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婳躺在草地上,双手枕头,望着蔚蓝的天空,笑眯眯地说道:“以前在皇宫连说句话都要在心里过好几遍才敢说出口,不是提防着这个就是提防着那个,我早就不想过那种日子了。”
高斐盯着她,问道:“你是认真的吗?”
张婳笑嘻嘻地道:“非常认真。”
“你就不想回去报仇吗?说不定现在紫玥已经取代你的位置,入主坤宁宫了。”
“你太小看祐樘了。”张婳淡淡地说道,“任凭紫玥的计谋多么天衣无缝,也休想瞒过他。紫玥就自求多福吧。”
高斐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知道对于感情最大的敌人是什么吗?”
“是什么?”
“时间。”
“时间?”
“不管多深的感情,时间久了,总有平淡的一天。就算现在皇上还沉浸在失去的悲痛中,不能将你忘怀,可是十年后,二十年后呢?”
张婳脸色微白,侧过脸望着天空,平静地说道:“忘了最好!”
高斐知道她有事瞒着自己不肯说出口,叹道:“你会后悔的。”
张婳梗着脖子,倔强地道:“我才不会后悔。”又瞪了他一眼,“你这么急着赶我走,是嫌我麻烦吗?”
高斐凝视着她道:“既然你不想走就留下来吧。等你哪天想通了,我再送你回去。”
“永远都不会有那一天。”张婳眼帘低垂,掩去眼中的苦涩与哀伤,微蒙的晨曦下,她的身影显得十分单薄与瘦弱,让人忍不住想要将她拥入怀中。
高斐默默地站在她身边,衣摆在晨风中如翩跹的蝴蝶般飞舞,草地上两条影子就像连体婴儿般相叠。
远处汪直躲在一匹红枣马身后,探头探脑地张望,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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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一年梨花盛开的时节。
碧色的嫩叶间点缀着似繁星般密密麻麻的花朵,阳光下洁白如雪的花瓣剔透晶莹,幽香阵阵,一阵微风拂过,梨花簌簌而落,似下起了一场鹅毛大雪。
薄荷掐指算了算,今儿正好是到御茶房当差的三年零一百天的日子,晚上得叫上小卫子,樱儿一起好好庆祝一番。
在宫中,御茶房的差事可是个香饽饽。不但月银丰厚,而且每天都可以面见圣颜,宫里很多白头宫女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皇上,连皇上长什么模样都不清楚。更重要的是同样是宫女,若伺候皇上便会高人一等,连那些凶神恶煞般的锦衣卫见了也会敬你几分。
犹记得当初被姑姑安排到御茶房当差,满屋子的宫女望着她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嫉妒或羡慕,很多人暗地里猜测也许过不了多久她就会飞上枝头,成为皇上的妃子。
皇上勤政爱民,深受百姓爱戴,且年轻俊雅,英明仁慈,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完美无缺的人。可令她费解的是,为何偌大的后宫竟然没有一个嫔妃?三宫六院形同虚设,大臣们曾三番四次奏请皇上下旨选秀充实后宫,每次皇上总是不予理睬。
宫中有很多传闻,有人说皇后被大火毁了容颜,故整日躲在坤宁宫,不敢踏出宫门半步;又有人说其实皇后早已薨逝,皇上每晚都是陪着皇后的梓棺入睡;还有人说皇上不纳妃是因为好男色,坤宁宫里养着很多绝色的美男子。。。。。
到底孰真孰假,她不清楚,也不想探究。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勤勤恳恳地当好差,待年满二十五,再向皇上求个恩典出宫和父母团聚。
忽地前面传来数下清脆的击掌声。
皇上下朝回来了!!!
薄荷手脚麻利地沏了一壶枫露茶,特地选了一只粉彩绘山水杯,白玉般的瓷杯上峰峦叠嶂,白雾缭绕,古树苍劲挺拔,湖边的小木屋透着温暖的灯光。
日理万机的皇上若看到这只粉彩绘山水杯或许会感到几分轻松。
薄荷端着茶掀帘走进养心殿,趋步上前,将茶杯放在皇上手边,便规规距距地退到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地垂手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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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穿着宝蓝色竹叶青暗纹长袍,玉簪束发,英俊的脸庞比往日晒黑了几分,眼中的担忧与关切是那样的熟悉。不是高斐又是谁呢?
高斐听到“高大哥”三个字浑身一震,疑惑地望着她:“你是……”
张婳轻轻一笑,抬手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笑盈盈地道:“高大哥,是我!”
高斐又惊又喜地望着她,难以置信地道:“婳儿,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似想到什么,紧张地问道,“你为何打扮成这样?是不是在宫中受了什么欺负?皇上呢?他没有保护好你吗?”
不管时间如何变迁,高斐还是像从前那般关心她,紧张她。张婳鼻子一酸,眼中又升起一片水雾,忙抬起头望着蓝天白云,笑嘻嘻地道:“我运气有点背,先是被人暗算差点葬身火海,又被人绑到这里。”
高斐皱眉问道:“是谁暗算你?”
“紫玥。”张婳淡淡地说道。
“你可真有出息,居然会被她陷害到流落异国?”高斐忍不住挖苦道。
“我不还没死吗?”张婳耸耸肩,笑眯眯地道:“不要光说我,你为何也在这里?”
高斐眼中闪过一抹黯然:“母亲死后,我便离开京城四处游历,一个多月前来到这里,白天牧马放羊,晚上坐在篝火旁喝着马奶酒看星星,这样的生活可以让人忘记所有的不快,突然就不想离开,就索性住下来。”
张婳怕勾起他心中的伤痛,忙岔开话题:“放放羊,牧牧马,这种生活的确很惬意。”
高斐凝视着她,微笑道:“上次走得太匆忙,没来得及向你告别。不会怪我吧?”、
张婳瞪了他一眼,说道:“怎么不怪。我现在还生气呢。”
高斐笑了笑,拉着缰绳策马慢行,说道:“我带你四处逛逛。”
忽地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张婳回过头,却见汪直满头大汗地挥鞭飞驰而来,到了两人跟前忙勒住马,看到张婳平安无事松了一口气,喘气道:“吓死老奴了。”
张婳在见到高斐的时候已经猜到那个黑衣人便是汪直,遂微笑道:“汪公公。别来无恙。”真是山水有相逢啊,救她出火海的人居然是汪直。
汪直立即翻身下马,行礼道:“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
张婳淡淡地道:“这里不是紫禁城,公公无需多礼。”
汪直搓了搓手,赔着笑脸说道:“这一路上委屈您了,还请您大人大谅,别和奴才一般计较。”
高斐亦已猜到事情的来龙去脉,皱眉道:“既然已经救出婳儿,又为何将她绑到此处?”
“这不是怕娘娘在后宫再被人陷害吗?所以老奴差人将她接过来。这里虽比不得皇宫锦衣玉食,可至少自由自在,不用算计来算计去。是吧?”汪直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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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山,大雾弥漫。
张婳根本无法辨认东南西北,只能凭着感觉往前走,可眼前的荒山仿佛一座迷宫,绕了很久都无法走出去。
正感到沮丧之际,忽地远处传来一阵飘渺而哀伤的乐声,张婳心中惊疑,循声而行,走了一段极长的山路,却见前方林中立着一座孤坟,坟前一名白衣男子安静地吹箫,轻纱般的白雾萦绕在他周身,秀雅的身姿仿佛谪仙般出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