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当当亮晶晶捶不烂砸不扁的铜豌豆没有挺到天黑,就被定州海陵营这把铁锤给生生砸扁锤烂,和着鲜血一口吞进了肚里。
午后,海陵营对第二道关口展开了直接攻击,巨大的拦木被就地拆散,直接变身为撞城木,陈守信陈守义兄弟以及他们的部属精准的箭法带给了海陵营极大的损失,但定州兵打仗向来是不跟你讲道理的,还击他们的是铺天盖地的箭雨,熊德武发起狠来,将十数台八牛弩硬是靠着人抬肩扛驼了上去,一架架的蝎子炮也背了上去,熊德武更是提着一面巨盾,一把开山斧亲自上阵了,打到现在,海陵营减员二千余人,损失几乎已达百分这五十,双方都杀红了眼。
关卡的城墙上一根根的八牛弩密密麻麻地深深地插了进去,定州兵们便攀着这些粗如儿臂的弩箭向上攀爬,城下,蝎子炮雨点般地砸下去。不断地有人跌下,不断地有人爬上去,城上城下,杀成了一团,当熊德武狂吼着出现在城头,一斧将一名敌将砍翻在地的时候,他还不知道他砍倒的便是这里的主将陈守信,而陈守信则在更早的时候被一枚蝎子炮击中头顶,先一步去了阎王殿。
两名大将先后阵亡,残余的士兵顿时崩溃,向着山上的主寨亡命逃去,九刀峰峰顶,万长林的最后营垒暴露在了定州兵面前,而比起前面两道关卡的险峻,熊德海长长地舒了口气,打下了前面两道鬼门关,现在主寨在他看来,简直就不堪一击了。
“休整,格老子,明天再来收拾他们!”熊德海直着嗓子,站在关墙上,面对着主寨,狂吼乱叫。
九刀锋主寨,万长林静静地坐在寨墙顶端,看着已变成一片废墟的远处的两道关卡,脸色平静之极,一手扶着把长刀,另一只手则持着一块皮,小心地擦拭着刀身,擦得极慢,极用心,在他的下首,十数名牙将面色各异。
两道天险被攻破,基本上已宣告九刀峰已守不住了,现在主寨里已只剩下了不足三千人,其中还包含着数百逃回来的伤兵。
“万将军,怎么办?”一名牙将终于忍不住问道。
万长林笑了笑,“怎么办,凉拌呗!”站起来,双手持刀,虎虎生风地舞了几圈,满意地道:“还不错,好几年没用他杀人了,今天终于要让他再见血了。”
当的一声,将大刀反地上,看着刚刚说话的牙将,“李刚,你准备好了么?”
被称作李刚的牙将脸上露出苦笑,“万将军,这仗还有得打么?我们已经输了。”
嘴角勾起一丝浅浅的笑,“依你看,我们该怎么办呢?”
李刚欲言又止,反复几次,见万长林仍是和气地笑着看他,终于鼓起勇气,道:“万将军,不如降了吧,与其让弟兄们白白送死,不如留下有用之身,以待日后吧!”
万长林歪着头瞧着李刚,直看得他心中发毛,“将军,我只是提一个建议,如果将军要打,李刚一定身先士卒。”
万长林哈哈大笑,站起来,拍拍李刚的肩膀,点点头,走到墙边,指着山道上络绎不绝地正向下运送战死士兵的遗体的定州兵道:“投降?你们瞧瞧,两天以来,定州人有多少人死在九刀峰上,怕有三千余人了吧?这次主攻的是过山风麾下海陵营,那是过山风起家时的老营,咱们杀了他们那么多人,即便现在迫于形式,让我们降了,以后不会收拾我们!到时只怕死得更惨。”
回过头来,淡淡地道:“既然都是死,何不死得轰轰烈烈!至少将来我们的子孙会记得,他们的老子,他们的祖宗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是战死在沙场上的,不是老死在床上,更不是屈辱地死在刑场。”
“万某虽是土匪出身,但这半辈子从不曾向人屈膝投降,即便是当年廖大帅,也是数上九刀峰,多次相邀,才让我归附,这些年在向大帅麾下,我也是独一份的头号人物,便是对我礼敬有加的向大帅,我也不曾向他下过跪,难道现在我要向李清下跪乞降么?”
“愿与将军共赴黄泉!”众牙将一起拱手道。
万长林微笑着走了回来,“李刚,你去巡城吧,给士兵们鼓鼓劲!”
“是,将军!”李刚向万长林行了一礼,转身欲行,刚刚转过半个身子,万长林随手拔起插在地上的大刀,刀光一闪,凌空直劈下来,将李刚自头顶而下,一刀劈成两半,两片尸身左右摔开,鲜血四溅,万长林更是被鲜血喷了一脸。
众将一声惊叫,齐齐后退一步,都被眼前的突变惊得呆了。随手一抹脸上的鲜血,万长林将刀再一次插到地上,道:“李刚心已怯,胆已弱,志已削,不堪再战,我便先送他一程。”
“各位弟兄,世上千万人,都是哇哇大哭着来到这个世间,但走时却是各色各样,让我们大笑着走完最后一程吧!来人,上酒,今晚我与众兄弟痛饮,明天早上,我们还可以看最后一次日出,然后就要永远沉睡了,如果有来世,但愿我们还能做弟兄!”
翌日,就在太阳刚刚自山顶上跳出,定州军队便已出现在主寨不远处,这一次,主攻的换成了惊雷营,而伤亡惨重的海陵营则作为了预备队。
没有试探,战事从一开始便进入到了白热化阶段。九刀营主将万长林手握大刀,身披重甲,威风凛凛地站在墙顶,而寨里所有的军官都站在最前面,身先士卒。
能成为移山师主力作战营,惊雷营的战斗力自然也是极为强悍,一看万长林的打法,惊雷营主官参将汪晓斌便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一声令下,惊雷营的军官们便站到了最前排,而汪晓斌更是站在最前方。
“那就来一场兵对兵,将对将的厮杀吧,让他们见识一下定州兵威!”汪晓斌大笑着对军官们道,“大帅不许主官亲临一线,等这场仗打完,弟兄们可记得要为我求情啊,不然我的屁股可要吃大亏了!”
惊雷营的一众校尉都狂笑着舞着盾牌大刀,“要打屁股,自有我等陪着将军!”
午时,寨破,万长林率部依托寨子里的地势,与惊雷营展开了寸土必争的死斗。
夜色已至,战事却仍在继续,惊雷营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当作为预备队的海陵营随即压上时,万长林终于山穷水尽,身边只剩下十数人,在他们的身后,是这座寨子里的最高点,也是万长林平时据所,一幢石屋,十数级台阶上,浑身是血的万长林拄刀而立,大口地喘着气,而在他的周围,十数名士兵早已用尽气力,两腿发软地坐在台阶上。
台阶下,密密麻麻地定州士兵则用一种复杂的眼神地看着这十几个血人,最前头,汪晓斌和熊德海并排而立,比万长林好不了多少,两人此时也早已用尽了全身力气,全靠一口气撑着,才不至于倒下去。
“格老子,这狗日的当真硬气,老熊倒有点佩服他了。”毕毕剥剥的火把让熊德海脸上神色阴晴不定,虽然心中将万长林恨到了极点,但作为一名战士,他不得不佩服眼前此人的强项,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今天让熊德海毕生难忘。
“万将军,你已尽力了,投降吧!”汪晓斌大声道。
万长林吭吭地笑了起来,每一次笑,都有血沫从嘴里涌出来,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倒下,但偏偏却又站得极稳。
“万某一生,从不向人屈膝投降,大好头颅在此,谁人来取!”万长林横刀于胸前,大喝道。
“大帅来了!”后面传来一声喊,士兵们立刻向两边闪开,李清在唐虎铁豹的卫护下,走到台阶下,抬眼看向万长林。
李清决定要来看一看这员敌将,两天的战事,让他付出了数千精锐士兵,海陵营几乎已打残了,这些精锐士兵的死亡让李清刻骨铭心,每看到一具尸体从峰上抬下来,他都觉得一股锥心的痛,即便是与蛮族相斗,也从没有遭受过如此的损失。
两人眼光在空中一碰,似乎有火花溅起,只看了一眼,李清就知道此人决不会投降,他的眼中,闪烁的是一种绝然,这种眼光,李清曾在巴雅尔的眼中看到过,此人已抱必死之志。可惜了这样一员悍将。李清心中叹道,同时心中也涌起一阵警惕,中原大地,卧虎藏龙,当真不可小觑,打全州之前,何曾听说过有万长林这样一号人物在,也不知在以后的征战中,像这样默默无闻,却悍勇到了极点的敌将还会碰到多少?
手一伸,唐虎会意地将一柄强弓递到李清手中,李清搭箭上弦,举起弓来,稳稳地拉开,瞄准十数步外的万长林。
万长林哈哈大笑,眼中却闪过一抹感激之色,死在李清手中,的确比死在一个无名小兵手中要荣耀得多,他知道,这是李清给予他的最后荣誉,也是对他的另一种肯定。当的一声,将手中大刀丢开,他仰起头,张开双臂。
嗖的一声,李清松开手指,羽箭划过一道寒光,没入万长林的胸膛。丢掉手中的弓箭,李清道:“将他就埋在这里,给他树碑立传,那些没死的士兵也别杀了,让他们给万将军守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