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奇怪了。
林弦眯起眼睛,盯着摩托车后视镜里的自己。
这张脸。
自己从小到大,每天都要对着镜子看很多遍。
因此,他很确定,时空排异反应根本一点都没发生…一丁点都没有,他现在的相貌和穿越之前一模一样!
眼睛。
所有时空穿越者的眼睛、包括其他外时空来物,都应该会变成蓝色才对。
不管是假虞兮带来的未来生物优盘、还是时空粒子、甚至包括时空穿越者消散时的星屑,也全都是蓝色的。
可为什么,自己身上,一丁点蓝色痕迹、一丁点时空穿越的痕迹都没有呢?
这是林弦从未预想到的情况,也是自穿越到1952年后,最让他惊讶的一件事。
不科学。
实在太不科学了。
而且不单单是不科学的问题,更是连一直以来都秉承为真理的时空法则都不管用了。
“时空法则,失效了吗?”
林弦站起身,茫然看着远处初升的太阳。
今天,在1952年10月28日的布鲁克林,他第一次感觉到天气寒冷。
这个临近冬天的季节,单凭短袖长裤的水獭套装是扛不住低温的,只是刚才一路奔波逃命,运动发热,让他还没来得及感受异国他乡的晚秋。
可现在。
运动造成的体热冷静下来,时空法则的失效更是让他失去大部分安全感、一切变得未知和迷茫,自内而外的冰凉层层弥漫出来。
这一刻,是真实的寒冷。
林弦从来没想过,时空法则竟然也有失效的一天。
他一直认为时空法则就是真理、是亘古不变的时空守则、宇宙定律,如果这玩意儿都能失效…那现在的时空,真的还是正常时空吗?
“不不不,先来捋一下思路。”
林弦从头思考。
首先,可以明确的是,他一定是成功穿越了、从2234年的龙国东海穿越到1952年米国布鲁克林,这一点绝对错不了。
铁证就是…他后脑勺上那似有似无、感觉不到、但却真实存在、连接2234未来时空节点的风筝线。
这根连接他和2234年时空的生命线,他只要稍微集中一点注意力就能清楚感觉到。
他更是很确定,只要让思绪顺着这条“线”往上“爬”,就一定可以返回原来时空…这就是纠缠态时空粒子的特性,谁用谁知道、谁有谁才能切身体会到这种奇妙感觉。
那么,继续往下推理。
既然自己确实穿越成功、成为一名时空穿越者。
那理应就该像黄雀那样,相貌发生显著变化,眼睛变成蓝色,并且一旦被杀死,也会和真假虞兮、17号、黄雀他们一样,变成蓝色星屑消散,不留下任何尸体。
这是绝对的。
可就是这么绝对的事情,却完全没有出现。
“那只有两种可能。”
林弦思路清晰:
“要么,是时空法则在1952年确实失效了;要么,就是1952年当下,还没到这些时空法则生效的时间。”
是失效、
还是没到生效时间?
林弦瞥过头。
看向狭窄通道里,用看傻子眼光审视自己的CC。
他直觉。
应该是第二种可能——
因为第一根千年桩现在还没有打下,历史还没有锁死,因而…自己熟悉的那些时空法则还没到生效时间。
“应该是这样没错。”
林弦低头念叨道:
“也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这不科学的逻辑。”
通过之前黄雀的明示暗示,林弦早就已经弄清楚,千年桩打桩的作用,就是用来锁死历史的。
之前,黄雀只是提醒自己,只有历史锁死和时空排异同时出现时,才会触发强制回避。
却没想到。
时空排异本身,竟然也和历史锁死有关。
“这是一个新的知识点,不亲自时空穿越一下,还真验证不了。”
“而现在,作为初代千年桩的CC,还没有化作蓝色星屑完成打桩,那历史也还没有锁死,自然…也不会出现时空排异现象。”
“具体时空排异和历史锁死之间,固然有强烈关联,但应该还有一些细节区别。只是现在情报有限,还推理不出来;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历史锁死是时空排异的前提条件…没有历史锁死,那必然就没有时空排异。”
很好。
通过这件事的思考,对于时空法则又有了更深一层了解。
如果这个猜测正确。
那也就是说…
林弦再度抬头。
看着目光升级、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的CC,绷紧嘴唇。
也就是说…
等到这位CC20岁生日当天…第一根千年桩就会狠狠钉在时光长河之上,在暴力捶出数百道时空裂缝的同时,也会将历史正式锁死…并且,往后每24年持续打桩一次,继续锁死既定历史。
“原来如此。”
一时间,林弦醍醐灌顶。
他之前一直想不明白历史锁死到底是什么概念、到底怎么一個锁死办法。
但现在,他彻底领悟了!
“只有千年桩打桩后,才能将历史锁死,用强制回避来保护既定历史无法被时空穿越者修改。这种维护世界线稳定、甚至直接锁死世界线的行为…就叫做历史锁死。”
“那这么说的话,哪怕是使用普通时空粒子穿越回1952年的现在,也同样和纠缠态时空粒子一样,不会触发强制回避、不受时空法则束缚、可以对历史以及世界线进行修改,直到…第一根千年桩打下为止。”
他深吸一口气。
太巧妙了。
原来…果真和自己之前的猜测一样,一切事情都是因千年桩而起!千年桩就是一切的开端!
那么。
1952年,这第一根钉在时光长河上、将历史锁死的千年桩,到底是哪一天打下的呢?
林弦一脸严肃,快步朝过道里的CC走去。
“你,干嘛?”
CC警惕看着这个自言自语、神情不定、一会儿震惊一会儿认真的神经病:
“你是不是脑子方面…有点什么毛病?”
“CC,我想问你件事,很重要的事。”
林弦郑重说道:
“你现在多大年纪。”
“19岁呀。”
“是不是快到20岁生日了?就在这一两个月。”
CC眨眨眼睛,有些疑惑:
“你怎么知道的?诶…你这个人真的好奇怪呀,又知道我小时候的名字CC、又知道我的生日…你可别说,你认识的那个和我长得很像的女孩,生日也是12月24日。”
林弦摇摇头:
“那倒不是,伱们生日肯定是不一样的。哦哦,原来你是12月24日出生的啊,平安夜,不错的日子。”
“不是的。”
CC也跟着摇摇头:
“我其实根本不知道我真实生日是多少,刚才不也和你讲了嘛,我是被亲生父母抛弃、扔到奶奶福利院门口的。”
“他们留下的纸条上,只写了我的名字,没有写出生日期,所以奶奶就把捡到我的那一天作为我的生日…奶奶她人很好,虽然福利院经费一直很紧张,但她仍旧坚持给每个孩子都过生日。”
“所以,12月24日,并不是我的真实生日。不过那又何妨呢?生日这东西也只是一个日期罢了,算到哪一天都无所谓。反正一年过一次、一年长一岁,一样的。”
听着CC不以为然的说法。
林弦内心叹口气。
不一样啊。
完全不一样。
对于其他任何人而言,确实CC的说法没错,生日是哪一天都无所谓、早几个月晚几个月过生日大家都还不在乎。
可是。
千年桩女孩的命运,让她们见不到20岁生日的太阳。
这下麻烦了。
林弦心里暗想。
CC不知道她的真实生日,那自然,也没法推算出她化作蓝色星屑消失的时间。
这就太被动了。
必须缩小一下范围才行。
“CC,那位老奶奶有说过,捡到你时你大概什么月份吗?满月了吗?”
“这谁能判断出来呀。”
CC回想道:
“奶奶只是说,我那时候很小,但并不是刚出生的样子,应该还没满月、也可能已经满月…每个孩子出生时的身高体重都有所差别,光看外表是判断不出来的。”
“也对。”
林弦说道:
“那也就是说,从今天10月28日开始,一直到12月24日,这之间的两个月时间,每天都可能是你的真实生日。”
“你真无聊。”
CC轻哼一声:
“这件事有必要这么纠结吗?”
“而且刚才不是说了吗,奶奶捡到我的时候是12月24日没错,但那时候的我已经出生有段时间了。”
“所以理论上而言,你就按当时的我已经满月来推算,我的真实生日应该在11月份才对。”
“不过够了,不要再讨论这个问题了,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没事问我的生日干嘛?你到底想干嘛?”
林弦没有说话。
因为…
对于这位CC而言,她化作蓝色星屑消散,是一件必然会发生的事情;而且就在未来一个月时间里,林弦不想说出来给她平添烦恼。
再说。
就算如实把千年桩的事情说给CC听,这位CC肯定也不会相信。
林弦从她此时的目光中,已经察觉到了警惕、怀疑、远离的意思…她本身就是孤儿,在布鲁克林贫民区闯荡,警惕心极高;现在又遇到自己这般奇言怪语、举止不寻常的人,必然没什么信任感。
所以,在这件事上他不打算和CC说太多。
以免说的太多,真让对方起了疑心、或是把自己当成坏人,扭头就走…那自己就真的功亏一篑、把千年桩跟丢了。
目前的形势就是——
从现在开始的每一天,CC都有化作蓝色星屑消散的可能性。
每一天都有可能。
所以。
绝对不能离开她。
在这个没有随身通讯设备的年代,只要对方一离开视线,可能就再也遇不见了。
如果错过初代千年桩的打桩事件,或许所有真相和秘密都会和自己失之交臂、永远埋在扑朔迷离之下、错失拯救一切的最后机会。
因而,林弦立刻明确了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要一直待在CC身边,和她一起行动,以便进一步了解千年桩的秘密、找出本质和真相、亲眼见证这段历史。
他抬起头。
“咦?人呢?”
却发现…
刚才还倚靠在墙边的CC不见了!
“别啊卧槽。”
他赶紧朝对面巷子跑过去,好在发现CC还没走远,又消失在对面巷口。
“喂!CC!”
林弦大喊着追过去,在下一个楼间缝隙追上CC。
“你干嘛?”
CC没好气看着他:
“我警告你,别缠着我。我出手救你完全是出于好心、出于同胞互助,你可别恩将仇报给我惹麻烦。”
她摊摊手:
“你也看到了,我身无分文,也是一个没住所、没工作、没饭吃的流浪者;我帮不了你什么,咱们好聚好散吧。”
“好心提醒你一下,别再去刚才那条街区晃悠。那里是黑人帮派的地盘,你能侥幸逃跑一次是运气,下一次再偷东西…可就没人救你了。”
林弦轻笑一声。
抄着兜…却发现水獭套装没有兜。
于是换个姿势站着,看着CC:
“我肯定会回去那条街的。”
“你有病吧?”CC瞪着林弦:
“不可理喻!”
“因为我要把这份报纸的钱还给那个小孩。”
林弦晃晃手里握成一团的报纸:
“这件事我说话算话,我现在身上没钱,但我会想办法去赚钱…哪怕是搬砖捡破烂,也得把欠的报纸钱给付了。”
“言而有信是龙国的传统美德,君子一言更是驷马难追…好吧,这句话用英语讲出来怪怪的,并不是字面意思;总之,我既然说过要为这份报纸付钱、不让那个小黑孩回去挨打,那我就一定说到做到。”
“那是你自己的事情。”
CC环抱双臂,冷漠说道:
“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不要给我惹麻烦。我帮你帮到这份上已经仁义至尽了,希望你不要不知好歹。”
林弦笑了笑,走上前:
“你误会了CC,我没有给你添麻烦的意思,也不会拖你后腿。”
“只是…实话告诉你,我也是刚刚偷渡到这里,人生地不熟,对布鲁克林一点了解都没有。”
“所以,你能不能看在大家都是龙国同胞的情分上,让我跟着你混呢?不管是收我当小弟也好,还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也好,两个人的力量总比一个人强大。”
“我是一个有手有脚的成年男人,不需要你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我,所有事情我都可以自己搞定,我绝对不是你的累赘。”
“只希望你让我跟着你一起行动,就算是好人做到底吧,带我最后了解一下所谓布鲁克林的规矩、布鲁克林的生存法则好吗?”
他双手合十,做请求状:
“拜托了。”
CC沉默,看着眼前黑发黑瞳黄皮肤的龙国男人。
回想起奶奶曾经对她的教导。
人在国外,同胞应该互相帮助、
对于任何人,都要保持一颗热情善良的心、
遇到需要帮助的人,要伸出援助之手、
就像…奶奶为之付诸一生的福利院一样,将爱心传递下去。
“嗯…”
她咬着嘴唇:
“行吧。”
最终,骨子里的善良,还是说服了她。
“但我们先说好啊!”
她唰的一声伸出食指,指着林弦:
“你暂时跟着我可以,但你身强力壮的,等你熟悉布鲁克林、并在这里找到谋生之路,就必须离开我!不能再继续缠着我了。”
“没问题。”林弦点头。
“还有,你不用当我的小弟,我也不是黑帮收什么小弟…但是因为你什么都不懂、容易闯祸,所以你干什么事情都要听我的指挥,我不让你干的事情你必须听话,不要惹麻烦。”
“那是当然BOSS。”
林弦笑着伸出手,欲友好握手:
“我绝对听话。”
CC眉毛抖动:
“不要叫我BOSS。”
“那怎么称呼你呢?”林弦问道。
女人没有和林弦握手,而是敷衍和林弦击了一下掌:
“叫我CC就好。”
一时间。
林弦有些恍惚。
这一幕,似曾相识。
那已经是3年前、准确说是二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2022年底,他第一次在梦境里偶遇大脸猫和CC,卷入银行抢劫案,陷入一切的开端。
随着第一次破解保险柜无果,林弦第二天继续入梦,在CC再次枪毙大脸猫后,两人临时组成合作关系,一同破解保险柜密码。
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
林弦一边说着合作愉快,一边伸出右手,询问如何称呼CC。
CC也是做着和现在一样的动作、说着一模一样的话。
此时此刻。
恰似彼时彼刻。
咕咕咕一声肚子饥饿的咕咕声,从林弦小腹发出,在这寂静的狭窄通道里格外响亮。
两人对视,莫名的尴尬。
林弦自知丢人,也很无奈。
这真不怪他。
乘坐时空穿梭机之前,刘枫和高文特地嘱咐他要禁食24小时,为了保险起见最好是空腹进行时空穿越。
本身刚穿越过来时,就已经饿的咕咕叫了。
结果又碰上这档子事。
强行跑酷加逃命,进一步消耗本就不多的体内能量。
这一刻,肠胃实在受不了了,发出最后的抗议。
“额…”
林弦尴尬挠挠后脑勺:
“抱歉,能请我吃块面包吗?我也会还你钱的。”
“你!”
CC额头青筋冒起,咬着牙:
“你怎么还得寸进尺了!而且我不是和你说八百遍了吗?我身上也没有钱、一分钱都没有!”
“那你平时怎么吃饭的?”
林弦揉揉肚子:
“你这么吃的,我也去混一下;我这人好伺候的很,能填饱肚子就行。”
CC几个深呼吸。
平复扭头就走的冲动…决定还是再忍一忍。毕竟刚刚答应对面这个奇怪男人,要帮他最后一把,总不能这么快就反悔。
她鼻子深吸一口气,抬起头:
“你是基督教徒吗?”
“不是。”
林弦摇摇头:
“我是无神论者,唯物主义。”
“你不信耶稣吗?”CC问道。
“那肯定不信啊。”
林弦诚实答道:
“无神论者,就是什么都不信的,我只相信科学。”
“那不行了。”
CC摇摇头:
“那你就没饭吃了。”
林弦捋不清这个逻辑:
“等一下,基督教徒和没饭吃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我信奉耶稣,现在就能有饭吃了?”
“那当然啦。”
CC抬起手,指指东海岸线逐渐升起的太阳:
“码头那里有一座教堂是一位造船厂老板捐建的,只要早上去那里做礼拜、听神父讲读圣经,就可以在礼拜结束后领取免费早餐。”
“其实很多码头工人之前都不信耶稣的,但是神父和他们交谈感化后,他们就变成了虔诚的基督教徒。”
“可你的话…既然是无神论者,那就不勉强你了,神父说要尊重每一个人的信仰。”
说着,CC转过身,摆摆手离去:
“那我去参加礼拜了,你自己想办法填饱肚子,然后来码头找我吧。”
“等一下!”
林弦从后面抓住CC手腕。
CC回过头:
“干嘛?”
“你刚才说什么?”
CC想了想:
“我说,既然你是无神论者,就不勉强…”
“不不不。”
林弦打断她:
“是再上一句。”
CC歪歪头:
“再上一句…那就是,很多码头工人,和神父交谈感化后,就变成了虔诚的基督教徒。有什么问题吗?”
林弦微微一笑。
他松开CC的手,模仿《救世主》画作上的耶稣,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向上方指去。
“世人都是可以感化的。”
林弦的眼神虔诚又真挚:
“我也可以谈,我也可以信耶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