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轻侯并没有看到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在半年以前他的脑部肿瘤就已经开始压迫视觉神经,情绪波动的时候甚至会造成短暂的失明。现在他的眼前就是一片空白,神经的压迫也间接导致耳鸣,他的耳边一阵嗡嗡声响。
是的,辩解也已经不再有任何意义,从他最信任的四弟楚天舒口中说出一连串的为什么开始,他就已经清楚的猜到了结局。很显然,楚天舒已经彻底站到了欧阳烈火一边,或者是欧阳烈火早就埋在他身边的一颗棋子,这又有什么区别呢?反正结果也都是一样。
败了,一切就这样结束了。连轻侯心底忽然涌起一阵难以言述的伤感。他并不认为自己不够聪明,论头脑,论算计,连轻侯一向都很自负,但是今天却是被他最信任的一个人出卖,那个一直以为对他言听计从、俯首帖耳的跟班,那个从十五岁起就跟着他混、被誉为商界鬼才的眉清目秀的少年。可是又有多少人知道,这“商界鬼才”四个字的背后,倾注了连轻侯多少心血,多少次为他谋划前程…
三十余年的引领扶持,原来只换来今天这样一个结果。
连轻侯不是第一次尝到失败的滋味,出来混总会栽跟头,但是他心里无比清楚,今天这将是他人生的最后一次失败。欧阳烈火也许没有他聪明,也许没有他更富智谋,却显然比他更有心机,早已精心布下了这一盘棋。一招落败,满盘皆输,一局失败,输掉的则是性命!
这个局布了多久?一年,还是三年五载,抑或是十年二十年?连轻侯并不知道,不过他可以肯定的是,一直到陆家灭门惨案发生之前,包括自己在内绝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怀疑到他——欧阳烈火,烽火连天四大金刚中的老二,忠义堂堂把子。这个铁塔般的汉子看上去是那么的豪迈,耿直,甚至有些莽撞,为朋友两肋插刀,为老爷子随时都能豁出性命…
是了,我是多么愚蠢!连轻侯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事实上像欧阳烈火那种莽撞的性格,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冤枉两句便不惜自断手掌证明清白的直性汉子,如果不是扮猪吃虎,又怎么可能在几十年的刀光剑影中如履平地、安然无恙,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那需要何等的运气!
愚蠢,真他妈~的蠢!连轻侯听到自己心里一声重重的叹息。他并不怕死,可是他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老爷子。陆伯涵此人纵横省港、叱咤一生,所获评价亦是毁誉参半,有褒有贬。不过对于连轻侯来说无论怎样的评价都不重要,他当然不会忘记四十七年前,一个大雪纷飞的大年夜里,哈尔滨火车站,一个英俊的年轻人为一个快要冻僵的小乞丐披上了一件皮袄,并把他带到了香港这座灯红酒绿的人间天堂。从那一刻起,小乞丐就已经在心底发下誓言:刀山火海,誓死追随,今生今世,绝不背叛!
事实上连轻侯做到了这个誓言,陆家江山,不客气的说至少有他连三爷一半的心血。只可惜这最后一仗,他还是败了,而且败的那么彻底,永远都不会再有翻盘的机会。陆家完了,灭门深仇就此沉冤海底,多少代人的心血也将落入贼子之手。老爷子怎么办?陆家唯一延续下来的血脉,夏家两位小姐又将面对怎样的命运?…
“你做什么?!”
“不许动!”
“东子,你疯了?”
一阵惊叫声隐隐传入耳中,连轻侯不禁一怔,用力拍打着脑袋,总算能让眼前恢复一点模模糊糊的人影,抬头看去,依稀能辨认出一个消瘦的身影站在欧阳烈火的面前,扶着他的胳膊很是关心的问:“二爷,痛不痛?”
连轻侯用力的眨着眼睛,神经的压迫失明只是暂时性的,终于看清楚李卫东此时手里还握着一把乌黑的手枪,枪口顶在欧阳烈火的额头。连轻侯忽然有点啼笑皆非,这个年轻人身上似乎有些特别的东西,让人说不清道不明,或许自己在年轻的时候,也有过这种冲动?
“小兄弟,这不关你的事。”连轻侯苦笑了一下,说:“所有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做的,与其他人无关。”
“无关?啊,刚才差不多是这样的。”李卫东一本正经的说,“可惜连三爷这话说的好像晚了一点,二爷的这条胳膊,啧啧,好像已经被我打断了。”
“额?”
连轻侯不禁小晕了一下,视力恢复,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欧阳烈火的这条右臂,从上臂部分折成了九十度,白森森的骨茬从手肘刺了出来,根本就是断的不能再断了,哪来的好像?
欧阳烈火不愧是条硬汉,受了这么重的伤,身上的衣服几乎被冷汗湿透,却仍是咬紧牙关没有吭出声来。李卫东很是好奇的捏住他裸露出来的骨茬摇了摇,说:“奇怪,居然不痛…”
“嘶…嗷!!!”
欧阳烈火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怒吼,就算他真的是铁打的,这剧痛也实在是承受不住,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把满嘴的牙齿全都咬碎。周围的人看了都觉毛骨悚然,李成安忍不住失声叫道:“李兄弟,你…你不是真的疯了吧?!”
欧阳烈火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要杀…便杀,羞辱我,你一定后悔!”
李卫东嘿嘿一笑,说:“后悔再说啊,现在我倒觉得满爽的。”
李卫东这话绝对没有说谎,连续使用禁忌之泉的泉水,已经让他体内淤积了大量的黑气,浑身无比燥热,这个时候看到鲜血淋漓的画面,听着震耳欲聋的惨叫,只觉一阵说不出的舒泰,就跟磕了药似的飘飘欲仙,眼睛也隐隐泛出淡绿的光芒。
“东子,你,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夏若芸这时都快急死了,她倒不认为李卫东疯了,可是她自己却已经真的快要疯掉了。如果不是周围警卫十几把枪对着,她实在不知道会不会忍不住冲上前去,把这只牲口先奸后杀!
李卫东点点头示意她稍安勿躁,随即目光从警卫身上一一扫过,说:“各位大哥别急着开枪啊,反正我也不能飞天遁地,用不着担心我会跑掉。我知道你们都是雇佣兵,干这种提着脑袋的行当,无非是为了钱对吧?我的反应时间不会超过0.1秒,如果你们的家伙不小心走了火,欧阳二爷也一定陪着我一块玩完,到时你们肯定别想拿到一分钱。所以,至少也要听我把话说完再开枪。”
警卫们互相看了一眼,虽然全都没有退后的意思,但是瞄着他脑袋的枪口却不约而同的下移了两公分,李卫东咧嘴一笑,说:“很好,这样才显得有诚意么。”
连轻侯忍不住说:“小兄弟,你想说什么?”
李卫东毫不犹豫的说:“当然是揭开真相,揪出内鬼啊?不然二爷都一大把年纪了,你以为我想爆他菊花、玩个S.M什么的啊?我可没有楚四爷跟陆七爷那么高雅的爱好。”
众人都是眉头一皱,连夏若芸也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他一句:这个大白痴!谁是内鬼都已经一清二楚了,连轻侯自己都已经承认,就算你嘴皮子再怎么厉害,难道还能把死人说活不成?
连轻侯不禁微微摇了摇头,他当然知道李卫东一番好意,只是这个年轻人做事还是太沉不住气了。欧阳烈火处心积虑布下这个局,天衣无缝,又岂是三言两语便可以推翻的?如果心存疑虑,大可以暗中调查,毕竟欧阳烈火也长着嘴巴,想当面逼他认罪,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欧阳烈火这时腮帮子都在不停抖动,断臂的痛楚难以禁受,而李卫东的胆大妄为也更让他恼怒之极。虽说现在被逼在他枪口之下,欧阳烈火其实也并不害怕,像这种场面对他来说见的多了去了,让他真正恐惧的是这家伙显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不讲什么光明磊落,就冲他刚走捏着骨茬那么一摇,欧阳烈火绝对有理由相信,这该死的再卑鄙、再恶毒的事情都干得出来!
卑鄙恶毒的人是可怕的,有句话叫做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欧阳烈火在心里愤怒的咆哮着:李卫东,王八蛋,你他妈绝对是一个十足的小人!…
“好,现在我想我们该说说正题了。”李卫东清了清嗓子,说:“大家一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有楚天舒这个证人亲口指正,而且连三爷都已经明明招认了,我还认定欧阳烈火才是内鬼。事实上在从我第一次跟二爷见面的时候,我就忍不住在心里开始怀疑他了。”
“第一次见面?”夏若芸一怔,说“那天二爷断掌为誓,发誓一定揪出凶手为陆家报仇,你怀疑他什么?”
李卫东嘿嘿一笑,说:“断掌为誓,当然看上去满唬人的,也非常之令人热血沸腾,但是我却忍不住想:这位二爷也太容易激动了吧,被冤枉两句就剁自己手掌,像他这种大人物,忠义堂堂把子,一辈子打打杀杀,这三四十年的时间也不知道要遇到多少冤屈,难道每次都要剁下点什么来证明自己清白?真要这样的话别说是手啊脚啊什么的,只怕二爷你现在连小JJ都剁掉了吧,可是你浑身上下明明胳膊腿一样不少,这就不能不让我很是怀疑了。”
李成安忍不住扑的一下笑出声来,欧阳烈火气的恨不得把李卫东一口水吞了,咬着牙说:“老子为陆家出生入死,这身上三十几处刀伤枪伤,这条命早就豁出去了!老子光明磊落,问心无愧,何须管你这鼠辈怀不怀疑!”
李卫东点点头说:“是的,你光明磊落,我也承认我这人确实挺卑鄙挺龌龊的,但是我还听说过一句话,叫做身体发肤受诸父母。我不认为一个随随便便就去剁手跺脚的人值得信任,在我看来,无非是两种可能:第一,你欧阳烈火确实对陆家深仇刻骨铭心,断掌盟誓以表明你报仇的决心;第二,就是你很可能正面对一个巨大的利益,大到你用自己的一只手去交换都绝对值得!欧阳二爷,我很想知道,你这么急着表明心迹,证明清白,是为了什么?如果你心里真的没鬼,又何至于为陆养浩那种小人几句撩拨,便自断手掌?如果你真的是为了某种利益,在这个时候又会是什么样的利益才值得你如此不惜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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