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再见衙门里的人,小晚已经不像过去那么害怕,她能让县太爷失心疯一回,就能让他失心疯一辈子,只是这糊涂知县到底怎么想,怎么什么事都能往凌朝风身上揽。
“相公,我等你回来。”小晚一次比一次镇定,这让凌朝风很欣慰,满不在乎地与她一笑,“我很快就回来。”
他们走了,素素见所有人都不紧张,特别是小晚,她便也不敢露在脸上,安安静静地陪着小晚一起等。
且说凌朝风到镇上衙门时,县太爷正站在衙门前大声喊话,说三日之内一定给众乡亲一个交代,听见这些,凌朝风心里便有数了。
果然县太爷照着岳怀音怂恿他的,把责任推在凌朝风身上,说他黑道吃得开,必定有门路能打探那些人的消息,限他三日之内把贼的线索交上来,最好是能直接抓人。
他们说话的功夫,师爷那儿已经登记好了所有受害百姓的名册,买古董被骗的几十户人家,损失白银五百多两,县太爷皱眉:“才这么点,他们闹什么?”
师爷道:“可是这两天被偷的人家,有上百户,都是各家的棺材本,多的一户几百两,少的也有几十两,一个个都哭天抢地的,要您给他们做主。”
谁知那县太爷却是轻哼:“没想到这小小一个县,老百姓各家还挺富足,怪不得梁知府对我咬牙切齿,他在这里做县太爷时,没少捞油水吧。”
凌朝风在一旁神情淡漠地听着,师爷则使劲给县太爷使眼色,提醒他谨慎些说话。
县太爷便冷冷道:“事情吩咐给你了,立刻去办吧,你这客栈开在我白沙镇上,受衙门保护受乡亲们关照,现在就是你报恩的时候了,去吧。”
师爷倒是很客气,上前说:“凌掌柜,若有什么要衙门协助的地方,你只管对我说。”
凌朝风淡淡:“三日后,小人再来见大人。”
县太爷摆摆手,让他赶紧去查案子。
凌朝风从正门出来,外头聚集的人已经散了一大半,方才来时乌泱泱的,将这里一片挤得水泄不通,可以想象,三日后这群人急得眼红往凌霄客栈闯,他们能把客栈拆了。
县太爷虽然没有明说,但他的目的一定是指向客栈,抓不到贼,就把客栈算作同党,梁知府自然不会允许他这么做,但百姓们急了发起狠来暴-动,谁能拦得住。
凌朝风冷冷一笑,这糊涂蛋,怎么一下开窍了,难道另有人在背后给他出谋划策,是那师爷,还是……
“凌掌柜!”忽然听得熟悉的声音,也是凌朝风讨厌的声音,便见许氏从人群里跑出来,乍一见,倒是叫他吃惊。
前几日夜里见面,还好好的人,今日面如菜色神情憔悴,仿佛几日之间老了十岁,也没了咋呼刻薄的气势,见了凌朝风便哭哭啼啼:“我们家遭了贼了,小晚的聘礼被偷了,小晚她爹这么多年做工攒的钱也没了……”
她泣不成声,苦苦哀求道:“凌掌柜,我求求你,你见识多,你知不知道怎么才能抓到贼。没了钱,往后日子怎么过,小晚一双弟弟妹妹,都要饿死了……”
可怜是可怜,不过凌朝风没有这么多同情心发给她,他冷漠地看着听着,见许氏哭完了,道了声保重,便走了。
“哎呀,我不活了……”许氏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喊地,“天煞的畜生,偷我的钱啊,我可怎么活啊……”
凌朝风已经扬尘而去,衙门前差役来驱赶滞留的百姓,许氏这样的自然是容不得的,她再如何泼辣,也怕衙差手里的板子。
许氏哭哭啼啼,有气无力地拖着腿走,忽然,有个人拦在了她的面前。
客栈里,素素在门前张望,见到了掌柜的,忙对小晚喊:“掌柜的回来了。”
小晚迎出来,虽然她已经不会再害怕,可心里如何能不惦记丈夫,疾步扑上来,紧紧地抱着他。
“傻瓜,素素该笑你了。”凌朝风闻着小晚发间的香气,将她抱满怀,“回回都这样,我以后是不是都不敢出门了。”
“那可不一样的。”小晚摸了摸凌朝风的身体,“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对不对。”
“我没事,没人能伤得了我。”
凌朝风带着小晚回客栈,一家子人坐下商量,听说了县太爷的荒唐,都是愤愤不平。
短短三日,如何能办成这件事,那几个骗子失踪就已经两天,差着两天的路程,难道插翅去追。
彪叔恨道:“这个昏官,就算这一次的事情过去,只怕他之后还有更多的事要纠缠。”
素素惊恐地看着每个人,小晚跟她说过,来客栈做工没别的,就是少不得担惊受怕,不知哪天就会出什么事,果然,一下子就出这么大的事。前几天山上都是人的时候,她们还在看热闹,突然就变成他们的事了。
真是没道理。
“不论如何,我先想办法,实在不行,我们出钱赔给乡亲们。”凌朝风说,“我在衙门听了,准备三千两银子备着,应该够了。”
素素眼睛睁得大大的,三千两银子,这可是天大的数目,就是在京城时,把她之前那一家子人连带宅子卖了都不值三千两,而京城里许多富贵人家,都是靠朝廷俸禄营生,都是空壳子。
可是这小小的客栈,凌掌柜竟然能一下子拿出三千两银子。
素素抬头将客栈上上下下又看了一遍,真是人不可貌相。
张婶气道:“这糊涂蛋不作为,把祸水往我们身上泼,莫说三千两,三文钱也不给。”
凌朝风说道:“他便是这一回不糊涂,他知道不能明着对付我,可激怒的老百姓不好惹,他只要煽动乡亲们把怒火冲着我们来,他就能高枕无忧了。我们名声本就不好,这里的人都是信的。”
店内气氛沉甸甸的,小晚坐在边上默不作声,素素见她这样子,也不敢乱插嘴。
凌朝风则很冷静,先是叮嘱二山不要多管闲事,专心在屋子里念书,乡试前若又惹上官司,才是真正的大-麻烦。在请彪叔和张婶看着客栈,这几日尽量不招待客人住店,等这阵风波过去,再开门做生意。
对素素则道:“兴许哪天村民就冲过来了,这几天你在家歇着,不必来上工,过几天小晚自然会来通知你。”
素素抿着唇没吭声,只见掌柜的对小晚说:“明日我们一起出门,去想想办法。”
小晚点了点头,但是问:“能有法子么?”
凌朝风道:“他们应该会换个地方继续作案,我们走远一些去问问。”
张婶气得疯了,拍桌说:“大齐这才几十年,地方官就开始胡作非为,这么快底下就开始烂了,上头的皇帝大臣们还管不管了?这是预备着传不过三代就亡国吗?”
这么大不敬的话,小晚这样的乡下丫头是想不到要说的,而素素在京城待过,听了更是心惊胆战,她哪里知道张婶的渊源,轻轻拽着婶子的衣袖说:“这话可说不得啊。”
张婶也怕吓着孩子们,气愤地走开了。
彪叔说:“再生气,也要吃饭,我去给你们做饭,吃饱了,我拿着杀猪刀坐在门前,我看哪个敢来闹事。”
话虽如此,谁还能有胃口呢,天黑时大庆来接素素,回家的路上,素素把这些话说了,大庆怒道:“这新来的县太爷,也太不是东西了,你知道吧,他还在码头抽税,连我们这点可怜的工钱也不放过。”
素素叹道:“掌柜的叫我这几天不必去店里,怕村民去闹事伤了我,可我不能缩着,我如今也是客栈的一份子,我还是要去,明儿一早,你早些来接我可好?”
大庆忙答应了,说道:“我明天也不去码头了,这几天,我也在客栈待着,我没本事,还是有力气的。”
素素心里一热,掏出一块帕子递过去:“天还没热呢,瞧你满头的汗,擦擦吧。”
大庆不敢接,拿袖子胡乱抹了一把:“你的帕子这么干净,别叫我弄脏了。”
素素不禁撅了嘴,将帕子丢给他:“帕子就是用来擦的,不然做什么用,你洗干净了再还给我就是了。”
大庆嘿嘿笑着,把手帕收了起来。
他们说着话,很快回到村里,白沙村大多是妇孺,上当受骗的,被闯了空门的,比别的村都多,一向安宁的村子变得异常浮躁。都这个时辰了,做饭的寥寥无几,孩子们都饿得哭,陈大娘做了些饼,挨家挨户地送去。
夜色渐深,客栈里打烊了,凌朝风忽然发现小晚不在眼前,婶子说:“她吃了饭就回房里了。”
凌朝风上楼来,推门进来,见小晚从窗前站起来,刚才似乎是跪在那里的,小娘子神情轻松,眼眸晶亮,倒是叫他很安心。
“你在做什么?”凌朝风问。
“没什么。”小晚背着手,晃了晃身体,轻轻抚摸右手上的玉指环,她刚刚许了一个大心愿,明早一定会实现。
凌朝风好奇地看着她:“你在向老天爷许愿?”
小晚不理他:“别问,别问。”
一夜相安,隔天一早,大庆和素素天没亮就出门了,要一起来守护凌霄客栈,可板车刚到门前,就把他们都吓着了。
“掌柜的,掌柜的……”小晚还在梦里,生生被楼下的嚷嚷声吵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