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
火,烟。
山林在颤抖,大地在颤抖,四周的空气在颤抖。
无数鸟,兽,各种虫子同时发出尖锐至极的啸声。一如地震来临前的恐怖,让这些生灵躁动不安的咆哮鸣叫。
阴飞熊和阴飞絮、阴飞云、阴飞劫就和受惊的兔子般,亡命的从藏身的草丛中跃起,用最快的速度逃跑。阴飞熊甚至丢下了身上所有的装备,丢下了食物补给,只顾逃走。
十几里外,山林中,两头硕大无比铁翅黑雕尖啸着冲上高空。
狂风在黑雕翅膀下翻滚,有黑色浓烟在他们翅膀间盘旋,他们悬浮在离地三百丈的高空,怒视这一方山林,却不敢靠近分毫。他们一声一声的啼叫着,威慑这里可怕的人类,不许靠近他们的领地。
春天,万物繁衍的季节。两头黑雕的巢穴中,要么有了雏鸟,要么有了鸟蛋。
他们不能离开巢穴,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威吓可能带来威胁的闯入者。
看这两头黑雕的威势,他们的实力就算不如火修罗和血衣人,却也相差仿佛。
阴雪歌被打飞百丈,他重重摔倒在溪水边,整条小溪就冲上了天空。锃亮的溪水在阳光下熠熠发光,血色残阳照在溪水上,溪水变得好似红水晶一般剔透。
‘咔咔’声不绝,长有数里,最宽丈许,最窄一尺不到的小溪水扭曲着,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操控。凭空凝结、凝固。刺骨的低温让溪水迅速变成了冰晶,小溪化为白色长龙,犹如软鞭,扭动几下后,就向火修罗的后背抽了下去。
阴雪歌的身体在地上翻滚跳动,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火修罗和血衣人的战斗,他连旁观的资格都没有。他只能蜷缩成一个肉球,任凭跳动的地面、鼓荡的狂风将自己随意的投掷来、弹飞去。
地下土壤中巨石迸出,狠狠打在他身上。
山林中的巨石密度极高,硬度极大。重量极其可观。火修罗和血衣人的巨力激荡。这些巨石从地下翻滚出来,打得阴雪歌骨骼碎裂,浑身剧痛难当。
四周烟熏火燎,所有草木都在燃烧。所有草木生气都被烧得干干净净。
阴雪歌不敢吸收草木生气恢复自身伤势。这种天赋神通。不是他这样的小家族子弟应该掌握、有资格掌握的东西。在火修罗面前,在血衣人面前,他不敢这么做。
就算他有胆子这么做。燃烧的山林当中,也没有生气让他吸收。
他只能随波逐流,任凭泥土砂石打在身上。他左臂骨骼断成了十几截,右手肩膀粉碎性骨骼,双腿倒还侥幸,打通足厥阴肝经六处大窍穴,数十处隐穴和经络,阴风元气护体,普通石块还无法打断他的腿。
白色冰龙跳动弹射,火光冲天。
火修罗和血衣人的鏖战持续了大概三个呼吸的时间,天地间一切异象戛然而止。
小溪所化冰龙崩解,低温酷寒席卷而出,山林中所有火势同时熄灭。方圆将近十里的山林,已经被烧成一片焦土,到处都是冒着黑烟的木桩。树枝、树叶和草叶,早被烧得干干净净。
原本二十四名血衣人,倒下了二十三个,只有一个双手杵着长刀,艰难的单膝跪在地上。
之所以是单膝跪地,是因为这血衣人的一条大腿齐根被斩断,鲜血正狂喷而出,他只能用一条腿跪在地上。无论他想要挺直身体,还是想要跪在地上,都只有一条腿可以使用。
其他的血衣人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所有人衣衫粉碎,身躯扭曲,身上密布着狰狞伤口。
透过伤口,可以看到白生生的骨骼,五颜六色的内脏。
二十三个血衣人奄奄一息,分散在方圆七八里山林中。
他们伤势极重,以阴雪歌看来,他们早就应该死掉。但是他们脸上有一丝不正常的酡红,显然他们同样服用了某种珍稀罕见的丹药,这才吊住了一口气。
火修罗站在距离阴雪歌里许外,那里本来是一片绚烂美丽的野花林,火修罗一把火将野花林烧得干干净净,地上还有一些纠结的树根被烧成焦炭,正冒着淡淡黑烟。
阴飞熊,倒霉的阴飞熊。
他被火修罗从身后掐住了脖子,牢牢地挡在了胸前。
火修罗的手指很用力的掐着他粗壮的脖子,掐得他双眼翻白,浑身战栗如筛糠。
倒霉的孩子,他的两条裤管湿哒哒的,正不但有昏黄色的液体从裤管滴落。阴雪歌眼尖,他看到那昏黄的液体,就知道这家伙这些天日子肯定不好过,体内火气太旺盛了一些。
另外二十四个血衣人,一字儿排开站在火修罗面前,距离他大概有百步之遥。
很显然,这是另外一组追兵。
火修罗击溃了一组追兵,但是这里还有另外一组。
新赶来,或者说埋伏在一旁已经很久的二十四个血衣人,他们当中有一大班人胸口衣衫粉碎,有淡淡的黑色烟气从他们胸口喷出。
阴雪歌闻到了烤肉的味道。
大概有十七个新出现的血衣人,被火修罗在胸口狠命轰了一击。
这伤势很不轻,阴雪歌歪歪扭扭趴在一旁,远远的看到几个血衣人的七窍中都有火光闪烁。很显然,如果他们压制不住火修罗送进他们体内的火势,他们很可能变成一团火炬。
但是挟持了阴飞熊的火修罗呢,他的模样更加狰狞。
他只剩下了一条左手,右手已经齐根被斩断。从阴雪歌这个方向,可以看到他身上最少三个贯穿伤,拳头粗细的贯穿伤。贯通了他的身体,顺着伤口可以看到另外一边透来的残阳血光。
他的两条大腿上乱七八糟的伤口极多,原本健壮的双腿,现在已经瘦了一大截。
大部分的腿部肌肉都被某种可怕的攻击粉碎,从双腿脱落。火修罗现在还能站在地上,没有摔倒在地,与其说是他双腿的功劳,还不如说是他掐着阴飞熊的脖子,借助这点力气勉强站着。
“人,在我手上。”
“放我走。你们也不想这娃娃殒命吧?”
火修罗笑得很艰涩。他身后躺着两具灵肉傀儡,两具被拆得七零八碎的灵肉傀儡。
傀儡手上的法器强弩,同样被扭得不成样子,胡乱的躺在两具傀儡的身边。
火修罗的笑声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阴雪歌还觉得。他有点绝望。
但是他的语气很坚定,声音很洪亮,面对这些血衣人。他的腰身很笔挺,双眼很明亮。
“我刚才,三次想要击杀那个娃娃;七次想要挟持他当人质。”
火修罗向阴雪歌望了一眼,阴雪歌抿了抿嘴,苦涩的向他笑笑。
“但是你们,都拦下了我。”
古怪的笑了笑,火修罗手指一紧,阴飞熊就大声惨嚎。
“从你们一开始追杀我起,只要我身边有其他平民在,你们下手就会格外的小心仔细。”
“我一直以为你们是在装模作样,但是现在看来,似乎你们是真关心这些蝼蚁的死活?”
血衣人默然无语,他们的面孔被血色面具覆盖,看不清他们的面部表情变化。
他们的身体也纹丝不动,只是山风吹过他们的身体,卷起了他们的衣衫长发。
火修罗冷笑,然后低头,在另外一个衣领上咬了一口,一颗金色药丸缓缓入腹。
双腿上丢失的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生出,他被齐根斩断的左臂处,一丝骨头渣子、一丝嫩肉开始生长。以这个速度,大概小半天的功夫,他身上的所有伤势都会痊愈,包括被斩断的手臂。
“老夫只要一天时间。”
“老夫带走这娃娃,一天后,老夫让他平安离开。”
火修罗缓步向后退却,一步一步的小心退走。
“一天内,不要追杀老夫,否则这娃娃,就是死在你们手上。”
一步一步退走,一步一步退后,火修罗挟持阴飞熊逐渐远去。
当他退开两里地的时候,火修罗满意的笑了起来。他轻轻的摇了摇头,戏谑的向血衣人们摇了摇头。
“你们,果然很关心这些…”
说这句话的时候,火修罗路过一个还带着一丝火苗的大树桩。
方才他们交手,地动山摇中,这株大树被掀飞,树桩倒在地上熊熊燃烧。后来小溪所化冰龙粉碎,寒气四溢,树桩上的火苗被熄灭大半,只有些许余火在苟延残喘。
这是一棵极粗大的老树树桩,树根盘结起码有三丈方圆。
树桩歪歪扭扭的躺在地上,火苗燃烧着,黑烟翻滚着,火修罗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血衣人身上,他根本没注意到这株不起眼的,或者说太过于刺眼的树桩。
他夹着阴飞熊,一步一步向后退走,不时回头望一眼身后的动静。
就这样,他带着阴飞熊经过这树桩,然后,一道刺目的寒光从树桩中激射而出。
火修罗下意识的抓起阴飞熊挡在了胸前,但是那道寒光丝毫不犹豫的刺穿阴飞熊的胸膛,轰碎他的上半身,没入了火修罗的心口。寒光爆炸开,火修罗的半截身躯被炸得血肉横飞。
他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嘶声尖叫了一声。
“你们,怎么连这娃娃,也杀?”
话没说完,火修罗颓然倒地。他刚刚服下的丹药还在发挥作用,他虽然身躯都被炸得几乎崩溃,但是他一口气依旧憋在嗓子眼里,依旧维持着一丝清明。
大树桩悄然肢解,一名身穿血衣,但是腰带上密布着金色纹路,显然比其他血衣人身份更高的瘦削男子缓缓从大树桩下走了出来。他的头发被烧得精光,他的皮肤被烧得焦黑一片。正发出刺鼻的烤肉味。
藏在大树桩下,为了不让火修罗发现自己的存在,这个血衣人只能屏住呼吸,收敛一切气息。
大树桩还在燃烧,高温灼烤他的身体,就算他修为再强,不用元气护身,他也只能被烧成烤猪头。
“洛王。一路行来,我们在你面前,上演了起码一百场顾惜黎民百姓。不敢痛下杀手的戏码。”
“你。真信了?”
“好天真。”
腰缠金色腰带的血衣男子慢慢走到火修罗身边,手指一挥,寒光将火修罗的独臂和两条大腿全部斩落。他伸手在火修罗身上抓摸了一阵,将几块色泽怪异的法符。一枚储物指环。以及其他一些怪异的物事全部摸了出来。
将火修罗扒得精光后。血衣男子掏出一个药瓶,将里面粘稠的汁液倒进了对方嘴里。
火修罗的气息骤然变得悠长而雄浑,胸口的伤势也在快速愈合。
他惊恐的瞪大双眼。看着血衣男子嘶声尖叫。
“杀了我,你们,快杀了我!”
“洛王果然天真呢。”
血衣男子慢悠悠的站起身体,把玩着他身上搜刮出来的各种物事。
“好容易生擒活捉洛王。我们怎么舍得这么轻松就杀了您?”
“唉哟,我们害怕的东西,果然在!”
从火修罗的袖子里,血衣男子掏出了一颗拳头大小,通体金红色,密布着无数红色火焰状法符的球状物。血衣男子把玩着这颗看起来很是沉重的球状物,语气变得极其怪异。
“嘿,嘿嘿,这种禁物,您手上,果然有?”
“幸好我们小心谨慎,一路设计,一路算计,让您放松了警惕。”
“你真相信,我们会为了这些平民的性命,就放过你?”
“你真以为,这个倒霉孩子,可以成为你的护身符?”
“洛王,你还真天真!但是天真么,真是一件好事。”
“否则这宝贝一旦爆炸开,啧啧,我们兄弟们这点小身板,可得灰飞烟灭了呵?”
火修罗看着那颗球状物,声嘶力竭的厉声嚎叫。
“你们这群鹰犬,你们…”
血衣男子一脚踩在火修罗的面孔上,将他接下来的话生生憋了回去。
“鹰犬?这个词好新鲜,元陆世界,可从没有人用鹰犬来形容我们。”
那些受到重创,依旧顽强站在地上的血衣人纷纷倒地,他们忙不迭的掏出各色丹药吞下去。剩下几个伤势较轻的血衣人则是快速到了火修罗身边,掏出各种禁锢法器,将手臂、大腿都被砍掉的火修罗死死捆扎起来。
阴雪歌看着这些血衣人的动作,他的心气一松,狼狈的摔倒在地。
微风晃过,腰间扎着金色腰带的血衣男子一个闪身到了阴雪歌身边。
低头俯瞰着阴雪歌,血衣男子轻轻笑了笑。
“都看到了?”
阴雪歌沉默一阵,看着浑身寒气袭人的血衣男子,缓缓点了点头。
“洛王神智错乱,妄图谋反,颠覆昆吾国朝。吾乃…”
在这里,血衣男子的语气明显顿了顿。
“吾乃昆吾国朝律府所属,奉昆吾帝君之命,斩杀叛逆。”
“刚才那倒霉孩子,是你同伴?”
阴雪歌舔舔嘴唇,急忙摇了摇头。
“我们是同族,但是我们关系并不好。”
血衣男子顿时笑了,笑声中透着一丝难以形容的怪异气息。
“关系不好?那就很好。很有趣的娃娃,我是说你。”
“能够从洛王手下,逃出一命,虽然那时候他也是在麻痹我的下属,想要反戈一击。”
“但是你能从他佯装的杀招中留下性命,也不容易。非常,有趣的娃娃。”
“而且,你居然向我的下属示警?那时候,你是怎么想的?”
飞快的眨巴着眼睛,阴雪歌犹豫了一阵,这才缓缓点了点头。
“总感觉,洛王不是好人。”
血衣男子呆滞了一阵,他歪着头上下打量着阴雪歌,虽然隔着黑色的水晶镜片,但是他的目光依旧森冷如刀,让阴雪歌浑身凉飕飕的好不难受。
“感觉他不是好人?你,越来越有趣了。”
怪笑了几声,血衣男子突兀蹲下,伸手在阴雪歌身上用力抓捏起来。
也就是一弹指的功夫,阴雪歌来不及叫痛,就被血衣男子用力的捏过了全身的骨节和筋结。
“不错,不错,渭南郡的小家族,都是一群废物。”
“你骨龄这么小,就开辟了这么多窍穴,还服用了一株增强力量的灵草?”
“运道不坏。有趣,有趣。”
连说了好几次有趣后,血衣男子沉默一阵,将一颗血色药丸丢进了阴雪歌的嘴里。
“这是‘血蜥蜴’。蜥蜴断尾都能重生,这丹药除了不能让你重新长出一个脑袋,其他肢体断折,都能快速愈合。”
一股怪异的热流涌入身体,阴雪歌觉得浑身一阵酥痒,身体果然正在急速重生。
血衣男子深深的看了阴雪歌一眼,从袖子里扯出一块薄薄的血色玉片,丢在了他身上。
“百岁前,如果能够完成引日月精华、太阴太阳之气淬体的功夫,我送你一场造化。”
“百岁以后,才能完成这一趟功夫的话,就证明你不堪造就,就忘了今天的事情吧。”
仰天长笑一声,血衣男子从火修罗的储物指环中随意翻检了一阵,然后掏出一柄巴掌大小无柄短刀,随手丢在了他身边,然后发出一声尖啸。
远近山林中,起码两百名血衣人踏着烟气掠空而来。
远远近近传来无数尖锐的口哨声,这些血衣人犹如狼群袭来,迅速在血衣男子面前列队集合。
“洛王就擒,所有人,撤。”
“传我命令,洛王谋反,夷族,四邻尽灭。”
数百血衣人齐声应诺,他们将火修罗一把抓起,送进一架浮空囚车。
地上灵肉傀儡所有零部件,包括两具法器强弩的碎片都被收拾一空,血衣男子一声唿哨,数百血衣人腾空而起,踏着烟云就朝东方急速掠走。
阴雪歌艰难的支起身体,将那柄无柄的方头短刀握在手中。
短刀上,十二枚完整的法符清晰可见,小小的巴掌长、半掌宽的短刀,居然重达一鼎!
倒抽一口冷气,阴雪歌将短刀放进储物皮囊。
这时候,远处脚步声传来,阴飞絮、阴飞云、阴飞劫三人快步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