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狰结识申屠绿漪的时候,申屠绿漪并不知道元狰是妖物,而只是以为他是一个普通的修行人,并且以为元狰是一个哑巴。因为元狰后来无论在行走修行界还是人间,都会将一头紫发变化成为黑发,收敛一身妖气,加上他神通修为极高,不要说普通修行人,即便是知道境大成的高手也未必能够看出他是一头妖物。
那是元狰有一次从丹穴山离开前往人间,在路垩过一座山峰的时候,遇见申屠绿漪正在采药。修行人在大山之中采药,这本是极为普通之事,起初元狰也没有留心,只是注意到那山上遍生绿竹,迎风摇动。疏影之中隐约有一个绿色的身影,便多看了一眼而已,没想到这一眼却让他就此停下来的脚步。
背对着元狰的绿色身影,正是一个窈窕的女子,一头长发垂落直至腰间,身穿一身绿色的衣裙,随风飘动犹如山中精灵一般,别有一股说不出的灵韵,仿佛那满山的绿竹都是那个绿色的身影的延伸罢了。但令元狰意外的是,这并不是这个女子神通境界到了可以与这座山共鸣的程度,能以法力一身通达于绿竹,而就是她的一举一动与这一片竹林显得那么和谐无比。
此时这个绿衣女子当然不是在采药,而是面对一个枯树桩坐着。那枯树想必原来十分粗壮,现在只剩下一个树桩,犹如一个小小桌子一般。而那绿衣女子则煞有介事的从放在树桩旁边的一只碧玉编织而成的竹篓里拿出了一个小杯子,然后认真的放在树桩上,接着又接二连三地拿出一个壶,再拿出一个小罐子,都在树桩上摆好。
元狰隐身云端,看着这一切,不知为何只觉得十分有意思,不知怎么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声虽然极轻,但还是惊动了那绿衣女子。那绿衣女子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向高处望来,道:“是哪一位同道路垩过,申屠世家长女绿漪在此,道友不妨暂留仙步,饮一杯清茶再上路不迟。”她的声音婉转动听,犹如黄莺出谷一般,而且含蓄之中不会过分羞怯,显得落落大方,举止有度,不愧是世家调教出来的弟子。
原来这位叫做申屠绿漪的女子在煮茶,倒是丝毫没有责怪自己窥探。在这深山采药,她居然还有这等闲情雅致。元狰游历人间数载,见识红尘万千,自然有一份气度,当下也从云头缓缓降落,来到那绿衣女子身前,淡淡行了一礼,便将双手背在身后,移来一块大石在那枯树桩的另外一面坐下,正好与申屠绿漪分桌而坐。坐了一个对脸。
申屠绿漪觉察来人神通了得,仪表惊人,再一细看却见此人双目流火,澄莹内敛,一股难言的傲然之气堆簇着他一身不俗气度,芳心没来由一乱,手中正摆弄存放茶叶的小罐子不由洒出一些茶叶来。自从煮茶一来,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申屠绿漪脸上微微一红,有些歉然的看了一眼那位修行人,岂料那位修行也正好在看她,而且双目直视,毫无一点避讳之意,顿时一颗心如遭重击一般,低下头去。
这就是元狰结识申屠绿漪的经过,也就是这一次元狰回到丹穴山,被其他的妖物发现他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但就在那一天,实际上元狰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等到申屠绿漪冲泡好茶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只带了一个茶杯,原本也没想到会以茶待客,但此时却不免尴尬。招待别人用茶,总不能连杯子也没有吧!不知为什么,申屠绿漪突然一咬牙,就把自己专用的茶杯冲上茶水然后向这位第一次见面的修行人推送了过去。
元狰见茶汤送到眼前,毫不犹豫的端起一闻、二品、三饮尽,露出了极为满意的神色。而当他将茶杯放下之时,却见申屠绿漪没有了茶杯,便随手一挥向其中一棵竹子斩去,顿时一道弧光飞出,在中途一分为二,直接将一棵竹子的一节截断,并将之推送回到了树桩之上。而让申屠绿漪感到十分吃惊的是,那棵竹子竟然被截取一节之后,上面一段落至下面一段,两者竟然连接起来,而且连接的天衣无缝,就跟没有被截断过一模一样。
申屠绿漪微微吃了一惊,想不到眼前的修行人修为如此高深,难怪他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都不说话。就在申屠绿漪发愣之际,却见一杯清茶推到了自己的眼前,那盛茶水的杯子正是刚才那为修行人截断绿竹临时制成的竹杯,这才想起,原来他截竹成器是为了这个目的。
申屠绿漪端起这杯特殊的清茶,入口之后却发现茶汤之中别有一股绿竹的清冽香气,让茶味变得非常不同。本来以她的个性,最爱纯粹,不喜诸般香气混杂,扰乱茶味单纯香气,但不知为何这一股绿竹清香却让他觉得配合的天衣无缝,对茶味反而有一种烘托之用。细细品味了这杯特别的茶汤之后,申屠绿漪非常有礼的询问眼前的修行人的姓名、来历和师承出身。却万万没想到一抬头,那位修行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中屠绿漪惊愕之余不由感到一阵失落,想必那位修行人一定是辈分极高的高人,刚才饮了自己一杯茶,显露那一手玄妙自然的法术,只怕是为了一面之缘,所以点化自己罢了。那样的高人才不会跟一个小姑娘停留脚步呢!但是他分明看见那茶杯是自己的,而且桌子上只有那么一个茶杯,为什么还要端起来用呢?
想到这里,转念又是失笑,分明就是自己把茶杯推送过去的,怎么反而去怪别人为什么用了自己的茶杯,真是好笑了。与其去想这些,不如去想想自己为什么刚才会把自己专用,就连族内姐妹都舍不得给用的茶杯就这么鲁莽的给那位陌生的修行人用来才对?
申屠绿漪端着绿竹茶杯黯然出神,如果知道元狰是因为紧张的说不出话来,才狼狈无比的赶紧闪身离去,不知又会做何等感想呢!
但是不知为什么,自从那天避运一面之后,申屠绿漪就对那为气度不凡的修行人念念不忘,就连喝茶也不再使用自己那只专用的杯子,而是改用了那只绿竹杯,倒是让族内姐妹疑惑不已。久而久之,申屠绿漪发现那绿竹杯的绿色始终鲜嫩欲滴,而且物性纯净无比,显然是经过某种炼器之法的炼化,保留了那普通绿竹特都有的清香之气,在每次茶汤冲入的时候都会散发出来,几乎已经成了一件十分神妙的法器。
原来自己还是小瞧了那位修行人,只是随意一挥手,却做成了这样玄妙之事,那位修行人真是深不可测。但此后申屠绿漪每次捧着绿竹杯饮茶之时,那淡然的绿竹清香总会勾起他的记忆,让她看见那一对直接而带着火光的眸子!
这样过了半个月,申屠绿漪终于忍不住又带上了竹篓,对家中之人说到自己出去采药,又再度来到了那座竹山之上。她当然知道那位修行人可能只是路垩过,就算到了这座山也不可能见到那位修行人,但不知怎么,如果不来一趟,她的心中始终不得安乐。而等他到了竹山之上,果然不曾见到那位修行人。但就在她失望之下,在树桩之上用那绿竹被喝完一杯茶之后,准备回转隐名峰之际,却突然看见那根被截出自己手中绿珠杯的竹子上好像隐约有什么东西。
心中一动,申屠绿漪走近了一看,却是一个极淡的手印,应该是有人曾经握住了这根竹子很久才留下的。申屠绿漪立即用神识仔细感应这根竹子,发现这手印应该是不久之前留下的,极有可能就是昨天。但其中的气息收敛的极好,加上她修为不足,让她难以借此感应留下这个手印之人的样子。
难道会是那个人吗?申屠绿漪芳心猛地突突了几下,脸不知怎么就红了,心中不由窃喜的想到。此山平素并没有什么人来,自己也是因为要采集竹露制作申屠世家特制的丹药才会到这里。那就是说,留下这个手印的极有可能就是那天那位神秘的修行人。就算是其他修行人,也不可能那么刚好就握着这根竹子伫立那么久啊!
那这么一来,也就是说留下手印的应该就是他了。为什么他也会来到这里呢?而且手握这根竹子那么长时间不撒手,莫非他也是…想到这里,申屠绿漪的嘴角露出一抹羞涩的笑意。
但是此山离申屠世家还是有些距离,她不可能在此留过夜,但又唯恐错过那位修行人,于是申屠绿漪想了想,将原本属于自己用的茶杯倒着扣在树桩桌上,并用竹叶拼凑出了一个“漪”字,用法力压在了上面,以免被风吹乱,这才离开了竹山。
回到隐名峰,申屠绿漪脸上的羞红才褪去,但却也想到一个大大的失误,自己虽然用那种方法表明了自己曾经去过竹山,但是却并没有约好日子与他哪一天相见啊。倘若那位修行人看见了之后,在哪里傻等,这岂不是害了他?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好不害臊,凭什么人家就一定会等你呢,也许一切不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那位修行人连句话都不肯跟自己说,难道会真的跟自己一样,有着那样的心思吗?再说了自己可是连他的出身来历都不知道呢?
申屠绿漪胡思乱想了几曰,到了第三天之后,才得空再去竹山。等她迫不及待的来到了枯树桩前一看,却见自己倒扣下的茶杯已经不见,而那个“漪”也已散去,但是桌上却留下了另外两个字,也是用竹叶拼成,看起来就是用申屠绿漪拼成“漪”字的竹叶,同样是用法力定在上面。
“元争!原来他叫做元争,以争为名,难怪他这样傲气!只是不知道他那样的修为,还要争些什么!”中屠绿漪轻轻念了两遍,捂住了心口狂跳,仿佛心口有一朵明媚花正猛烈绽放出来,又好像心里藏了一轮饱满的明月,又大又圆,又洁白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