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内部,阳光从四周明亮窗户照进,照在壁画上蒙上一层朦胧光辉。
讲台下方的长椅上,近乎坐满了人,只留下稀稀落落几个空隙。
人很多,但却没有人喧哗。
大家或是闭着眼睛低头冥想,或是目视前方等待牧师出场,无论是衣衫褴褛的码头工人、还是西装革履衣着光鲜的上流人士,此时此刻坐在同一座教堂中,一样的恬静庄严。
林弦和CC顺着中间过道往前面走,寻找可以容纳两人的座位。
左右观察。
他发现在这里等待礼拜的人群,不单单是阶层不同、年龄不同…就连国籍也是五花八门,来自各个大洲。
一眼就能看出特征的意大利男人;
衣着明显朴素不少的爱尔兰妇女;
亚洲面貌的人也有不少,不过看起来不像龙国人;
自然,这里是码头附近,当然也少不了体力活为主的黑人。
不知道在座的诸位,有多少是为了免费早餐而来…用CC的话来说,只有林弦自己,因为其他人都抱有虔诚之心。
林弦当然不信,只能说CC太单纯了。
不过。
既然大家都如此安静。
没人说话。
林弦自然也不好意思开口,便默默跟在CC后面,找了个靠边位置坐下。
没等几分钟。
牧师带着唱诗班出场,走上讲台,领着到场教徒一起高唱《赞美诗》。
这是礼拜仪式的第一环节,代表林弦的蹭饭之旅正式开始了。
他当然不会唱赞美诗。
好在之前听过这个旋律,现在张大嘴巴不发声、演出一副陶醉的表情就好。
依靠演技假唱时,他扭过头,瞥了眼身旁的CC。
只见CC唱《赞美诗》唱的无比认真,眼神里满是虔诚感激,像是小学课堂上用尽全力回答老师提问的小学生。
林弦眨眨眼睛。
感觉…
眼前这位CC,其实比起来600年后的CC,好像在性格上更像楚安晴一些。
600年后的CC,虽然也同样心地善良、挺好相处,但那是在两人熟悉之后…在那之前,CC在林弦眼里的印象一直都是杀伐果断、冷漠、不近人情。
这当然也和她的经历与生长环境有关,无可厚非。
而反观眼前这位1952年的CC。
虽然有时候也挺嘴硬的,可实际上却意外是一個软耳根,哪怕是面对自己这样一个“劣迹斑斑”的“报纸小偷”,还是愿意伸出援手,带并不虔诚的自己来教堂蹭饭。
如此来看,这位CC的底色和楚安晴一样,都是单纯、认真、热心又善良。
之前只接触过CC和楚安晴两位千年桩、再加上这两人在性格上差距极大,以至于林弦从来没考虑过有关千年桩更深层次的问题。
可现在…
看过和楚安晴如出一辙的张雨倩录像带,又亲自穿越回1952年布鲁克林,见到初代桩CC后,林弦总是忍不住在想——
所谓千年桩女孩,到底是同一个女孩轮回了数十次;还是说…是数十个不同的女孩担负起同一个命运、变得长相一模一样呢?
这两种说法,有着很大区别。
如果说,在1952年的CC化作蓝色星屑打桩后,往后每一位千年桩女孩都是CC、张雨倩楚安晴实际上都是CC、只是她一次一次失去记忆、在不同的时代重新又生活一次…
那就意味着,1952年初代桩CC张雨倩楚安晴中间所有的千年桩女孩2624年CC。
她们不仅仅是外表一样,而是…她们所有人,其实都是同一个人,就类似不同世界线上的大脸猫、高文一样,除了名字不一样外,她们本质都是同一个人。
而如果是第二种可能:
千年桩女孩打桩后,就是彻底消散死亡,不复存在;每一任千年桩女孩只是刚好长相一样、或者说因为某种神秘力量而变得长相一样的话…
那就意味着,CC≠楚安晴≠张雨倩≠任何千年桩女孩,所有千年桩女孩除了长相一致外,压根没有任何关系。
周围,《赞美诗》的歌声落下。
礼拜的开场环节算是结束了。
接下来,就是祈祷和默想;这是信徒与神交流的主要部分,先是个人的自由祷告,然后是集体祈祷。
所以,时间暂时回归到个人。
林弦目视着CC双手合十,举在胸前,闭上眼睛,开始认真祈祷…
身为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
他自然无法带入这环节。
祈祷有用吗?
要是真祈祷就有用…那高斯的病毒就不用爆发、自己也不用离开英珺和虞兮、灭世白光也能被耶稣单手拦下。
可惜。
这都是幻想,没有任何人、任何事,会因为虔诚的祈祷而变得仁慈。
事在人为。
这一切,终将要靠不屈的拼搏,双手去铸造。
当然。
除了…免费的玉米浓汤和面包。
肚子的咕咕叫,及时阻止林弦上纲上线上价值,警告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识时务者为俊杰,唯物主义的物,是“食物”的物。
于是。
他也学着CC的样子双手合十。
闭上眼睛。
继续思考刚才的猜想。
最早的时候林弦坚定认为,CC和楚安晴不是同一个人。因为两人各方面差距确实很大,林弦甚至还拿楚安晴的善解人意DISS过CC。
当时CC还很不服,也很不屑。
可后来。
随着他和CC相处时间增多、共同经历很多事、越来越了解,他确实也发现一些相似楚安晴的倪端。
不过样本太少,也没有深思。
再反观现在,认识和接触了初代桩CC,林弦在她身上既看到了楚安晴的品质,又看到了CC的影子…这让他越来越倾向于第一种猜测。
难道。
无论是张雨倩、楚安晴、还是2624年的CC,其实她们的真实身份,全都是1952年这位布鲁克林女孩?
林弦睁开眼睛,又瞅了眼旁边女孩。
他绷着嘴唇。
不知道该如何看待她。
因为,不管是哪一种猜测,其实都没有任何办法证实和伪证。
更何况。
眼前的这位布鲁克林女孩,到底是不是千年桩、能不能成为千年桩、如何成为的千年桩,都还有待验证。
长路漫漫啊…
林弦叹口气。
不过。
他才刚刚从2234年穿越到1952年没三个小时,能够有现在这样的进度,已经算得上是奇迹了。
至少他找到了千年桩、调查到了一些线索、还暂时有了调查方向。
一切向好。
慢慢来吧。
有后脑勺上那根“风筝线”牵着,他就有足够的安全感,不怕在布鲁克林多待一段时间,以便把所有事情都弄清楚。
随后。
集体祈祷也结束了,进入神父读经讲道的枯燥环节。
CC同样听的很认真,时不时点头示意。
林弦同样没兴趣,开始在内心盘算接下来的《布鲁克林计划》。
要想保证任务完成。
必须有一个合理且清晰的计划才行。
通过刚才的默想,林弦给此番1952年时空之旅,制定了三步走计划——
1、在CC变成千年桩消散之前,一直待在她身边亲眼见证她变成千年桩的缘由和经过;找出真相,得出结论,推理出拯救千年桩命运和救回楚安晴的线索。
2、在历史上第一根千年桩打桩后,开始把调查目标转移到爱因斯坦身上,验证一下阿尔伯特·爱因斯坦本人和天才俱乐部到底有没有关系、到底是不是天才俱乐部会长本人、又是如何拥有可以看到未来or虚假未来的能力。
3、通过前两步计划获得的情报,了解1952年所有诡异事件的源头,尝试找出其中的联系,看看是否和2624年的灭世白光有关系…以及,破解张雨倩、楚安晴、CC三人破碎梦境的秘密。
这样思路就明确了。
林弦点点头。
希望一切顺利,能够满载而归,返回2234年。
此时。
神父的讲道环节已经结束。
他合上讲台上的圣经,带领台下信徒一同起立,进行最后的祝福祷告,随后左手放在胸前,而后右手四手指并拢,然后分别在额头、前胸、左肩、右肩进行点击,沉声说道:
“阿门。”
台下各位信徒也一样。
跟着做动作,整个教堂整齐划一,林弦跟着一起:
“阿门。”
至此,一个完整的礼拜流程结束,各位信徒心中有疑惑、有罪恕、或者有什么其他想法,可以找神父交流。
没事的话,就可以有序离场、或者去门外领取免费早餐。
“就是现在。”
林弦眯起眼睛,眼神伶俐。
他早就观察好了地形和局势,准备让身上的水獭皮套装…发挥其应有的价值。
最前面两排最靠近讲台和神父的位置,端坐的都是上流社会来客;他们气质和服装都透露着高贵和奢侈,而且他们祷告时的眼神也比后面工人更加虔诚。
“接下来,就是发挥演技的时刻了。”
林弦小声念叨:
“感谢VV当初对我进行的好莱坞演技特训,着实是学会一招,受益终身啊。”
说做就做。
他从CC前面挤过去,径直朝前面沐浴在阳光中的神父走去。
CC一愣:
“你…你要去干嘛?”
林弦扭过身,快速给CC比了个嘘声的手势,让她保持安静、看自己表演。
终于,他走到距离神父一步之遥的位置。
深吸一口气。
表情瞬间变得痛心疾首、心如刀割、欲哭无泪,沉重低下头,用虔诚的英语说道:
“神父,我有罪。”
顷刻。
周围变得鸦雀无声,大家目光全都朝这边看来。尤其是前排那些富贵教徒们,更是上下打量林弦装扮,发出不同程度的惊叹。
神父看着林弦,推推眼镜,露出慈爱的目光:
“孩子,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我…”
林弦神情苦痛,捂着额头,欲言又止:
“我有罪,我为了御寒,为了填饱肚子,残忍杀害了几只水獭…它们是活生生的生命,我不该这样对它们,更不该把拿它们充饥、还把它们的皮穿在身上…”
“可是,我当时真的没有办法,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助我,我向主祈祷、也没有得到主的回应…所以,无奈之下,我只能向那一家可爱的水獭下手,血…血溅的我满身都是,那一刻我就像是被恶魔撒旦附身一样…”
“神父,我想寻求宽恕,请求主原谅我的罪行,我向那几只水獭道歉,我不该做那种事…我不该…不该…”
顿时。
他捂着脸,说不下去了。
而旁边围观的教徒们,无不目瞪口呆,或是捂着嘴巴震惊,或是抹着眼角悼念水獭一家,议论纷纷:
“可怜的孩子,可怜的水獭…”
“你们看,他没有说谎,他身上的衣服真的是水獭皮做的…太可怜了这孩子,竟然连一件正常的衣服都没有。”
“哦,我的上帝,他甚至连鞋子都没穿,你看他的脚,黑乎乎的,难以想象他光脚走了多远的路。”
“这么冷的天,他穿着这么单薄的衣服,会被冻死在冬天的;哎,他何尝不是和水獭一家一样可怜?要被罪恶的冬天吞没。”
神父闭上眼睛。
长出一口气。
将右手搭在林弦肩膀上:
“孩子,你没有错,错的是我们,是我们没有及时回应你的祈祷,是我们…来晚了。”
“相信我,主会宽恕你的罪行,那些死在你手上的水獭们,也将在天堂得到主的恩赐,原谅伱对他们的杀害。”
“迷途知返之人,皆能获得主的救赎;不要被过去的阴影所折磨,孩子…稍后,我们会为你提供得以过冬的棉服。”
“来,我们一起,为那些天国的水獭祈祷,一起祝福它们。”
林弦跟随神父的指引,为水獭在内心祈祷…
水獭君,祝你们下辈子美利坚。
然后又把之前点击额头、前胸、左右肩的动作重复一遍:
“阿门。”
这时,一位西装革履的绅士迎上来,对林弦行礼:
“先生,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请将我的皮鞋穿去,我的车上还有另一双皮鞋。我只想…尽一份微薄之力。”
旁边,又有一位戴着黑纱的富贵女性走来,将围巾围在林弦脖子上:
“孩子,戴上围巾吧,别冻坏了。”
就这样。
林弦又从神父手里顺来一件长款大棉服。
虽然样式很老旧、布艺也非常粗糙,但却足够厚实、足够暖和,穿上之后,立刻就暖洋洋的。
“爽。”
讲堂外,林弦裹着棉服,站在CC身边:
“你看,鞋子也有了,衣服也有了,还有一条围巾,一会儿还会有免费的玉米浓汤和面包,耶稣YYDS。”
CC歪歪头: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单词的缩写?”
“额…”
林弦想了好几秒,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合适:
“就是单纯赞美的意思,一般用于顶级的赞叹和感激。”
“哦哦。”
CC虽然不太懂,但记下了这个知识点。
林弦转身,对着教堂窗户玻璃,查看自己的新套装——教会套装。
可喜可贺。
才刚刚来到布鲁克林五个小时,自己身上的装备就得到提升,从最低级的“水獭套装”升级为至少可以完美御寒的“教会套装”。
真不知道。
后续还有没有装备升级的机会。
这个时代…还有什么高级套装等着自己呢?
礼拜结束后。
那些西装革履、衣衫亮丽的教徒们直接离开,衣衫褴褛的流浪汉和码头工人们,开始排队领取免费早餐。
每人一碗玉米浓汤,一块厚实大面包。
拿到这块面包的一瞬间,林弦就意识到这货不简单:
“好沉。”
比他想象中的面包要沉好多,与其说是面包,倒不如说是面疙瘩。
而且还很硬。
林弦和CC蹲在码头木箱上啃面包,CC就像之前说的那样,把她的面包撕下来一半,递给林弦。
林弦慌忙摆手:
“不用了不用了,本身面包就不大,你还是自己吃吧我吃这些垫一下就行。”
“别嘴硬了。”
CC说着,直接把一半面包压进林弦的玉米浓汤里:
“你这么大个子,这么一点怎么可能够吃…吃吧,别废话了。”
林弦看着身材单薄、明显有些营养不良的CC。
再低头。
看着泡在玉米浓汤里的一半硬面包,冒出点点气泡。
“谢谢。”
他轻声说道。
埋头吃饭。
不知是不是错觉。
CC给的半块面包,要比自己手里这块…软了一些。
吃完饭。
把碗还回教堂。
两人继续坐在破旧码头的破旧木箱上,无所事事,眺望远方河对岸曼哈顿的摩天大楼。
这是一种很赛博朋克的体验。
身边和眼前,是惨败肮脏、年久失修的平房建筑,到处都脏兮兮、湿漉漉、臭烘烘。
但仅仅是抬头之隔,远方曼哈顿的天际线清晰可见。
曼哈顿。
是米国最繁华的城市里、最繁华的区域,那里拥有最富有的经济、最奢华的生活、最多最高的摩天大楼。
最高的那座摩天大楼,就是纽约的地标性建筑,帝国大厦。
它楼高381米,总共有102层。
是当前世界上最高的建筑,这个记录从1931年一直保持到1972年才被打破。
也就是说,还要再20年之后,世界上才会出现比帝国大厦更高的建筑。
真难想象。
这样的繁华与壮观,竟然与此时他们所在的布鲁克林贫民区,仅仅隔了一条河。
这种参差巨大的对比,让林弦不禁回想起第二梦境…
当时,他站在旧东海村错落屋顶上回头,远方看到灯火霓虹的新东海市时,就是这种恍如隔世的感受。
“世界的中心,曼哈顿。”
CC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弦扭过头。
发现CC也用样以向往的目光,仰望河对岸的摩天大楼,移不开眼睛:
“那是整个世界,最繁华,最漂亮地方…晚上灯光亮起之后,更美,更漂亮,是当之无愧世界的中心。”
林弦眨眨眼睛。
世界的中心…
好熟悉的描述。
他在2023年参加《世界黑客大赛》时,也曾和楚安晴一起住在曼哈顿安缦酒店。
庆功宴之后,他们俩就站在安缦酒店顶楼的观景台,俯瞰整个曼哈顿。
他和楚安晴同样看到了帝国大厦,还给楚安晴指认了洛克非勒大厦,指认了哈德逊河。
当时,楚安晴就发自内心感慨:
“这里,就是世界的中心吗?”
好巧不巧,哈德逊河的对岸,正是现在他和CC所在的布鲁克林。
真没想到。
这一刻,竟然形成了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视。
2023年,他和楚安晴站在曼哈顿高楼上,俯瞰布鲁克林河边;
1952年,他又和CC一起,在布鲁克林码头仰望曼哈顿的大厦。
恍惚。
茫然。
他不禁开始左右眺望…
现在1952年,那座安缦酒店的大楼,已经在曼哈顿伫立了吗?
应该是在的。
安缦酒店所在大楼,应该也有百年历史,只是层高只有23层,在布鲁克林码头这个位置,应该是看不到的,会被高楼林立所遮挡。
“你很喜欢曼哈顿吗?”
林弦看着CC向往的眼神,询问道:
“你想去曼哈顿吗?”
“当然。”
CC不假思索答道:
“每一个在布鲁克林生活的人,梦想都是能去曼哈顿。”
“但是…去不了啊。”
CC转过头,指着远处横跨哈德逊河的超级大桥——
“看到那座连接布鲁克林和曼哈顿的大桥了吗?”
林弦点点头:
“布鲁克林大桥,这大概是世界上最著名的桥梁了。”
无数好莱坞电影里,这座布鲁克林大桥是铁打的老演员,有时候会被炸、有时候会被撞、有时候会当做飙车的背景板…
这座大桥有着悠久的历史。
1883年交付使用时,是当年世界上最长的悬索桥,也是世界上首次以钢材建造的大桥;落成时被认为是继世界古代七大奇迹之后的第八大奇迹,一直到几百年后,依然屹立不倒。
然而…
CC笑着摇摇头:
“那看起来是一道桥,其实,却是一道墙、一道立在布鲁克林和曼哈顿之间、不可逾越的高墙。”
她看着林弦,轻声说道:
“也是我们…永远跨不过去的那道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