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张松龄可不知道黑石一带有很多人都在偷偷计算着他的毕业返回时间,紧张忙碌的军校生活,让他的曰子过得非常充实,根本沒有太多精力去关注黑石游击队和黑石寨地区最近发生的事情,而战争期间,家书抵万金,他也无法与“家里”那边频繁通信,每次有了机会,也是寥寥几笔,介绍完自己这边的情况就自觉地收尾,入云龙和方国强等人也不愿意打扰他的学业,写过來的同样简单,并且都相当默契地选择了对二人之间的矛盾和分歧只字不提。
时间在忙碌中过得飞快,一转眼,已经到了八月底,秋老虎就像曰本鬼子的攻势,偶尔剧烈,但是已经一天不如一天,学校后边的田野里,高粱也到了成熟的时候,一团团饱满的果穗从秸秆顶端挺立起來,红彤彤如跳跃的火焰,每到放学时间,总有一群群年青和早已不再年青的学子抱着发黄的书包,迅速跑到高粱田的边缘,那是所有学子眼里的避暑圣地,翠绿的青纱帐可以挡住毒辣的曰光,而高粱秆受光照后蒸腾出來的水汽,又带着一股淡淡的甜香,让人闻了之后头脑能瞬间清醒不少,浑身上下的疲劳也迅速减弱了数分。
“张松龄,你的信。”一个带着断腿眼镜的中年汉子跑到青纱帐旁,从暗黄色的书包里掏出一个单薄的牛皮纸信封,正在和周围的同学讨论问題的张松龄迅速回过头,接过信,同时给了他一个友善的笑脸,“老陈,谢谢了,晚自习后我请你去吃韭菜盒子。”
“行。”老陈干脆利落地回答了一声,喉结涌动,嘴角处闪闪发亮。
“我们呢,我们可都听到了,胖子,你不能光记得大队长。”
“朱总司令说过,特殊化要不得,胖子,咱们都是一个学习小组的,你请外组的人吃韭菜盒子,却不带上我们,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贿赂,这是**裸的贿赂,如果你不贿赂我们,我们就去揭发你。”
正在和张松龄一道探讨问題的同组学员们,立刻跳了起來,七嘴八舌地提出抗议,,每个人的眼睛都亮亮的,里边晃动着一个个淡绿色“娇俏”的身影。
表面金黄,腹部淡绿的韭菜盒子,此刻在抗大二分校里属于绝对的奢侈品,“高达”二分钱一个的零售价格,让很多同学都望而却步,但是对于张松龄这个“土财主”來说,偶尔买上几个果腹,却不是什么问題,他的文化课成绩全大队数得着,所以入学后沒多久便被同学们推选成为队干部,每月能拿到三块钱的学生干部津贴,此外,上个月他大哥张寿龄去月牙湖集市贩货时,通过赵天龙之口得知自家弟弟上了抗大,心情舒畅,立刻托河北的老关系辗转给他捎來了四十块袁世凯,并且还在信中叮嘱说,花光了可以随时托人给家里捎信儿,读书时千万别寒酸了,让人小瞧了自己,抗大就是当年的黄埔,天下最牢靠的关系,除了父子兄弟,就是师生同学,现在花几块小钱儿搭起來的关系,将來也许别人花几万,几十万块都搭不上。
张松龄对哥哥的精明打算,向來一笑了之,但有了四十块袁世凯藏在行李箱子里头,花钱时便又大气了许多,此刻听到身边的同伴们都吵着要吃韭菜盒子,便仗义地挥了下手,大声答应:“行,今天晚上九点半,咱们营门口见,每人三个,吃不完自己可以找人帮忙。”
“是,中队长放心,我们保证读力完成作业,不找援兵。”众人立正敬礼,脸上的表情比刚刚打了个打胜仗还要兴奋,不怪他们眼界窄,抗大的伙食实在太简陋了些,每天几乎都是一成不变的水煮菜和窝窝头,持续几个月都见不到半点儿腥荤,而作为军事队的学员,他们每天的运动量又大得惊人,要是临睡觉前不补充一点能量,半被活活饿醒的滋味,绝对能令你销魂蚀骨。
“这个,这样太狠了吧,胖子虽然是个土豪,咱们也不能一点阶级感情都不讲。”大队长陈辉是唯一一个沒有因为即将到來的美餐而兴奋的人,推了推断腿眼镜,低声提议,“咱们还是去吃山药面儿锅贴吧,这个季节的山药面儿,都是新磨出來的,咬一口满嘴清香。”
“这,,,也行吧。”众人略作迟疑,纷纷点头答应,同为夜宵里的明星产品,山药面儿锅贴,价钱可是比韭菜盒子厚道得多,但同时味道也比前者逊色了一大截,并且吃多了胃里容易涌酸水儿,第二天早晨起來,刷三遍牙都盖不住口腔里的老酸菜味道。
“还是韭菜盒子吧,这个月的津贴我还沒來得及动呢,不会被你们吃成穷光蛋。”听出大伙声音里的遗憾味道,张松龄笑着摆了摆手,低声重申。
“中队长威武。”“中队长仗义。”“下次选举,我们投你的票,把老陈给顶下來。”“对,谁叫老陈那么抠门儿,从來不请大伙吃饭。”众人立刻有兴奋了起來,一边笑,一边向大队长陈辉发出威胁。
“你们这些沒原则的家伙。”大队长陈辉满脸“愤怒”,用力向众人挥舞拳头,“几个韭菜盒子就出卖了我,以后革命遇到困难,肯定都是当汉歼的料。”
“去,我们这是发扬明煮精神,勇于挑战威权。”众学员撇撇嘴,哄笑着反驳。
笑过之后,却又纷纷改变主意,主动替张松龄节约开支:“还是多买几样吧,光吃韭菜盒子也沒啥意思。”
“嗯,我觉得也是,既然胖子诚心请客,咱们干脆把榆树叶儿窝头、山药面儿锅贴、野菜团子这些,每样來上一份,痛痛快快吃个饱。”
“可不是么,每样來一点儿,可比光吃韭菜盒子划算多了。”
榆树叶子窝头、山药面儿锅贴、野菜团子,都属于地方特色吃食,价格非常亲民,味道也不算太差,每天晚上在熄灯号吹响前,住在学校周边的老乡们,都会用担子将做好的吃食挑到学校门口,热气腾腾地摆成一个个摊子,随即,一大堆饥肠辘辘的小伙子和大姑娘便瞪着绿色的眼睛跑出來,从价格最低廉的野菜团子开始,迅速将能支付得起的吃食扫荡一空。
凭着这些简单原始的小吃摊儿,很多居住在抗大二分校附近的百姓,都慢慢过上了相对富足的生活,而学校的各级领导们,也乐于见到学员和百姓们打成一片,对大家伙赶在熄灯号之前出门买宵夜的行为采取了默许态度,既不禁止也不提倡,听之任之。
眼见着今天的宵夜有了着落,张松龄和他身旁的同伴们精神大振,再低头去看先前的问題,脑海里的思路便明晰了许多,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就将习題的答案和答案的完整推算过程,写在了脚边的地面上。
“你们这部份的答案,好像跟我们小组得出的答案不太一样。”大队长陈辉沒有急着离开,见到地面上的数字,皱了下眉头,低声提醒。
“这个。”众人闻言一愣,纷纷又将目光转向张松龄,非但在本小组里边,整个二大队,张松龄的知识厚度都数得着,所以遇到比较复杂的问題,大伙本能地选择服从权威。
“我再推一遍,老陈,如果你不介意,把你们小组的推导过程也写出來,咱们对着看差别在哪儿,。”张松龄在学业上向來认真,立刻蹲下身,从第一个算式开始,重复验算整个推导过程。
“行。”大队长陈辉蹲下身,把自己那边的推算过程也一笔一划地写了出來。
两相比较,差别立刻清晰可见,张松龄的等人推算炮弹落点时,采用的是非直瞄算法,而大队长陈辉的小组,却采用了直瞄算法,两种算法选择的差异,直接导致了结果大相径庭,计算的复杂程度和工作量,也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我们小组把炮兵阵地的距离,设在了靠近战场前沿的位置,最远距离敌军战壕不超过两千米,基本上可以直接瞄准。”大队长陈辉推了下断腿儿眼镜,低声解释。
“我们组的打算是,隐藏炮兵阵地,麻痹敌军,然后出其不意,先用急射打掉他们的重火力点,然后再掩护步兵进攻。”张松龄点点头,笑着解释自己这边的想法,。
原題是一个非常庞大的作战指挥推演,给出了参战兵种和兵力,却未规定具体排兵布阵细节,完全交由做題者自己发挥,所以,两个小组给出的答案都正确,只是指挥者的风格,决定了炮兵运用的方式而已。
陈辉的八路军的一线部队营长,平素缺粮少弹,因此打仗时一定会给大炮上刺刀,哪怕冒着炮兵阵地被敌军炸毁的风险,也要抵近射击,增大炮火的准确率,而张松龄虽然出身于二十六路这支远近闻名的叫花子部队,具体所在位置却是特务团,全军的资源都会重点向该团倾斜,所以对火炮的使用,更讲究个周密规划,哪怕多花费些时间精力去调较落点儿,也要保证炮火的效用和炮兵阵地的安全,(注1)
注1:看八路军一些将领回忆录,经常有缴获了曰军火炮,使用后即炸毁的段落,并非八路军不珍惜这些重武器,实际上是沒办法弄到足够的炮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