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门得以顺利进入,一路闯到迎仙宫,再撞开迎仙宫的大门,这就似一颗松塔被砸开鳞片似的坚硬外壳,剥开一层层含有松油的难剥的果肉,最后露出了那粒粒香脆的松籽儿,只等着被人享用它的美味了。
二张网罗的那些人平日里狐假虎威地把持着宫廷,连宰相和皇子皇女们要见女皇,都要经过他们首肯才行,可这时候人家以刀兵相见,他们就不堪一击了。
张柬之和崔玄晖搀着李显,李多诈横刀立于他们前面,敬晖、桓彦范等人则亮出刀剑冲在最前面,只管向后宫里闯,至于那些微弱的抵抗,只管由他们带来的兵丁进行清理,他们绝不纠缠,原因无他,只因兵变成功的关键就是控制住武则天。
张易之和张昌宗正在睡觉,门扉上突然一阵急骤的捶敲,一个跑得快的亲信慌慌张张地来到他们的宿处,拼命地拍打着门户,声嘶力竭地叫道:“张奉宸,出事了,有人谋反啊,张奉宸!”
张易之和张昌宗被喊声惊醒,张昌宗从眼睛上拿开两片敷面的黄瓜,怔怔地道:“什么?有人谋反?”
张易之比他反应快些,他腾地一下跳下地,抓过一件袍子匆匆裹在身上,也顾不得穿靴便绕过屏风,抢到前面一把拉开房门,急声问道:“你说什么?谁造反了,反贼现如今在哪里?”
张易之脸上白不白红不红的敷着一层蜂蜜果泥,此刻已经干了,皴裂的果泥面孔看起来犹如厉鬼,那个报信的心腹虽然早知道他兄弟二人有敷面美容的习惯,偶尔也见过他们敷面的样子,还是吓了一跳。
那人下意识地退了两步这才叫道:“张奉宸,是太子反了,宰相也反啦,还有禁军也反啦,他…他们…”
话犹未了,一阵惊呼喊叫声传来,张柬之和那报信的心腹急急循声一望,就见几个宫娥太监仓惶地逃进院门,后边紧跟着就是一群明火执仗的军汉一个个身着甲胄,手执钢刀,其中几人擎着火把,映着他们杀气腾腾的面孔,有的脸上还溅着血珠。
张易之一见亡魂皆冒,尖叫一声道:“造反啦!有反贼啊!圣人,有反贼啊!”拔腿就往正殿武则天的居处逃去。那亲信一边追一边叫道:“张奉宸,等等我…”
“贼子休走!”
右散骑常侍李湛听见“张奉宸”三个字,心中不由一动,他脱手掷出钢刀刀化长虹,自张易之的后心“噗”地一声贯入,张易之又往前奔出三步,一头跄在地上,他那个心腹见状,怪叫一声扭身就逃却一头撞在墙上,撞得头昏眼花,被薛思行抢上去,手起刀落,将他干净俐落地劈成两半。
这时张昌宗才穿上衣服慌慌张张地从门里头出来,一路叫道:“谁反了,谁反了?五郎,究竟是谁反了…啊!”
张昌宗跑到院中,一见满院军汉,个个手执钢刀吓得他怪叫一声。方才张易之逃的快,众人未曾看见他的面孔,这时火把灯光之下,看清这鬼脸怪物,把众人也唬了一跳,随即才反应过来。
薛思行和桓彦范不约而同地抢上前去想要砍死张昌宗,这二人心里都存了个心思,虽说这护持太子登基有从龙之功,可这从龙之功也有大有小,张氏兄弟死在谁的手上,谁的功劳自然大些。
结果张昌宗眼见两口锋利的刀剑劈来,吓得双腿一软,竟然瘫跪在地上,二人刀剑落空,相视一怔,倒不好再立即出手了,要不然这吃相也太难看了些。
张昌宗体如筛糠,颤声叫道:“诸位将军,昌宗何罪当诛啊?但求活命,昌宗愿倾家相报,将军饶命!饶命啊!”
桓彦范冷笑一声,沉声喝道:“你这贼子蛊惑君上、祸国殃民,还不该死么?桓某今日为国正法、替天行道!”
说着便将剑高高举起,桓彦范的官位比薛思行高,而且这番漂亮话儿也说出口了,薛思行倒不好再与他争,只能眼看着桓彦范一剑劈下,将张昌宗的人头砍落在地。
这些人中,不管文官武将,大多精通弓马,但是说到步战技击,却没有一人比得上杨帆,杨帆若想争功,就凭他的身手,这些人谁也休想抢得过他,但杨帆就随在太子李显身后,连刀都没有拔。
今日是保太子、诛二张的,如果太子有个好歹,那乐子就大了。事关生死成败,杨帆自然不能让太子有什么闪失,所以他始终跟在太子身边,护他周全。
至于抢功,一则他要的是整个继嗣堂的利益,继嗣堂的利益就是他的利益,至于他个人的权位功名,如果骤然高升,反而有高处不胜寒的危险。二来他与二张虽是互相利用,毕竟不曾撕破过脸皮,叫他亲自动手,他下不了手。
皇帝寝宫里面,武则天年老觉轻,外边人声杂沓的,已经把她吵醒了,张易之濒死前那一声大叫更是被她听了个清清楚楚,武则天心头一紧,撑起身子喝道:“快快掌灯!何人作乱?”
寝宫里自有宫娥彻夜侍候,灯火也是留了一盏的,那几名宫娥听到外面声音,也是慌如热锅上的蚂蚁,只是侍候在天子身边,她们早就习惯了按规矩办事,未得命令不敢擅自行动,这时一听武则天吩咐,慌忙把殿上几盏灯一一点燃,然后飞快地退到武则天身边。
天子虽然已弱不禁风,在她们心中依旧如山之峙、如渊之停,依旧是一个强大不可战胜的存在,站在她的身边,总能安心一些。
这时,迎仙宫监浑身发抖地跑了进来,一进来便一头扑倒在地,武则天虽然披散着稀疏苍白的头发,穿着一件白色的小衣,不似平时一身盛装、威严隆重的打扮,可是依旧不怒自威:“究竟何人作乱说!”
那迎仙宫监跪在地上只是磕头,额头触地砰砰直响,竟连一个字也不敢答。
武则天大怒,还待再问,门帷一揭,李多诈、李湛、薛思行三人已持血刀闯入,目光凌厉地四下一扫,见寝宫内并无威胁,这才左右一闪张柬之和崔玄晖扶着太子闯了进来,后边又跟着敬晖、薛思行、杨帆等一大堆羽林将军。
一见室中并无凶险,李多诈等人便收了刀,与张柬之等一起向武则天肃然行礼,李显一见母亲,就如老鼠见猫,登时就麻了爪,一见众人施礼,这才醒悟过来,慌忙也随之行之,只是反应虽快,终究慢了半拍。
武则天见了,一双老眼中微微闪过一丝轻蔑,森然道:“是你们作乱?”
“陛下!”
张柬之向武则天郑重地一揖,沉声道:“张易之、张昌宗谋反,臣等奉太子令入诛二逆,恐致泄漏,故不敢预闻。今赖祖宗有灵二逆伏诛,臣等自知称兵宫禁罪该万死,向陛下谢罪!”
武则天听到“二逆伏诛”四个字,不由得心中一惨,呼吸也顿时急促起来,她连吸了几口气,强抑心头的激动将凌厉的目光投向李显,冷冷地道:“显儿,你好!你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
李显身子一颤,双膝一软便跪在地上,颤声道:“孩儿知罪!”
武则天冷哼一声喝道:“张氏兄弟既已伏诛,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还不速回东宫!”
李显慌忙道:“是!孩儿这就,六“且慢!”
张柬之一声大喝打断了李显的话,拱手道:“陛下!太子不可再返东宫了!天皇陛下将爱子托于陛下已二十余年矣。臣等不忘太宗、天皇厚恩,舍身忘家奉太子讨贼,今愿陛下传位于太子,上应天心,下顺民意!”
此言一出,众皆愕然。所谓众皆愕然,是连崔玄晖、李多并、敬晖、王同皎、杨帆等人都为之愕然,因为这并不是他们本来商定的计划。杨帆心道:“张柬之果然是头老狐狸,我也着了他的道了!”
桓彦范大声道:“张相公所言有理,今太子年齿已长,天意人心久归太子。请陛下传位太子,上应天下,下合民意!”
方才张柬之一番话,众皆愕然,只有桓彦范泰然自若,面不改色,这时又是他抢先响应,杨帆心中电闪:“这个决定,应该是他二人事先筹划的了!”
这时众人才猛然明白过来:张柬之这是要让这班拥太子闯宫的大臣占据从龙之功的最大份额啊!
按照他们事先的筹划,今夜要先将皇帝软禁起来,由今夜参与兵变的将士严密看管,明日公开宣布奉天子诏诛杀二张,然后利用天子的名义清洗二张的死党。过一两个月,再让天子禅位于太子。
这样做,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免朝堂上的震荡,而各派势力也能利用这段时间充分协调好彼此的关系,说直白些就是分配好政治利益。
可眼下张柬之却突然义正辞严地迫令武则天交权,这样一来,最大的一份功劳自然就由他们这群人享有了。
维持九城治安的相王和正在与上官婉儿一同维持安抚宫内秩序的太平公主自然也有功劳,可是比起他们这些直接护持太子登基的人毕竟要差着一层,至于武氏家族那就更不用说了,这是要排挤外戚、皇亲,树立臣权啊!
一俟想明白这一点,众文武立即纷纷抢前,异口同声道:“愿陛下传位太子,上应天心,下合民意!”
武则天冷冷地看着他们,看到李湛时,武则天有些意外:“李湛,朕待你父子可不薄啊,想不到你竟做出这种事来。”
李湛愧然低下头,武则天又望向崔玄晖,道:“旁的宰相都是有人举存,朕才提拔的,唯有你是朕亲手选拔,没想到今天你也会出现在这里。”
宰相就是宰相,不管是应变能力还是心理素质都不是李湛所能比的,崔玄晖大义凛然地回答道:“正因为陛下对臣有赏识提拔之恩,臣才不惜性命家族以报天子!臣以为,诛奸佞、保太子,就是报答天子、报效朝廷的最好手段!”
武则天被他气得一股急火上升,登时有些头晕目眩,急忙一手撑床,一手扶额,这才定住心神,免于晕倒。张柬之见此情形,立即俯身跪倒,朗声道:“谢陛下恩准!”
“你…,咳咳咳…心武则天怒指张柬之,一阵剧咳,脸庞胀红,说不出话来。
崔玄晖、李多诈等人见状,立即一股脑儿跪下,齐声道:“谢陛下恩准!”
杨帆也随着众人跪下了,望着愤怒、无奈、憔悴、绝望的武则天,他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女皇的时候,那一年、那一天、那个时候…,仿若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