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惊雷只响了一下,却将整座虚无峰都已撼动,一瞬间力鬼以为到了洪荒尽头,矿洞本身的那些加固措施在惊雷之下成了纸糊的玩物,大块大块的石头正将矿洞封堵起来。
“刚才那…夜叉的声音好熟悉。”罗雅丹结结巴巴地说着,心中却在嘲笑着自己的无知,自己还真信了倪雒华那家伙的话,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怎么看她都不像是有逆天气运的人,一次次都差点把自己性命赔进去,这一个多月来经历的事都快抵上前她二十多年遇着麻烦的总和了,耳中传来的尽是一些轰隆隆的碰撞声,就听得一个生涩的声音传来:“主母,得罪了!”罗雅丹还来不及反应,便觉腰上一紧,似乎被一只胳膊给揽住。
“放肆,快将我放下来,否则我砍了你这双贼手。”
从小打到,所有人都对罗雅丹百依百顺,天长日久才有‘大小姐’这个称呼,但今天,先是山庄下人试图软禁自己,随后林叔叔也发难朝她动手,七八个护卫还没照面就死得干干净净,一向温文尔雅的倪雒华瞬间成了弱水的杀手,抓了自己让她帮忙取一根杵子,现在这家伙竟然也敢对自己动手动脚。
罗雅丹张牙舞爪地挥着手臂,忽然发现脸上湿湿的,伸手抹去却觉得有些黏糊,估计是那家伙的口水,她心中顿时万念俱灭。以前她时常和秋兰说些闺房私话,有次罗雅丹笑言着:“若是有过路的好汉敢掳了本小姐回山作压寨夫人,本小姐就敢给他生一大窝白白胖胖的小子,光是养儿子也得吃穷他吧!”
“小姐,你说的是土匪山贼吧,再说只有猪猡才能生一窝。”
罗雅丹大手一挥:“都无所谓啦。”
没想到当初的戏言竟然成真,直到现在她才念起秋兰的好来,不管秋兰是杀手花蝶还是自己丫鬟,至少每次出门的时候秋兰都要将一把银刀带在身上,笑说要人与贞洁共存亡,秋兰死后,再没人提醒她带着银刀防身一类的话了。
杀手果然都不是好东西,不管是弱水的杀手还是影牙的杀手。
漫长的黑暗中,罗雅丹终于想到一个保全自己清白身子的办法——咬舌自尽。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也是最快能脱离魔爪的办法,她尝试着偷偷地咬了一下舌尖,很痛,痛得她不敢再尝试第二次。
痛和清白之间,孰轻孰重?
一番天人交战后,罗雅丹还是选择了后者,心中酝酿良久,终于下定狠心要咬舌自尽,眼前豁然一亮,空气中充斥着浓郁到几乎不能呼吸的焦作味,头上星空依旧,只是眼前所见处尽是一片火海,一条三尺多深的沟壑横在眼前,看得罗雅丹乍然失色:“这还是人吗?”
力鬼活脱脱成了一个乞丐,所有暴露在外面的皮肤或是青肿或是流血不止,但他却紧张地望着另外一个已经被堵得严严实实的矿洞,心不在焉地说道:“自然不是人的力量,刚才那道惊雷你没有听见吗?”
“别看啦,洞里没人。”罗雅丹犹豫着要不要从这道沟壑中跳过去,如果一失足掉下去那才够丢人,也明白过来,先前滴在自己脸上的恐怕是这家伙的血。想到这里,罗雅丹忽然醒悟过来:“你刚才叫我主母?”
力鬼忐忑地望着罗雅丹,先前担心两人被活埋洞中,情急之下他随口喊了这么一句,没想到被这女人给听进去。
“你真是影牙的杀手?”
“在影牙,不只是有杀手,更多的还是眼睛,三千弱水,影牙的眼睛虽然不及这数,但六七成也是有的,而且都在北域帝国境内。我们称自己为天目,除了影主外连影牙资深杀手也不会知道我们身份,就像林阎王那样。”
“夜叉是影牙的杀手?”
“大概是吧。”
“你也知道我夫家是你们的小主人?”
“是的!”力鬼完全不懂罗雅丹心中在打着什么算盘,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那好,我从来还没坐过飞剑,你带我直接飞到山庄里去,看看我那些护卫还有那个扈从生死如何,将活着的人都带上,咱们纵剑下山,对了还有小红,那孔氏这世上仅剩的两匹青鳞马之一…”
力鬼顿时泪流满面,怎么摊上这么一难伺候的主母,也不是是弱智还是白痴,连马也能用飞剑搭载?都不知道少主平时在罗雅丹身边如何应付的,二十多年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生活造就了主母这一身以败家为目的的无双技能,纵剑飞行啊,那是五玄境界才勉强能做到的大神通,纵剑万里本是为着取敌人枭首,到主母这里却成了马车这样的工具,他一个雷鸣初期的眼睛哪里可以做到?
“还愣着干嘛?你是等你那个叫夜叉的同伴吧,先前弄得这么大声势,是否能活下来还是未知数,再说就算他活下来,我还要和他算一算杀我婢女的账呢?”
“他其实是…”
“大小姐!”力鬼犹犹豫豫地说了几个字,就被一声吆喝打断,一个壮硕的身影跌跌撞撞朝着这边跑来,罗雅丹看着那熟悉的声音忽然笑了:“彭亮,你果然没事。”
彭亮手里还抓着一根棍子,纵步越过沟壑护在罗雅丹面前,双手用力握着棍子,恶狠狠地盯着旁边力鬼:“你也是弱水的杀手?”
力鬼伸手在脸上抹了几下,刚才逃得狼狈,这张脸早已看不出模样,他本想将脸上的污垢擦掉,结果抹了半天见彭亮戒备不减,这才说道:“连我也不认识了,你还在我小摊上吃过两回馄饨,好像其中有一回还忘了带银子。”
彭亮听得声音有些熟悉,再一打量才恍然大悟地放下棍子:“你是力鬼,你居然没死?”
“这事说来话长。”罗雅丹打断彭亮的话:“其他人呢?就你一个人…活下来了?”
“都遭了毒手,这次咱们点背。”彭亮语调有些呜咽:“我迷迷糊糊中醒来,感觉整个山庄都要被震塌了,担心里面还有兄弟活着,就冒死跑进去看了结果看到的全是一具具焦炭,分辨不出来了,不过姓宋的那厮运气好,这会还趴在院子里像死猪一样呼呼睡大觉,我心中担心着大小姐您,一看那家伙没大碍,就往这边赶了。”
一听宋钰无恙,力鬼和罗雅丹都齐齐送了一口气,力鬼有些诧异,这家伙不是看见他钻进矿洞的吗,怎么又跑到山庄里去了,不管怎么说只要人没事就好。
彭亮神秘兮兮地看了力鬼一眼,今晚上很多事都颠覆着他的世界,林阎王叫出力鬼名字的时候,因为是蒙着面他只以为是同名同姓之人,但眼下他已经确信这家伙就是在寒门门口卖馄饨的贩子,一直藏头露尾必然也不是好货色,尽管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家伙救了自己一命。
彭亮下意识又将棍子双手紧握,小声说道:“小姐,宋疯子也深藏不露,那家伙可能是…是城卫司一直通缉的杀手夜叉。”
“不可能。”罗雅丹毫不犹豫地否定着:“夜叉刚才在这里呢,和倪雒华打得天昏地暗,也不知他是否和倪雒华同归于尽了,但宋钰不是夜叉这是无需置疑的。”
“可是宋疯子靴子里藏了两把刀…”
“藏就藏被,只要那刀不是从罗家偷的就好,藏十柄都无所谓。”罗雅丹兴许是觉得在护院面前再要求力鬼带自己越过沟壑有些难为情,干脆顺着边沿绕过去,抬着小碎步朝山庄走去:“小红没事吧?”
彭亮醒来第一时间是四处寻找看还有没有活口,在俱欢颜转了一圈就直奔这里,哪会想起一匹畜生来。他只能结结巴巴说着:“马厩在后面偏房,应该不会有事。”
“应该不会?这世上很多事都是应该两个字害的,林叔在罗家呆了二十余年,罗家待他不薄,应该不会背叛父亲吧?柳未寒品行极好知书识礼,罗家在城卫司以及城主府从没少花银子,他应该会对罗府多一些关照吧?乌木家、夏家,天关城大大小小的商家能有今天这些成就,得益于父亲退出天关城的大多数买卖,他们应该会心存感激吧?倪雒华这样有钱有势的人,来天关城应该只是游山玩水吧,应该应该…这些是全是因为应该!”罗雅丹一打开话匣子,今晚被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不过没等她多说下去,忽然嘤咛一声,抱着脑袋蹲在地上轻声哀嚎。
彭亮连忙上前:“大小姐,您怎么了,可是伤到哪里了?”
双手捂着脑袋的罗雅丹忽然一抬头,眉心间弯弯曲曲一道血液正徐徐溢出,彭亮慌忙伸手去擦拭,却发现手上空空如也,借着星光一看却发现那道血线竟然是在皮肤下面翻腾,仔细一看,却觉得那细细雪线竟然成了浩荡大河,无边无际望不到尽头。
这瞬间,整个天地只有彭亮独自一人,仿佛自己从亘古万年前就已存在,在千万年后依然如此,这个世界没有沧海,没有上天,也没有三山五岳,没有日月星辰,他迷失在这空洞的虚无中。
力鬼上前抓住彭亮肩膀,随手便将他推倒在地:“不想变成一具干尸你就继续看下去。”
彭亮伸手一抹,发现掌心全是汗水,疑惑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大小姐怎么变成这样了?”
“当然是好事,前提是如果她能活下来的话。”力鬼一样不敢注视罗雅丹眉心,心中念了一声对不住,抬手将罗雅丹敲晕,这才对彭亮说道:“还是你来吧,这么好的身板就得用在该用的地方,将主…大小姐背回山庄再说。”
对彭亮来说,能背大小姐一程是莫大荣幸,在确信大小姐暂时没事后果断地将罗雅丹背在背上,迈开步子朝山庄奔去。
宋钰早就醒来,却还要假装昏睡,当一盆冷水浇在他脸上才睁开惺忪的眼睛。
“别装了,那胖子这会在伺候大小姐呢,隔了几堵墙,不会知道的。”力鬼将两柄断了的匕首插回腰间,其中一柄也是纹兵,结果被倪雒华一剑斩断,心中着实有些痛惜。
“扔了吧,已经是一截废铁了。昨夜我才知道纹兵原来也分三六九等,看来你那也不过是最末流的纹兵。”宋钰从靴子中掏出一对短刀,塞到力鬼手中:“收着!”
在大荒,所有人都视自己兵器为天为地,别说妻女,就算是用一家人性命去换也在所不惜,力鬼实在没想到自己这少主竟然还有如此胸怀,一掷千金的豪迈潇洒:“你知道这对刀价值多少吗?”
“应该不菲,这是段天蓝送我的。”
“少主…”力鬼感动得差点跪在地上,被宋钰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连连改口道:“先生这番恩情,让力鬼无何回报?”
“别乱想。“宋钰拍着力鬼肩膀:“只是让你帮我保管一下而已,回城后再还我。”
力鬼恨不得将宋钰强忍着没笑出来的那张脸踹到石板里去:“你不是在矿洞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雷光一止我就出洞追那道剑光,此人修为极高,如果他也是弱水杀手的话要想夺回虚无杵恐怕希望渺茫,那道惊雷将天地间所有真元绞成一团根本没有立下任何线索,没法再追下去了。你们躲得那矿洞我进去过,是罗家开辟最深的,也是最坚固的一处矿洞,我想以你修为,保护罗雅丹出洞不成问题,干脆就在这里歇会,我确实太累了。”
“我们还是得想办法将虚无杵夺回来。”
“无所谓,这天下宝贝的东西多着去了,人要知足、制怒、制欲,不困于情、不乱于心,人才不会迷失。”
力鬼学着宋钰的模样将双刀插进自己靴子中,却发现无论怎么插都一样别扭,总是鼓老大一个包出来,大有欲盖弥彰的感觉:“恐怕你还真得将那东西夺回来,且不说这是影主无数年前就已经相中的宝贝,罗家又投了无数年心血的结果,单说眼前就应付不过去。罗雅丹眉心藏着道虚无炁,估计非得通过虚无杵才能将之炼化,还必须是尽快。”
宋钰微微皱眉,一想到要从能放飞剑的修道者手中夺取东西他就由衷的头痛,仿佛是一个永远没可能完成的任务,忽然眼睛一亮,笑嘻嘻地望着力鬼:“你说,罗雅丹要是知道我救了她很多次,她一感动会不会以身相许?”
“拉倒吧,她本来就是你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