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琛记得上辈子有一条传闻。
首都美食推荐榜第一名是首都机场,因为最快三小时可到广州。
这边世界的京城,好吃的东西就很多。关琛第一趟来的时候就注意到,百年老年和距离百年老店还有99年的店数量都不少。
《命运钥匙》剧组借来试镜的这家餐馆,只有区区二十年的历史。如果不是因为窗口还贴了不好吃不要钱!!这种嚣张的话,关琛必然不屑来吃。
关琛买单的时候,原本想把田导他们的帐一起买,但被邢云阻止了,理由是变向送礼,有徇私舞弊走关系的嫌疑,反而坏了印象。关琛退而求其次,想送一件啤酒给田导他们的包厢,又被邢云阻止了,理由是问过服务员了,里面没人喝酒,显然大家晚上还要做事情的。关琛只好作罢,最后只想进去叮嘱一下田导,好好完成作业,下次见面要交的,但这也被邢云阻止了,因为有挑衅的嫌疑。
这个不准,那个也不准,关琛觉得邢云实在有够磨叽的。
被邢云拉到餐馆外面之后,关琛在拿小册子,一脸纠结。
他知道自己喜欢吃苏沪口味的菜,偏甜的那种,但是一吃到京城口味的菜时,顿时有“回家”的味道,整个身心和味蕾都在迎接。恐怖的是,在菜单里看到豆汁,某个瞬间他竟然还动了想尝尝看的念头。
这种身体和灵魂各执一词的矛盾感觉,让关琛不知道到底该在喜欢吃的口味后面,写上哪一种。
“天都快黑了,你现在去长平?”邢云看关琛拿着本子孜孜不倦地在完善杀手的人设,其实话一问出口,心里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嗯。”关琛头也不抬地应了声,然后问他:“你呢?”
邢云可以现在就去机场买票回魔都,但他想了想,打算也跟去长平的影城,去见见老朋友。他跟关琛讲:“你如果想试试当群演,我可以让朋友帮忙安排一下。”
长平群演乌泱泱一大堆,已经形成复杂的小江湖,在供大于求的市场,普通人就算想跑龙套都得看运气。
邢云的掮客工作里,其中就有把演员打包卖给剧组的业务,虽然他的业务范围在南方的横镇,但京城的同行也认识几个。
关琛瞥了眼邢云:“可以啊你。”
邢云表示小事一桩。
然而关琛眯着眼问:“邢小哥,你不会是坏人吧?”
迎着关琛的目光,邢云感觉自己像是被老刑警盯上,四肢跟灌了铅一样沉重别扭。“为什么这么问?”他问。
“你们那一行应该有个路子,是把演员卖给某些不良公司,让他们莫名其妙签有陷阱的合同,然后中介一走了之,公司拼命压榨演员,等他们受不了,反抗,却发现自己违约,想走也行,付一笔违约金就可以走。这可跟你情我愿的那些交易不一样啊。邢小哥,你没参与这种事吧?”关琛仰头看着天上的云,像是随便问问的样子。
“这种事我不做的。”邢云微微摇头,“事后那些人如果来闹,我爷爷早就发现了。”
关琛想了几秒,然后蓦地笑了起来,说:“那就好,邢老师不会难过了。”
邢云总感觉关琛的这句话中间露了一部分内容。比如,那就好,这样我就不用为民除害把你除掉,邢老师不会难过了。
五月的白昼已经比晚上久,七点左右,天色才渐渐沉下来。
街上也才开始热闹。
两人坐地铁前往长平区。
在地铁里,关琛几乎全程都在看书,偶尔才会被车厢里小屏幕播放的吸引。其中有京城两支互为死敌的足球俱乐部即将对决的预热,也有某部动画电影的预告,还有某知名舞蹈团队的巡演宣传。可惜有意思的实在太多了,关琛整整只看了五页书。
等两人到达目的地,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之后的事了。
出了地铁站,还要走一段路。等什么时候能看到路边的饮品店、餐馆坐着一排排在电脑前面码字的人,什么时候才算真正到达影城的核心区域。
关琛之前拍《警察的故事》,在长平逗留了近一个月,但是由于时间有限,只熟悉了的一部分。
比如有住着大明星的富人区;四面八方都是影视公司的街道;全球闻名的星光大道;近年来向着郊区不断延伸的拍摄基地;以及最好吃的甜品店。
趁着邢云给老朋友打电话的时间,关琛在甜品店买了一份巧克力千层。
“我们去基地的南门,我朋友等下在那边等我们。”邢云挂了电话,对品尝着饭后甜点的关琛问:“拍夜戏的剧组很多,有古装的,有现代的,你想去哪边。”
关琛说,他都想试试。
邢云早有预料,说,先去现代的,不用化妆,试过之后感觉还行,再去试古装的。
关琛觉得没问题,吃完最后一口蛋糕,刚准备走,他突然听到饱含惊喜的一声:
“关!”
关琛没回头,邢云却下意识地想要回头。
“别看。”关琛扣住邢云的脖子,小声说。
“关!关!关关!”那声音丝毫没有放弃的样子,而且越来越近。
关琛实在躲不过去了,转过身。
站在他眼前的,是第一次来京城的时候,半路把他认出来的外国人邻居。
关琛脑海里浮现出对方的资料。华夏名霍利,英文名不知道,来自美利坚的德州,大学在魔都艺术大学学习导演专业,毕业后先是在魔都找机会,之后辗转京城。三十二三岁,人近中年,不富有,成了家,有一个同样来华求学、学历很高的妻子。
关琛把眼前的霍利和印象中的人比了比,觉得对方比上一次见面的时候还要落魄了。
“你怎么来这里了?”霍利看到关琛很是高兴。
“我是来工作的。”关琛问他:“你呢?你怎么在这里?”
“给剧组守器材。”霍利说。
“你不是导演吗?还没开始拍东西?”关琛疑惑。
霍利眼睛泪汪汪的,好像马上就要哭了。
“边走边哭。”关琛引着霍利走出了甜品店,不希望他在世界上最让人快乐的地方败坏气氛。
霍利吸着鼻子,跟着关琛一起走了出来。
邢云则隐了身一般,默默走在两人身后,四处张望,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专注偷听。
到了外面,霍利心情恢复了一些。他问:“对了,我上次给你的那个剧本你觉得怎么样?”
关琛想了想,最后选择了实话实说:“我看了,但不是很喜欢。”
在拍完《黑蛟龙》之后,关琛找不到喜欢的剧本,死马当活马医地拿出过霍利的剧本,但那是一本文艺片,关琛实在看不懂。
霍利看起来有些难过,但他很快又振作起来,从挎包里又拿出一份剧本,说这是他最近新创作的。
“好。”关琛收下了剧本,准备回头再看看。
霍利开始说着上次跟关琛分别以后的事。他依然都在写剧本,推销自己的剧本。但是实在没有人对他的东西感兴趣。这样身无分文总不是办法,他只能找以前的老同学介绍些兼职,比如给剧组看守器材和设备,有时候又当当枪手,给电视剧写段子。日子过得依然很艰难。
“你老婆没有埋怨你?”关琛问。
霍利腼腆又得意地笑了笑,说这方面他老婆很通情达理,“别人觉得我在吃软饭,她却从来都没有怪过我,一直在鼓励我,我。”
“哟呵。”关琛来兴趣的。
他当然不是对人家的老婆感兴趣,而是对这夫妇的相处方式感兴趣。他今天早上才读了有关父权的书,在地铁上又读了五页,经过邢云的启蒙级转译,关琛已经勉勉强强对父权稍有了那么点概念,因此也就知道霍利夫妇的难得。
“你家里人呢?怎么说。”关琛问。
霍利脸上的那点笑容,渐渐收敛起来。他说他爸爸一向反对他拍电影,因为他家比较传统,是盛产牛仔的德州,他爸从小把他当硬汉培养,然而他心思敏感纤细,水瓶座的他时常流泪,很不得他爸的喜欢。他来华夏留学,也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反抗,也是人生当中唯一一次反抗。然而他在华夏这边一直没做出成绩,他爸每年都要打电话来告诉他,他根本不是拍电影的料,赶紧滚回美利坚,别再搞什么娘娘腔的艺术…
关琛有些讶异,没想到这个性格软绵绵的外国男人,竟然还有过这样的壮举。
关琛把手重重搭在了霍利的肩膀上,吓了霍利一跳。
“有没有兴趣聊一聊?我对你的故事很感兴趣。”关琛说。
霍利说,可以是可以,但他晚上深夜还有兼职。
关琛表示他可以跟着一起守器材。
但在那之前…
“我现在是演员了,而你刚好又是导演,所以,”关琛发出邀请,“霍导,要不要来看看我的表演?”
霍利忍了又忍的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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