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宇祥最不愿意见到的局面，终于还是出现了。

青山省委书记荣启高亲自出面，接见了他们。

通常来说，中央部委或者国家部委的干部到下边来调研，能够获得当地省委书记的接见，是很大的一个脸面。这个中间颇有讲究。如果是副省部级干部带队下来，一般省委书记会露个面，一起吃个饭，交流一下。中央部门的副部级干部，多数都手握实权，下边的省区有很多事情要求到他们头上。如果是司局级干部带队下来，省委书记就不一定会露面，要看情况。副司局级干部，基本上省委书记就不会接见了，除非是特殊情况。

中央统战部的领导，之所以派了林宇祥带队下来，就是经过仔细斟酌的。

三局副局长，对云湖县的干部，可以形成很大的“威压”，对范鸿宇有一定的心理优势。甚至齐河市的领导们，也不敢怠慢。却还够不上荣启高的台盘。

能够不惊动荣启高，那是最好的。

等林宇祥他们回去，将“云湖经验”或者说“云湖模式”整理出来，中央统战部研究之后，倘若要作为典型经验在全国统战系统推广，那时候自然要和荣启高通气的，由统战部的主要领导出面。不过，主动权就完全掌握在统战部手中了。

倒是筹划得相当到位。

幕后策划者，算准了尤利民绝不会出面的。

统战工作是党委的正管，在省委书记没有出面或者表态的情况下，省长可不好抢在头里。这是最基本的官场规则，尤利民肯定会遵守。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林宇祥再也想不到。荣启高竟然真的亲自出面了。

昨天，齐河市委书记谭启华和市委统战部长赶到了云湖县，会见林宇祥一行。

林宇祥气定神闲，挥洒自如。

说起来，他们到了云湖县六七天。谭启华才露面，已经算是比较失礼了。市级领导和省级领导，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照理，在林宇祥他们抵达云湖的次日，最多第三天，谭启华就应该露面。

官场上最讲究这些个“礼节”。

过。谭启华迟到第六天才赶赴云湖，林宇祥倒也能够理解。史老在《号角》杂志上发表了那样严厉的批判文章，他们统战部却大张旗鼓到云湖来总结“先进经验”，

实在太令人费解，难以琢磨。在没有搞清楚内情之前，地方上的同志小心谨慎。十分的理所当然。无论是谁，在官场上爬到今天的位置都不容易，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经历了多少艰难奋斗，一步踏错，立马跌入深渊，万劫不复。

这样的后果。有几个人承担得起？

谭启华很客气，在云湖宾馆设宴款待，云湖县四套班子的主要负责人都出席了，熙熙攘攘的围坐了好几大桌人。林宇祥也不好说什么。

云湖县这个脸面，可不是给他林局长的，是给市委谭书记。

一把手到了，下边当得如此隆重接待。

谭启华那客气话一套一套的往外冒，对林宇祥和统战部奉承到十分。这都只是等闲，林宇祥早已司空见惯了。倒是谭启华对云湖县委和云湖统战部门的表扬与肯定，让林宇祥提高了几分警惕。

谭启华是市委书记。有关统战工作，表扬云湖县委和县委统战部，完全应该。之所以让林宇祥警惕，在于谭启华压根就没提到范鸿宇身上，更没有提到云湖县政府。似乎云湖县统战工作的成绩，完全和云湖县政府无关，全都是由陆玖和云湖县委，云湖县统战部取得的。

这就有点罔顾事实了。

因为林宇祥说得很明白，就是冲着香港专家来的，云湖县政府和代县长范鸿宇同志，在此事上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是“主角”。陆玖和云湖县委，最多算是配角。

谭启华却闭口不提。

不过林宇祥没有说什么。

他也有点弄不明白谭启华的意图。但是，多半还是因为这位市委书记对范鸿宇不感冒吧，不愿意为范鸿宇在中央统战部的同志面前说哪怕半句好话。由此可见，范鸿宇在齐河市的人缘，还真不怎么的。当着云湖县所有副县级在职领导干部的面，谭启华也是这么个态度。

林宇祥可不相信，谭启华真的识破了统战部领导的意图，故意来和他“对着干”的。

有些话，统战部领导连跟他林宇祥都不曾说得十分明白透彻，必须靠他自己去领悟。谭启华怎么可能猜得到，这是“捧杀策略”？

嗯，这样也好，如此一来，大家一起“联手”，把范鸿宇赶出云湖，赶出齐河，赶出青山省！

陆玖满面红光，不住向市领导和“中央领导”敬酒，神情相当振奋。

谭书记对他陆玖的关照，真是没说的。

此番若是运作得当，不但能白白“落袋”一桩大功劳，对他陆玖重新在云湖县树立一言九鼎的威信，亦是大有帮助。

谭启华的态度，相信在座的县里同僚，都能看得明明白白。

而范鸿宇前两天为了杜双鱼的事，跑到市里去和郑美堂大吵一架，这个“爆炸性新闻”早就传遍了齐河市官场的每个角落。

嗯嗯，好，很好嘛。

和郑美堂郭清华闹翻了，现在谭启华也公开表态，不待见范鸿宇。

小范同志，简直就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人厌鬼憎”的一个刺头！

谁还想跟着范鸿宇跑的，都得小心了。

不过看上去，小范同志倒是气定神闲，言笑晏晏，没有半点被“打压”的沮丧。谭启华除了没有当众表扬范鸿宇，酒桌上也并不冷落他，范鸿宇一敬酒。便笑哈哈的碰杯，甚至还主动邀了范鸿宇一杯。

在外人眼里，这自然是谭启华给尤利民面子，总不能让尤省长的曾任秘书太过难堪。

官场上，可不是这么搞的。

对云湖县的“内讧”。林宇祥作壁上观，乐见其成。也并未因为谭启华的表态而影响自己的决定。在这样层面的博弈之中，谭启华还远远不够班，造成不了什么影响。

但荣启高就完全不一样了。

当林宇祥接到叙军亲自打过来的电话，说省委荣书记想要和中央统战部的同志见个面，林宇祥顿时便紧张起来。额头冒出了冷汗。随即就打电话回部里，向部领导请示行止。

部领导也只能指示他，一定要尊重荣书记。

不尊重那是绝对不行的，难道部领导还能指示林宇祥，别“鸟”荣启高？

尽管林宇祥做了很充足的心理准备，却还是没想到。荣启高竟然摆出了这么大的“阵仗”——接见的时候，不但荣启高在座，省委统战部长叙军陪同，甚至连省委宣传部长文艺也陪同在侧。

“小林同志，这位是文艺同志，我们省委宣传部的部长！”

荣启高微笑着，亲自给林宇祥引介了文艺。

文艺四十几岁。容貌姣好，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好几岁，身穿合体的黑色女士职业装，知性美女和省部高官的气度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极其特殊的魅力。

林宇祥赶紧恭恭敬敬和文艺握手，心里头直打鼓。

荣启高接见他们中央统战部的同志，叙军一旁陪同，说得过去。居然将省委宣传部长也一并叫了来参见会见，情况可就“复杂”了。

这位坐镇青山的封疆大吏，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真的难拿！

但当此之时。林宇祥只能乖乖坐着，带着仰慕的神情，倾听荣启高的“教诲”。在荣启高这样老资格的省委书记面前，林宇祥自知只有聆听的份，没有多少置喙的余地。

荣启高此番接见。倒也中规中矩，对中央统战部的领导如此关心和支持云湖县的统战工作，表示十分感谢，代表省委对林宇祥一行来青山调研考察，表示热烈欢迎。

这些都是题中应有之意。

林宇祥点头不迭，客气了几句。

“小林同志，你们去云湖也有好些日子了，那就请你谈谈吧，在云湖调研考察，可有些什么收获呀？”

官样文章做过，荣启高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缓缓问道。

林宇祥连忙欠了欠身子，将这几天在云湖的调研考察情况，简明扼要地向荣启高做了汇报，汇报的重点，集中在香港专家团，云湖县政府和范鸿宇的身上，对云湖县委，统战部和陆玖，几乎闭口不提。

不管怎么说，林宇祥必须坚定不移地执行部领导的指示。

启高微笑颔首，说道：“很好嘛，我完全赞同中央统战部的意见，这算是统战工作的一个新尝试。云湖县的同志们，在县委的领导下，还是下了一番功夫的。文艺同志，叙军同志，我看你们两个部门可以研究一下，好好把云湖这个经验总结出来，必要的时候，省里可以做做相应的宣传工作，配合中央统战部的同志，把这个典型抓好，抓扎实。”

省委书记有了明白无误的指示，文艺和叙军连忙含笑答应。

林宇祥和龙海恪对视一眼，心中一片冰凉。

荣启高说得再明白不过，这个成绩，是在“县委的领导下”取得的，功劳归于县委，归于陆玖同志，和范鸿宇同志，不怎么搭界了。

巨大的喷气式客机稳稳降落在首都机场。

李秋雨和佟颜，戴着精致的遮阳小帽，漂亮的连衣裙，水晶高跟凉鞋，一人挎一个小包，咯噔咯噔地敲打着地板，步履轻松，笑靥如花。

紧随其后的，则是一名身材高大的跟班，衣着打扮倒也不差，长相还蛮俊朗，只是一手拖一个大大的行李箱，背上还背着一个大大的旅行包，手忙脚乱的，有点狼狈。

细看这位辛苦的跟班，自然就是堂堂云湖县政府代理县长范鸿宇同志了。

要说为美女做跟班，那可是个似苦实甜的好差事，不知道多少男孩子哭着喊着争破头往前冲。更不要说是给李秋雨佟颜这样的终极小美女做跟班了。

不过看上去，范县长还真的是很郁闷。

给美女做跟班不郁闷，挺好！

关键是同时给两位美女做跟班，那就不好玩了。

除了辛苦和狼狈，啥都捞不到，连一个香吻和几句悄悄话都欠奉。

而更让范县长郁闷的是，这两个大旅行箱里装着的许多东西，都是高洁弄来的。两天前，高洁带着范虹彩，赶到洪州，和范鸿宇李秋雨佟颜在洪州会齐。

然后，疯狂地逛街。

一个男人陪一个女人逛街，都已经苦不堪言。

这一个陪四个，范县长没有当场“挂掉”，已经算是好本事了。

高洁是专程赶到省里来为李秋雨佟颜践行的。

俩小丫头单独在云湖待了快两个礼拜，京师那边已经“不淡定”了，熊艳玲和韩阿姨倒是没有亲自“出面”，不过佟雨给高洁打了电话，说是暑假快过完啦。俩丫头还要上学呢，该回家了。

高洁完全同意佟雨的意见，举双手赞成。

实话说，也就是俩丫头在云湖，若是只有其中一个待在云湖。只怕最不淡定的，就该是高市长了。

这个真不能开玩笑。

无论李秋雨还是佟颜，都是扎扎实实的“祸水级别”，随便哪一个，都不知道能惹得多少男人为之生为之死！

范鸿宇同志，其他方面都是靠得住的。很可信。唯独这个方面，高市长无论如何都不放心。

这人有“前科”！

所以，高市长就带着小姑子一起来了。

范虹彩所填报的三个志愿，全都是首都的大学，不管被哪个学校录取，再过一段时间。就该去首都求学了，让她提前跟李秋雨佟颜见个面，到了京城也有个“走亲戚”的地方。

倒是很好的理由。

一见到范虹彩，李秋雨便大呼小叫的，十分兴奋，拉着范虹彩的手，问长问短的。啧啧连声，又不住拿范虹彩和范鸿宇做比较。然后很肯定地说，单纯从美学角度上来说，范虹彩比范鸿宇好看得多了。范鸿宇是白雪公主，至于范县长嘛，则是非洲来的阶级兄弟。

这段时间，范县长忙碌异常，经常下乡，好几个大动作逐渐在全县铺开，云湖县的经济起搏器。已经开始安装下去了。

顶着这么老毒的太阳，穿行在田野阡陌之间，范县长又不能像女孩子一样浑身上下擦满防晒油，只能硬扛，这皮肉晒得乌黑发亮。也就在情理之中了。被李秋雨如此无情打击，范县长心中老大不忿，当着媳妇的面，又不好说什么，挺憋屈的。

范虹彩一开始，真的被李秋雨吓住了。

这姐姐长得是真漂亮，性格也是真外向，彦华小地方，范虹彩还真没见过李秋雨这样外向作风的超级大美女。不过女孩子之间，天生就比较容易产生共同话题。过了最初的腼腆，范虹彩很快就和李秋雨打成一片，不分彼此。

比较而言，佟颜就是完全不同的类型，温柔婉约，标准的古典美人。

范虹彩对李秋雨和佟颜都十分仰慕。

这两位可都是首都大学的高才生。对于一个刚刚参加完高考，还在等待出成绩的高中女孩而言，首都大学的在校学生，都是仰慕的对象。

更何况都长得这么好看。

和首都比较起来，洪州的街真的没啥好逛。好在几位美女逛的就是个心情，也不在意买多少东西。再说，洪州总也有写特色产品，是首都没有的。

相对范虹彩而言，洪州就是大城市了，又有哥哥嫂子和两位小姐姐作陪，头一个兴高采烈，多数时候，蹦蹦跳跳的走在最前边。

这两年，在高兴汉的领导之下，洪州的城市建设也搞得不错，各种高楼大厦拔地而起，甚至还建起了专门的商业街。

四个美女兴致昂扬，只苦了范县长，又要当司机，又要当挑夫，按照川人的说法，范县长整个一高级“棒棒”。

原先以为洪州不会有什么好东西是李秋雨和佟颜看得上眼的，范县长倒也并不如何畏惧。谁知道这一回，料事如神的范县长栽了个大大的跟斗，半分也没料准。李秋雨和高洁转眼之间，化身为购物狂。

尤其是高洁，完全摆出了“血拼”的架势，不但给三个小丫头买衣服，买纪念品，甚至还买了毛绒玩具。至于给李家和佟家长辈买的土特产，那就更加不能少了。范鸿宇是男人，一贯大大咧咧，不在意这些人情往来，李秋雨佟颜是小孩子，不懂事，高副市长可不能不懂事。

按照我国传统习惯，人情往来这些方面，她才是当家人。

于是乎，范县长就累得七荤八素，不但在洪州逛街累得厉害，还一直累到了首都。两个大行李箱都沉甸甸的，纵算范县长膂力惊人，也感觉颇不轻松。

好在已经到了首都，“苦日子”终于要熬到头了。

此番前来接机的是葆兴和佟雨，李春雨副主任踪影不见。

“春雨呢？”

范鸿宇来到葆兴面前，放下行李箱，随口问道。

葆兴笑道：“李主任忙着呢。到陇西去了，据说是落实陇西的助学贷款。这一次，陇西那边有三十来个应届高中毕业生获得了助学贷款的援助。人数比较多，李主任怕出什么纰漏，亲自赶过去了。”

范鸿宇不由笑了起来。

看来。李春雨真的把这个助学贷款基金当个正经工作在干，挺认真负责的。

这就很好，李石远和熊艳玲应该比较放心了。

那边厢，佟雨拉住李秋雨和佟颜，上下打量，很满意地点了点头。酷暑季节。俩丫头在云湖待了两个星期，竟然还是雪白粉嫩的，没有被晒成非洲朋友。

“鸿宇，照顾得不错。”

佟雨便笑着对范鸿宇说道。

“一级国宝嘛，谁敢不小心在意？当然了，这主要是两位大小姐天生丽质。怎么晒都晒不黑，不像我们大老爷们，整个一黑老包。”

李秋雨顿时就撇了撇嘴，说道：“佟雨姐，你就不要表扬他了。他照顾了什么？在云湖两个星期，都是我和佟颜自娱自乐，范县长公务繁忙得很。哪里有时间来搭理我们两个小屁孩啊？人家是大老爷们，讲究个面子呢！”

说起来也不怪李秋雨生气，这两个礼拜，范鸿宇还真的没什么时间陪她们，各种“突发事件”一个接着一个，应接不暇。范鸿宇纵算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

佟雨抿嘴一笑，揉了揉她的头发，说道：“秋雨啊，别耍小孩子脾气。鸿宇是县长。确实有很多工作要忙的。一个县，八十万人都眼巴巴地望着他，希望范县长带领他们走上致富道路，肩上担子很重啊。”

佟颜便轻轻点头，低声说道：“是啊。我看云湖还有很多地方，群众的生活都不是很富裕。甚至还有很艰苦的，看着很可怜。”

佟颜这一番在云湖，倒是颇有收获，扎扎实实地深入了一回基层，体验了一回生活。她以前也不是没有去采过风，不过都是蜻蜓点水，待个三两天就走，感悟自然不深。不像这一回，加上前头大部队行动的七天，足足在青山待了三个礼拜，积累了不少写作的素材。

“那你就好好写点东西呗。”

佟雨赶紧给妹妹鼓劲，只要这丫头认认真真写她的诗词歌赋，估计就能从“抓脸门”的噩梦之中解脱出来，这是佟雨最关心的事情。

“嗯…”佟颜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又说道：“姐，我打算试试。”

佟雨顿时又惊又喜，瞥了范鸿宇一眼，问道：“真的啊？”

“嗯。”

佟颜惜言如金。

不过佟雨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佟颜曾经说过，要以范鸿宇为原型，创作一本小说。一直犹豫着没有动笔，这回可能真下定决心了。佟颜此前都是写的诗歌散文随笔之类，忽然“转行”写小说，这决心下得不小，看来心里头那道坎，是真的跨过去了。

李秋雨却有点担心起来，说道：“哎，佟颜，说好了啊，不许把我写进去。真要写，那就咱俩都写进去，不然我不答应的。”

佟颜嫣然一笑，轻轻点头。

俩小丫头是闺蜜，无话不说，佟颜这个“宏伟计划”，自然也早就跟李秋雨商量过的。李秋雨性格外向是外向，可是成为一本小说中的人物原型，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当然，如果佟二姑娘愿意“以身试法”，李大姑娘倒也乐意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