面对猴子以近乎威胁的方式提出的要求,求法国新的掌权者第一时间求助了昆仑山的修士。其结果可想而知。
对猴子,七位金仙联手都况且要栽跟头,身为他们徒子徒孙的昆仑山修士们又能怎么样呢?背后使使刀子或许还行,要正面硬碰硬,只有死路一条。这是所有人都懂得的道理。
几乎没有任何意外地,玄奘为死者诵经的要求被答应了下来。下葬的时间顺利延后。
不过,顶上的人答应是答应,那下边的人愿不愿意配合,却是另一回事了。
许多死者的家属拒绝让玄奘靠近亲人的尸首,为了躲避玄奘,有人甚至将尸首从公用的停尸棚搬回家去。
为此,玄奘不得不如同化缘一般挨家挨户地串门,寻找那些被有意隐藏起来的死难者并设法说服他们允许玄奘为死难者诵经。承受着愈演愈烈的讥讽。
那落魄的场景看得黑熊精都泪眼朦胧了。
他好像玄奘的仆人一样追着他问:“玄奘法师,您这又是何苦呢?”
玄奘没有回答,只是依旧拖着疲累的身躯,继续着他所认为的,自己此刻唯一能做的事。
这一幕,西行队伍的其他人等都看在眼里,却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证道普渡,是这支队伍存在的意义所在,可是除了玄奘本身,又有谁懂得这个“道”,该如何去证呢?
莫说他们了,就是玄奘本身,此刻怕也已经彷徨了吧。沉默,是他们唯一能做的。
由于玄奘不允许猴子用武力威胁百姓,也不允许猴子找正承担着灾后重建任务的修士们质问。于是,那局面只能一点一点的变坏。
“那个骗子还没走吗?”
“还没走。”
“他怎么还有脸留下来?还想给我们带来更大的灾祸吗?”
“他说要给死者诵经。”
“诵经?别逗了,就用他那自己杜撰的佛法?”
玄奘的名声在这黑色的浪潮中一点一点的变坏,已经变得如同过街老鼠一般。
许多的百姓不愿意让玄奘进门,不愿意听他说话。道路的两旁。那窗台上都趴满了人,从一开始的敬畏,到后来的忌惮,再到如今好像看笑话一样的眼神。
他们肆无忌惮地嘲笑着。甚至有人已经开始对着玄奘丢臭鸡蛋,烂菜叶。
猴子站在大街上静静地看着,恨得咬牙切齿。
然而,玄奘还在坚持着,继续着他那让人无法理解的计划。面容呆滞。好似行尸走肉一般。
灵山上,一位僧人叩拜在如来面前。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微微闪动着。
“本以为他只是败了求法国这一局,依旧会西行。没想到这玄奘…竟败得很彻底。着实是出乎意料。”
“败是必然,已经如此局面,那为善的普渡之法,不过谎言罢了。”
“比较意外的是,道门居然在这时候还要捅他一刀。”
“这有什么可意外的,道不同,若是给他们一个机会,难保他们不会捅我们一刀。”
“可是。玄奘为何要执着于为死者诵经呢?莫非真得了失心疯不成?”
这一问,大殿内的所有人当即沉默了,一个个蹙起了眉头。
“他在渡自己。”一个洪亮的声音在殿内缓缓地荡开了。
所有的目光都聚到了如来身上。
只见如来缓缓闭起双目,轻叹道:“苦海渡人,就如挽救那溺水之人。伸出手去的同时,自身,却也被置于险境。渡人者与被渡者,实则一场博弈。若渡人者力大,法妙,则溺者得救。若那溺者力大。愚钝,到头来,难保渡人者不会被一并扯入水中。”
此话一出,殿上诸佛。诸罗汉皆是一惊,一个个睁大了眼睛。
有人急问道:“若按尊者所言,玄奘如今岂不是已被扯入水中,深陷苦海?”
如来微微点头。
顿时,众人一阵惊叹。
有人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玄奘诵经,并非安抚亡灵。乃是为了安抚自身。名为渡人,实为渡己。一城之人,死伤上千,个中罪孽…虽说不是他亲手所为,却也难脱干系。”
“比起百姓的误解,更可怕的,是自己内心的责难。所以,他才不去解释。因为即便百姓谅解,他也无法蒙骗本心。与其粉饰太平,不如将早已鲜血淋漓的一面揭开。”
“为善之道,本就是谎言。这天地之中,何曾有过以为善而成大道者?无‘力’而宣扬为善之道,本就是一步险棋。玄奘有今日苦果,也是情理之中啊。”
殿内众人议论纷纷,无不感慨。
如今看来,玄奘当初借力打力的举动,虽说巧妙,却也不过旁门左道罢了。成不了大局。
纷纷扰扰之中,有人忽然问道:“既然连自身都已深陷苦海,接下来,他又会如何?”
这一问,那原本兴致勃勃讨论的众罗汉又都愣住了,一个个面面相觑,无以作答。只能都朝着佛陀们望了过去。
这一次,无论是如来,还是四大佛陀,乃至于其他次一级的佛陀,没有人作答。
御膳房中,黑熊精愤怒地掀翻了桌子。
他一把揪住那厨头的衣领,将对方整个提了起来:“你们这什么意思,连斋菜都不给?”
“小的,小的也做不了主啊…上面没提,我等就是个掌勺的,哪里能决定?”
远远地看了墙角处缩成一团的伙头们,黑熊精咬了咬牙,将厨头重重摔在地上,冲出了门外。
急匆匆地奔到猴子身旁,他低声道:“大圣爷,御膳房那帮孙子居然说没准备玄奘法师的斋饭。我…我这就去给玄奘法师找吃的。”
那不远处,玄奘刚刚被一户人家轰出了门外。
猴子回头看了黑熊精一眼,又低头看了看他沾着几丝菜叶的熊爪子。
“我以为你会直接打他们一顿,然后把饭食抢来呢。”
“玄奘法师说不能和他们起冲突。”
“然而你还是动手了?”
闻言,黑熊精只得低下头去。
“玄奘法师一昼夜都没吃过半点东西了,我去给他找点东西吃吧。”
说着。卷帘就要转身离开,却被天蓬一把拽住了。
缓缓摇了摇头,天蓬道:“不用去了,直接告诉他事实吧。”
说着。天蓬朝着玄奘所在的方向使了使眼色。
“要告诉他,这…”
卷帘与黑熊精面面相觑。
“告诉他也没啥。”猴子掏着耳朵悠悠叹道:“说与不说,都是那样。再说了,他可是要普渡的人,瞒着他。合适吗?”
在众人的推怂下,最终黑熊精只得慢悠悠地朝玄奘走了过去,将他听到的,见到的,如实告诉玄奘。
玄奘停下了脚步,朝着猴子望了一眼,又与黑熊精说了些什么,紧接着,他又继续走向下一户人家了。
黑熊精挠着头走了回来。
“怎么说?”
“玄奘法师说…玄奘法师说他不吃东西。”
“啊?”小白龙一下叫了出来:“他是想死吗?”
一行人都蹙着眉头,静静地注视着黑熊精。
好一会。黑熊精才眨巴着眼睛,有些不确定地说道:“玄奘法师说…他说,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及五取蕴,他承受的,不过是肉身之苦,与百姓的苦比起来,微不足道。若连这点苦都受不住,还谈什么普渡证道…”
这一说,在场的众人一下都懵了。
猴子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天蓬道:“这他都能联系起来。这什么鬼逻辑?难道要饿死才能证道?”
“不。”天蓬眨巴着眼睛,蹙着眉头,细细思量着轻声道:“有问题。”
“怎么?你看懂了?”
天蓬摇了摇头道:“我还没想通,不过…不过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那远处。玄奘已经走到了拐角处。
为了避免玄奘离开他们的视线,几个人又连忙迈着小步跟了上去。
见此情形,还负伤的猕猴王也只得摇了摇头,拄着捡来的一根树枝跟了上去。
玄奘诵经的路途,是崎岖的。
百姓的成见已极深,恨不得嚼碎他的骨头。而他又不愿意去解释,只是独自承受这所有怨毒的诅咒。
天空灰蒙蒙地飘起小雨。
玄奘又一次被赶出民房,临出门的时候,那屋主给了他一脚,直接将他踹翻在屋前的积水里。
“你要还敢来,来一次,老子就揍你一次,下一次非…”
男子的叫骂声在他看到躲在远处墙角的猴子的一瞬间,戛然而止了。他吓得连忙缩进屋里去,关起了门瑟瑟发抖。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躺在积水中的玄奘一动不动的。
街道的两旁,无数的眼睛透过窗户的缝隙悄悄地注视着他。
“难道死了?”
“应该不会吧,哪那么容易死?”
“难说,他好像很久没喝过一口水,吃过一粒米了。再加上这样诵经…累死也不奇怪啊。”
一阵阵的窃窃私语之下,最先害怕的却不是同属西行队伍的众人,而是那刚刚把玄奘踹翻的男子。
如果玄奘就这么死了,他会怎么样?
想起猴子与神仙对战的一幕,他两脚一下软了。
正当此时,他忽然看到猴子踏着满地的雨水一步步走到玄奘身旁,拽着玄奘的衣领将他一把提了起来。
“知道你还没死。别的不行,对气息的感知,我还是挺准的。”
浑浑噩噩地望着猴子,玄奘重重地咳了几声,趟着雨水爬到了身旁的屋檐下避雨,缩成了一团。
猴子拄着金箍棒一步步走来,靠坐到他身旁。稍稍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你现在算是怎么样?知道这次闹成这样对你有打击,但你这么玩,会搞死自己的。”
“要不,你们回去吧。你回花果山,元帅回高老庄,每一个人,都回到本来属于你们的地方去。”
“啥?”猴子一下惊叫了出来。
望着漫天飞舞的雨水,玄奘面无表情地叹道:“也许,贫僧本来就不应该拉上你们。贫僧应该…自己走完西行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