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等你的猫睡醒?”
“是的。”
“猫?”
“对,猫。”
“等它睡醒?”
“是的。”
问了好几句,依琳才总算把格雷那句没头没脑的话前后联系起来,确定了他的意思。然后悄悄扫了一眼,并没有看到周围有类似猫的生物。还有,一个骑士等猫睡醒,这是什么意思?
“他在说暗语吗?”依琳保持着礼貌性的微笑,身姿稍稍后仰,问一旁的参谋艾比罗伯斯。
想了想,艾比罗伯斯说:“在北方,‘猫’会被用来隐喻不轨之事,意为‘偷腥’。但我不太明白他在这里等‘偷腥’是什么意思。”
“他是不是在暗示,我们到咸鱼港来是为了做什么不道德的事情?”
“也有可能,就是有点…牵强。”
霍尔斯策动战马准备向前,被依琳伸手拦了下来。
微微仰起头,依琳挂上礼貌性的微笑说道:“这位骑士,我们有急事,你介意让开一下,让我们过去吗?你可以到路边去等猫睡醒。”
“让开?”格雷用眼角瞥了两边。
七八米宽的大道,虽说格雷杵在正中,但夕阳西下,小贩都已经收摊了,两边就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不同意吗?”
“不是不同意。”格雷用犹豫的语气说:“路这么宽,你们过不去吗?为什么非要我让开?”
“你说什么?”性格暴躁的霍尔斯手都握到剑柄上了,又被依琳拦了下来。
“行,那我们从你身边过去。”依琳策马缓缓向前,士兵们让开了一条过道。
与格雷交错而过的时候,依琳用眼角的余光悄悄地瞥了两眼,发现格雷真的一动不动地在发呆,就好像他们都不存在了一样。
很快,身后的骑士、骑士扈从、仆人们都绕开格雷跟了上去。
等到所有人都通过之后,依琳才回头看了一眼。
“看来只是个怪人,不是针对我们。”艾比罗伯斯松了口气。
“走吧。”
带着自己的随从们,依琳继续向前,朝着城堡而去。
格雷,则继续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太阳彻底西沉了,天空中布满了星辰。
整个城市的街道上几乎已经没有人,肥猫躺在阳台上懒懒地打着哈欠。黑猫则在格雷的盔甲里打呼。
几只野狗在巷口为了一段杂碎大打出手。
格雷依旧静静地站在街道中央,一动不动。
“咦,天黑了?”
听到黑猫的声音,格雷原本绷直的身体好像被抽了筋骨一样,“锵”的一声一下松懈了下来。
“你总算醒了,接下来我们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黑猫迷迷糊糊地,还搞不清方向。
“不是说了吗?要找领主效忠,还要去教堂。”
“大半夜的你去哪找领主?”
“为什么大半夜不能找?”
“领主不睡觉的吗?”
“领主要睡觉?”
“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巫妖才不睡觉…”
“好吧…那巫妖,哦不,骑士,骑士一般晚上如果不睡觉的话,会做什么呢?”
“你非得找点事情做吗?”
“你不是说跑到这边,就没人会认出我来了吗?我…第一天当骑士,还有点兴奋,已经忍不住想要开启骑士的生活了。”
“行吧,去酒馆,那些骑士总是在酒馆里喝得烂醉如泥。”
“好!那我们去酒馆!”
骑着马,格雷高高兴兴地在大街上走了起来,寻找酒馆。
“话说回来,为什么人类要睡觉这么麻烦呢?”
“别问我,我怎么知道?”
“我的意思是说,其实我可以帮他们全部变成亡灵。这样他们就可以不用浪费时间睡觉了,还可以拥有无限的寿命。你觉得他们会感激我吗?”
“他们会宰了你。”
“为什么?”
黑猫已经不想说了,啥都不想说。它感觉自己比带孩子还累。
星夜,灯火通明的城堡。
一排排的卫兵手持长枪,来回巡视着。
火盆里的火吱吱燃烧着,映着粗糙灰黑的石壁。石砖之间的痕迹清晰可见。
铜制的烛台,红色的地毯,轻纱罗帐。布置精细的房间。
长桌上还摆放了几样简单的菜和一个硕大的白面包。
这跟昨天晚上的旅馆可谓是天壤之别了。
已经换上礼服的依琳孤零零地坐着。侍女盛了一碗汤,恭敬地送到她的面前。
依琳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汤,面无表情地问:“卡斯帕叔叔不准备跟我共进晚餐吗?”
“伯爵大人有些急事,暂时不能接见依琳小姐。”一旁穿着黑色袍子,长着一张尖嘴猴腮脸的中年管家如是答道。
“哦?那他什么时候有空呢?明天一早?”
“这…小人就不知道了。”
依琳稍稍沉默了一下,道:“行吧,你先退下。”
“是。”恭谨地行了个礼,中年管家退出了门外。
“你也退下。”依琳望向了帮她盛汤的侍女。
凶神恶煞的霍尔斯做出了个“请”的手势。
小心翼翼地行了个礼,侍女将手中的汤勺交给了一旁的骑士,提着裙摆也退出了门外。还站在门外的管家意味深长地看了依琳一眼,带着侍女转身离去。
敞开的门被霍尔斯合上了。
房间里剩下依琳、霍尔斯、艾比罗伯斯,还有另外四个依琳手下的骑士。
艾比罗伯斯轻声说:“看来卡斯帕伯爵并不像他信里说的那样,急着见我们。”
“会不会根本就是个陷阱?”霍尔斯问。
“有可能。”艾比罗伯斯随口答道。
稍稍沉默了一下,依琳抿着唇说:“如果他不站在我们这边的话,形势将对我们很不利。不管怎么样,都应该尽力争取。关键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庆典一结束,国王就会出手。”
“那如果他明天不召见我们的话,我们就采取行动?”
“不,今晚就采取行动。”
“是!”锵的一声,在场包括霍尔斯在内的五个骑士都重重地敲了一下胸甲。
正当依琳在城堡里一筹莫展的时候,格雷,我们的巫妖骑士刚抵达跟城堡只隔了一条护城河和两条街的酒馆。
风琴、笛子、小鼓,昏红火光下的酒馆回荡着欢快的音乐。
酒保挂着礼貌的微笑忙碌,裸露了上身的壮汉端着酒杯开怀畅饮,妓女在嫖客的怀里抛着媚眼,收摊的小贩在角落里赌得昏天暗地。角落里,吟游诗人唱着低俗的歌,拌着偶尔的两个黄色笑话逗得一众酒客哈哈大笑。
不算大的酒馆,挤满了各色各样的人,嘈杂得一塌糊涂。
格雷都傻眼了,已经一百五十岁的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哇,为什么他们看上去都那么开心?”
“因为他们喝多了。”
“喝多了?是他们喝的那个水吗?我猜是某种药剂。”
“那是酒,人类世界很普遍的东西。你真是一点常识都没有。”
“没有常识不是很正常吗?原来如此。他们喝的是酒,这里是酒馆,所以他们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喝这个吗?”格雷随手拿起别人桌上的酒杯仔细观察了一下,又放了回去。顿时引来一阵目光。
这只巫妖,显然没什么需要低调的觉悟。
“大概…也许,可能是吧。”
“那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找个位置坐下去。”
格雷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找了张没人的桌子坐了下去。
对面的酒保看着他,轻轻挑了挑眉。
“然后呢?”
“点一杯酒跟一条鱼。”
“为什么还要一条鱼?”
“因为我要吃!”
“好吧,怎么点?”
“真见鬼了…点个酒都要我教你吗?好吧,看到那个酒保了吗?就是穿着黑衣服的那个,你举个手,然后跟他说你要一杯酒和一条鱼。你快点,我饿死了…都一天没吃过东西了。”
“好的。”
格雷照办了,举了个手,然后对酒保说:“一杯酒,一条鱼。”
酒保默默点了点头,转身准备鱼去了。
格雷则继续木讷地坐着,愉快地看着周围。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一群人在笑,他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虽然他没喝酒,酒精对他也不会有任何作用。
渐渐地,他发现四周的人也都有意无意地在看着他。
酒和鱼都送到了。
“把鱼丢进来,丢进盔甲里!快!”
“哦。”趁着周围的人一个不注意,格雷一仰头,用手半遮着打开面罩,把整条鱼都丢进了盔甲里。黑猫美滋滋地享用了起来。然后一巫妖一猫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这声音真好听,我以前都没听过。”
“这叫音乐,你个蠢货。连音乐都不知道?”
“地底没这个。那个红衣服的人在干什么?”
“她在跳舞,地底也没舞蹈吗?”
“也没有。”
“好吧。话说回来,当巫妖真的有意思吗?虽然永生,但既不听音乐,也不吃东西,享受不了美食美酒,还不需要女人…你们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不会觉得很无聊吗?”
“唔…我觉得还好。”
“你们每天都在干什么?”
“研究魔法,做实验。布鲁图说,巫妖生命的意义,就是追寻魔法的真谛。”
“哈哈哈哈,魔法的真谛,能吃吗?”
“应该…不能吧。”
远远地,一个身穿皮甲的红发年轻人站了起来,端着木酒杯,醉醺醺地走到格雷对面。
跟他一起的一群穿着皮甲,配着刀剑的壮汉一个个远远地看着。
“嗨,你好,我叫帕斯,红蝎子佣兵团的帕斯。可以坐下吗?”帕斯问。
“应该…可以吧。”格雷支支吾吾地答道。
“应该可以?”帕斯笑了笑,把杯子放到桌面上直接坐了下去,顺便两条腿直接翘到了桌上,靠着椅背一副松弛的样子:“你是外乡人吧?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是个骑士。”格雷强调道。
“看出来了,你穿着骑士盔甲。不过,徽章呢?头盔都不摘,却没戴徽章?”说着,帕斯微笑着看着格雷。
黑猫悄悄钻到格雷的头盔里,从面罩的缝隙往外看了一眼,小声叮嘱了一句:“别跟他说太多,免得露馅。”说完,又钻回格雷的腹部继续享受它的美食去了。
格雷静静地看着帕斯,也不说话,就看着。
“怎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骑士?”
“方便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或者你的称号也行。”
“你从刚刚到现在,一口酒都没喝。倒是鱼吃了一条,额…连鱼骨头一起吃了?”
“喝不惯我们这里的酒?”
“其实我是看你没戴徽章,想着,你可能是个流浪的骑士。我们佣兵团刚好需要一位先锋,或许你可以考虑考虑。当然,能拿多少钱,就看你有什么本事了。”
帕斯说了半天,嘴都干了,格雷一句都没答,就好像一尊雕像似的,就坐着,什么也不干。帕斯都有点尴尬了。
到末了,实在没办法了,帕斯放下一枚银币,说:“这杯酒我请你,如果有兴趣,到拉姆大街48号找我。”
说完,起身走开了。嘴里小声念叨了一句:“这人是不是有病呀?”
等到帕斯走后,黑猫才悄悄钻到格雷的头盔里:“你干嘛一句话也不说?”
“你不是说让我别说太多吗?”
“我是让你别说太多,可没让你一句话不说呀。天哪…我的话就那么难理解吗?”
“那我现在去跟他说话?”
“不用了,现在去更惹人怀疑。不过,他的建议你还真得好好考虑。在找到愿意让你效忠的领主之前,你必须要有收入。嗯,事实上我觉得你可能永远也找不到愿意让你效忠的领主,所以收入比什么都重要。”
“收入?”
“就是钱。刚刚我还在想你吃完怎么付账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裤子里一个子儿都没有。还好,他留下了一个银币,够付账了。”
格雷伸手拿起了放在桌上的银币,借着火光查看。
小小的一枚,只有指甲盖大小,银白色,有些发黑,正中还印着个模糊不清的头像。
“你说的钱和银币,是指这个吗?”
“是的。地面上的人类,都是用这种东西交易的,可以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每个人都需要。你不用吃东西,但总不好意思让一只猫帮你做事,还让它饿肚子吧?当佣兵算是一份不错的工作,至少对你来说是的。不用说清楚来历,虽然有些任务会有风险,但你反正已经死了,肯定也不在乎对吧?哈哈哈哈。”
“只要能获得‘收入’就行了对吧?”
“是的,如果你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黑猫的话还没说完呢,格雷已经锵地一声站了起来,朝着酒馆的角落走了过去。
“你要干什么?”黑猫连忙问。
“我有除了佣兵之外,更快获得‘收入’的办法。”
挤过围成一圈的人群,格雷将自己手中的银币拍到了赌桌上。
一下子,赌徒们都朝他望了过来。
此时此刻,就在格雷原本出现的小镇,格雷原本打算用来建造属于自己的城堡的山头上,两朵乳白色的光华悄然浮现。
随着白光的渐渐散去,出现在眼前的是洁白的羽翼,银白色的长发,惨白,带着点点闪烁光芒,仿佛雕塑一般没有生机的皮肤,华丽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铠甲,精致的面容…与其他生灵不同,他们的每一只眼睛里,都有两个瞳孔。
当然,还有金色的光圈。
这是一男一女的两位天使。
只是简单地看了一眼地面上那格雷废弃的,从来就没建起来过的城堡,男性天使轻声说了一句:“一只巫妖,往南去了。”
“需要向上通报吗?”女性天使问。
“还没成年的巫妖而已,我们自己解决吧。”
说着,男性天使化作一道白光,消散在空气中。
朝着四周扫了一眼,女性天使也化作一道白光消散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