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骆道明嘴中的孤臣燕南飞终于长途跋涉,回到了定州,但他却没有第一时间去大帅府去拜见李清,而是骑着马,仅带了一个老仆,孤零零地来到了竹山。
竹山并不高,位居定州城西侧十数里,百多米高的山上除了不多的一些古树之外,大片大片的都是竹山之上一个尼庵里的尼姑们种下的各种翠竹,此时春风来龚,竹叶招展,一片生机盎然,一根一根新鲜的竹笋破竹而出,到了夏天,又会有一批新的翠竹成林。
一条盘山石径掩映在竹林之中,蜿蜒向上,阳光透过竹林照射下来,在石径之上留下片片斑驳的光彩,仰望着竹山之巅,时隐时现的房宇轮廓,燕南飞忽然感到一阵心悸,在那上面,现在就躺着大楚那位名动天下的公主,自己当初从洛阳一路伴行而来的倾城。
竹庵原本是不禁百姓上山拜佛的,但自从倾城公主的灵枢停留在此之后,普通百姓自然是不可能再上山,看似没有防范的作山实则哨探密布,戒备森严,潜来定州的袁方便在这里铩羽而归。
“老爷!”老仆担心地看了一眼燕南飞。“您已到了山下,殿下地下有知,也会感念老爷您的一片心意,就,就别在上山了吧!”老仆满头白发…脸沧桑,心中忧虑老爷既然投了定州李大帅,却又来此参拜公主,只怕会惹得李大帅不悦。
燕南飞没有说话,仰望着山顶,心里却不知是什么滋味,当初随着公主西来,心中着实有一番宏图伟志,想着要大展身手,一展胸中所学,岂知世事变幻,如今自己的确要上位了,但物是人非,主子却换了。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燕南飞向前迈出一步,踏上了走上竹山的第一级石阶。老仆暗叹一声,从骡马之上卸下两个盒子,用一根木杖穿了,挑在肩上,亦步亦趋地跟着燕南飞向前走车“燕南飞去了竹山?”正在批阅报告的李清听到李敢的报告,微微一楞。
“是,大帅,刚刚竹山那边飞马来报,燕南飞大人回到定州后,径直便去了竹山,根据他老仆在街面上采购的一些东西看,他,好像是去拜祭倾城公主的!”李敢道。
将笔放在笔架上,李清揉揉手腕,仰头沉思片刻,道:“我知道了,传令竹山守卫,让他上去,不必阻拦!”
倾城公主死后,一直没有下葬,缘起与定州内部有着巨大的争论声…方认为倾城叛乱,以致定州蒙受巨大损失,当定为叛贼,不枭首示众以经是很难得的宽容了,岂能再风光大葬。
而另一派则认为,倾城之乱虽然危害巨大,但叛迹却不明显,普罗大众基本不知这一次定州之乱的内幕,而且倾城公主毕竟身份不同,不仅是大楚的公主,更是大帅的正妻,如果草草下葬,势必要给天下一个交待,这样一来,必然损害大帅威信。
两派久争而不决,李清却又一直沉默不发一言,这件事便拖了下来,以致于倾城灵枢便一直停留在了竹山,所幸倾城所服牵机之毒,却能让尸体长久保存而不至于有所损坏。
燕南飞回定州,先去竹山,而大帅并未阻拦,而是通知放行,没有多大功夫,定州一众高层已是基本知晓,大帅心意已决,路一鸣,骖道明,杨一刀等人第一时间便知晓了李清的心意,知道围绕着倾城死后的问题将要解决了。
燕南飞并不知道自己上山的举动,给了定州官员们很多的信息,他也不知道,如果李清不想让他上山,那么,他连一步台阶也不可能踏上去,总之,此时,他怀着一颗悲怆的心,一步一步,沉重地向着山顶的竹庵走去。或者他知道,但是,他仍然要去做,也许,他就是想传达给李清一个明确的信息。
竹庵之中,香烟袅袅,木鱼之声不绝于耳,站在庵前林中,燕南飞踌躇难前,脑海之中,似乎浮现出倾城那骄傲的,不屑的眼神,“燕南飞,你背叛了我,不敢到我的面前来么?”
燕南飞不由失神,伸手扶住身边一棵碗口粗细的竹身,不意间却惊起竹梢一只鸟儿,惊叫着振翅飞起,忽啦啦地越过竹林,直上高空。
“老爷!”老仆察觉到燕南飞的异状,踏前一步。
摆摆手,燕南飞示意自己没事儿,嘴角却露出一丝苦笑,既然已做出选择,那又有什么好后悔的,大丈夫行事,既然做了,便得有担当,今日来此,也是对过往做一个了结。
伸手提起两个盒子,对老仆道,“你不必进去了,就在这里等我吧!”方毕便向林外踏去。
庵前,数名带刀士卒在庵前守卫,看那些人服色,燕南飞便知是统伸调查司所属。
“燕大人!”一名军官看到燕南飞自林中踏出,便快步迎了上来,面看燕南飞行了一礼。
“你认识我?”燕南飞大感诧异。
军官微笑道:“刚刚接到大帅府均令,知道燕大人要上山,末将已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燕南飞抬起头,“不许我进去么?”
军官笑道:“大人多心了,末将奉命驻守在此,保护夫人灵枢安全,以免有宵小之类作崇,损坏夫人仙体而已,那里有胆了阻拦大人。大人请!”伸手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随着他的手势,紧闭的庙门呀的一声大开。
燕南飞明白了,向这名军官点了点头,提着食盒大步向内走去,身后的军官眼中不由露出一丝敬佩之色,倾城灵枢在此已停了很久,这是第一个上来祭拜的人。而且此人身份还特别敏感,公主旧属,却又投奔了大帅,而且马上便要得到重用,军官隶属于统计调查司,消息自然比一般人知道的要早得多,这样一个即将要手握大权的人却来祭拜以往的主子,非大英勇,大智慧不可。一个不谐,可就是两边都不讨好的结局。
庵内大堂里,菩萨神像高高在上…众女尼打坐在莆团上,跟着一个敲着木鱼的老尼低声诵经,一个个低眉顺目,似乎没有看到燕南飞走进来,仰望着慈眉善目的菩萨,燕南飞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子不语怪力乱神,作为一个儒家子弟,他是不信神佛的,但今天,他却还是郑重其事的点燃了三柱香,恭敬地插到了香炉之中,再双手合什作了几个揖。
一个中年女尼从后堂转了出来,“燕大人是吧,请进!”
转入后堂,赫然又是一个院子,沿着大片竹林中间的小道向前,一间精舍便出现在眼前,推开大门,一副巨大的棺椎陡地出现在燕南飞的眼前,棺槟之前,一人正箕坐在那里,向着面前的火盆里投着一张张烧纸,屋里烟雾缭绕。
听到门响,那人转过身来,与燕南飞的视线撞了一个正着,“燕大人!”那人惊叫一声,站了起来。
“是你!”友南飞当然认得他,这是倾城公主从京城带来的那名御厨万伦。嗯不到却在这里看到他。
“燕大人,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室韦么?”万伦惊问道,万伦以前不过是一个厨子,自然不知这其中的一些弯弯道道。
“李大帅召我回定州了!”燕南飞低声道。“不会再回室韦了!”
万伦眨巴着眼睛,盯着燕南飞看了半晌,忽地就明白了过来,燕南飞这是已投效了李清了,脸上惊喜的神色瞬间便黯淡了下来,冷冷地道:“我说呢,你咋地就能回来,连我们这些人都受了牵连,你居然没事,原来如此!燕大人,你来此做什么,公主殿下不会喜欢你出现在他面前的。”
燕南飞心里有些难受,“仗义每多屠狗辈,万伦,公主有你这样忠心耿耿的下属,地下有知,必然欣慰,可是我,我,也有一些不得已的苦处,算了,这些事,我却与你说什么,万伦,你能让我单独在这里呆一会儿吗?”
万伦气鼓鼓地瞪着他看了一会儿,一甩手,出了大殿。
燕南飞弯腰将两个盒子里东西一一拿了出来,几碟菜肴,一壶酒,另有一些香烛灵纸,将东西一一摆好,点燃香烛,插在灵前香炉中,燕南飞跪倒在灵枢之前,重重地叩了几个头。
“公主,我回来了!”他嘶哑着声音道。“我知道,您一定对我非常愤怒,但有些话,我今天却要对您说,希望您能理解我。”
“跟着公主您从洛阳来到定州,我的确是一心一意想要辅佐公主殿下,成就一番事业的,但事与愿违,定州显然对我们早有防范,我们多方奔走,一事无成,但在这一段时间里,我却对定州的很多事情熟悉了起来,他们的执政理念,他们的执政风格,他们的理想,他们的热情,公主,让我深深地感到震惊。
“我看到了一棵正在茁壮成长的大村,他风华正茂,他精力十足,而反观我煌煌大楚,却犹如一株千年古树,看似要粗壮很多,但是,内里却千疮百孔,早已外强中干,稍有风吹草动,必然便会轰然倒下。”
“看到这一切,所以我在李清要我去室韦的时候我答应了,我知道,我是怯懦了,我要退缩了,因为我知道,我们在定州,一定没有什么机会。”
燕南飞从壶里倒出一杯酒,轻轻地倾洒在倾城的灵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