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The others
当高城大树醒来的时候,房间一片漆黑。
「——唔……!」
他刚想起床,便有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
头昏昏沉沉,身体异常沉重。紧皱眉头之余,心想自己可能是发烧或者感冒了吧。
设法支起上半身以后,也只觉头晕。一阵阵头痛,以及如断线木偶般不听使唤的身体,让刚醒来的大树心生躁意。
「可恶——又是,那个……」
全身都沾着冷汗。
「附虫者的、梦……」
最近,大树几乎每晚都在做奇怪的梦。
做着被称为附虫者的人们与敌人“C”战斗的梦。
拜难以想象是梦的逼真临场感所赐,他每次起床都更加辛苦。
再加上现实里还有自称记者的二人组缠着自己净添乱。叫约翰•马修的那个外国记者还好,助手五十里野绮罗理这名少女对大树的执着简直超乎常人。
——那么你也一定会做那女孩的梦。
五十里野绮罗理的不祥预言在脑中掠过。
虽然摆脱了纠缠不放的她回到了家中,预言——却说中了。
大树再度梦到了附虫者。
“睡美人”ARISU。
还有在名为青播磨岛的小岛上,叫做附虫者和复苏者的人们战斗的梦。
「什么啊,那个叫“冬萤”的附虫者——」
身上升起一股寒意,大助感觉更不舒服了。
大概是梦的内容过于激烈,让大树的精神状态快接近极限了吧。所以才会天还没亮,便早早醒来了。
半睁着眼睛瞄了放在旁边的闹钟一眼。
本以为天还没亮想看下时间,见到钟以后大树却懵了。
「咦——已、已经到这个点了……?得快点去学校——」
时针指向了八点。见状大树差点在床上蹦了起来,却忽然注意到。
重新看了周围一圈,房间里确是一片漆黑。窗帘外也没有阳光照进来。
「怎、怎么搞的——呜哇!」
大树摇摇晃晃地准备离开床铺,却又不禁往后一缩。
因为有一个娇小的人影,伫立在他房间的门前。
「凛、凛凛绘……?」
是小妹凛凛绘。在黑漆漆的房间里也不开灯,她就那样直勾勾盯着大树看。
「你、你干什么呢啊,站在那边……?」
妹妹没有回答。她目不转睛地,带着如同在观察昆虫般的眼神盯着大树。在中学生里也属个头矮小的身体和黑暗融为一体。
「是凛凛绘——对吧?」
站在暗处的不是妹妹,而是长得和妹妹一样的幽灵么?
面对当真开始起疑的大树,凛凛绘终于开口了。
「对啊,哥哥」
「啊、嗯……说的、也是啊……不过,你看,至少给我开个灯啦——」
「我是凛凛绘。哥哥是大树。我们是兄妹,还有希海这个姐姐。双亲是有点严,但我们是平凡又幸福的一家」
「……哈?」
「但是有点不对劲啊,哥哥。没法——顺利地修正回来」
说话不对劲的是你吧——。
大树原想对样子明显有古怪的妹妹那样说,却又语塞了。
因为从凛凛绘身后的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哥哥,终于起床了?」
门都不敲就开门进来的是二妹希海。
「哎,凛凛绘也在啊?——感冒好些了吗?肚子饿的话有粥喔。本来早上就做好了,但是你一直睡到现在没有吃……」
希海在凛凛绘背后露出一脸担心的表情说道。
从醒来以后就净是违和感的大树,在见到一如既往的希海以后松了口气之余——又有了新的疑问。
「感冒……?从早上睡到现在——难道说,现在已经是夜晚了?我、今天请假了……?」
假如希海的话没错,现在就不是早上八点而是夜间八点了。
但是大树对此毫无印象。
既不知道自己得了感冒,也不记得有请假——。
「梦、是指什么?」
凛凛绘的眼神凶恶起来。那副表情连哥哥大树都没见过。
「哥哥,莫非——被谁做了什么?」
「凛凛绘……?」
搞不懂妹妹是什么意思。
希海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她伸出头准备从后面瞧瞧凛凛绘的样子。
「凛凛绘,你在说什么——」
忽然,希海扎着三股辫的脑袋有一瞬间划过金色的电流。
希海的眉头猛地一抖,接着若无其事地重新面对大树。
「啊,不过粥冷掉了啊。刚才停电了,用不了微波炉」
「希海……?」
刚才在眼前发生的事明显有古怪。
疑惑的大树,以及察觉不到违和感的希海。
夹在两人之间的凛凛绘,嘴上咕哝着莫名其妙的话,逼近大树。
我还在做梦吗——。
大树陷入了混乱,旁边的窗玻璃忽然咣当一声被人从外砸破了。
「唔哇!」
「呀啊!」
外面扔过来的石头砸破了玻璃。
在大树和希海缩起身子的同时,凛凛绘机械性地把脖子转向窗户。
「大树同学!快从那里逃走!」
从砸破玻璃的窗口外传来了声音。那声音大树有印象。
是五十里野绮罗理的声音。
「你、你让我逃也……」
醒来以后就净是离奇古怪的事。
本以为还早却已经入夜、妹妹她们的样子变得古怪、窗玻璃突然被砸破,结果还没消停就又被非亲非故的少女喊快逃。而且还附带停电这个小赠品。
凛凛绘仿佛要挡住大树的去路一样伫立在门前。
要逃的话——只能从窗户跳下去。
再说就算是被人喊快逃,这里可是自己家啊。凭什么要逃,又要逃到哪里去呢——。
「……!」
但是没有功夫给他思考。
凛凛绘朝着大树缓缓举起的手,裹着金色的光芒。见到那副情景,身体无意识地转向了窗户。
解开窗锁,打开破了的窗户。
大树不明白,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实际上,就算上半身都探出窗户了他也还在迟疑——。
「——过来。大树同学」
在地上等着他的果然是叫五十里野绮罗理的少女。
见到她毫不掩饰、却强而有力的微笑——大树纵身一跃。
2.01The others
据土师圭吾所知,“虫”和附虫者的存在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被发现。
政府在暗地里捕捉附虫者,实施情报管制,打算对其进行管理。那一套体制的顺利建立,里头想必有魅车八重子动的手脚。还有圆桌会这个在财经界呼风唤雨的掌权者集团在后面当靠山的痕迹。
事实上,早期对“虫”的隐藏、隔离以及管理都可谓成功。
因为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这个组织发挥了作用,逐渐形成一套能够迅速捕捉附虫者的机制。捕捉到的附虫者有多种多样的能力,把他们当作军人加以训练以后,就能够以更高效率管理附虫者。
尽管世间流传着“虫”和附虫者的传闻,但仅止于都市传说。只是传得煞有其事,遭到人们漠视、厌恶以及恐惧的存在罢了。由此还形成了由监视班混入社会收集那些传闻,继而在捕捉工作中加以利用的循环。
“虫”和附虫者是可以完美地进行管理的。
那个想法——在大约五年前破灭了。
「别管那么多了,集中攻击!」
青播磨岛的渔港里,响起了“照”近乎惨叫的命令。
「否则的话,一瞬间就会全灭的!」
有一艘小船在接近青播磨岛。
见到站在那船头的人影,土师圭吾有一阵怀念的感觉。
真是——时隔五年的感觉。
「土师局长!请下令撤退……!」
“照”回过头来,向圭吾请示。
「就算是被“C”操纵,唯独那个——唯独那家伙真的拿她没辙!」
五年前的,那一天。
直到那时为止,一切本都在政府——不对,是魅车八重子的掌握之中。
表面上看似勉强才得以隐瞒下去,实际上却把“虫”这种存在控制自如。
对于抱着根绝“虫”的目的潜入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这个敌人内部的圭吾来说,当时的状况可谓是毫无对策。
而让那种状况出现破绽的——是五年前的变故。
当时的景象,恰好就像现在这样。
正是如今出现在圭吾等人面前的少女,在过去造成了那一切。
「——对“冬萤”、没有胜算!」
当时还是小学生的少女,杏本诗歌。
事后获得“冬萤”之名被指定为秘种一号指定的她,是个没有什么特殊背景的人物。既非训练有素的士兵,亦非超能力者。只是一个对周围的人有一点疏远感的、随处可见的小学生。
可是,她——却把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逼到了崩溃边缘。
她不过是在某一天突然变成了附虫者,在街道上漫步罢了,就造成了那个局面。
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一如既往地打算捕捉她,却反而遭到歼灭。接下来从捕捉改为讨伐,却同样被全歼。最后为了抑制街区的受灾程度而集中全部力量发起挑战——依然全军覆没。
无论如何都敌不过杏本诗歌。挡不住区区一名的附虫者。
不知不觉间花了好几年才建立起来的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这个组织已经濒临崩溃。
以那次事件为契机,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被迫进行改革。
为了防止“冬萤”事件的重演,应付各种可能发生的状况,实权分配到各支部的手中。不得不注重对附虫者的训练,从抑制改为提高各自特性促进成长以增强战斗力。
单凭“冬萤”这一个附虫者,就改变了此前由魅车八重子掌握的“虫”和附虫者的存在方式。
土师圭吾就是趁着那场改革,而得以在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内外增强实力——。
「——土师局长?请尽快下令!」
见圭吾没有动静,“照”面露焦急。
圭吾不禁沉浸在不合时宜的感伤里,他一边用食指扶了扶眼镜一边说道。
「我们,不会撤退」
「咦……?可、可是……!」
「在这种孤岛上,你说能逃到哪去?」
他的发言,让“照”以及各支部长们都陷入了沉默。
「准备好精神支配系的能力者,“照”。接下来按作战行事」
“照”吃了一惊。
「要用"那个"吗……?而、而且是对“冬萤”?」
「对象是谁都没有关系。我们不但消耗殆尽,而且连“C”的所在地都不知道。坦白说,现在的我们毫无胜算」
「……」
「不过魅车八重子说过,会放飞“鸽子”」
说着,圭吾盯着接近中的小船看。
「她——“冬萤”就是“鸽子”。已经毋庸置疑了」
「要、要在那场雪中,打开突破口?在雪中开路,让精神支配系的能力者接触她吗……?」
挤出嘶哑的声音,“照”微颤了一下。
自己也明白这是强人所难。毕竟圭吾本人在五年前亲身体会过“冬萤”这一灾难的恐怖。
当时,“冬萤”将一切破坏殆尽。
她走过的地方都成了荒野,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也被打得支离破碎。甚至连“虫”和附虫者此前在这个国家的存在方式也是。
但同时,圭吾也见到了希望。
只不过那不仅仅是“冬萤”这名将一切破坏殆尽之人所展示的——。
还有阻止了她的另一名附虫者所展示的可能性。
「五年前,成功阻止过」
「……!」
“照”为之语塞。圭吾继续道。
「现在还有瓢虫和HARUKIYO在。我们要活下去,就非赢不可」
不用他多说,瓢虫就乘着七星瓢虫飞上空中。看样子与挚友出乎意料的再会让她坐立不安了吧。
HARUKIYO同样全身笼罩起火焰,化作火球。他朝着小船猛地冲了过去。
「……了解」
深呼吸一口气以后,“照”点头示意。少女没有血色的脸上带着死相——但对附虫者而言,那可谓是家常便饭。
『攻击目标,“冬萤”!』
从耳机里传来,冲往战场的“照”的声音。
『断定她受到“C”的操纵!全力攻击!』
「土师君……精神支配系的能力者,是怎么回事?」
丘美支部长和五郎丸柊子向圭吾追问。
「土师前辈,莫非,你预测到了“冬萤”会被送到这里来……?」
「预测?嘛,嗯,是呢」
说没有预测过是骗人的。
从好几年前,他就在思考把“虫”和附虫者的存在从这个世界上消除的方案。最终会掀起大战早在意料之中,而且还设想过很多种战斗的模式。
当然,也有考虑过那个“冬萤”会牵扯上那场战斗的可能性。
足以颠覆一切的最强王牌。在重要的局面里,那张王牌不可能不登场。就算持有那张王牌的是自己而不是敌人,那都是一个可能会因为出乎意料的失控而直接掀翻整个棋盘的炸弹。
所以圭吾才惧怕“冬萤”——不对,是惧怕足以掀翻整个棋盘的所有“犯规手段”。
就是为了定能阻止那种卑鄙行为,他才要培养一张王牌。
「预测、是有预测过啦……」
不是魅力过人受众人崇拜的王牌。
不是最为自由能随心所欲行动的王牌。
不是开了牌才能知道效果的王牌。
当然也不是会把一切破坏殆尽的王牌。
「本来也是有做好准备的——」
是会出现在无视规则的犯规者面前,把枪口对准他们的王牌。
同时也是五年前,以行动证明了自身力量的附虫者。
但和当时不同的是——如今,最重要的那张王牌不在手边。
唯独那一人。
只要那个附虫者,在这里的话——。
圭吾当然没有蠢到把那种假设性的话说出口。
只是蠢到明明早有预料却没把那张王牌带到这里来。
「——总之,这是生死关头」
向着以低沉的声音那样说的土师,丘美支部长问道。
「只要在这里挡下“冬萤”,就能坚持到最后是吗?」
「坚持到最后?那可不对」
在圭吾等人的注视下,“冬萤”和友军的战斗终于开始了。
「我们现在——刚开始反击」
「……咦?」
五郎丸柊子发出脱线声音的同时,圭吾的眉头微微皱起。
眼前的景象,比预想中更加严峻。
且不论附虫者们的攻击,甚至连HARUKIYO的攻击——都无法抵消守护“冬萤”的雪。
见到那副景象,圭吾——
「不过共同点是……首先得阻止那只“鸽子”」
直至我方全灭为止的倒计时开始了计数。
2.02诗歌 Part.1
以“C”放飞的鸽子的身份,诗歌来到了青播磨岛。
「诗歌……?诗歌!」
「长成相当符合我口味的女人了嘛,“冬萤”!不过没什么姿色啊!」
没有停下战斗不断受伤的附虫者们向诗歌袭来。
诗歌怜悯他们,为了救济他们而使用力量。
她在防波堤上蹲下,全神贯注地降下雪花。
「……!」
「……!」
诗歌蜷起身子闭上眼睛,附虫者们的怒吼和悲鸣随之远去。
他们的抵抗非常激烈,要歼灭他们恐怕需要花点时间。
诗歌不去多想,只顾集中注意力——。
如针扎一般。
在胸中掠过的痛楚,让诗歌皱起眉头。
名叫“C”的神明,理应已将诗歌从一切苦痛中解脱了才对。
但是伴着不可能存在的痛楚,脑海却浮现起——。
在赤牧市战斗过的“暴食”那邪恶的笑容。
——你这说法真奇怪啊。
从产生附虫者的怪物“原始三只”的口中,诗歌直接得知了此前不知道的事实。
——简直就像在说,“郭公”和大助是不同的人一样。
一听到那句话,诗歌的心灵支柱瞬间倒塌了。
诗歌之所以能一直战斗下去的理由,从根底里动摇了。
「……」
为什么现在会想起那件事呢?
诗歌紧闭起双眼把全副身心集中在岛的净化当中,但心头之痛却挥之不去。由“C”拂去的迷惘,再度涌上心头。
诗歌——只是希望实现与大助许下的约定,才活到了现在。
只是因为拥有相同梦想的“郭公”在战斗着,才能同样坚持战斗。
然而他却欺骗了自己,装成是另一个人——。
为什么?
因为他是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战斗员,捕捉诗歌是他的任务?
那是当然的事。
但是,如果说他是为此而装作普通的少年接近诗歌的话——。
——希望明年,你还能继续等我。
那和诗歌之间的约定,也只是一个谎言吗?
只是为了继续欺骗“冬萤”这个愚蠢捕捉对象的便利之计吗?
『不可以思考多余的事,我心爱的“鸽子”……』
皇冠中响起“C”的甜美低语。
钻心——刺痛心房的痛楚没有停歇。
「……」
的确,诗歌是个笨蛋。
不止是没有意识到药屋大助的真实身份就是“郭公”。
被欺骗到最后——她还亲手把“郭公”变成了缺陷者。为了救即将成虫化的“郭公”一命而杀死了他的“虫”。
那是因为打从心底里相信着拥有相同梦想的“郭公”,才会那样做。
相信他肯定能像自己一样,不忘梦想再度归来——。
因为五年前被他亲手变成缺陷者的时候就是那样。
因为两人拥有相同的梦想,一起发过誓不会忘记梦想——。
诗歌才因此能够相信,他有朝一日会回来的。
然而现在——却无法再相信下去。
假如药屋大助和“郭公”这两张面孔,只是为了捕捉诗歌而在适当时机交替的假面的话——。
那诗歌和大助的所做所为,不过是互相杀死对方的“虫”罢了。
而两人许下的约定,自然毫无意义。
『怎么了啊,我的“鸽子”……』
该相信什么怀疑什么都分辨不清了。
想从“郭公”——不,是大助口中听到真相。
可是,那已经无法实现了。自己不禁开始怀疑那也许永远不会实现了。
他变成了缺陷者。
恰恰是诗歌本人把他变成了缺陷者。
假如对他心存憎恨,那就等于是完成了复仇。
不,不对。自己根本没有考虑过复仇——。
反反复复的自问自答,让大脑快要变奇怪了。
『冷静下来,我深爱的——』
一度救赎了诗歌的“C”的声音,如同被什么盖过一样消失了。
同时,头痛也没了。
一切声音都消失,就连守护诗歌的飞雪屏障的气息都感觉不到。
「……」
是在不知不觉间结束了岛的净化吗?
那种念头掠过脑海,却想错了。
无论是倾注的阳光,还是海风的潮气都感觉不到。
诗歌在没有任何感觉,没有任何物质的空间里蹲着。
不对——气息,除自己以外还有一个。
「——……」
在抱膝蜷缩身子的诗歌前方,可以感觉到其他人的呼吸。
依旧闭着眼睛的诗歌分辨不出那是谁。
理应分辨不出才对——。
诗歌的额头,流下了一道冷汗。
为什么在这个地方会感觉到除自己以外的存在呢?
都已经降下飞雪,完全拒绝除自己以外的存在了。
那纯粹是错觉——诗歌有一种无法如此说服自己的,奇妙的确信。
明明毫无根据,却能肯定有谁在那里。
不对,连谁,都不是。
诗歌认识那股存在感。
这股气息,仿佛世上只剩诗歌和那个人似的、难以言表的世界,自己有亲身体验过。
「……」
正因为有体验过——才无法抬起头。
为什么,那个人会在这里呢?
假如真的是他在那里,见到那个身影的话——。
诗歌对他又会有什么反应呢?
是对欺骗自己一事抱有恨意,恶言相向呢?
还是要询问他的真实想法呢?就算分辨不出他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又或许是为把他变成缺陷者一事谢罪,请求原谅。
亦或是放弃相信与猜疑——按原本理所当然的那样,作为把对方变成缺陷者的宿敌彼此厮杀?
「——」
不知道自己会说什么,感到害怕。
不知道对方又会说什么,感到惶恐。
尽管睁开了眼睑,却只能不住的颤抖无法抬头。
即使想逃避一切而在心里呼叫“C”的名字,皇冠也没有任何应答。安宁的世界没有到来,诗歌无法逃离这个不慎闯入的奇妙空间。
她只能缩着身子,不住颤抖。
宛若变回了五年前的自己。
变回没有任何前兆就被变成了附虫者、走投无路、像个不承认现实的任性孩童一样只能一味保护自己的那个小孩。
和五年前没变,不对,身上甚至还加上了这五年份的重量——。
令诗歌无法抬起头来。
朝着那副样子的她——。
「……诗歌」
终于,那股气息叫了她的名字。
诗歌的心脏在一瞬间,仿佛要破裂似地怦怦作响。
「——」
不经意间。
受到相比五年前变了声的、绝非幻听的、那一声音吸引。
诗歌——抬起了头。
他,就在那里。
“郭公”。
药屋大助。
单独一人,伫立在青播磨岛的防波堤上。
诗歌很快就明白这不是现实世界。毕竟理应是战场的渔港里除了诗歌和大助就再没有任何人的身影,潮水也仿佛时间停止了似的冻住不动。
然而药屋大助,真真切切地站在那里。
身披漆黑的长大衣,戴着防风眼镜,以“郭公”的姿态出现。
「——」
『……了他……杀了他——』
皇冠传来了飘渺的命令。
诗歌的表情扭曲了,蹲在地上往握紧的拳头里送力。
这可能就叫作——命运。
在蹲下的诗歌周围,下起了纯白的雪。
像是对她的敌意产生了反应,他也举起了持枪的手臂。
用不着由其他人来下令。
正如五年前以及大约一年前的冬日一样。
诗歌笼罩在飞雪中,他举起了手枪。
那就是两人应有的样子。
诗歌是危险的附虫者“冬萤”——
他是身负阻止她使命的“郭公”。
而如今两人之间又结下了欺骗与受骗的因缘。
倾心于他,然后彻底遭到背叛的诗歌——。
没有任何不战斗的理由。
「——呜」
然而。
诗歌、却只能露出更痛苦的表情。
「呜啊啊啊啊……!」
发出不像样的声音,消除飞雪,跑了起来。
朝着跑过来的诗歌,少年准备把枪口对准她——。
却手一滑。
枪从他的手里滑落下来。
「——啊啊啊啊啊啊……!」
只有战斗一条路。
本应没有理由不战斗的两人,毫无防备地扑到了一块。
「啊啊啊啊啊啊……!」
一头扑过去的诗歌,被大助默默地接住了。少年的手腕,紧紧抱住在怀里啜泣的诗歌那娇小的身躯。
听到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时,诗歌疑惑了。
诗歌害怕见到他的脸。
听到“C”的命令时,她——心里某处松了口气。
只要再度,不对,是任何时候。
只要和他相遇,就会战斗,互相伤害。
因为两人不但有足够的理由,而且那样一来就不用考虑其他任何事情。
但是一见到他的身影,诗歌心里所有负面的感情就一下子消失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因为——如今就在诗歌眼前的少年已经遍体鳞伤了。
黑色的长风衣被撕裂,皮肤都露了出来。全身都流着血,似乎还被烧伤。脚边积有血泊,挂在脖子上的防风眼镜也是破烂不堪的,还有血滑落额头滴了下来。
居然伤成这样,他究竟是和什么战斗过?
是和神灵或是恶魔交手了吗?
简直就像是这世上所有灾厄都落到了他的头上一样。
不,真要说的话——。
在走到今天这个瞬间之前——。
他究竟熬过了多少场的战斗呢?
在多么长的时间里,背负了多少的思念,独自一人地战斗至今呢?
一见到那副身影,一切语言都失去了意义。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都无所谓了。
诗歌——就是想待在他的身边。
不需要任何人的允许。
就是想和伤痕累累却依然孤军奋战的这个人在一起。
只是单纯地那样想。
「——诗歌……」
大助注视着在眼前大哭的诗歌。
少年的眼中没多少生气,对不上诗歌的视线。说不定双眼早已经连焦点都无法集中了。从嘴里吐出的呼吸显得很微弱,却非常灼热。如同生命本身在逐渐消逝一样。
「——」
面对哽咽着的诗歌,大助却说不出话来。
代替言语,他的表情有所改变。一副很抱歉的样子咬紧嘴唇,转眼却又是一脸作出什么觉悟般的严肃表情。但很快那也消失了,只露出一脸辛苦的表情。
「——不得不说的话……太多了……」
终于挤出来的声音,低沉嘶哑。
诗歌竭力压抑着快从自己的喉咙里漏出的哭声。
他的话,她非听不可。
「甚至连这些话都放弃去说……总之想把全部给忘掉,不想再战斗了……」
大助抱住自己的手腕,微微注入了几分力气。
不得不说的话,有很多很多。
不得不回答的问题,也有很多很多。
可是他像要把一切都藏在心里一样没有继续说下去。注视着诗歌的眼神里逐渐取回了力量。
「不过,最想说的话果然是——」
他、笑了。
「想要,见诗歌」
不是被称为漆黑恶魔的“郭公”——不,抱紧诗歌的手腕里确实能让人感到那份强而有力的力量,但那忍着泪水颤抖着的声音——。
毫无疑问属于诗歌偶然遇到的、随处可见的平凡少年。
不是附虫者或是其他什么,只是药屋大助这个诗歌喜欢的脸庞。
「现在——我是这么想的」
诗歌也强忍泪水,干脆地点了头。
和他一样硬挤出笑容,以颤抖的声音说道。
「我也、想见大助君」
想要忘掉一切——连再会的约定也弃之不顾,逃离一切。
不过,一见到那张脸,迷惘和不安就都烟消云散了。
还想,再见面。
此时此地,诗歌和大助,两人都怀抱同样的想法。
既然如此,那么接下来要前往的地方——也都一样。
「——」
拥抱的对象,药屋大助的身影犹如融化在风中般渐渐变薄。能清晰感到的感触和温暖也在消逝。
离别之际,大助朝诗歌低声说了什么。
诗歌点了点头。虽然听不清转瞬之间就失去轮廓的他说了什么话,但两人之间要说的话早就决定好了。
战斗、受伤、但依然战斗下去——然后再一次,去见对方。
大助的身影完全消失以后,诗歌再度在地面上缩起了身子。
约好要再见面的自己应处的场所,不是这种连是谁制造出来都不清楚的奇妙空间。
闭上眼睛,集中意识。
「……!」
大脑受到一阵刺激,诗歌皱起了眉头。
『消除旧世代的失败作吧……』
诗歌拒绝从皇冠传来的命令。
诗歌应在的地方,也不是由别人准备的乐园。不是以“不死”这种绝对的安宁来逃避迷惘和痛苦的世界——。
「——唔噢噢噢噢噢!」
「全、全员,一边攻击一边逐渐后退!放弃渔港!在小镇入口重整旗鼓!」
「哈哈!闹得挺欢嘛!」
在防波堤上缩起身子的诗歌,取回了现实世界里的五感。
在生死线上战斗着的人们的呐喊和破坏声响快要震破耳膜。海潮和血液混杂的气味直窜鼻孔。
这是诗歌曾一度拒绝过的充满痛苦与憎恨的世界。
可是,这依然是拥有诗歌所喜欢的梦想和希望的世界。
既非天堂亦非地狱。
诗歌回到了——仅仅是名为现实的世界里。
「……」
映在站立起来的诗歌眼中的,是渔港被暴风雪蹂躏的景象。
防波堤碎裂,海边化为了海水和瓦砾交杂的地毯。聚集在渔港出入口的附虫者们,正朝着诗歌发动攻击。
破坏渔港的,不断扩大范围意图击溃附虫者们的,都是诗歌的“虫”所操纵的雪。
诗歌想要停下,身体却一动都不能动。
「……!」
袭向大脑的冲击,让诗歌身子后仰。
在她头上的皇冠放出了金色的电击。电击如鞭子般击中诗歌,像是要把大脑搅乱一样释放刺激。
『净化旧世代的附虫者吧……』
耳边响起温柔的低语,诗歌的“虫”进一步扩大降雪的范围。
这样下去,我会把大家——。
诗歌咬紧牙关,反抗“C”的支配。眼前的附虫者们,和诗歌同样。他们拒绝安宁和逃避,尽管饱尝痛苦却依然选择了实现梦想的道路。
「……!!」
皇冠释放的电击再度鞭打诗歌。
『你是“鸽子”……』
“C”的咒缚非常强劲。
但是诗歌依然尽可能地作出抵抗。
她产生出仅仅一片的雪花,让它往自己头上降落——。
「——」
闪闪发亮的一片白雪,在激烈的暴风雪之间见缝插针地缓缓下降。
诗歌只转动眼球,看向上方。
想要去看的,是灌注全部精力降下的一片雪花——不,是戴在自己头上的皇冠。
用自己的雪破坏渗有“C”意志的皇冠——。
这,是一场赌博。
不敢确定区区一片雪花能否打破暴风雪屏障。
假如打破了,又能否准确地只破坏束缚诗歌的皇冠呢?
破坏皇冠以后,也很难想象青播磨岛上的附虫者们会就此停下攻击。一旦解除暴风雪,诗歌可能就会死于他们的攻击之下。
但是,即便如此——如今的诗歌别无选择。
『把一切……』
诗歌的“虫”低语道。
『都破坏吧……』
把害怕受伤、想要立即逃出去的心。
把向自己叙说的“C”那甜美的诱惑。
把一切都破坏——想以此来守护这个微小的愿望。
『——』
“虫”的低语,被尖锐的不谐音抹消了。
降下的雪花和暴风雪屏障展开冲突。雪与雪之间的冲突扭曲了光线,渔港里的景象如同被裂开的镜面所反射的影像一样出现了裂痕。
发光的雪逐渐突破暴风雪屏障朝着皇冠而去。
这时候,诗歌感觉到某股气息。是注视着自己的视线。
在暴风雪屏障外、支离破碎的景象中,有一名熟悉的少女。
是立花利菜。
乘在七星瓢虫上的挚友,从上空注视着诗歌。
「——是那顶,皇冠对吧?」
单凭诗歌瞪着皇冠的视线,利菜就领会到她的意思。
「打算自己破坏掉吗?那样一来诗歌本身也会有危险的吧……!」
趁着一片闪闪发光的雪花在暴风雪中制造的空隙,利菜和她的“虫”从正上方垂直急降。
雪与雪之间的冲突里,加入了强劲的冲击波。整个岛的空气都炸开了,地鸣直逼诗歌的脚边。涌向渔港的海浪飞溅,伴随着轰鸣从空中落下。
在七星瓢虫的冲击波支援下——。
终于,一片白雪穿过了暴风雪屏障。
「——诗歌!」
与此同时利菜和七星瓢虫赶超白雪。伴着地鸣猛地降落在地,利菜从七星瓢虫上跳了下来。
受冲击的余波影响变得浑身是伤的利菜,朝诗歌扑了过去。
利菜伸出的手,抓住了诗歌的皇冠。
「呜……!」
皇冠放出的电击袭向利菜。
在被电流麻痹僵住了的利菜头上,诗歌降下的白雪缓缓飘落——。
「不要把人看扁了啊——」
七星瓢虫张开翅膀。
射出的冲击波击中宿主利菜的后背。皇冠从连同诗歌一起被弹飞的利菜手里,掉了下来。
以毫厘之差掠过利菜身后的白雪,落到了地面上。沥青制的防波堤被击碎,在海面上炸开。
诗歌和利菜两人拥抱在一起,在地上翻滚。即使是在那种状态下,利菜也用力地紧抱诗歌保护她。
待去势终于止住了,诗歌抬起头——只见熟悉的笑容近在眼前。
那是一张美得让人痴迷,但表现出的刚强更胜一筹的笑容。
「好久不见了,诗歌」
面对带伤笑着的挚友,诗歌含泪之余也回以了笑容。
「……利菜果然、很帅啊」
由于伤痛和疲劳而无法动弹的两人周边,有复数的脚步声接近。
在皇冠脱离诗歌的同时,暴风雪屏障也消失了。再加上利菜冲了过来,因此来自附虫者的攻击也停下了。
「不错嘛,能够靠自己的力量抵抗“C”」
穿着西装的青年俯视着倒地的诗歌,露出冷笑。
扶起诗歌和利菜的,是叫“霞王”的附虫者。此外“照”和记得是叫“宁宁”的附虫者也在。另外还有复数人影在瓦砾上朝着这边跑来。
「现在的你不是“鸽子”,而是“冬萤”——这点没错吧?」
「……嗯」
对于青年的确认,诗歌点了头。
她的确是恢复了自我,但不是自己一个人办到的。
在不可思议的空间里相会的少年,药屋大助。
以及奋不顾身地救出诗歌的挚友,利菜。
「……!」
在诗歌的视野里,远方有一个活动的小人影。
在离诗歌一段距离保持警惕的附虫者们的另一头——陆地上某座建筑物旁,有一个绿色的人影看向这边。
千晴小姐……?
“郭公”的亲姐姐。即是——药屋大助的姐姐鲇川千晴。
注意到千晴的存在的貌似只有诗歌。在渔港里的所有人都在关注着诗歌的状况下,那也难怪——在诗歌一个人的注视下,千晴融入到建筑物的墙壁里消失了。
「是么。——不过,只是那样不行」
青年意想不到的发言,把诗歌的意识重新拉回到防波堤上。
「你不以“鸽子”的身份把我们全歼的话就伤脑筋了啊」
说着,青年转向了后方。
有两个人影在朝这边跑来。一人是戴眼带的少女,记得是叫“舞舞”。另一人是诗歌不认识的人。他披着特环中央本部配发的白色长风衣。
「我们要在这里全灭——然后,展开反击」
青年把视线从感到疑惑的诗歌身上,转移到了另一样东西上。
那是落在瓦砾上的,闪着金光的皇冠。
2.03诗歌 Part.2
诗歌以跪在地上的姿势,抬头看着面前的人。
「接下来,会改写你的记忆」
对方身着穿中央本部的白大衣。声音和体形都趋于中性,长发和大衣一样是纯白色的。
「我的能力虽然是只要略遭拒绝就会失去效果的脆弱招式……但一旦接受,连深层意识都会受到影响」
「就是说要完全解除防备心啊」
土师圭吾满不在乎地笑道。
「当然几乎没有人会允许他人干涉到无意识层次。所以这种精神支配能力才一直被评为无指定」
「你想叫诗歌干什么?」
为诗歌挺身而出的是立花利菜。那美丽且威风凛凛的相貌和挺身守护诗歌的刚毅,都和过去的利菜如出一辙。——很难想象和皇冠告诉她的,叫模仿者的附虫者是同一人。
「……」
诗歌抬起头,环顾俯视着自己的人们的脸。
渔港的岸边埋满了防波堤的残骸和陆地崩落的砂石。站在那上面围着诗歌的是强大的附虫者们。“照”和“霞王”等特环的战斗员再加上盐原鯱人,以及“虫羽”里的同伴“波江”和大锹。
他们不像土师圭吾走得那么近的理由,诗歌也非常理解。
身着陌生服装以袭击者身份现身的诗歌。
尽管复活但本质却依然未有定论的利菜。
判断不出两人究竟是否同伴——甚至她们是否真正保持属于杏本诗歌和立花利菜的自我,也难免会困惑。
「“舞舞”,“玲玲”,那边进展如何?能行吗?」
「在、在干哩啦……!」
「有、有难度,不过会想办法……!」
面露拼死表情的两名附虫者举起手朝着的是先前还戴在诗歌头上的皇冠。落在地面上的皇冠被不透明的果冻状物体覆盖,“玲玲”用手指描画着在其表面浮现出来的发光电路。
「“C”编写的程式在还属于东中央的时候,以、以及在地下要塞接触“床”的时候就记住哩……但、但是注入到皇冠的力量非比寻常……」
「输出和改造交给我好了。你集中解析……咕!」
两人在小心带电的果冻之余,进行着某样工作。
「土师前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晚一步登场的是五郎丸柊子。看样子知道土师圭吾计划做什么的只有极少数人。
「啊啊,我是想说明,不过在此之前——」
土师再度面向诗歌。
「你居然凭自己的力量抵抗了“C”的干涉,坦白说是出乎意料啊」
诗歌沉默了。
「究竟是怎样办到的?“鸽子”被送来这里早在预料之中,不过没想到人选偏偏是你。真的很危险啊。就算是有瓢虫和HARUKIYO在」
诗歌,看了看利菜和HARUKIYO。
和自己同属一号指定的两人,无言且面无表情。
土师说的对,自己本是要抹杀所有附虫者。就算与利菜和HARUKIYO为敌,就算要和两人同归于尽,都打算要完成“鸽子”的使命。
在危急关头,救出如此弱小的自己的是——。
「……因为见到了,某个人」
诗歌露出了微笑。
那段奇妙时光的真相究竟是什么,诗歌并不清楚。
但是,在那里遇到的人绝非单纯的幻觉——。
足以让自己如此确信的温暖,现在还留在心里。
「仅此而已」
面对简短说完的诗歌,土师皱起了眉头。
对她的话作出反应的,只有两个人。
「……啊哈!」
突然,利菜笑了。
在脸上写满疑惑的其他人里,HARUKIYO也同时笑出来了。仿佛想到什么忍不住发笑似的,利菜和HARUKIYO都哈哈大笑。
笑了一阵以后,两人同时变色皱起了眉毛。
「真火大呢」
「真火大啊」
可能也不是完全没有头绪吧——两名一号指定面带怒色异口同声地说道。见状,其他人都迷糊了。
利菜的表情放松缓下来,摸着诗歌的头发。
「这孩子的话,应该是真的。……已经没事了」
「哼」
HARUKIYO不爽地转过身。仿佛在表示已经没有兴趣一样露出毫无防备的后背走远了。
土师圭吾似乎若有所思,陷入了沉默。是对诗歌所说的人没有头绪,还是有了头绪也没有深究的意思呢,不久他终于开口道。
「能让你们一号指定采取那种态度的人,应该不多——不过算了」
土师为转换心情,说道。
「既然瓢虫和HARUKIYO解除了警戒,那肯定有相应的根据。就我个人而言,只要你脱离了“C”的控制,那就行了」
他露出冷笑,继续说着。
「在此之上——得再次回到“C”的控制下呢」
「……!」
周围的附虫者们都变了脸色。“霞王”和“波江”逼问土师。
「喂,那是什么意思,啊啊?」
「说笑吧?你该不会意思是把“冬萤”拱手让回给“C”吧!」
「正是如此。干脆再附上白旗当作是投降的证明吧?毕竟我们现在根本没有胜算」
在紧张的气氛当中,土师耸了耸肩。
「因为就算要反击,也不知道敌人的所在地啊」
「难道——」
利菜吃了一惊。守护诗歌的双手里注入了力量。
「你,要将诗歌……!」
「不是杏本诗歌。也不是“冬萤”。重要的是“鸽子”」
青年斜眼瞥了一眼,正对皇冠施加什么的两名附虫者。
「完成使命的“鸽子”——会回到神的身边吧」
「——」
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诗歌也一样。就算是迟钝的自己,说到那种地步也能理解青年的意图。
土师圭吾想用诗歌去办到的事。
那就是——
「你要是“鸽子”,“C”应该会把你唤回自己身边吧」
把诗歌送回“C”潜伏的地方,充当回报那个地点的发信器。
不对——是准备在“C”的身边爆炸的定时炸弹。
那场爆炸,将会成为附虫者们转向反击的狼烟——
「接下来对你施加的精神支配非常强劲。虽然会设定解除用的关键词,但不敢保证一定有人会在你身边讲出来」
回归平静的渔港里,响起土师圭吾那平淡的声音。
「无法再度恢复自我的可能性也很高。即便如此假如你回到了“C”的潜伏场所,并且还呢过像刚才这样恢复意识的话——就用出全力吧。努力让我们能感知到那个地方」
诗歌一言不发,默默听着青年的话。
「在此之前我们就装作全灭躲起来,专心回复……一旦感知到你的力量,就会使用瓢虫和HARUKIYO乘坐的船全速赶去你那里喔」
「你说——全速赶去?」
利菜瞪着土师圭吾,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你以为从这里回本土得花多少时间啊。你是叫诗歌在此之前孤军奋战尽量活下去?还是在——敌人的大本营里!」
「虽然会利用附虫者的能力提高船速,不过肯定得花不少时间呢」
土师圭吾以冷淡的眼神俯视着诗歌。
敌人是“C”。被“C”操纵的复苏者想必也很多。
在以全部人为敌的状态下坚持到我方到达——。
别说诗歌本人,就连土师圭吾应该都不觉得那是可能的事。
「假如你是要牺牲诗歌来获知“C”的所在——」
利菜一脸怒色地要抓住土师,却被诗歌伸手制止了。
「——『心爱的“鸽子”』」
诗歌以平静的声音说道,仰视着土师。
「“C”肯定,会说那句话」
说罢,她朝带着惊讶的表情转过头来的利菜露出笑容。
「谢谢你,利菜。我不要紧的」
「诗歌……」
「变回“鸽子”也没什么好怕的。我知道“C”对我——对我们附虫者的爱,不是虚假的」
听到诗歌的话,包括利菜在内的附虫者们都愣住了。
他们感到害怕的原因,是以为“C”的洗脑还没解开吧。但是,并非如此。直至刚才还包裹着诗歌的安心感,绝非虚构的。
「已经不用再痛苦再受伤的感觉,非常温暖……非常让人安心。毕竟我,在成为附虫者以后——不对,是从成为附虫者之前,就一直想要那样啊。我是打从心底里觉得,要是我和大家都变成“不死”,就不用再害怕什么了」
「……」
利菜带着悲伤的表情,握住诗歌的手。
「但是,还是不行。我觉得那也已经满足不了我了」
诗歌用力反过来握紧了挚友的手。
「因为我想起了就算要忍受痛苦,要受到伤害,也想要获得的东西」
那,是什么。
就算不说出口,利菜也应该明白。
不对——是在场的所有人,应该都能够理解才对。
毕竟大家都和诗歌一样是附虫者。
「所以,已经不要紧了」
自知这非常悲伤。
自知这很愚蠢。
可是诗歌能够带着确信,这样说出口。
「不管“C”让我有多么安心,我都会为战斗而回来的」
带着微笑,她如此断言。
「既然战斗……就绝对不会放弃」
利菜一副还有话要说的样子。
但是美丽的挚友,把话吞下,带着严肃的表情闭上眼睛。她是领悟到不管再说什么都无法阻止诗歌了吧。
「『心爱的“鸽子”』对吧。了解,就设定为关键词吧」
听到土师圭吾的命令,旁边的白衣附虫者点头了。
「不过要是“C”没有说那句话,就得自己解除洗脑了」
诗歌点了点头,回首望着目不转睛地注视自己的利菜。
利菜咬紧嘴唇。用力地抱紧诗歌。
「一定会去救你的,所以等我,诗歌。——这次、一定会去的」
「嗯……我等你」
这次。
尽管不太懂那个词的意思,但利菜的心意透过拥抱用力过头的双臂传了过来。只要想到她会来,便有勇气涌出来。
利菜松开了诗歌。她神色一变露出坚强的表情站了起来,转过身子。
踏着毫无迷惘的步伐离去的利菜,在某位少年的面前止步了。
「——怜司」
她和“虫羽”的干部、名叫大锹的少年面对面。
瓢虫立花利菜和大锹。——就诗歌所知,两个人像这样面对面已经是时隔好几年了。
再会的两个人心里应该有很多话想说,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拜托……借给我力量」
利菜露出复杂的笑容,说道。
大锹苦笑了——可是,却像理所当然一样答道。
「……嗯,好啊」
经过简短的对话,利菜和“虫羽”的干部们离开了。他们是想抓紧接下来的一分一秒商量救出诗歌的作战吧。
「不能花太多时间。做好心理准备了吧?」
土师圭吾说道。
「好了」
诗歌毫不犹豫地闭上双眼。
很快令人不快且带有攻击性的感触,想要侵蚀大脑袭了过来。可以感觉到自己最重要——甚至是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部分在被翻腾着,被一点点替换。
只要稍有抵抗便会消失的感触,诗歌自己主动接受了它。
脑海中浮现的是自己打从心底里相信的寥寥数人的脸。
喜欢的少年的脸。
帮助自己的朋友和同伴们。
完全解放内心以后,不快感也消失了。
浮现的人们的脸容缓缓消失,诗歌逐渐沉入漆黑的海洋中。
唤住沉入无底深海的诗歌的,是微弱的呼声。
『“冬萤”……』
金色的光芒照亮了漆黑的海。
甜蜜、温柔的声音把诗歌从意识的海洋里捞起来。
『我的“鸽子”……』
洋溢着无半点虚假慈爱的神圣声音唤醒了诗歌。
诗歌——
「……」
被“C”这名造物主拯救了的诗歌,微微睁开了双眼。
从蹲下的姿势站起来,确认眼前的景象。
青播磨岛完全改变了的模样,呈现在眼前。
渔港里的一切都粉碎了。活动的物体只有潮起潮落的波浪。
旧时代的附虫者——全部消失了。
诗歌完成了自己被赋予的使命。
「……」
诗歌戴着的皇冠反射阳光,发出金色的光辉。
牢记青播磨岛恢复无人岛以后的模样,诗歌转过身子。
回到小船上,出海了。
诗歌所前往的,自然是把诗歌派到这里的神明身边。
“C”所在的,“方舟”。
航速不快的小船,即使到了夜里也在海上继续航行着。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当看见陆地时她等不及地站了起来。
连小船停泊在何处都不知道,她从船上跳上陆地。
能看见巨大的斜拉桥。
她加快脚步行走在无人的斜拉桥上。她身穿的衣服,她头戴的皇冠,告诉着她神就在那里。
她遵循神的邀请度过桥后,妖精们前来迎接。
发出金色光辉的白凤蝶,以及头戴皇冠的妖精们。她们在完成了使命的她身边起舞祝福,歌唱。
看到其中一只妖精上前,她屈膝跪下。
「旧世代的附虫者都消失了……失败作,已不复存在」
她表情恍惚地说着,妖精将手搭在她的头上。
哔哩一下,她的头部顿感一阵轻微的麻痹。是在窥探她的记忆吧。
『确认了。——你很好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我心爱的“鸽子”……』
妖精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紧紧拥抱她。
——心爱的“鸽子”。
对那个关键词起了反应,诗歌眉毛一抖。
『来,回头看看吧。你有见证这些的资格』
她按吩咐转过身回过头,吃了一惊。
巨大斜拉桥的那一边。
高楼耸立的都市景象,正在发生异变。
『到创世的时刻了。失败作消失,洪水将旧世界完全冲刷干净——』
那,的确是洪水。
黑色的。
漆黑的巨浪,正在吞噬着都市。
但那其实并非真正的巨浪——。
『有多少人类能得到前往此地——“方舟”的资格,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而是如洪水般袭来的停电。
“鸽子”确认地上的净化,洪水筛选人类。
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呢。
诗歌,她知道。
是新世界的创造——
以及。
「——结果,我还是回到这里来了啊……」
反击。
如同倒带的影像一般急速取回真实记忆的感觉。
从突然间自言自语的诗歌身边一瞬间飞开的妖精们。
以及自己的所在地,“方舟”的真身。
在各种各样的事情一瞬间恢复了现实感之后,诗歌发出了狼烟。
那股狼烟不是真的烟,而是一小片雪花。
闪闪发光地飘落的雪花,照亮了“方舟”的——街道。
「这样一来,最后的战斗终于要开始了……!」
那是旧时代的附虫者们——。
放弃安宁选择战斗的残存者们吹响的,反击的号角。
2.04The others
夜晚的青播磨岛笼罩在寂静当中。
不过十几个小时前还进行着激战的渔港,现在也毫无人烟。夜空中的月亮照耀着,铺满瓦砾化作平地的海岸。
人类从陆地遭到放逐而来到的无人岛。
打破那份寂静的,是某处响起的微弱声音。
「——确认到“炎”」
那是,反击的开幕。
因为拥有梦想而被“虫”附身,遭到人们恐惧,最后沦落到被国家追捕的人们的悔恨。对于至今一直处于被动防守而感到的愤怒。
仿佛那些感情全部解放出来似的,金属的声音此起彼伏。
被瓦砾掩埋的地面陆续有大扇的门升起。大批人员踏着连接地下的阶梯走出地面。
在月光下同时组成阵形的,是以身披白色长风衣的人员为中心的附虫者们——原、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战斗员们。
以“波江”和大锹等战斗力高的干部为中心集合的,是“虫羽”的成员们。
受到“C”派来的刺客、“冬萤”的袭击,他们全灭了。——之所以能顺利伪装成那样,是成功在此对“冬萤”洗脑的结果。
而拥有物质操作能力的附虫者,以遭到破坏的大型船只为材料在地下制造出临时避难所。待附虫者们暂时到里面避难去以后,就把再次变成“鸽子”的“冬萤”送回“C”的身边。
在连番激战当中还生存下来的附虫者——规模减少到数量只有数十人。
「不过距离太远,很难锁定坐标……!」
发出呻吟的是拥有感知能力的附虫者“火巫女”——土师千莉。她睁开看不见的双眼,头发上渐渐浮现出红色的光点。
「“冬萤”似乎到达“方舟”了呢」
在亲妹妹千莉身旁,土师圭吾低语道。
他的身边除了千莉还聚集着高排位的附虫者们。带着严肃表情的立花利菜和盐原鯱人等人之外,担任指挥官的“照”也在。
「大家,做好心理准备了吧?」
“照”不是通过无线通信,而是用真人的声音向渔港里的附虫者们呼喊。
「只要锁定“C”的当前所在地,就立即开始移动!」
在“冬萤”返回“C”身边的这段时间里,附虫者们得到了休息。尽管说不上是充分,但得以恢复体力的他们士气高涨。
「反击——不对,令这次成为最后的战斗!」
响应“照”的鼓舞,附虫者们的声音振动了青播磨岛的海面。
可是——。
「……!有复数巨大的“炎”出现!」
土师千莉的脸色变了。
圭吾等人一起转向了千莉。
「复数?你是说出现在“冬萤”可能所在的地方?」
「不,在锁定地点之前就——呜呜,不断增多……!」
「怎么回事?“火巫女”以外的感知能力者呢?」
“照”回过头去,只见两名附虫者和盐原鯱人摇了摇头。
「距离太远了,我们连感知都成问题……」
「我虽然也有感知能力,但不是内行呢」
自然而然,周围的视线集中到最后一根救命草的千莉身上。决战当前血气上涌的“霞王”瞪着千莉。
「喂,发生啥了?不是找到“冬萤”的反应了吗?」
「不清楚……!类似的“炎”一下子在全国出现,判断不出哪个是“冬萤”……!」
「——是伪装」
发言的是和“C”一样擅长电子战的“玲玲”。
「可能是“C”散布了自己的分身,发出和“冬萤”波长类似的信号。最起码“C”应该能办到那种事……」
「就是说我们的计划被“C”识穿了?」
对于“照”的问题,“玲玲”沉闷地点了头。
留给幸存附虫者们的,最终反击的线索。
那就是依赖伪装成“鸽子”送回去的“冬萤”的反应,锁定“C”的所在地。不知道敌人的位置,就谈不上战斗。
附虫者们开始骚动起来。
「换一种角度来看的话,说明“冬萤”毫无疑问潜入到了“C”的身边啊。假如是在错误的地点,“C”也没有必要慌忙制造诱饵了」
一边用食指扶了扶眼镜,圭吾一边说道。
反击的第一阶段,“冬萤”的潜入成功了。从“C”的应对里能感到急躁,也可谓是成功的证据。
只是——“C”的应对比预想中早了很多。
「伪装充其量是伪装。不可能完全复制“冬萤”那种程度的强大力量。——能够识别本体的反应吗?」
「我试试看……!」
望着听到自己的命令以后用力点头的妹妹,圭吾感到一阵沉重。
她投身战斗的样子,无论如何都看不习惯。正是为了创造一个像妹妹这样的附虫者不会再出现的世界,圭吾明明才一直战斗至今——。
但如今,在最大的一场战斗里,却恰恰在依赖妹妹本人。
自己会怎么样都无所谓。带着被妹妹以外的所有附虫者诅咒的觉悟,付出了众多牺牲。犯下无数非人道行径的自己,迟早会下地狱吧。
但是,如果他的所作所为所应得的报应,不是由他本人接受的话——。
每次见到妹妹投入战斗的身影时,他都有不好的预感。
但即便如此却没有阻止千莉,是因为——战斗着的她,比受到土师保护时的她显得更生气勃勃。
「——你说的可是真话?」
沉入沉思的圭吾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了立花利菜的身影。
「你指什么,瓢虫」
「别装傻。在最后的作战会议里,你说过的。只要找出诗歌的所在地,不用花上数小时就可以立刻赶到现场」
圭吾想起了在避难所里的事。在返回地面之前,附虫者们曾齐聚一堂商量即将展开的最终决战。
「啊啊,是说过」
「不过,方法本身你还没说明吧。为什么?要是到现在你才说是谎话的话……」
「不是不说明。是说明不了啊。我不知道那个方法」
利菜语塞了。
圭吾回头看向后方的天空。月光照耀下的岛屿的上空,有一个小影在飞舞着。
「毕竟是一道晴天霹雳啊。在这种状况下,这种时候了居然还会出现我们的“协助者”」
「那是,鸟?——不,不对。是人……?」
循着圭吾的视线,利菜眯细眼睛看去。
「那就是“协助者”?是谁?」
「姑且算是原特环的战斗员喔。但说到真实身份,还不清楚。据她所说,“协助者”除了她还有其他人。不知不觉间就出现在避难所里——约好只要找出“C”的所在地就立即把我们带到那里去」
「……很可疑呢,信得过吗?」
「信得过」
可能是他点头太干脆让人觉得意外吧,利菜的眼神越发凶恶起来。
「为什么能这么确定」
「『假如“鸟”或者“手机”与您取得联系,我认为可以相信她们』——」
「……?」
「这是我安插的一名工作员,稍早之前发来的联络。虽然不清楚“协助者”的真实身份,不过看来那些人把那个工作员也拉拢了」
利菜皱起眉头,面露厌恶。
「你这人,就只会那一套呢……你意思间谍的情报就可以信任?」
「理由没那么单纯。首先那个工作员一直以来都太好人了,所以作为坏人的我的委托,她只接受了一个」
「那个委托,内容是?」
「“郭公”受挫时的补救」
利菜的表情冻结了。土师对此毫不介意,继续道。
「那个工作员——那个便利屋对现状了解到什么程度,是否还在为此而行动,我都不清楚……只知道她发来了和我委托并无关系的信息。那些“协助者”肯定是值得她去入伙的好人吧。好到不像我这样会弄脏自己的手——」
露出冷笑,他说道。
「假如是没法狠下心彻底成为恶人的小角色——就能够利用」
「……」
「在那里愉快地飞着的附虫者,在我看来是“鸟”喔」
值得信任的根据还有其他。
假如“协助者”站在“C”那一边,那根本就没有大费周章地设下陷阱的必要。假如是打算成为另外的——即便是第三势力的话,现在是让“C”和圭吾等人双方进行战斗互相消耗比较有利。因此向处于劣势的圭吾等人伸出援手不失为明智之举。
「既然有“C”这样一个太过强大的敌人,其他势力就只有联手这一条路可走啊。就像曾经是仇敌的特环和“虫羽”现在联手一样」
圭吾用手指扶了扶眼镜这样说的同时,还在心里补了一句。
本应由便利屋回收的“郭公”都被抢去了……这点忙都帮不上的话就伤脑筋了——。
圭吾微微察觉到有一股隐藏的势力。假如那就是和自己的工作员有联系的势力,可能就会成为意想不到的助力。
没错,假如他的工作员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说不定就会诱导那股势力去复活“郭公”——。
「……是吗。嘛,我就勉强接受了」
被利菜瞪了一眼,圭吾回过神来。
「看样子你也没有平时那样用玩笑和谎言敷衍了事的余力了呢」
「因为底子里很诚实呢。装骗子也装累了啊」
利菜说的对,自己似乎失去了冷静。若司令官寄期望于计算之外的希望,那就万事休矣了。
如何用手上的牌从过于强大的敌人“C”身上取得胜利。
圭吾的职责就是就此进行思考。
而在当前状况下用得上的牌,只有一张。
正是圭吾的亲妹妹。可是看她的样子——。
「唔……呜啊……!」
双眼发出红光的土师千莉,看上去极为痛苦。
这是当然的。她所感知的范围覆盖了整个国土。而且最终决战能否发起的命运都担在她一人身上。那份责任之重难以想象。
「还找不着啊。我再回去睡一会也可以吧?」
带着毫无紧张感的声音登场的,是HARUKIYO。此前不知到哪去的他,像担沙袋一样用肩膀扛着一名少女。
在HARUKIYO肩上一动不动的是名叫ARISU的附虫者。她被套上了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大衣,一直沉睡着。
“霞王”看着ARISU,露出复杂的表情。
「真要把家伙带过去啊?」
「本大爷要好好完成跟这家伙做的交易。不让本人亲眼见证到底,谁知道之后会被挑什么毛病啊。扔到战场上自然就会醒了吧」
「你这家伙……一直在找ARISU啊」
「道理还是讲的。我这人」
说罢,炎之魔人转头瞪住了千莉。
「虽然是想讲道理的。但办不到的话,我也没有待这的意义了啊」
特环的附虫者们挡在前头像要保护千莉。
利菜也同样挡在了千莉和HARUKIYO之间。
「那就闭嘴,坐下好好等。找出敌人所在地以后再喊你」
「你这家伙这么话说没问题吗?这时候你的死党可是也在和“C”拼命战斗吧?」
「所以我才叫你别来碍事」
两名一号指定杀气腾腾地互瞪。
失去冷静的不止圭吾。青播磨岛上的所有人,决战当前都激动起来了。
可能是想转移发货的一号指定的注意力,“照”催了催千莉。
「进、进展如何,“火巫女”?还无法识别出“冬萤”吗?」
「所有反应看上去都一样……而且诱饵的数量仍在不断增加……!」
「难、难道说——」
战战兢兢地发言的是“玲玲”。
「“C”可能不是制造出和“冬萤”类似的周波,而是把战斗中的“冬萤”的周波实时传输到各地……那样伪装和本体的误差也小,会随时变化的波动也和本体一样变化——」
「说白了,只要“冬萤”继续战斗,诱饵就不会消失对吧」
HARUKIYO不耐烦地说道。
「“冬萤”一死诱饵也会消失,但那就查不出“C”的所在地了。——就是说无论如何都找不出“C”嘛」
渔港陷入凝重的沉默。
没有办法找出“C”所在“方舟”的所在地——。
这意味着别说发起最终决战了,甚至今后再无反击的机会。
知道附虫者还生存的“C”,一定会再度派刺客来青播磨岛的吧。
没有反击空间的附虫者一方,这一次就只有在消耗战中不支落败了——。
「伪、伪装毕竟是伪装。既然受到了“C”的能力干涉,那应该含有和本体不同的杂音……不过能否感知到那小小差异就……」
补充说明的“玲玲”,语气也越来越弱。
HARUKIUO无言地看向了圭吾。
圭吾在思考把HARUKIYO留在这里的借口——但是,魔人先他一步发出叹气。他摇了摇头,转过身去。
「我会找出来的——」
挽留准备离去的HARUKIYO的,是强而有力的声音。
是千莉。
「一定会把“冬萤”小姐找出来……!」
「——」
一瞬间,圭吾的心脏猛地一震——不是因为为妹妹坚毅的样子而感动。
理应非常熟悉的,亲妹妹的侧脸和声音。
两者都是身为哥哥的圭吾所不知道的。
「哦?」
HARUKIYO回头了。
红色的光芒从千莉眼中消失。她缓缓把手臂向前举起,竖起食指和拇指做出类似手枪的手势。而另一只手则用来支撑。
「哥哥」
见到妹妹面向自己露出毫无顾虑的笑容——圭吾顿悟了。
领悟到接下来千莉要干什么。
领悟到是抱着什么想法,露出前所未有的一张漂亮笑脸。
领悟到的同时——感觉到某种非常重要的东西从自己身上脱落下来。
我应做的事,就到此为止了啊——。
接下来,附虫者们将发起最终决战。
但是土师圭吾这个男人无休无止地、无论变得多么冷酷都要追求的东西,就要在此告终了。
明白到那件事,圭吾也能率直地露出微笑了。
为了让看似坚毅却难掩一丝颤抖的妹妹安心,他说道。
「……不要紧。我很快,也会跟上去的」
千莉笑得更高兴了,转向一旁。
少女的视线移向了名叫“月姬”的附虫者。名叫绪方有夏月的少年,据说和千莉在还是普通高中生时就是朋友了。
「千莉」
两人可能已经商量好了吧。尽管“月姬”依旧带着痛苦的表情,却像作出觉悟似的点了点头。——大概,现在圭吾脸上的表情也和他一样。
「谢谢」
千莉不再颤抖。她收起了微笑,再度闭上眼睛。
一阵红光,从静静摆好架势的千莉身后升起。光渐渐显出轮廓,化为女王蜂的形状。
「你——也是“协助者”啊」
在咕哝着的圭吾视野中,千莉再度睁开了双眼。
睁开的眼睑下,不是没有映照出任何事物的眼睛——而是发出摇摆不定光芒的一对红宝石。宛如张开双翼,红宝石朝水平方向喷出了火柱。
「呜——所有人,离开“火巫女”!」
在“照”的命令下,附虫者们和千莉拉开距离。
只有土师和“月姬”没有离开出现变化的千莉身边。
「正在索敌——」
在双眼喷出深红火焰的同时,少女如同咏唱咒文般念念有词。她身披的大衣上出现了小光点,光斑像扩散的墨水似的逐渐把大衣染成红宝石色。接着连她的长发都开始染上了赤红色。
「土师局长,请离开她的身边!“月姬”也是!」
“照”提高了音量。
「是成虫化!」
这种事不用说也知道。
不知是使用了什么手段,妹妹正要一口气解放出超越极限的力量。因此才会引起成虫化——“虫”将宿主的梦想啃食殆尽,意图得到自由的现象。
但是圭吾没有离开原地。
「正在索敌——」
身披火衣,双眼化为火焰的妹妹,样子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在千莉伸出的食指前方,海面上出现红光。
视野范围内的海面陆续产生光点,如同斑点扩散似地海面渐渐被染红。
「正在索敌——」
在机械性复述声音的回想中,世界整个变了样。
海面清一色被染成红色,发出淡淡的光辉。
光点还侵蚀了青播磨岛的土地,将地面染成红色。
世界,在逐渐变成红色——。
「难、难道说,将整个国家纳入领域内……?」
不知是谁呻吟道。
圭吾保持沉默,守望着千莉的背影。
漫无止境扩大的红光,却没有热量。
如同过去啃食哥哥的梦想时一样——没有攻击任何人。
「正在索敌——」
守护年龄较小的妹妹千莉,是圭吾身为哥哥的责任。
生来就失去视力、多病,不依靠圭吾甚至连走出家门都办不到。背负着如此多的困难却不带半点扭曲地成长为一个正直善良的人,也许是因为她的眼睛让她在成长过程中看不到任何肮脏的东西。
有一半这么认真想的圭吾,让妹妹远离了外界。
察觉到那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很可悲,这是直到最近才发觉的。即是从千莉以自己的意志,投身于附虫者的战斗开始。
「正在索敌——」
千莉,在看着。
眼睛不便,让她能够通过接触的人们的态度或声音来看透对方的内心。
一直以来看透的他人内心,恐怕是带有恶意的居多吧。既有对无法共享视觉的千莉感到不耐烦的人,也意图采取攻击的人在。
即便如此千莉依然会原谅对方——甚至,伸出援手。
因为,她放弃了,承认自己是弱者。她觉得自己比普通的人类更加弱小因此没有抗争的权利,而且还有义务竭尽全力去助对方一臂之力吧。
这并非温柔。
自己是弱者因此要原谅他人,并且必须给予帮助。
妹妹之所以会那样想——恰恰是圭吾害的。
圭吾有守护弱小千莉的义务,而妹妹则因为自己的弱小——而顺从那个“义务”。
「正在索敌——」
她,明明如此强大——。
正是圭吾,一直将弱小的标签强加在千莉身上。
将活下去的借口,将攻击他人的借口,推到妹妹身上。
可是妹妹通过被哥哥守护来支撑着哥哥本身,就这样成长到、强大到足以为众人维系希望。
「没有弄脏手的,是我——」
看着全神贯注地进行战斗的千莉,圭吾的眼角溢出了一道泪水。
「失去重要的人,是这么痛苦的啊……」
心像被撕裂了一样痛。
连自己是在站着还是坐着都分不清,程度至此的冰冷落下感袭向自己。甚至觉得自己就这样掉进地狱里都无所谓了。
实际上,圭吾会跌入地狱深渊的吧。
想要保护妹妹结果把她关进了鸟笼,伤害、欺骗众人,到最后——。
连唯一的战斗理由,都在这里失去了。
圭吾要做的事,全都没有了——。
「——锁定完毕」
千莉、终于说出了万众期待的一句话。
包括立花利菜和HARUKIYO在内的所有附虫者,都瞬间换上了战士的表情。
圭吾走到妹妹身边,从背后抱住那纤细的身体。
「谢谢,千莉」
「——这可不行啊,你们俩」
千莉双眸中的火焰消失了。带着一如平常的温柔眼神,她回头看向圭吾——以及他背后的“月姬”,露出微笑。
「哥哥,还有有夏月同学……就算战斗结束以后——也不要输」
圭吾咬紧了嘴唇。
连下地狱——都不被允许。
束缚妹妹,干下肮脏勾当的圭吾,连投降的选项都没有。
不是主动认输,而是要战斗到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为止。
并非他人而是自己的妹妹这么希望的话,那么他——。
就只有照她说的去做了。
「我,会等着的……」
温柔地微笑着的千莉,已经为时已晚了。成虫化是抑制不了了吧。
两兄妹在离别前拥抱在一起,在心里发誓。
在他们身边降落的,是一羽黑鸟。
【插图3】
2.05The others
在讲述附虫者们战斗的故事里,抢占主角位置。
有一名渺小的附虫者,抱有那种不切实际的梦想。
是叫菰之村茶深的附虫者。
「火大啊」
在陌生城市的一栋高楼屋顶上,茶深自言自语道。她俯视着一片漆黑的街道,戴着的无框眼镜都藏不住其眼神的凶恶。
站在茶深身旁的少女,畏畏缩缩地开口道。
「……果然,以我的能力找不到“C”的所在地……」
用长长的刘海遮住眼睛的那名少女是叫“木叶”的附虫者,也是茶深的棋子。旁边有一只形如两片重叠直立的巨大树叶的“虫”。
「……可能是利用“C”的能力,或者是复苏者的能力挡住了视线……」
「让人火大的是,那些家伙,根本没有对我说的话有半点疑问啊」
茶深一边站在高处迎着吹来的风,一边继续咕哝。
要是“木叶”能发现“C”的所在地,那自己就还有机会。就是抱着打算才会寻找视野良好的地方,跑到这种地方来。
但是——心里也想过这多半会是徒劳的。
所以茶深才思考其他剧本。
「那些家伙……“火巫女”他们——」
茶深握紧拳头,不爽地说道。
「在逃离赤牧市途中,被我这种可疑的女人悄悄找上门……一般来说都会怀疑的吧。风险也说明了啊。都说只要使用我的女王蜂的能力——就很可能加速成虫化。都说那样只有死路一条了啊……」
“木叶”没有回头。只是默默地听着她的自言自语。
「不过,还是毫不迷惘地答应了……明明我都这样说了」
茶深举起右手,伸出食指。
指尖处浮现出女王蜂的轮廓。那只“虫”是她的能力,被它刺中的附虫者能够急剧强化能力。
「都说出“假如到了需要自己力量的时候——你有当牺牲品的觉悟吗?”这种话了」
茶深消去了女王蜂。
「建立在那基础上的作战也传达好了。——就算是土师圭吾,也没有足够时间做好对“C”反击的准备。在战斗舞台的准备方面,剧本上的纰漏太多了……」
「……那些漏洞,会由茶深填上对吧……?」
“木叶”转向了茶深。
「……谁都没有异议啊……我们之中的所有人……就连千晴现在也——」
「对,谁都没有拒绝啊。那才叫人火大啊。混帐附虫者们……但是最叫人火大的,还是写出那种混帐剧本的我啊」
茶深缩起身子,肩膀不住地颤抖。
愤怒和憎恶和悔恨几乎快要将身体撕裂。当然,那些感情——全部是冲着自己的。
「把那么多人变成了牺牲品……干下人渣般的勾当也想瞧一瞧的剧本上——」
——噗呼。
感觉某处传来了猫的笑声。
是幻听,还是死去的伙伴从地狱里复活过来,嘲笑茶深呢。
「演员表里,却没有我……」
弄脏自己的手也无所谓。
就算是非人道的行为,也在所不惜。
但是那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实现有朝一日取得主角位置的野心——结果到头来却搭建成了没有自己戏份的舞台。
她们毫无迷惘地答应了茶深那可谓是恶魔诱惑的提议。
主动愿意成为牺牲品的附虫者们,由着茶深那么做了。
结果到最后——。
「连更改主演名单的勇气,都没有……」
可以修正剧本的笔,茶深自己扔掉了。
明明一直以来拼死拼活地战斗就是为了拿到那只笔。
「“木叶”……接下来发生的事,给我一五一十看清楚」
抬起头来,茶深说道。
「看清楚混帐牺牲品们,把演员们送上舞台的过程」
希望得到主角位置,为此编写剧本——结果却没有写上自己的角色。
对于如此滑稽的附虫者的低语——
「……好的」
“木叶”缓缓点头了。
2.06The others
青播磨岛的夜空,满天星光。
阵阵微风,夹带着海水的潮味和树木的气息。那股令人怀念的空气,从自己出生的时候起就没有改变。
白樫初季,正是出生在这座岛上。
「……」
在岛的上空盘旋的初季戴着的防风眼镜反射着月光,闪闪发亮。从背后长出来的四枚黑色翅膀,是长风衣和自己的“虫”同化生的。卷在头上的头巾,是用来绑好长发以免在飞行的时候造成干扰。
初季急速上升,提升高度。
接着再灵活地前空翻,这次是头朝下一边水平回转一边急速下降。
这是刚成为附虫者的时候,自己喜欢重复的飞行方式。岛在自己的头上不停打转的感觉,以及纵览岛四周的大海,都令人感到愉快。
接近地面了抬头上扬,如流水般把身体放水平。这样就有一种把小岛当作是睡床一样进行午睡的感觉。
初季沉浸在怀念的游戏当中,脑海里浮现出过去在青播磨岛的回忆。
在自己出生的故乡,这座岛上曾经遇到过很多的事。
出生没多久就失去了双亲,是回忆中尤其悲伤的事情之一。以渔业为主要产业的青播磨岛里,罕有地发生渔船事故。初季就是在那起罕有的事故里失去了双亲中的其中一人。
初季寄身福利设施篱下,像一家人一样和有同样境遇的孩子们一起被养大。尽管生活不算优裕,也有一定的不便,但初季很喜欢那里的新家人。虽然没有最新的游戏机,在大自然里却不缺少娱乐的道具。
和数量不多的同年代孩子玩耍,到学生不多的学校里上学,有朝一日到岛上的海产品加工厂里就业作为岛上的一份子生活下去——。
本以为自己会照着那样的人生规划,安安分分地活下去。
但是在初季成为初中生不久的时候,某个人来到了岛上。
是个年轻的岛医。
和他相遇以后,初季和青播磨岛的未来便改变了。
初季、变成了附虫者。
后来才知道,来到岛上的青年医师——初季亲切地称之为“医生”的人,是叫“原始三只”的怪物。
初季不知道自己被“医生”变成附虫者,天真无邪地享受着空中漫步度过每一天。
但是,好景不常。
为了把“原始三只”之一的“医生”从世上消灭,发生了席卷整个青播磨岛的大规模屠杀。拜那个细长眼的魔女、魅车八重子所赐。
岛民在战火中被虐杀,只有身为附虫者的初季得以作为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一员活了下来。
失去了昔日如此喜爱的青播磨岛。
离开了岛。
背叛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完成对魅车八重子的小小复仇。
得到新的朋友和伙伴,以及新的梦想。
出于某种因缘,再度回到岛上,战火却再度席卷了这座岛。
而如今,这座岛将成为改变世界的反击之地。
「……能听到大家的声音呢」
一边自由自在地在夜空中飞舞,初季一边闭上眼睛。
所谓大家的声音,说的不是眼底下的大批附虫者的声音。
而是指过去生活在青播磨岛的人们。
是初季的家人、朋友,干活的众人——活得比其他地方更加自由,却以事与愿违的形式迎来死期的人们的声音。
假如是一心只为复仇而活的那会儿,肯定只听得到哀怨的声音。被杀岛民的诅咒,恐怕会让初季走向复仇与毁灭的道路。
但现在的初季所听到的——是笑声。
掠过在空中飞舞的她脑海的,净是和养育初季的岛民们的快乐回忆,。
知道发生在这座岛上的悲剧的岛民,只剩下初季一个人。
但同时,知晓人们曾在这座岛上自由地生活过的,也只剩下初季一个人。
之所以能那样想,肯定是因为初季自身也发生改变了吧。
「我要取回这座岛。取回和那时一样的,小岛……」
那就是初季怀抱的,崭新梦想。
把青播磨岛恢复成和以前一样,充满人们的笑容的地方——。
这个梦想应该比复仇更加困难吧。
但只要还活着,就没有不可能。
教会自己这一点的,是交到的重要朋友。
「不过,如果是大伙——肯定会愿意,等上我一小会儿的吧」
睁开眼睛之后,只见岛的样子发生了改变。
无论是岛还是海,都笼罩在艳丽的红宝石色光辉里。
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好像踏入了异世界一样。从上方俯视地面,可以见到身披光之衣的土师千莉在奋斗的身影。
「在实现梦想前……我啊,得去帮助朋友呢」
现在的初季,有不得不去干的事。
要传的话已经潜入避难所传达给土师圭吾了。
像过去那样巡游岛的上空,也享受完了。
剩下的,只有战斗。
「是和岛上的大家同样……重要的朋友啊」
朝着码头,初季急速降落。
整个变红的世界,在逐渐恢复原貌。将海面和青播磨岛染红的红光,正缓缓消失。
土师千莉锁定了,“C”的所在地。
不用确认,也能如此确信。
初季操纵背后的翅膀,降落到偎依在一块的土师兄妹身旁。
周围的附虫者们似乎为初季的登场吃了一惊。但是,当事者土师圭吾和土师千莉本人并无半点动摇。初季也不打算在这种时候多说无谓的话。
「座标呢?」
初季只问了这么一句话。
被哥哥拥抱着的千莉,看着初季悲伤地摇了摇头。熊熊燃烧的双眸似乎恢复了原状,光之衣却没有消失。尽管没有伤害自己的哥哥——但一眼就能看出她的“虫”已经陷入无法控制的状态了。
「不需要,什么坐标……」
以此作为开场白,千莉嘀咕了一句。
「是——」
那个地方。
“C”的本体藏身的,“方舟”的所在。
初季是知道的。
「……!」
土师圭吾露出惊讶的表情。一向冷静的他说不出话来的样子,着实罕见。
「——我可,真是笨啊……」
他只咕哝了那么一句话。
初季点了点头,朝着位于后方的大批附虫者高声喊道。
「小莉科!」
「……」
喊了还不到一秒,初季身旁便出现了一阵浓雾。浓雾凝聚在一起,形成了十岁左右的女孩身影。是一个留着短发、面无表情、穿着不起眼的服装没什么存在感的女孩子。
「走了哟」
初季抱起了叫莉科尔的女孩子。她的背后出现了红色的光芒。
是深红的女王蜂。
伴着吱吱的声音,初季的翅膀逐渐延伸至成倍以上的大小。和“虫”同化以后侵蚀脸部的黑色花纹覆盖住眼睛,让眼神尖锐起来。
「转移条件——仅限附虫者」
小声嘀咕的莉科尔身后同样出现了红色女王蜂的轮廓。
初季抱着的少女的上半身,如字面意思般烟消云散。雾很快就扩散开来,渐渐覆盖住渔港内的附虫者们。
「莉科尔……?你——」
身为“虫羽”干部的“波江”和大锹露出惊讶的表情。
莉科尔从初季的手臂间伸出小手,轻轻挥了挥。
「Byebye」
以简单的道别为信号,初季保持抱住莉科尔的姿势从地上飞起。
提升高度,变为水平飞行。
然后——加速。
加速。
加速。
「……得早点过去呢」
露出微笑的初季,她的样子变得丑恶起来。翅膀在不断变大,渐渐分辨不出大衣和翅膀的区别。脸部染成一片黑色,防风眼镜下的眼睛逐渐变成像蜻蜓那样的复眼。
「因为小诗歌,就知道乱来」
随着飞行速度的提高,初季感到自己重要的回忆在逐渐消失。初季挤出和没有战斗力的无指定附虫者不相应的力量,梦想在被自己的“虫”不断蚕食。
但是,无所谓。
【插图4】
住在青播磨岛上的重要的人们,以及新交的朋友们。
以及重要的人——“医生”。
对初季而言无可取代的人们的回忆,到最后的最后也一定会残留下来。只要不忘记他们,初季就不会输给“虫”。
「小莉科,不要紧吧?」
连音调都变得低沉起来,仿佛成了别人似的。
被初季抱着免遭风压打击的女孩,身体消失的范围在不断增多。如同围巾不断脱线一般,身体已经消失到胸脯的位置了。
「只要还剩下头就行……大概」
「……」
「虽然只能移动到目视的事物或者地方去……还有就是,有点太远了……」
女孩子面无表情地嘀咕道。
初季有种想降低速度的冲动——却还是咬紧牙关,再度加速了。
「诗歌大人——」
以零碎的语言,莉科尔嘀咕道。
「告诉我说……就算弱小,也可以战斗」
初季抱紧了身体渐渐变轻的女孩。
「嗯,说的是啊」
自己能办到的事只有飞翔。
没有其他能耐。
所以,飞翔——就是对自己而言的战斗。
「小诗歌现在也在战斗喔」
把速度提升到极限的几倍、不对是几十倍以后,连视野范围内的景象都改变了。
分不出星空和海洋的区别,也看不清波浪的起伏。
在黑色与黑色之间的缝隙里,初季和莉科尔流畅地穿过。
「所以,得快点去……才行——」
初季的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耳朵之所以听到有什么剥落的声音,是因为身体也随着梦想一同碎落了吗。
即便如此依然继续加速,在连颜色甚至时间的感觉都失去了的世界里——。
初季,确实感受到了。
青播磨岛天空中散发的,怀念空气。
以及,那一天。
——谢谢……。
在岛上唯一的小诊所里,收下项链时的自己。
温柔地微笑的,青年的气息——。
「——!」
勉强取回了,逐渐远去的意识。
胸怀干劲——不对,是胸怀着自己一直以来从重要的人们那里接受的重要思念,与意图将自己的梦想啃食殆尽的“虫”抗争。
绞尽最后的精神,视野重新恢复色彩。
只有黑色与黑色的世界,有改变了。
到达本土了。
初季转动眼球,一边飞过充当路标的地形,一边笔直地冲向目的地。
然后——。
「——!」
初季降落在远离青播磨岛的都市地面上。
没有减弱势头的余力。初季在坚硬的沥青地上翻滚,紧紧抱住莉科尔免受冲击之余猛地撞到了墙壁上——停下了。
「——」
能感到最后一滴梦想,滑落消失了。
在逐渐模糊的意识中微微睁开眼,映入初季眼中的——。
是五彩斑斓的霓虹灯。
以及从远处转向这边的——重要朋友的脸庞。
「——初季!」
孩子气的娃娃脸,和笼罩周围的白雪。
毋庸置疑。
那身影,是初季重要的——。
「转移地点——」
从初季怀中,失去脖子以下部位的莉科尔的头滚了出来。女孩子的神色变了。
周围被大雾覆盖。
「——这里」
女孩子剩下的头,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周围出现的变化,如同电视换台一样。
原本只有被飞雪包围的少女所在处,突然出现了大批的人影。
见证那副光景,已经是初季的极限了。
由杏本诗歌潜入,土师千莉找出,初季到达的地方。
那是——被送到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