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二章;当头棒喝嫡亲子卢继善仔细向阿耶分析着当下的局势,小心翼翼的辩解着;
陛下缺钱已经红了眼睛,哪能同意如此挥霍无度,儿以常理揣测,没敢答应他那七贯之数,别说是我,所有人都不敢答应的。”
老司徒面无表情的看着嫡亲子,老迈的声音慷锵有力;
“不错,如今新朝初立,天下万民嗷嗷待哺,规矩都要推到重新指定,律法也要更改的适合新的形势,便是一个小小的县级衙门,也要整体修改,可以说没有不要钱的地方,此时此刻,能帮皇帝聚集银钱绢帛的,就是功臣。
好比当初天下大乱的时候,能站在天策府一边的就是功臣,如今的形势,可不是以前那般,用献策献谋,厮杀疆场,来换取功劳了。”
卢继善见阿耶终于认同了自己的观点,也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总算轻松了一些神经;
“是啊,阿耶说的正是如此,您看那李大郎,打造马蹄靴子,给朝廷节省了大量的银钱支出,立马就成了开国县子。
这白酒的买卖,又狠下心拿出一半的份子和利头,交给朝廷,摇身一变就成了高贵的开国县伯!
当初天策府里那些旧臣,封做县伯的将军们,哪个不是一身的军功,哪个不是一身的伤痕?哪个不是跟随陛下尽忠了十几年的臣子?
可是人家李大郎呢,没有流血受伤,也不曾斩杀一个贼兵,更是没有什么阳谋,奇策,
随便弄两件物事,就接二连三的高升,若是这样下去,将来有朝一日,升到国公的位置,这辈子不用出仕,就挣回了几辈子的果子,真真是羡煞旁人…”
“是啊,老夫也晓得这些,目前即便不能给皇帝想办法弄出银钱绢帛,便是能节省一些也是好事。
若是没有挣钱的本事,还要大手大脚的去挥霍无度,怎能讨人喜欢,皇帝又如何能给你提升爵位和官职呢?”
“是啊是啊,可不是嘛,阿耶真真是说到了儿的心里去了。”
卢继善脸上又多了一些笑容,老司徒看着儿子慢慢放松下来的神经,继续自己已经组织好的言语;
“作为臣子当然是要侍奉君王,当然要顺着皇帝的心思走了,若是和皇帝对着干铁定是没有好果子吃的,继善我儿,老夫说的可对否?”
“阿耶明鉴,句句在理。”
“嗯,那老夫问你,魏征魏大夫,不但没有顺着陛下的思路走,反而处处和陛下对着干。
有时候还在朝会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皇帝弄得下不来台,前身又是隐太子的人马,他这不是作死的行为吗?为何皇帝没有将他满门杀净,为何没有灭他的三族?”
“啊?这…儿想着…”
卢继善正在被顺着话茬子说的轻松愉悦,忽然间老阿耶画风急转,问题尖锐无比,卢继善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无法说出详细,便开始吞吞吐吐起来。
“既然你觉得应该顺着皇帝,才是王道,那么和皇帝作对就是万万不该的,为何那魏征却又步步高升,处处被皇帝看重,连吃个烧鸡都要拿去赏赐一只?”
“这个…这个…”
“你也不用这个那个的,你告诉阿耶,他魏征凭什么敢去顶撞皇帝,他凭什么就敢阻拦九五之尊?”
“说!”
“是是,启禀阿耶,魏大夫和别人不一样的。”
“哦?有何不一样,你且给老夫说个花样出来?”
“回阿耶的话,魏大夫为人正直,又不是为自己考虑的,处处都是想着陛下的江山稳定,这种大公无私的精神,陛下怎能不喜欢他?”
老司徒看看铺垫的差不多了,笑眯眯的看着儿子,开始进入正题引导了;
“哦?那魏大夫,可要舍弃不少东西了,为了皇帝的江山稳定,舍弃了拍马屁叫人舒畅的机会,又舍弃了做顺臣的机会,非但如此反而还成了惹人厌的,这又是何苦呢?
唉…还不如洁身自好,爱惜自身,保全名声,做个顺臣多好,岂不是美哉,美哉的?”
老司徒说完最后一句,开始大摇其头,甚至夸张的露出惋惜至极的表情,还带着满脸的不屑一顾…
已经慢慢进入老司徒想要的状态的卢继善,滤清了思路,开始倔强的辩解了起来;
“启禀阿耶,魏大夫若是不舍弃那些,怎么能得到陛下的敬重和赏识,正是那种愿意舍弃自身的,处处为陛下考虑的所作所为,有时候甚至不惜得罪陛下,冒着被斩杀的风险,他才得到了所有人的敬佩,和敬重,
这才赢得了陛下的尊重,与喜爱,他要是什么都爱惜,这边不舍得,那边不舍得,还想要得到许多,岂不是自相矛盾,阿耶这话,儿可不敢胡乱接的,请阿耶恕罪!”
老司徒听到儿子已经上路的话语,内心非常欣喜,但是他一点也不敢放松。
此时此刻这嫡亲爱子,已经在顿悟的边缘徘徊了,只要今日引导的好,一旦醒悟就立马能从牛角尖里爬出来,日后,自己再也不用时时刻刻揪心这个儿子了。
“噢?那按照你的意思,魏大夫舍弃掉了一些东西,同时他也得到了一些东西,照你的说法是因为他愿意舍弃,才得到皇帝的赏识了?”
“启禀阿耶,正是如此,天下的道理都是通的,阿耶不是经常这样教导我们兄弟吗,怎么到了阿耶这里就忽略了这些?
不想付出一点就想得到许多,天下哪有如此容易的事来…”
卢继善的思路越来越清晰,说话也越来越稳,恢复了先前的冷静,不过他话还没有说完,自家阿耶就步步紧逼,说话迅急如风,姿态就像狂风扫落叶一般,直接打断了他的思维;
“既然你说有舍有得,那在决定酒价的时候,却又为何犹豫不前,为何不能据理力争?
只要是光明坦荡,不存私心,给大户们定下七贯的利头之事,若是符合皇帝长治久安的目的,符合以后的局势,为何不能据理力争,为何不能支持李大郎的想法?
那李大郎深谋远虑,目光长远,你为何不能也往大局上靠近,也往长久的远方看看。
若是对皇帝的利头更大,那么就是辩论到太和大殿,你也该咬定立场,一步都不能退缩,此件事上那李大郎的考虑,正是顾全大局的阳谋,你需大力支持才是。
即便因为眼前暂时的困局,惹的皇帝不开心,但是长远上看,对皇帝对朝廷都是好的,就可以放开手去做。
皇帝也不是蒙着头走路的,身边更是有大能之人辅佐,怎能不去考虑长久之计?
你不敢想着去往底处定价,无非就是担心,朝廷正在等着用钱的局面下,应该尽量节省支出,为皇帝多考虑,可是你只看眼前,却没有看的太远,这是最大的瑕疵!
鼠目寸光之辈,终究难成大器之材,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是阿耶教诲你多少次的大道理,你一句也不记得了吗?
眼下看,应当考虑节省支出,扩大利头,可是长远来说,这次酒价定的低,给大户们的利头多一些,能方便皇帝稳定大局。
抓住了天下半数世家的心,这天下就能长治久安,从大局上看,少赚一些银钱绢帛,得到的却是稳定的局面,何乐而不为之?
再从长远的局面看,大户们跟着朝廷做事,得到了甜头。那么朝廷的威望也因此与日俱增,日后再有召唤,天下皆来应之,这难道不是皇帝想要的吗?
你所惧怕者,无非就是爱惜自己的名声和身家性命,不愿意轻易舍弃,那么,根据你方才所说,那魏大夫的事情来看,
有舍有得才是王道,你不愿意轻易付出,不愿意舍弃名声,不想舍弃做顺臣的机会,不想因为酒价的事情得罪皇帝眼下的利头,因此你就不敢说话,不想说话,也不愿点头同意那李大郎的举措。
你这种不想舍弃一点的人,还想来找老夫,请教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做官秘法,你怎能有脸说出来,老夫都替你羞耻。
你不想舍弃任何东西,却在羡慕,嫉妒,那李大郎的青云直上,爵位高贵,你可想过,那李大郎舍弃了多少?
五粮液和仙人醉的秘法,他完全可以在十年后太平盛世再拿出来,或者二十年后他步入壮年,有了足够的自保能力再将白酒现世。
如今,他毫无保留的将一半的利头献给朝廷,交给皇帝,剩下的另一半还要和一群重臣平分秋色,你可知他舍弃了多少?
他打造出马蹄靴子的时候,不但不邀功,不向朝廷要一个大钱,反而自掏腰包,叫庄子上的铁匠日夜干活,给皇帝打造足够的马蹄靴子出来,人家舍弃这么多,却没有任何怨言,也不计较得到什么。
如此种种,你还觉得他那开国县伯的爵位,是轻易得来的吗?
以老夫看来,这些作为至少也值得一个郡公了,可是皇帝为何却压着他一头,只给了一个开国县伯的爵位?
聪明人不难猜到,那李大郎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陛下故意打压着他,其目的就是要将来重用他的,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
你对比那李大郎一下,你付出过什么,你舍弃过什么,你只是跟着皇帝忠心了十三年而已。
皇帝能给你个县男爵位,已经是看在你苦劳一场的份上了,你要想提升爵位和官职,就得自己去付出,去拼命换取。
你不但不知感恩皇帝,还埋怨自己只是个县男,照老夫看来,就你这种左怕狼,右怕虎,中间还怕地老鼠的家伙,便是给你个县男,都是抬举你过分了。
农夫百姓尚且知道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道理,这天下间,不想付出就想收获的人,全部都是蠢材!
只有一步一步的付出,一点一点的舍弃,才能赢得以后的不断收获,才能有将来源源不断的得到,这~才是王道之棋也。”
老司徒连珠炮一样的说了这许多,已经把卢继善彻底打蒙了,大张着嘴巴,看着半辈子里,说话办事都是稳如泰山的老阿耶,目瞪口呆!
他从来没想过,行事四平八稳的阿耶,前朝的一品大司徒,竟然说话能快到这种地步,比那些耍嘴皮子的,还要厉害几分。
老司徒一口气说完想说的,看着惊诧不已的儿子,心里清楚的知道,火上浇油就在此刻了,能不能把儿子引导的再升一个台阶,就是在今日今时。
老司徒觉得必须当头棒喝,把他一棒子打醒,否则今日浪费再多的吐沫,都是前功尽弃。
心念电闪之间,老司徒顺手拿起方才就已经写好了的两个大字,双手举起来面对儿子,大喝一声;
“卢继善,你且看来,这两个字如何读?”
卢继善正在诧异,这老阿耶今日不同以往的疯狂模样,冷不防阿耶忽然一声怒喝,吓得卢继善浑身发抖,狠狠的打了一个冷颤。
再看老阿耶在父子说话当间,就写下的两个黑字,原来是给自己写的,那白纸上的大字苍劲有力,笔锋如刀刻斧凿一般有棱有角,宣纸上一个大大的“舍”字,下头跟着同样蘸满了墨汁的“得”字。
卢继善看看两个黑色大字,再看看阿耶的脸色,如此反复不断几次以后,终于把目光凝聚在了那两个黑字之上,嘴里不停的念叨着;
“舍得,舍得,有舍有得,无舍便无得…”
老司徒看着彻底冷静下来的儿子,嘴里念着舍得,眼中的精光越来越多,开始往外冒出来,老司徒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等着爱子赶紧醒悟过来。
旁边的卢娇娇也明白今日的重点之处,一直闭着呼吸,安静的现在自家阿耶身边,看着兄长顿悟。
卢继善念叨的声音越来越大,眼睛越来越有神,忽然间浑身剧烈颤抖几下,再又恢复平静。
卢继善慢慢抬起头来,平静的看着年迈的老阿耶,举着宣纸的双手,由于时间过长已经有些抖动,卢继善一声不吭的走过去,拿过宣纸放在桌子上。
退后了三步,庄重的整理了衣衫,扶正了头上的冠带,撩起官服下摆,恭敬的跪了下去,伏下身子以头触地,声音虽然带着哭腔,却努力保持着四平八稳;
“儿拜谢阿耶教诲,传授这做官的秘法学问,想起以前的作为,儿心里惭愧至极,无颜面对阿耶,儿错了许多事情,请阿耶重重责罚。”
卢司徒看着嫡亲爱子此时的气势由内到外,大变了样子,人还是那个人,却一切都不一样了!
看着再次成长的嫡亲爱子,年迈的卢司徒终于忍受不住,两行老泪滑落下来,旁边的卢娇娇也跟着激动的直哭,还一边哭着,一边给自家的阿耶擦拭浊泪…
开心的老司徒,终于止住了激动的情绪,伸出双手将地上的儿子拉了起来;
“继善我儿,你成熟了,阿耶以后再也不用担心你了,自今日起你才符合我范阳卢氏,二房族长继承人的身份。”
站起身来的卢继善低下了头;
“儿愚钝不堪,还想请教阿耶那做官的秘法,却忽略了本质所在,原来阿耶的教导句句都是秘法,处处都是学问,儿只恨自己觉悟的太晚了些,叫阿耶失望了。”
“不晚,一点都不晚,当年我阿耶只做到了三品,终生不再前进一步,我当年也和你这般,听不进去良言,还夸夸其谈,想要超过我阿耶那三品官位不过就是举手之劳罢啦,如今想起来也是可笑至极。
你便与阿耶我当年一个样子,虽然顿悟的晚一些,不过胜在平日步步谨慎小心,做事踏实认真,这种情况下,何时顿悟都不晚的。
这做官其实没有任何巧处的,只要把做人的道理弄明白,一切就能畅行无阻,可若是做人都做不好,那就不用再谈做官了,便是天天教你秘法也是枉然。”
“是,阿耶的话儿这次是真的记住在心里了,阿耶您说的对,不想付出一点,还想要收获许多,那是无稽之谈。
正所谓在其位而谋其政,陛下将如此重要的大事,托付于儿的手里,儿也不想着贪功,先做好人再说其他,既然坐在这个位置上,儿自然要替君王分忧的。”
“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话说回来了,做官有多种,有能耐的就可以做个能臣,像杜如晦,房玄龄那样的能人便是如此了。
能耐不大但是性情耿直,愿意舍弃一切侍奉君主的,照样能做到极致,便如那魏大夫一样。
也可以选择做一个规规矩矩的顺臣,自古以来顺臣掌控大权,做到极致的数不胜数,不过这做顺臣可也是有讲究的,
像那魏征魏大夫的所做所为,虽说也能赢的敬重,又身居高位,不过你却不可学他的样子,你和他不同,
你是我卢氏二房的继承人,虽然咱们范阳卢氏,算是五姓七望里的垫底门户,可也有族人数百,奴仆无数,你若是不顾身家性命,去与皇帝对抗,终究不是王道,咱们也没必要去挣那个清名。
这顺臣一道,也可以折中进行的,多学那杜房两位尚书,圆滑一些,不过要保持心境,不可与奸臣同流合污,还需有那魏大夫的耿直与铁骨铮铮才行,外圆内方,初心不变,才是王道之棋!”
卢继善打开了心境的大门,境界,眼光,看法,具是蹭蹭的直上几个台阶,此时再听老阿耶那语重心长的话语,立马大不一样,觉得非常在理,处处都是精妙绝伦;
“阿耶当真厉害,将这做官的道理和窍门摸索的如此透彻,儿有阿耶在后头坐镇,当真是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