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正居然触发了小神通,而且触发的是佛门六神通之中的天耳通和天眼通,但却并不是真正的天耳通和天眼通,而是在因缘际会修行心念之力小有成就,造幻景以弥补见闻觉触之不足,不能由心自主,消耗的是人的生机元气而不是神通法力,所以叫做小神通。
这种小神通,便是一些凡人不经修行也会偶然情况下触发。比如说是用心十分专注,或者是经历一场大病,又或者是被鬼神附体,都会触发这样的小神通,只不过时间一久,随着身体康复或者心境变化,便渐渐消退。有的人甚至一生都不会认为这是小神通,只当是一些幻觉。当然,若不继续修行,其实也真的是一些幻觉罢了,但若是因此继续得到指点,加以修行,却是触发真正神通的基础。
佛门六神通为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神足通、漏尽通。其中前五种,是随着修行深入,便能渐渐获得的神通,其中有各层境界的差别,而最后一种漏尽通却号称只有成佛之后才能获得,也是佛门最为神秘的神通。这些神通,其实并非佛门独有,只是佛门修行内有历代相传这样的说法。即如天耳通和天眼通,在道门中也有相应的神通,只不过名字不同,称为千里眼和顺风耳。
天眼通和天耳通开始的境界,就是能够看得极远和听得极微,而随着境界加深,往上则还有更高明、更不可思议的境界。如苦行僧,他的天眼神通便有无视障碍的透视之能,所以才能以天眼神通查探陆正体内的状况。
而小神通则跟这些神通极为类似,但实际上却是由自己的心念之力去造成一种幻景,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模拟。可以说所有的神通,都有与之类似的小神通。因为跟小神通一样,那些真正的神通,也是基于心念之力,但却不是以心念造幻。
但是陆正为什么会突然触发小神通呢?
一方面来说便是陆正修行心念之力小有成就。心念之力即是触发小神通的基础,若是心念无力,是根本不可能去造设幻境的。陆正生性心思单纯,没什么杂念,他因为悲伤唐小九被害,心神内敛,不关心任何外界的情况,正好契合了修行初步入静的心境关窍。而跟着苦行僧学习持咒之后,迅速掌握持咒精要,更是大幅增强了心念之力,不久即得小成,使得他有能力去随心念而造设幻觉。
另一方面,苦行僧猜测,应该还是与陆正所中的阴毒有关,他在陆正闭目入幻发出龙吟的时候,就以天眼神通探察,发现陆正体内的六个阴毒气团都发生了变化。陆正体内的这六个气团并不是静止的,如漩涡一般流转,但原本却并不与脏器连接,只是盘踞在脏器之上,但此刻却都已经笼罩在陆正的五脏和泥丸之上,还有着无数的细细丝线将之与脏器紧密连结在了一起。
原本盘踞在他肝脏的白色气团倒还是白色,但盘踞在肾脏的气团之前就变成了淡淡的黄色,现如今已经是整个都是黄色;而在脾脏的气团则由原来的白色隐隐透出青色之后,现在已经全然变成了青色;在肺脏的气团则变成了火红色;在心脏的气团则变成了浓黑色。至于泥丸宫中的白色气团则竟然变成了透明之状。
苦行僧发现,在这六个气团漩涡运转中,陆正的五脏显出一种衰竭之态,泥丸更是蒙上一层浅浅的灰色。他知道这是被那五个气团抽离了脏器内的神气所导致,因此苦行僧才猜测,陆正的眼睛和耳朵出现这些变化,应该便是这些阴毒气团导致的,但究竟是怎样一种因果联系,苦行僧却也不能明白,因此只是猜测。
究其原因乃是苦行僧修行的是佛门一脉的金刚不坏不灭神通,虽然也讲究锻炼肉身,成就金刚不坏体,与道门传说中的紫金琼玉身一样,都是号称万劫不坏。但是金刚不坏体的修炼与紫金琼玉身却有着大大的不同,并不同于修炼紫金琼玉身一样先要了解到肉身一切变化,然后加以引导强化,一步步达到五气朝元、三花聚顶,最后到玄元归真的种种境界。反而是以五蕴色空之法,讲求以四大皆空之空观忘弃肉身,随后以心转物,在如如境中成就金刚。这样一来,自然不如修炼紫金琼玉身来得对肉身变化有着足够的了解,但是修行精进却要比修炼紫金琼玉身简捷的多。
因此苦行僧并不了解陆正肉身发生的种种变化将导致什么问题,虽有一身神通法力也是束手无策,因为根本不知道从何处下手。目前只能以神通法力助他稳固心脉,助他调理经络元气,不至于因为经络阻滞、五脏衰竭而死。
但不幸之中的万幸,就是陆正的那块雕有六龙的玉佩。那块六龙玉佩不仅源源不绝的散出那白色光华,护住了陆正的心脉,不受阴毒入侵。更神奇的是,那白色光华进入陆正体内,还能尽数转化成了元气,滋养陆正的五脏、泥丸以及肉身,这才让陆正得以存活下来。
一件护身之器尽然可以转化出滋养人身之元气,这不是一件普通的护身法宝能够做到的。苦行僧暗自揣测,这件玉佩在陆正身上,却不是什么巧合,甚至隐隐透露出一种安排的感觉,似乎这块玉佩的出现就是为了帮助陆正度过这个劫数,否则一块这样的玉佩怎么会在一个小乞丐的身上!
苦行僧心中还在担心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些阴毒气团颜色的转变,显然是吸收了陆正五脏和泥丸中的神气变得更为强大,而且随着颜色的加深,吸取的元气比之前更多了。玉佩不断转化生成元气滋养补益五脏和泥丸,但那些阴毒气团却不断的吸取,这样一来,其实无异于是在饲养一只幼虎。
虽然目前玉佩所提供的元气和阴毒气团吸取能够维持平衡,但是随着那些阴毒气团逐渐变得更为强大,倘若有一天,玉佩提供的白色光华转化的元气抵不上那六个阴毒气团吸收神气的速度,或者那玉佩中的白色光华耗尽,那到时候这头被喂养的越来越强壮的老虎得不到满足,就会一跃而起将陆正整个吞吃掉!
苦行僧并没有告诉陆正关于他体内的六个阴毒气团的事,也没有告诉他自己对六龙玉佩的猜测,一来是他自己也对这个情况不明所以,二来也是怕增加陆正无谓的担忧。但如此饮鸩止渴的情形,到底能维持多久呢?
陆正目前又触发了小神通,极易损耗元气。虽然自己严重告诫他不要动用,沉溺在幻觉之中,但是收敛心神,不为幻景所动,得不动不摇之心境,又岂是那么简单的,那几乎已经是修行入门的初步成就了。尤其是对于一个小孩子,展现在眼前的那种种微妙绝伦的景象,又如何能禁受那种好奇!
苦行僧心中暗暗着急,不由加快了脚步!
这天傍晚,陆正在背架上醒来,自那日明白自己所见所闻都是幻觉之后,却也难以控制自己眼中所见,耳中所闻。那幻觉可不是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就可以避免的,那是自心而发的幻觉。他越是想控制自己不去看,不去听,反而看见的越多,听见的越细,终于导致浑身元气剧烈消耗,人也昏迷了数日。
此时醒来,精神似乎有些好转,他四下随意一看,远方天际一轮金阳遍染长空,火烧万里红云,云层在日下拉成一条条白线,无比壮阔。陆正精神一爽,远眺来路,却见山脊上一,逶迤远去,看不见尽头,而整个山犹如竖立大地上的一道屏风,岭陡俊无比,十分狭窄;目光回近,旋即看见自己脚下正是万丈悬崖,下方一道激流依傍而去,涧水湍急,冲撞岩石,翻飞无数白浪。
原来自己两人就是行走在这一道屏风般的绝岭之上,脚下仅容得下几人立足而已,左右皆是万丈悬崖,飘风呼啸激荡。苦行僧僧袍鼓涨,在风中猎猎作响,背着陆正点地疾行,起落如跳丸一般。陆正看清处境,只觉得腿下抽搐,裆部发寒紧紧的抓住背架,手心已然冒出汗来。
“小施主你醒啦,咱们到了两界山了。这里风大,且稍作忍耐吧,过了这道山岭便可以休息了!”感觉到身后动静,苦行僧的声音从风中传来,他一边说话,脚下却不放慢。
原来这如长龙一般蔓延的万丈绝岭叫做两界山。这名字倒是贴切,犹如一扇巨大的屏风一样,隔开了左右两边的大地!这山岭似乎就是某个神仙的屏风,不知怎么落在人间,化成了山,分开左右为两界。
陆正冒了一头冷汗,说不出话来,点了点了头,又醒悟自己在这和尚背上,对方哪会看得见,鼓起勇气开口说道:“大和尚,我没事的,你专心走路就好,不必跟我说话。”
苦行僧知道他的心思,笑着道:“你放宽心,此地虽险要,对贫僧而言,却如平地一般无二…今天可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陆正对这和尚已经很是信任,听他这么说,想起他的能耐,自然放下心来,不再那么惊慌,忽然想起一事,忙又道:对了,大和尚,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隔了这么多天,他终于记起来问苦行僧的名字。
苦行僧举步跳至一块大石上停住,把陆正放下来,那背架做得巧妙,放在地上就是一张椅子一般。苦行僧这才答道:“出家之人,戒行跟一般人有所不同,没有世俗的名字,只有法号。贫僧在白虎寺修行,法号八苦。我们歇一阵,小施主不妨欣赏一番这两界山风光。到了两界山,我们就快到修行界了。”
陆正“哦”了一声,他不知道“白虎寺八苦”这个名字在修行界的分量,心里却想道:“八苦,嘻嘻,原来他真的名字里带着一个苦字,难怪叫做苦行僧。这名字倒是好玩,若是九哥在,必定又会好好取笑八苦这个名字。不知这个大和尚那么大本事,还为什么感到苦?”想起这个,他几乎都看见唐小九那一脸坏笑,不由微笑起来,但又立即想起唐小九已经被妖怪吃了,心里又觉得自己如此开心欢笑是犯了错一般,忍不住眼睛一酸,心中黯然,嘴里念了几遍:“八苦,八苦!”
这段时间以来,他跟着苦行僧说诵经、念咒,有苦行僧处处照顾,心情舒缓了不少。少年人心性,原本并没有那么深沉的情愁。但陆正自幼性格内向,多用眼睛看,少拿嘴巴说。凡事都躲在唐小九身后,与他情义甚笃,唐小九对他,好比父兄一般。因此他心中一直不敢稍忘九哥的惨事,今天一觉醒来,得知了苦行僧的名字叫做八苦,联想勾动心情,又觉得心里无比沉重。
两人本打算在青龙寺偷了钱之后便去浪迹天涯,唐小九或者还会去投军,建立战功,做大将军。陆正肯定也是跟在唐小九后面,如果唐小九拿着刀在战场上冲锋,陆正就会扛着旗子跟在他九哥后面;如果唐小九在边塞狼烟之地的篝火边烤肉,陆正一定会等在边上,一会儿九哥就会把烤肉上最好的一块切下来递过来,让他先吃…
一念牵动,浮想联翩,让陆正忍不住去想许多事,越发觉得悲伤难以抑制,更无由释放心怀。一时间心口觉得越来越闷,越发觉得透不过气来,双手捏着背架上的树枝越来越紧。这山岩上的风那么大,吹动了苦行僧的僧袍猎猎作响,吹动了陆正的头发蒙住了他的脸,但却似乎怎么吹也吹不散陆正心里的哀伤!
这时节,他的双足之下渊深万丈,绝岭之上风狂九天,似乎也都已从这小小少年的心间消失,无法令他感到一丝恐惧。因为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比失去了一直照顾自己的亲人更加让人害怕的呢?
苦行僧报出名号,听见陆正念了两遍,却不像是在叫他,感受到了来背架上的沉默,他又从这沉默中感受到无尽的悲伤,心中忽有所感,开口吟诵道:
人间百年,过去未来,不过天地一粟。
浮沤泡沫,电光芭蕉,世幻事如水冷。
红尘如许,昼夜龙钟,谁不仓皇四顾?
细思无趣,入灭何时,还任春风一度!
这本是出自佛家教化世人流传的变文歌子,文辞简单易懂且易于唱诵,却深入浅出,蕴含佛家妙理智慧,用来教化那些不识字的百姓,在华胥国传唱已久,也不知苦行僧是什么时候学得。
这吟诵的声音被卷入风中,吞没风中;又被风吹散,传至远处,回荡在此天地之间的山巅绝岭!
陆正骤然听闻这吟诵之声,虽不能全然理解其中蕴含之意,却不由顾影自怜,想起自己的身世遭遇,被父母遗弃人间的困索无助,乞讨中经历的人间炎凉,虽有细心照顾自己的老乞丐和唐小九,却都纷纷离自己而去…联想至此,他将这歌中悲凉意味体会的分外明晰,内心涌动,但觉苍茫宇宙,竟无一处不是苦难!
陆正心境沉浸在此哀绝之中,顿时生出一种超脱苦难的渴求。目光远去,不知前路何方,他想起一事,问道:“大和尚,你说要带我去治病,但是连你那么大的本事都治不好我,还有谁能够治好我呢,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苦行僧站住身形,淡然微笑道:“篱笆的另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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