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为民说到校车时，好几个人的表情都有些异样。

李毅心想，校车这一块，猫腻肯定大，却不知道蒋为民亲管之后，是怎么对待那些求情送礼之辈的？

同志们的表情有些异常，估计也是想到这一块吧？

大家的办公室，都在同一层楼上，隔得又不甚远，看似都在自己办公室里，很少留意别人，其实，外面发生点什么风吹草动，都是知情的。

这段时间，前往蒋为民办公室走动的人，明显增多了，不消说，这些人都是奔着校车这块蛋糕去的。

发生在墙内的事，没有人知道详情，除了蒋为民和那些访客，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有没有达成什么协议？

蒋为民也感觉到了众人异样的目光，有些局促的轻咳一声，说道：“说到这个校车嘛，同志们有什么建议？”

李毅问道：“蒋部长，我就是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安排校车供应商的招投标工作？”

这句话，问到了点子上，众人的注意力，立即高度集中在蒋为民身上。

蒋为民摸了一把脸，缓缓说道：“我说两点：第一，校车不比普通汽车，关系到学生的安全，因此，必须由具有优良资质的制造厂商提供。第二，必须选择国产厂家制造。在这两点基础上，进行公正公开公平的招投标。”

李毅点了点头，说道：“那么，是由部里统一订制，还是分由各省自行解决？”

蒋为民道：“这事情，我也想过了，我以为，各省实际情况不一。实行全国统一定制的话，困难不小。分省定制的话，每个省的量又比较少，就怕制造商不能保证质量。”

李毅道：“校车的质量。必须摆在第一位。成本，摆在第二位。”

蒋为民道：“我有一个想法。就是我们不管具体的购置事项，只负责认定几家有资质的客车生产企业，由这几家企业研发生产校车，供应到市场上销售。然后再由各省或各校自行安排购买事宜。”

众人听了，都暗暗点头。

李毅却是微微皱眉。

蒋为民道：“如此一来，几家企业互相较劲，要想占领市场，就必须制造价廉物美的校车出来，可以形成一个良性的竞争体制。另外，我们也很省事。避开了和车企的频繁接触，可以有效的杜绝贪腐根源。”

这话说得堂皇，看起来也无大错。

然而，李毅却是一脸的不以为然。微微冷笑。

蒋为民的话，看似公正无私，其实暗藏私心。

李毅问道：“那么，如何指定校车供应商？这又是一个难题。”

蒋为民瞥了一眼李毅。

因为李毅问到了点子上。

其它人都只看到了蒋为民话里的后半段，李毅却听出了前半段的内含。

蒋为民缓缓说道：“这个好办，指定三家企业，也就足够了。少了形不成竞争，多了的话，利益过于分散，车企收益太少，也不利于竞争。”

李毅道：“那么，这三家企业，怎么来确定呢？是安照市场排名来指定？还是招投标方式进行？”

蒋为民道：“综合考虑，综合考虑嘛！”

李毅道：“要想做到公正，就只有公开招投标。”

蒋为民道：“招投标有利也有弊。”

李毅道：“这是现在最能体现公正的方式了。”

蒋为民道：“现行体制下，什么才叫公正？反正只有三家，指定了这三家，对其它的就是不公正的！”

他这话语气说得很重，显然已经很不满意李毅的再三逼问了。

李毅却不管他的语气如何，说道：“只要是通过公开公正方式选出来的，那就能体现最大的公平。如果随意指定三家，那对其它车企，才是真的不公平了。总不能让他们连参与的机会都没有吧？”

蒋为民道：“车企的资质，良莠不齐，公开招投标，也一样会有人做手脚！那些资质差的企业，说不定还会因为会钻营会送礼会打点，而得到机会！反而是那些资质好的信誉高的企业，却名落孙山！从这个意义上讲，所谓的招投标，其实也只是给了那些汲汲钻营者以可乘之机！”

李毅目瞪口呆，他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评价公开招投标的。

蒋为民刚才越说越激动，语调越说越高，把众人都给镇住了。

会议室里，一时间鸦雀无声。

蒋为民似乎也知道自己过于失态了，摆了摆手，说道：“同志们，我并不是不赞成搞招投标。实在是各种实例，让我寒心！我们的意愿往往是好的，但一旦进入具体的操作程序，却总会产生这样那样的偏差！实际产生的结果，也并不是大家所期望的。”

副部长陈铭轻咳一声，说道：“我以为，蒋部长所言，也是有道理的。当然了，李毅同志的出发点也是为了公正，这不必怀疑。但是，招投标就真的是最好的方式吗？我看不见得。前不久新闻就报道了，某地有个大型房产项目，也是招投标方式进行招标，结果呢？大楼还刚建好，就倒塌了！原来，这建筑方根本就是个骗子，看上去资质齐全，实力雄厚，其实全是假的！惯会偷工减料，弄虚作假！还好大楼刚造好就塌了，要是住进去人再塌，那后果就不堪设想！”

副部长冯青山笑道：“只要有钱，什么假资质假证明买不到？这个事情，还真是见惯不怪了。”

李毅道：“两位说得都很在理。但如果不进行招投标方式，又有什么方式更能体现公正和公平？只要认真审查，严格把关，加强监督，这招标形式，还是最为公平的了。”

蒋为民道：“嘿！这校车才多少辆啊？有必要搞那么大的阵仗？只要社会口碑什么的，都能过得去就行了！”

李毅心想，蒋为民再三坚持要进行指定，难道其中有什么猫腻不成？

当然了，也并不一定是有人送了大礼给他，他就关照别人。

人在官场，大多数时候，也是身不由己的。

如果有领导打过招呼了，或是有亲朋好友求过情了，碍着面子，蒋为民也就只能搞指定这一套。

而且，在政府行政上，指定某某企业，这种情况并不少见，民众们也是见多不怪了。

但是，不管蒋为民有什么样的苦衷，或是有什么难言之瘾，还是真的收受了大量贿赂，李毅都必须一争到底。

李毅道：“校车生产数量少？那可不见得！大家算过没有？我们全国中小学校，有四十几万所，再加上幼儿园，那就更多了，而这些，都是校车的买家，以平均每所学校购买两辆校车为例，那需求量就是几百万之众。这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现在的汽车行业，业绩稍微好一点的，年销售量也就几万台车子。年销售量能上十万的，已经算是大型车企了。也就是说，校车这一举措，可以抵一家大型车企一、二十年的销售总额。这个数字，已经很恐怖了。”

大家都知道校车这一块肯定是个大蛋糕，但也没有人仔细的算过这笔账，现在听李毅娓娓而谈，个个动容。

就连蒋为民也脸露惊讶之色：“有这么多吗？”

李毅道：“我这还是保守估计的。”

蒋为民摸着下巴，想了想，说道：“那此事，我们得慎重啊！”

李毅道：“必须慎之又慎。”

蒋为民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有些犹豫不决。

李毅问道：“蒋部长，怎么了？”

蒋为民双眉一拧，沉声道：“没什么！李毅同志，校车工作，是由我在管，因此，这事情具体怎么做，得由我说了算。你就不要插手了！”

这话说得够硬了，简直就是要把李毅排挤在外，不让他触碰校车这一块。

李毅缓缓说道：“蒋部长，虽然是你在管，但这事却是我第一个提出来的，将来要是办砸了，全国人民，是要指着我李毅的脊梁骨骂娘的！”

两个人口气，一个比一个硬！

会议室里的火药味，顿时变浓！

陈铭呵呵笑道：“什么了不起的事嘛，值得你这样？李毅同志，你多虑了！谁知道这是你提出来的建议啊？又没有上新闻联播，全国人民的消息哪有这么灵通的？”

有几个人便发出嘿嘿的笑声。

李毅道：“我这不是多虑！就算撇开这一层不提，校车之事，也是咱们部里管的事，更关系到数亿学生的交通安全。在这个问题上，我不能不过问。就连在座的诸位，也都是要担干系的！”

王育玲说道：“我觉得李毅同志说得在理。这么大的事情，不是某一个人的责任。蒋部长虽然是主管，但真的出了问题，那责任就是大家的。”

于胜也笑道：“要是真的出了问题，那就不是简单的责任问题了！一辆校车出事，那死的可是几十条人命！”

“咚！”的一声响，把众人讨论的热情给打压下去。

响声是从蒋为民那边打出来的，他端起杯子，没有喝茶，却重重的顿在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