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晔神情凝重,珉儿问他:“皇上为什么要把这么危险的人,留在我身边?留在孩子的身边?”
“可是元元她……”
“对你来说,元元是最好的借口,对我也是。”珉儿根本没打算回避那些问题,她要和这个男人过一辈子,还盼着她的丈夫长命百岁,与他一起走到生命的尽头。那就不能把问题积累到爆发的那一天,若是等伤筋动骨再疗伤,日后每逢阴雨都会隐隐作痛,都会记起这一段不愉快的回忆。
事实上,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短,岁月公平而无情,不论将来谁先离去,珉儿都不愿留下的那个孤独地遗憾曾经在一起荒废的时光。
皇帝有些累了:“你我没有别的话可说?你既然知道朕的心意,为什么不能成全朕一次,这么多年了,朕事事都顺着你的心愿。但这件事,关乎着国家皇朝的将来,朕不能只考虑你一个人的感受。”
“你后悔了?”珉儿问。
“说出这两个字,你就不心疼我?”皇帝的眉宇间,积攒了越来越多的怒意,“我此生只后悔一件事,没有在大婚时好好待你,除此之外为你做下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
珉儿巧笑嫣然:“那又说什么,顺从我的心愿,难道不是你自己的心愿?”
皇帝一时语塞,憋得脸颊通红。
多少年了,他们之间难免有争吵分歧,但无外乎一些琐碎小事,素来是皇帝事后赔礼道歉哄得珉儿一笑,但偶尔真辩驳起道理来,皇帝也从没说赢过珉儿。许是从心里头就让着她,又许是当真没有珉儿机智机敏,说不过她才是对的,皇帝一直如是以为。可是这一次,他怎么也不服气。
项晔转身就走,奈何平山行宫不常来,阔别许久一时找不到回去的路,原地转了两圈,边上的宫人都不敢来多事,皇帝正要发脾气,柔软微凉的手抓住了他的大手掌,又因为无法包容皇帝的手,最终只抓了三根手指头,那轻轻的却又霸道的力气,带着他朝寝宫的方向走去。
珉儿步履轻盈,衣袂飘飘,安定自若地走在前头,不知不觉就把丈夫带回来了。
皇帝满身的戾气化去一大半,咕哝了声:“幸是在平山,若在京城你我这样吵吵闹闹,岂不是吓着孩子们。”
珉儿满不在乎地说:“哪个敢和皇上吵?”
她带着淡淡幽香靠近皇帝,柔媚的眼眸含情脉脉,轻声问:“分开那么多天,难道只在书信里假装想我?”
项晔叹息:“朕几时愿意与你分开,是你……”他凝望着自己心爱的人,不自觉地将什么都放下,拥过珉儿道,“难道是我们庸人自扰,一切根本还没发生,我们却急于先走到那一步。”
珉儿的手缓缓抚过丈夫的背脊:“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你累了。”
话音才落,便听得窗外雨声,之后绵绵不尽,整整下了一夜的雨,好在天将明时霍然晴朗。
项晔被明媚的阳光晃醒,睁开眼便见珉儿站在落地窗前,窗外是山峦重叠,绚烂的彩虹架在山头,她站在窗的一边,寝衣松散地裹着娇柔的身躯,阳光将她的身影拉长,而那在身影里都能看清的挺直的脊梁,便仿佛是她这一生强硬性情的灵魂。
皇帝道:“小心阳光太烈,晃晕了眼睛,快来朕身边。”
珉儿翩然回身,好似昨日的矛盾不曾发生,温婉甜蜜地笑着:“皇上醒了?”
而此时,京城却未得晴天,像是在平山下了一夜的雨,被风吹来了京城,这还没入夏,瓢泼大雨好不寻常,被困在殿阁里不得外出的大公主,闷闷不乐地站在屋檐底下,看着雨滴在积水中砸出硕大的水花,她时不时扯一把手边的枝叶,天女散花似的撒出去。
琴儿冒雨从长寿宫归来,站在门前由着宫女们为她脱下风衣擦拭雨水,瞧见姐姐折腾花枝,她便笑道:“等下雨停了,这些枝枝叶叶散在各处贴在地上,湿漉漉的不好清扫,姐姐既作践了花草又折腾了打扫的宫人,多没意思。”
“皇祖母可好?”项元满不在乎,反而嘀咕着,“你怎么这样勤劳,我也该去别院看望太祖母才是。”
见妹妹走来,便拿出帕子为她擦拭发髻上的雨水,却听妹妹说:“姐姐不是不乐意去探望太祖母,是怕自己去见了太祖母,有管不住脚往外跑了。”
项元拍了妹妹的额头:“就你话多。”
项琴道:“这么大的雨,姐姐好歹等一等,说不定午时就停了,何必着急这一两个时辰。”
大公主低声嘀咕:“我也不知道,总觉得差这一两个时辰,会错过……”这话她没继续说下去,举目望向灰青色的天空,根本没法儿在暗沉沉的乌云之间找到丝毫将要放晴的迹象。
“罢了,罢了。”连叹两声,项元像是洒脱地放下了什么包袱,脸上恢复了往日笑容,催着妹妹,“快去看看你的兔子,不是说它们胆小,打雷下雨也怕?”
这边厢,皇子府一样被雨水冲刷着,噼噼啪啪的声响,让养伤的人十分烦躁,秋景柔侍奉了汤药后,疲惫地走出卧房,竟迎面见下人带着何忠出现在眼前。
她心惊肉跳,还以为自己在雨幕里看花了眼,可定睛仔细看,不是何忠是哪个?但他行色匆匆,像是得到二皇子的特赦,根本没把皇子妃或是其他人放在眼里,径直就跟着项沣的亲信进门去了。
“主子,雨大小心扑在身上,咱们回房去吧。”侍女们提醒皇子妃,搀扶她离开二皇子的卧房,可是秋景柔却一步比一步沉重,她猜想着何忠出现在这里的缘故,而他来了皇子府,哥哥又在哪里?
然而回到屋子里,椅子尚未坐热,二皇子便派人将妻子请去,秋景柔已经习惯了丈夫的使唤,只是今日因为何忠的出现,让她浑身不自在。
不料想,丈夫开口便道:“方才何忠进门,遇见你了?”
皇子妃的心几乎跳出胸膛,颤颤地应着:“殿下说的,是我哥哥的护院吗,那个新来的人?”
项沣颔首:“那你也算认识他了?”
秋景柔惴惴不安地看着丈夫,揣摩着他的心思,胆怯地点头:“算是,殿下,那个人……怎么了?”
项沣怎么会想到妻子的心早已飞出皇子府,身为皇子他也从不认为这天底下会有人胆敢违背他背叛他,不以为意地说:“何忠是我派去你哥哥身边的人,好便与我与秋景宣互通消息,往后他时常会进出皇子府,你不必大惊小怪。”
秋景柔克制住自己不安的心,谨慎地答应:“我记下了。”
项沣叹了一声:“再有,我和秋景宣之间的事,你尽量少知道的好,我不告诉你或是你哥哥不提的事,你都不必好奇不必打听。自然不是我们要瞒着你,或是嫌你碍手碍脚,你经常出入后宫,如今是在我娘亲面前,将来是在皇后跟前,知道的越多越容易说错话,反而什么都不知道,你就不必瞻前顾后地小心,岂不是更自在。”
秋景柔的心渐渐安定,应道:“多谢殿下体贴,的确是少知道的好,我一个女人家,相夫教子才是天职。”
一句“相夫教子”,不过是随口说的,可还是触碰了彼此心里的弱处,项沣现在腿伤了,不可能行**之事,而之后伤愈必然还有其他的事等着耗费心血,怕是真要等浩儿的长子出生,才轮得到他们报喜。
二皇子烦闷不已:“孩子的事,不要在母妃面前提起,我不在你身边,都不能护你周全,何必叫母妃和皇祖母终日念叨你。”
秋景柔连连点头,耳边听得窗外雨声,她鼓起勇气道:“殿下,我早晨吹着风,此刻嗓子疼得厉害,若是风寒,就不能在你身边伺候了。我选了几个可靠的丫头来,今天明天,要您委屈一下。”
项沣摆手:“不过是端茶送水,你自己保重才好。”
夫妻俩便这么散了,秋景柔出门来,手下的人已经把两个漂亮年轻的丫鬟带到跟前,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声后,秋景柔便冷冷道:“好生伺候殿下,我不会亏待你们。”
待丫鬟进门,皇子妃舒一口气,抬眸间,仿佛又在雨幕里看到那个人的身影,没想到他不仅在哥哥身边,往后还会时常出入皇子府,回想皇宫御园内的相遇,如今却像是老天爷,一步步把他送到自己的身边。
秋景柔暗暗握了拳头,她要稳住,细水长流。
而这一天的雨,没有如二公主所料在午间停歇,时急时缓怎么也不见停,自然一年四季阴晴**常有,谁也不会为了一场雨愁眉苦脸,宫里一切如旧,安乐宫里还请了太医来,为夏春雨查看腹中的胎儿。
此刻太医正在淑贵妃面前回话,夏春雨缩成一团躲在边上,淑贵妃正询问夏春雨分娩的日子,但见尔珍从门外进来,一脸惨白地说:“娘娘,书房里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