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昭微微一笑,眼角眉梢间流露出来的自信让她显得顾盼生辉,光彩照人。
“我看史书的时候,觉得皇上最怕大将拥兵自重了。”她淡淡地道,“定国公被弹劾杀良冒功、养寇自重,这罪名应该很重吧?”
这个,读书人应该都知道吧?
严朝卿笑道:“的确是有点麻烦。”语气敷衍。
窦昭仿佛没有感觉到似的,缓缓地道:“寻常的人受了冤枉,都会向青天大老爷哭诉,讲事实、摆证据,或找了左邻右舍的来给自己做证。”
严朝卿一愣,朝宋墨望去。
就看见原本正用指头摩挲着茶盅盖子的宋墨突然停了下来,而窦昭清越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响起:“若是官吏明断,自然很快就能水落石出,若是官吏糊涂,只怕是吃了板子还要受委屈。何况皇上并不是那断官司的人!”
两人不由侧耳聆听。
“天子再圣明,也有自己的私心。”窦昭淡淡地道,“往往说你忠君爱民,你就是忠君爱民;说你包藏祸心,你就是包藏祸心。”
这话说得…
严朝卿不由用衣袖擦了擦额头。
宋墨却悄然间坐直了身子,一直盯着窦昭的双眸骤然间闪过一道耀眼的光芒,目光都明亮起来。
窦昭的注意力全放在严朝卿的身上,对此一无所知,依旧不紧不慢地道:“韩信居功自傲,兵权尽失,已经没有了谋反的可能,吕后就杀了他。萧何一手掌控汉王的钱粮政务,却求田问舍,汉王就不疑有它。王翦领倾国之兵出征,屡屡派使者向秦王索要财物田产。秦王就哈哈大笑。可我却听说定国公勤政爱民,廉洁奉公,是国之栋梁,朝中股肱,不知道可有此事?”
严朝卿望着窦昭,满脸的震惊。
定国公被问罪,大家都觉得定国公很冤枉,夫人已联系定国公从前的一些部属准备为定国公喊冤。
也有人提出来过和窦昭一样的建议,只是夫人觉得这样不但有辱定国公的名誉,而且万一圣上真的相信那可怎么办?
这个提议很快就被其他的声音淹没。
难道他们真的想错了?
皇上在意的。根本不是御史弹劾了定国公些什么,定国公又做了些什么,而是定国公声誉日隆之后。会对皇上怎样?对朝廷怎样?
如果那些为定国公喊冤的奏折递了上去…
想到这些,他像数九寒冬喝了碗凉水,浑身都透着寒意。
宋墨却低头沉思起来。
小时候,母亲常带他回娘家。他最早的记忆就是自己站在蒋家的练武厅和表哥表弟们一起推石碾子玩。
大舅被问罪,母亲心急如焚。不仅奔走在内宫深苑,而且还频频联系各勋贵之家。因他最为敬佩大舅,母亲怕他参与其中,让人误会这是父亲的意思,连累父亲被皇上问罪,让大舅连个遮风挡雨的人也没有了。这才决定让严朝卿陪着他护送五舅的孩子南下。
他们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
实际上他心里很清楚。
他原来准备把孩子交给了五舅指定的人就回京煽动朝野为几个舅父鸣冤的…
宋墨望着被窦昭夺去的孩子,却有些犹豫起来。
大舅年轻的时候,曾做过皇上的贴身侍卫。大舅是什么人。难道皇上还不知道?
怎么会轻易就听信了御史的弹劾,对大舅问罪呢?
或者,他应该再仔细琢磨琢磨这事?
陈曲水望着窦昭含笑不语的面孔,满是错愕。
在宋墨和严朝卿来之前,她曾为了这件事和他商量过。说解决僵局的唯一途径就是向宋墨递投名状。
这一点他是认同的。
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他们想向宋墨递投名状,那也得看宋墨接受不接受、需要不需要啊!
所以他当时提出为互为人质:“…我代表小姐去京都。他们可以派个人跟在小姐身边,到时候冒充护卫就行了。反正这些护卫都是您请的,多一个少一个东窦也不知道。只要小姐能顺利回到窦家就安全了。”
他们总不至于对窦家动手吧?
就算是跟在小姐身边的那人想伤害小姐,那也要看小姐身边的护卫答应不答应。
窦昭却道:“如果定国公府被满门抄斩了呢?”
那个孩子就成了蒋家唯一的血脉。
只怕她就算是躲到天涯海角宋墨都会杀了她。
他愣住,半晌才喃喃地道:“应该不会吧?”心里却明白,如果不是到了生死关头,英国公夫人又怎会将蒋五老爷的骨肉送给他人抚养,而且还派了自己的儿子亲自护送…
可窦昭的这样假设也太惊人了!
他不禁道:“就算如此,定国公府高手林立、谋臣如云,英国公进得宫廷,出得朝堂,他们都无能为力的事,我们又凭什么力挽狂澜呢?”
窦昭笑笑没有做声。
陈曲水却知道她已经打定了主意。
想到窦昭做事虽偶会冒进,却不失缜密细致,他没有追问。
没想到,她打的却是这样的主意!
虽然这个建议很简单,大家也都想得到,可关键却是应该怎么选择!
能让定国公这样的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被问罪,已不是单纯的有罪没罪的问题,而是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利益,上上下下的关系,甚至连英国公府也找不到幕后的推手,可见其水之深,就是他这个在权谋中浸淫了大半生的人都不敢随意启齿,何况她一个从未曾走出过真定县的小姑娘…
想到这些,他就不安地挪了挪身子。
但愿四小姐是对的!
不然这阵腥风血雨的只怕连她自己都要卷进去,性命堪忧!
沉默中,恐怕只有窦昭是最笃定的那一个。
前世,每当人们提及定国公时,就会提起福建百姓在定国公死后为蒋家上的万言血书。
既然这种方法都行不通,那就只能换一种方法了。
也许会有所改变。
而严朝卿觉得自己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得把这种可能尽快地告诉夫人。让夫人尽快地和府中的幕僚好好地商量商量,拿个主意才行。
他有种时不待我的恐慌,不由急急喊了声“公子”。
只是严朝卿的话音还没有落,沉默不语的陈曲水突然站了起来,跟着高声地喊着“公子”,揖礼道:“现在我们还能对外说小姐看着你们行踪可疑,以为你们是拐了哪家大户人家的孩子出逃的,而公子见我们人多势众,个个身手不凡,还以为落入了贼窝。小姐要救孩子,公子要逃离,这才生出一场误会。可要是等增援的人来了。这件事只怕就不好遮掩了。不如我随您进京,您再派个人跟着我们小姐回真定。等接孩子的人来了,我们把孩子直接交给对方就是…”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他敏锐地感觉到了宋墨和严朝卿的变化。
既然有了变化,那就快点把四小姐送回窦府!
他决定往这件事上再添一把柴。适时地站了出来…
窦昭有些惊讶陈曲水的果断,只是他话已经说出了口,她不好再说什么。
可宋墨不是普通人,他到底会不会接受,她心里没底,不由朝宋墨望去。
一时间。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宋墨的身上。
大雨如注,天空黑沉沉的,仿佛随时会坍塌下来似的。
离窦家田庄不远的树林里。两个戴着斗笠、穿着蓑衣的男子正站在坡眺望窦昭的田庄,他俩一个身材魁梧,一个身材匀称,身后还静默地站着三十几个穿着黑色水靠、用黑布蒙脸的精壮男子,远远地望去。像一个个被烧焦了的木桩。
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像蚱蚂般敏捷地跳到了那个身材匀称的男子身边,恭敬地禀道:“六爷。我联系上公子的人了。不过情况有些不妙——孩子被劫持了,公子、严先生正在和对方交涉。”
“怎么可能!”身材魁梧的男子惊愕地抬头,露出张周正但毫不出奇的面孔,“是谁劫持了孩子?”
“是屋主!”男孩子道,“听说看护孩子的人被暴雨梨花针给打中了,大家正帮他拔针呢。”
身材匀称的男子很感兴趣地“咦”了一声,奇道,“现在还有人手里有这东西?那屋主是谁?”
男孩子瞥了身材魁梧的男子一眼,低声道:“是窦家的田庄,好像是遇到了四小姐…”声音越来越低。
身材匀称的男子吓了一大跳,急声道:“怎么会是窦家四小姐?这么大雨,她不在家里,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男孩子被问得有些哭笑不得,道:“这就是四小姐的田庄啊!久雨不晴,四小姐担心田里的庄稼…”
然后身材魁梧的男子就发现身材匀称的男子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他不由道:“你们和那窦四小姐有旧?”
“不认识。”身材匀称的男子脸色有些发青,声音嘶哑地道,“不过窦家四小姐侠肝义胆,道上有兄弟被人诬陷,就是窦家四小姐帮着洗脱的罪名,后来那兄弟伤势过重死了,也是窦家四小姐出钱出力帮着安葬的,还收留了那兄弟的家眷,我们道上好多兄弟都是冲着窦四小姐的侠义去窦家做的护院,还有一个是我师门的人…”他说着,咬了咬牙,道,“我们事先说好的,你们有什么恩怨你们自己解决,我们只在外面帮你们看场子。可现在关系到窦家四小姐…还烦请您给公子禀一声,就说我谭某人不才,想给窦家四小姐做个和事佬…”
身材魁梧的男子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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