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氏别院,子柏风和府君相对而坐。
府君拿着那颗玉石,把玩了许久,却还是摇摇头,道:“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
子柏风摇摇头,这世界上,怕是除了子柏风之外,没几个人能够在不捏碎它的情况下,看出玉石的不对劲。
子柏风拿过那玉石,两指使力,啪一声,玉石碎裂,灵气逸散开来,在这灵气之中,一缕死气向下沉降,宛若白烟之中的一缕黑线。
“这…果然有问题…”府君皱起眉头,“是不是个例?”
子柏风又捏碎了一颗。
“我现在还在查这种玉石到底有什么危害,若仅仅是一缕死气,暂时来说影响还不大,但是这种玉石并非天然形成,而是人为造成,费了那么大工夫,制造这种玉石又卖给西京,其中大有蹊跷。而且我有线索表明这齐太勋是九婴的人。”
“你有把握?”子柏风提出的后面这句,却是更为重要,府君皱眉道,“齐太勋无关紧要,李青羊是极受器重的工部官员,而且和兵部李侍郎是堂兄弟,提任工部侍郎的呼声很大,若是没有万全的证据,实在是不宜开罪…其实李青羊或许问题还不大,但我现在正在努力做兵部的工作,让他们借由调动军队的机会,加强蒙城左近的兵力部署,若是开罪了李侍郎,恐怕之前的工作就前功尽弃了。”
子柏风沉默了,他在西京胡闹,再怎么纨绔,再怎么过分,也只是胡闹,不牵扯到公务,府君也只是责备他两句,和那些大人物们一起一笑置之就是了,譬如之前和连云平的那场冲突,把人家的中山别院都弄成中二院了,最终都是不了了之。
但是一旦涉及到了公务,那就不同了。
正所谓砸人饭碗等于杀人父母,如果真的因此开罪了李青羊,那就是死仇了。
“所以这件事,还必须谨慎。我知道你身在其位,当谋其政,不过履行职责固然重要,却也没必要为此牺牲自己的利益。西京不是蒙城,不会离了你就转不了。”府君道。
子柏风沉默。
是呀,其实就算是蒙城,离了他还不是照样转?现在他已经不在蒙城,蒙城不还是好好的?
而这里是西京,整个西京那么大,那么多的强者,比他厉害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他们不可能没有发现九婴的存在,也不可能没有什么安排。
会不会是自己多虑了?
府君摇头失笑道:“我回来西京,却也和之前不一样了,竟然劝你渎职…这件事,你自己想清楚,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不论你怎么选择,我都支持你。”
府君看着子柏风,他和蒙城的联系,似乎越来越远了,当时一腔激愤回到了西京,初衷和本心似乎已经被这些天的朝政琐事所冲淡,他站的比之前高了,心中的想法也就不同了,一城一池之地,似乎再也无法让他时时记挂在心。
但是眼前的少年不同,把不论在何地,他的心却还在那里。
在那片魂牵梦绕,山穷水尽之地。
这世界上,有许多比那里更美丽,更富饶的地方,但只有那里,才能够让人拥有如此亲切,如此心安的感觉。
因为那里,是家乡,不论在哪里都要回去的家乡啊…
而现在,西京和蒙城,被摆在了天平之上。
未来如何,没有人知道。
一些其中蕴含死气的玉石,如果埋在地下会造成什么样的危害,不知道。
得罪了李青羊,会对蒙城的驻兵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会对谈判的进程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不知道。
一切都是未知,子柏风只能拼命地看着那模糊中摇摆的指针,看看到底哪边更重要一些。
这世界上,总有许多难以抉择的选择题摆在面前。
但若不是如此难以抉择,又哪里需要去选择了?
“曾贤,你现在攀上了高枝,之前欠我的那些玉石,总该还了吧。”在碧水河畔的一条小巷里,曾贤被笛重堵住了去路。
和几年前的那名少年修士相比,现在的笛重无疑苍老了许多,总是热情洋溢的眼神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言的麻木与空洞,他身上的道袍已经有些破旧了,双手也变得粗糙不堪。
曾贤心中暗暗叫苦。
他借笛重玉石,还是几年前的事,那时候的他和笛重还处在最宽松的状态,他们同样带着一笔积蓄从其他地方来到西京,大手大脚地在西京过着挥霍无度的生活,他有一次他去买一些灵药,忘记了带玉石,笛重就大手大脚地替他付了账,说是借给他的。
之后,笛重说有一个比较好的机会,便离开了这片区域,没想到时隔几年之后,他竟然又在这里见到了笛重。
看来笛重是打听过他的状况,甚至知道他“攀上了高枝”,但事实上,现在的他依然入不敷出,子柏风的一个月试用期,就像是一块大石一般压在他的身上,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辛苦一个月之后,反而被子柏风一脚踢开,而理由,仅仅是一句虚无缥缈的:“你没有傲骨。”
但就算是子柏风愿意接受他,他也开始犹豫了。
这些日子,他听到了太多的传言,关于子柏风的,关于连云平的。
连云平是整个西京势力最大的修真门派中山派的下任掌门候选人,是整个修行界里地位最高的几个人之一,而得罪了中山派,在西京真的会寸步难行。
如果他真的成了子柏风的门客,被中山派视为眼中钉,那该怎么办?
想到那些中山派弟子的淫威,他就觉得全身发冷。
是不是应该对子柏风坦白,说不想再做他的门客了?
他也是一时间内心纠结无比,所以才会不由自主地来到了这片漂修的聚集地,这才会被笛重逮个正着。
“笛重…”曾贤露出了比苦还难看的笑容,“玉石我一定会还你,但是我现在手头不方便,等我有了一定会还你,好吗?”
“你不是已经成了大人物的门客了吗?”笛重露出了疑惑的神色,这种时候,曾贤才有一种依稀看到了当年那少年修士的感觉。
“只是试用,而且我已经决定放弃这个机会了。”曾贤道。
笛重摇摇头,然后露出了讨好式的笑容,这种表情,是绝对不会在往日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身上出现的,他抓着曾贤的手臂,道:“曾贤,那就先还我一点吧,我现在连这个月的灵气税都交不上了。”
灵气税…
曾贤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他翻开了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对笛重露出了惨然的笑容,灵气税的玉石?他也已经没有了。
事实上,他已经逃了两个月的灵气税了,监刑司对他这种逃避灵气税的漂修,就只有一种处理方式,或者强制劳役、或者强制征收玉石,然后直接赶出西京,再不准回来。
曾贤浑浑噩噩地转身离开了碧水河畔,跌跌撞撞不知道自己将要走向哪里,他专门找没有人的地方钻进去,似乎想要躲开那让他更觉孤寂的拥挤人流,远离尘世间的一切纷扰。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觉得自己一定不会选择下山,而是会选择在师父的孤坟前静修终老,就此平淡度过一生。
这世间,什么值得自己付出这么多?自己的梦想,自己的尊严,自己的未来?
值得吗?真的值得吗?
曾贤在一处向阳的院墙上靠住,然后慢慢坐倒在地,抬起头,任由阳光刺得双眼流泪。
每个人,总有格外脆弱的时候,而现在,无疑曾贤就已经触摸到了自己脆弱的本质。
就在曾贤坐倒在地时,怔怔发呆时,小石头如同一阵风一般从他的身边跑过,两个修士从后面追上来,一边追还一边怒吼着:“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站住!”
“你为什么不站住?”小石头头也不回,脚下生风,跑得飞快。
“看弹子!”小石头猛然回头,手中的弹弓拉满了,弹子飞射出去,直射一个人的面门,那人连忙一个铁板桥躲过去,却是更加愤怒了,怒吼道:“给我站住!站住!”
“你家石头爷爷才不会站…”小石头一句话没说完,就顿住了。
前方,竟然又有一个修士转了过来,赌住了他的去路。
“小兔崽子,这下你可跑不掉了!”三个修士,一前两后,狞笑着堵住了小石头的去路。
小石头左右看看,虽然已经被逼入绝境,两只眼睛却依然咕噜噜转着,似乎在打着什么主意。
“小混蛋,今天你死定了!”其中一个修士恶狠狠道,“云平公子放你们一马,不跟你们一般见识,你竟然还敢来捣乱,看我不把你的皮拔下来!”
“呸,姓连的偷了我的字,我要把我的字拿回来!”小石头说话间,猛然一挥手,手中的弹弓疾射,子柏风专门为他写了“疾”、“准”二字的石子飞射而出,瞬间划破了中间的空间,击中了一人的面门。
“哎哟!”其中一个人顿时血流满面,捂着一只眼睛,惨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