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零崎人识杀人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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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世界最棒。
位于京都市北区衣笠的私立鹿鸣馆大学内,共有三间餐厅。
其中最受欢迎的乃是存神馆地下餐厅(被爱好者昵称为「存家」)。
超人气的理由是菜单种类丰富,以及旁边有一间学生书局。
我那天第二堂没有课,于是在第一堂课结束后,独自来到存神馆地下餐厅。一方面是因为那天不小心睡过头一小时,来不及吃早餐,所以决定提早吃午餐。
「这种时间果然很空天助我也。」
我一边嘟哝,一边拿起托盘。
「天助我也」是否是这种场合使用的成语?我侧头质疑自己的言论,同时向前行进。
那幺,该吃什幺东西呢?
我基本上不是美食家,对大部份的食物都没有好恶。不论是甜的、辣的,通通来者不拒;话虽如此,最近事情略有不同。
约莫一个月以前,曾经度过三餐皆是美食飨宴的一周生活,受到那个骇人记忆的后遗症影响,至今嘴巴依旧相当挑。
换言之,近一个月来我几乎无缘享受「喔,这个真好吃!」的感觉。每次吃东西的时候,总是有一种少了什幺、缺了某种重要元素的感觉。
虽然不是什幺值得大惊小怪的问题,可是我对那种感觉也有些厌倦了。在这里解决那个问题也是一个选择。幸运的是,我已经想出了两个方法。
其中一个非常简单,就是单纯享用美味的食物。
「不过,我可不指望大学餐厅里有什幺佳肴。」
除非再次漂流到那座跟巴诺拉马岛一样异样、异常的孤岛,否则这个方案绝对不可能执行。
(注:巴诺拉马岛出自江户川乱步的推理小说)
尽管不至于宁死不屈,但还是希望可以「谢谢再联络」。
「所以这项提案驳回。」
我对自己的台词大点其头。
既然如此就剩另一个方法,这也是相当荒诞不经的提案。
简言之,「不听话的小孩就该好好教训」。
换句话说,大部份的问题都能靠给予或掠夺来解决。
我移动至盖饭专区,向店员说:「对不起,请给我大碗泡菜盖饭,不要白饭。」
欧巴桑店员满脸疑惑地抱怨:「那就只有泡菜喔。」但还是按我的要求制作。明明是毫无制作价值,真是了不起的敬业精神。
装了满满一碗的泡菜小山。这世界上不可能有舌头顽强到吃完这一碗还能维持原本的味觉。
我满意地点点头,将碗公置于托盘,结了帐。
餐厅空旷到让人不知该坐哪才好。
再过一个小时,这里就将坐满第二堂中途逃课的学生。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暗思必须在那以前离开,便选了靠出口的位置。
「赶快吃吧。」
我低语完,先吃一口。
「」
这个
颇难下咽。
我必须吃掉一整碗这种玩意吗
这难道不是世俗所说的自杀行为吗?
我为什幺非得做这种事情不可?
我究竟造了什幺孽。
「总之,就是因果报应吗?」
也可称为自作自受。
我接着就开始默默吃着。要是一直自言自语,可能会被别人当成怪胎。纵使不会,用餐中说话也称不上是礼貌的行为。
「」
然后。
差不多到了极限吗?别说是舌尖,就连脑袋都开始麻痹,我到底是在干什幺?话说回来,我究竟是谁?「谁」又是什幺意思?基本上,「意思」又是什幺?就在我连那种事情都已经搞不清楚的时候。
「嗨!」
有人出声招呼。
她在我对面的椅子坐下。
「你的托盘推过去一点。」
她边说边自顾自地将我的托盘推过来,在腾出的空间放下自己的托盘。托盘上摆着奶油蘑菇意大利面、鲸鱼海带沙拉,还有饭后甜点的水果,共计三个盘子。
喔喔,物欲追求者!
「嗯?」
我左顾右盼。餐厅依旧人烟稀少,甚至可说是空空荡荡。
既然如此,她为何选择在我对面吃奶油蘑菇意大利面?
是某种惩罚游戏吗?
「哇哇!那是什幺?根本只有泡菜嘛!」她看见我的中餐后,惊异地说:「好厉害!吃一整碗泡菜耶!」
她杏眼圆睁,双手高举。那也许是高呼万岁的意思,也许是拱手投降的意思,说不定她是伊斯兰教的信徒。
不论何者都与我无关,而且假使真是如此,我也只会感到惊讶吧。
参杂一点红色的及肩短发。既像是学生头,又像是娃娃头。服装方面很正常。很有鹿鸣馆大学生的风格,极为普通的打扮。一坐下就顿时矮了许多,大概是穿了长筒靴。
五官显得很稚气,因此看不出是学姊或学妹。模样比较像是学妹,不过既然我是一年级,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喂,你不出声的话,很寂寞耶。」
灵动的双眸窥探着我。
「你」我终于开口:「你是哪位?」
我肯定是第一次见到她。
这一个月以来,我发现这间大学的空间里不知为何存在许多直爽的人类。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像交往十多年的老友般主动攀谈,因此对缺乏人物记忆力的我而言,是颇为伤脑筋之事。
她想必也是这一类型。担心她是想劝我加入某某社团或某某宗教,才会有此一问。
「哎哟!」结果她竟摆出大吃一惊的姿态大嚷:「讨厌,你忘了?忘记了?真的忘掉了?伊君,你好冷淡!」
咦?
从这种反应看来,好象不是第一次见面。
「呜哇,吓死人了。真拿你没办法耶。嗯,也不能怪你,毕竟伊君的记忆力不好嘛。好,就来重新自我介绍吗?」
她说完,将双手掌心伸向我,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
「葵井巫女子,4649,请多指教!」
(注:4649音同日语的请多指教)
「」
招惹到麻烦人物了。
姑且不管我们是不是初次见面,这是我对葵井巫女子的第一印象。
2
听完她的说明,原来事情非常单纯。
巫女子是我的同学。除了基础专题以外,就连语言学也跟我同班。
我们经常见面,不但黄金周以前的班级露营同组,就连英文课都曾经两人一起练习过。
「喔如果光听你的说明,我不记得你反而很奇怪啊。」
「是很奇怪呀,嘻嘻嘻。」
巫女子一阵轻笑。自己的存在被人遗忘,尚能发出如此开朗的笑容,看来她的神经颇为健壮;我想巫女子大概是个好女孩。
「唔,被别人忘记的话,当然也会害怕。不,肯定要大发脾气。可是伊君就是这种人嘛。该怎幺说才好呢?虽然不会忘记绝对不能忘记的事,但是不太可能忘记的事却一下子就忘了。」
「呃,这倒没办法反驳。」
或者该说,正如她所言?
有一次甚而忘记自己是右撇子还是左撇子,用餐时愣在当场。
关于这件事再多嘴补充一下,其实我是左右开弓的。
「所以,你找我有什幺事?不用上课吗?」
「上课?这个嘛」
巫女子不知为何看起来分外开心。
不,我想她的内定值就是这般兴致高昂的女生。
我不记得她,因此也不晓得事实为何。但不论如何,看着笑意盈盈地说话的巫女子,当然不是什幺烦闷之事。
「嘿嘿嘿,逃课啰。」
「大一还是乖乖出席比较好。」
「哎,因为很无聊嘛,一点都不好玩。是什幺课呢?好象是经济学,通通都是专业用语,又是数学。巫女子是文科的!而且伊君自己还不是逃课了?」
「我是没课。」
「真的吗?」
「嗯,星期五只有第一堂跟第五堂有课。」
「呜哇!」巫女子又举起双手。
「那样不累吗?有六小时的无聊时间耶。」
「我本来就不讨厌无聊。」
「喔,我就觉得讨厌的时间很无聊。嗯J原来还有这幺多不同的想法。」
她边说边用叉子卷起意大利面。
可是一直没办法将面条好好放在汤匙上,频频失败。我边看边想可能还要一点时间才能送进口里,她却放下叉子,改用筷子;真是超级容易放弃的丫头。
「喂」
「嗯?什幺事?」
「还有很多空位。」
「对呀,不过我想马上就会坐满了。」
「现在很空吧?」
「对呀,所以呢?」
「我想一个人吃,你换个位子吧。」
我原本想这样告诉她;然而一看见那种几近不设防,压根没想过会被对方拒绝的笑容,就连我也不禁泄气。
「不,没什幺。」
「嗯?伊君真怪。」
巫女子嘟起嘴唇。
「啊,不过如果不怪的话,就不像伊君了。奇怪就是伊君的人格特征嘛。」
隐隐有一种被人羞辱的感觉。
话虽如此,比起被认识近一个月的人遗忘,这点羞辱倒也不算什幺,于是假装没听见将注意力转回泡菜。
「伊君喜欢吃泡菜吗?」
「不,没有特别喜欢。」
「可是好大一碗耶!韩国人也没有吃那幺多的泡菜喔。」
「这是有原因的」
我说着将泡菜送进嘴里。碗公里还剩一半以上的泡菜。
「哎,很无聊的原因。」
「原因?是什幺?」
「你先试着自己想想看。」
「咦?那个嗯,说得也是」
巫女子双手抱胸,陷入沉思;可是必须吃掉一大碗泡菜的「原因」,当然没那幺容易猜到,她维持那个姿势一会儿,最后松开双手说:「哎,算了。」果然是个容易放弃的丫头。
「啊!话说回来,我有件事一直很想问伊君。反正机会难得现在可以问吧?」
「无所谓」
所谓的「机会难得」,不是在那个机会是偶然的情况下的惯用句吗?就我所知,巫女子刚才是主动走到我对面的位子。
或者,她有什幺重要的事?
巫女子仍然笑容满面地问:「伊君在四月初的时候不是没来上学?是什幺原因呢?」
「哎呀。」
我停下手中的筷子,夹在筷子间的泡菜也因此掉回碗公里。
「呃那是因为~~~」
我的表情肯定非常为难,巫女子突然仓皇失措地挥手,连珠炮般地解释说:「啊,假如有难以启口的原因就别讲了。我只是随便想想,就像是『巫女子的十万个为什幺』之类的。」
「嗯,不过,倒也没有什幺难以启口的原因。事情很单纯,我那时刚好去旅行了。大约一个星期。」
「旅行?」
巫女子宛如小动物似的用力眨眼。因为她的情绪表现得很明显,我也很容易说话;巫女子似乎是倾听高手类型的女生。
「旅行?去哪里?」
「到日本海的无人岛逛了一圈。」
「逛了一圈?」
「嗯,至少不是深度旅行。也因为那次旅行,才沦落到必须吃泡菜。」
听了我的台词,巫女子脖子一歪。那也是正常的。不过,我基本上是怕麻烦的人,也不打算仔细说明。更重要的是,那种事教我如何说明才好?
「总而言之,只是去旅行,没什幺复杂的原因。」
「喔~~~原来是这样」
「你以为是什幺原因?」
「啊,不」巫女子的双颊飘起两朵红云。「那个呃我以为是受了什幺伤而长期住院。」
真不知她是如何创造出那种想象?不过刚入学就请一个星期的长假,或许也只能想到那种原因。至少比「我去旅行一阵子」更有现实感。
「原来如此,总之就是像迟了一点的毕业旅行啰?」
「对!就是那种感觉。因为来不及预约,延到四月才出发。」
我耸肩说道,但事实截然不同。
说到毕业旅行,我从小学迄今都没有「从学校毕业」的经验;但若要说明这件事,话题不免变得又臭又长,而我也不想对别人多加解释,因此姑且同意她的言论。
「喔」巫女子的表情很微妙,不知是否接受我的说法。「那是一个人旅行吗?」
「嗯。」
「原来如此。」
迷惑霎时变为晴天般的爽朗笑容。她就像没有表里之分的女生,可以坦率表达感情到令人羡慕的程度。
到令人羡慕的程度?
不,我并没有感到羡慕。
「所以你究竟有什幺事?」
「咦?」
「你是有事找我吧?是什幺?明明空位那幺多,你却故意坐在我的对面。」
「嗯。」巫女子轻轻眯眼,看着我的胸口附近。「没事的话,就不能一起吃饭喔?」
「咦?」
这次换我脖子一歪。
巫女子看见以后,又继续追问:「喔很困扰吗?我在外面闲逛时看见伊君在这里,才想说可以一起吃个饭的。」
「啊啊,原来如此。」
换言之,就是想找吃饭聊天的对象?对于吃饭这种私事,我比较喜欢独自解决,但有许多人把用餐时间视为聊天时间。巫女子大概就是那种类型的人。因为逃课而找不到一起吃饭的朋友,才会主动向偶然发现的同学攀谈。
「如果是这样,倒也无所谓。」
「哈哈哈,谢谢,终于放心了。要是伊君说不行的话,真不知道该怎幺办呢。」
「你会怎幺办?」
「咦?嗯,反正就先这样。」
巫女子说完,假装握住自己的餐盘两侧,然后咻的一声将藕臂往我的方向一转。
「大概是这样吧?」
「喔」
只不过被拒绝就这样,尽管知道她在开玩笑,我也感到有些放心。或者该说,若是巫女子确实很可能会这幺做。彻底表现欣喜之情的她,生气时不这幺反应也很奇怪。
「嗯,反正我也没事。如果只是聊天,陪你也无所谓。」
「嗯,谢谢。」
「那幺,要聊什幺?」
「啊,呃」
在我的催促之下,巫女子开始不知所措地摩擦筷子。大概是在思考应该聊什幺话题。
虽然我自己并不记得,可是既然我们认识近一个月,巫女子对「我」这个人格的表层应该也有一定理解。对于我这种不懂世故、欠缺常识,以为足球就是脚上棒球的人,巫女子究竟会说什幺话题?我也不禁大感有趣。
这时,巫女子忽然想到什幺似的击掌说道:「最近社会真乱呢。」
「咦?什幺?」
「啊,呃就是那个呀,闹得沸沸扬扬的拦路杀人鬼。就算是伊君也该听过吧?」
就算是伊君。
巫女子的那种说法实在太、太、太过分了,或许非常值得发怒;然而,这也只有听过「拦路杀人鬼事件」的人才有生气的权利。
「别把我当白痴!我当然听过那件事!」
~~~这还算正常的生气方式。
「啰蝶!不知道啦!白痴!」
~~~这只能说是恼羞成怒。
「唔?怎幺了?伊君。」
「没事。那个拦路杀人鬼是什幺?」
这时想当然不是在寻求「猝然对路人施加危害之人」这种标准答案。
「咦?」巫女子一脸错愕。「骗人的吧?伊君是想被吐槽?还是在搞笑?电视上不是一直在播?住在京都怎幺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因为我家没有电视也没有订报纸。」
「网络呢?」
「啊我没有计算机,在学校也很少上网。」
「呜哇,伊君是山顶洞人耶!」巫女子钦佩不已地说:「是有什幺主张吗?所以才决定这样。」
「嗯,也称不上什幺主张。该怎幺说呢?我就是讨厌拥有东西。」
「喔,划时代!伊君好象古代的哲学家!喔耶~~~」
巫女子兴高采烈地拍手,假如她知道是「因为房间太小」这种现实、穷困的理由,难保她还会有相同的反应。
报纸这种东西的累积速度很快。
「既然你说『住在京都怎幺可能不知道』,那个『拦路杀人鬼』就是发生在京都的事件啰?」
「嗯,对呀。因为闹得很凶。古都古都大混乱。很多学校还中止毕业旅行呢。」
「喔真可怜。」
「已经有六个人被杀了耶!而且还是现在进行式!犯人行踪不明!」巫女子略显兴奋,口气炽热。「被刀子刺杀,内脏那些都被搅得乱七八糟的!好可怕呢!」
「」
姑且不管目前正在用餐。毕竟她会提起这种话题,我也不是没有责任;话虽如此,滔滔不绝地讲述杀人事件的巫女子,又是何等人物?
无论如何,置身事外是很可怕的。
「六个人那算很多吗?」
「当然多呀!是非常非常多的哟!」自己又不是犯人,巫女子却说得有些洋洋得意。「在国外或许不算多,可是日本的连续杀人事件很少呀!非常骇人听闻哩。」
「喔是吗?难怪这阵子附近的巡逻警车特别多。」
「对呀,新京极附近还有机动队的队员呢。不过机动队的人在那种地方出没,不禁教人想象到祇园祭。」
不知有什幺奇怪,只见巫女子一个人嗤嗤轻笑。
「喔原来如此。发生了那种事件我一点也不知道」
我点头响应巫女子,内心不禁暗想「玖渚那丫头大概会很喜欢这个话题」。
玖渚的全名是玖渚友,是我少数的朋友之一,或者该说是唯一的朋友,是喜欢收集这类事件的十九岁女生。电子工学与机械工学的工程师,蓝色头发的奇异自闭丫头。她跟我不同,别说是对信息不生疏,根本就是搜集情报的专家。不用我告诉她,她肯定早就知道这起杀人鬼事件了。
不,何止如此,她大概正在进行某种对策。
「那是什幺时候开始的?」
「五月开始之后吧?应该不会错。怎幺了?」
「不,只不过随口问问」
我吃下最后一片泡菜。别说是舌头,整个口腔都已完全失去知觉。明天开始肯定不会再说出「这顿饭不好吃」的任性言论了。不过仔细一想,一碗泡菜就可以改变自己的主张,我的味觉或许非常贫乏。
哎,反正这种东西也只是心情问题。
「我吃饱了。那幺,下次再见。」
我放下筷子,从位子上站起。
「啊!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你要去哪?」巫女子慌张地拉住我。「等一下嘛!伊君!」
「要去哪既然吃完了,想说去书店逛逛。」
「我还没吃完呀!」
回头一看,巫女子的餐盘上确实还残留一半以上的料理。
「可是我吃完了。」
「别说得那幺无情,等我吃完再走嘛。」
「我为什幺要做那幺浪费时间的事?」
我的人格没有强烈到可以说出这种话。
我是非常容易随波逐流的人。
「好啦,反正我也没事。」反正我也没有非做不可的事,也不是吃不下任何东西。既然如此,就来吃个饭食之类的吧。「那你等一下,我再去点个东西。」
我反向穿越收银台(违反规则),目光望向墙壁上的菜单,心想这次叫个牛肉盖饭。哎呀呀,怎幺比吉野家贵?既然如此,就点其它的吧正当我兀自迷惑时,柜台后面的欧巴桑开朗地笑道:「又是泡菜吗?」
「对。」
啊!
我竟然点头了。
「马后炮。」
不,这种情况应该说「后悔莫及」吗?
然后在数十秒之后,我一手拿着一碗高高隆起的泡菜(欧巴桑特别赠送),回到巫女子对面的位子。
「那是什幺?莫非是故意让我吐槽?」
「不用在意我们刚才在讲什幺?」
「咦?是什幺呢?忘记了。」
「啊,对了,那来谈谈功课吧。」
「死也不要。」巫女子猛力摇头。
「为什幺?今天第一堂课有些地方不太懂,我们来讨论一下吧。那是一年级的必修课,巫女子也有修吧?我个人认为那是因为教授的解说不够清楚,你觉得呢?」
「什幺你觉得呢?又还没考试,哪有男生会跟女生聊这种话题的?」
我只不过是开开玩笑,但巫女子似乎真的很讨厌这类话题。
「原来如此。巫女子不喜欢念书吗?」
「又不是只有我,大家都不喜欢念书呀」
「喔,这可能有赞成跟否定的两种意见可是巫女子,既然不喜欢念书,又何必上大学?」
「呜哇,那是禁忌的话题哟。说了一切就结束了,呜因为,可是大家都是那样的吧」
我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好象抓到某种核心,巫女子显得有些悲伤。话说回来,好象有人说过「日本大学不是想念书的人该去的地方」?另外还有「大学是进入社会前的准备期间」云云。
她又若无其事地说:「日本的义务教育是到大学为止嘛。」换言之,「大学生的头脑等于小学生」吗?
「嗯,不过,意思就是日本人在小学阶段就具有大学生的知识啰。所以,虽然日本社会是由这群盲目读大学的年轻人承担,却还能成就经济大国。这幺一想,日本真是厉害。」
「你要这幺解释也可以」
「伊君喜欢念书吗?」
我耸耸肩。
当然不是那样。
反而非常讨厌。
「不过用来打发时间还不错,或者该说是逃避现实的手段?」
「一般来说,念书这种事情才是现实吧」
巫女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之后大概决定专心用餐,暂时安静地享用沙拉。
嗯,话说回来,一盘意大利面、一大碗沙拉再加上甜点,以一个未满二十岁的女生食量来看,究竟是否适当?我周围没有可以当作基准的女生(只有极度偏食者、大胃王或者罕见的绝食者),因此无从判断;可是,巫女子的体型既非过度瘦削,亦非过度肥胖,至少对当事人来说,那是适当的分量吧。
「那个,你一直盯着我,我会吃不下。」
「啊,抱歉。」
「不,没什幺,没关系。」
于是巫女子继续用餐。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巫女子向我投以窥伺的眼神。不,那只是现在陡然变得很露骨,其实从一开始坐下以后,巫女子偶尔就会以窥探的目光看着我。宛如有什幺话想对我说的那种目光。
所以,我才会认为她找我有事那个推测看来并没有错。
巫女子终于下定决定,没吃甜点就放下筷子。接着脸上浮起略显恶作剧似的笑意。最后探出上半身,贴近我的脸孔。
「那个伊君。」
「什幺?」
「其实呀,巫女子好象有事想拜托伊君。」
「不可能。」
「就是有!」巫女子缩回上半身,重新坐正。「伊君明天有空吗?」
「如果没有任何预定就叫有空的话,我也不能不说是有空。」
「真是拐弯抹角耶。」
「那就是我的风格。」我一边咀嚼泡菜,一边应道:「简而言之,非常有空。」
「是吗?有空吗?太好了!」
欣喜若狂的巫女子将双手置于胸前合十。嗯,在下星期六没有任何预定这档事,竟能给予他人这般美妙的欢欣和滋润,身为闲人可真是三生有幸。
话不能这幺说
这下子不妙了。
彷佛将被冲走的预感。
「我有空的话,对巫女子就有好处吗?嗯嗯,蟑螂捕蝉,黄雀在后,挟弹者,又在其后。也可称为食物链,真是了不起的循环。」
「嗯,那个呀,既然明天有空,可不可以陪我一下?」
巫女子并未听我说话。合十的双手如此宛如「肯求」般地略微左倾,再加上附赠酒窝的笑脸。那是彻底违反规则的恳求姿势。倘若对方使出这种招术,十之八九的雄性生命体必定惨遭攻陷。何止如此,根本就是期盼被对方攻陷。
「我不要。」
即使如此仍旧狠心拒绝的自己真是一点也不可爱。
「咦?为什幺?」巫女子说道:「不是有空吗?伊君,不是没事吗?」
「确实是有空,可是我并不讨厌无所事事。你也曾经想要轻轻松松地发一整天呆吧?任何人都这幺想过。想要逃离人世喧嚣,从恼人的人际关系中解放,任何人都这幺想过。任何人都有思考自我人生的权利与时间,而我的比例又比其它人更多。」
「可是、可是、可是!可是没有听过详情就拒绝他人,伊君太乱来了啦!就好象『国二学生组乐圈,可是成员都是贝斯手』!」
真是精辟入微的比喻。
仔细一看,巫女子现在也是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不,何止是泫然欲泣,巫女子的大眼睛一角,既已开始累积即将滴落的水分。这实在不是我所乐见的情况。
我环顾四周。存神馆地下餐厅差不多要进入拥挤的时段,学生人数逐渐开始增加。如此一来,必须避免陷入过于引人侧目的状况(例如让比较可爱的女生哭泣的状况等等)。
真是的!只不过稍微拒绝一下,又何必哭哭啼啼?
「哎,你冷静一下嘛,我听你讲就是了。啊,你先吃个泡菜。」
「嗯」
巫女子按照我的吩咐,将泡菜送至口中。接着轻轻发出「呜哇!」一声惨叫,开始嘤嘤哭泣。
巫女子对刺激性食物的抵抗力似乎很弱(虽然那正是我的目标)。
「哎哟,好辣喔」
「嗯,因为是泡菜嘛不辣的泡菜就不是泡菜了。」
据说也有糖溃泡菜这种东西,幸运的是我至今未曾亲睹。希望这种东西今后也继续待在跟我没有关系的地方。
「呜呜好过分伊君好坏哟对了,我们刚才在说什幺?」
「拦路杀人鬼吧?」
「不对!是明天的事啦!」
巫女子「砰」地一声拍桌,好象真的有点转换成生气模式。大概有点欺负过头了,我也稍稍反省了一下。
「呃,你认识江本同学吧?」
「姑且不管认不认识,总之不记得。」
「专题跟我们同班呀,这种发型的女生。」
巫女子咻的一声将拳头放在耳朵旁边。可是,根本没办法从那个姿态想象出「江本同学」是什幺发型。
「是相当显眼的女生喔,老爱穿亮晶晶的衣服。」
「喔因为我不太注意别人全名是?」
「江本智惠,睿智的智,恩惠的惠。」
犹如将要倒立奔出的名字。假使问我有无印象,我也觉得曾经听过,不过没有自信。「啊啊,那个女生呀?我知道、我知道,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戴隐形眼镜的女生嘛?」倘若这样胡乱响应
「骗你的哟!没有这个人!哇哈哈你中计啦!嘻、嘻嘻!」
万一被对方这幺吐槽,那真是无脸见人了。不,巫女子应该不至于做出这种事。
「她的绰号叫小智。」
「没办法接受那种结果哪。」
「咦?为什幺?」
「没什幺,我在自言自语。」如此说完,我缓缓摇头。「抱歉,完全不记得。」
「我想也是。」巫女子莫可奈何地笑了。「不过也不可能不记得我,却记得小智嘛。万一记得的话,巫女子可就震惊了喔。」
不知这是什幺逻辑,总之能够避免让巫女子震惊,我的记忆力倒也不是一无可取;尽管觉得这个理论有些奇怪。
「那幺,对了,贵宫同学呢?贵宫无伊实?我都叫她小实。」
「她也是同学?」
「嗯。」巫女子振首。
「还有宇佐美秋春。因为秋春君是男生,你应该记得吧?」
「我的记忆力是男女平等的。」
「可是铁定不是女性主义者」
巫女子装模作样地长长叹一口气,不过当事人应该没有装模作样的打算。总觉得自己好象做了什幺亏心事,可是不对的是我的记忆力,绝对不是我本人。
「总之啊,小智、小宝跟秋春君,再加上巫女子,合计四个人。我们四个人明天晚上想要举行派对。」
「喔,有什幺原因吗?」
「是小智的生日呀!」巫女子不知为何显得意气扬扬。双手叉腰,竭力挺胸的模样倒也挺可爱的。「五月十四日!二十岁生日快乐!」
既然是同学,应该跟我一样是大一,所以智惠是重考一年才考上鹿鸣馆的吗?不,或许跟我一样是从国外回来的。无论何者都无所谓。
「顺道一提,我是四月二十日生的十九岁哟。」
「喔。」
我也没什幺兴趣。
巫女子接着又说:「呃反正明天是小智的生日,我们四个人决定轻轻松松办个生日派对。」
「喔,可是难得过生日,参加者还真是少数精锐哪。」
「嗯对呀,因为我们虽然喜欢热闹,不过都是讨厌人多嘴杂的麻烦分子。」
「是吗?既然如此,四个人就刚刚好了。」
「咦?」
巫女子讶然抬头。
「五个人的话,可能会破坏那个平衡。」
「咦?啊?」
「既然如此,帮我跟他们打声招呼,Happybirthdaytoyou!」
「不是我生日啦!啊,这不重要!别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我才说到一半!」
「因为别人的意见只能听一半」
「这句话不是那个意思吧?」
我正准备离去时,巫女子一把抓住我的袖子,硬生生地将我压回椅子上。就算她才说到一半,听到这里大概也可以猜到结果了。
「所以,就是要我一起去参加那个生日派对。」
「哇!吓死人了,宾果!」
巫女子惊讶地高举双手,不过这次看起来真的很假。巫女子或许并非没有表里之分,只是单纯不擅演戏。
「好厉害伊君简直就像超能力者耶。」
「别跟我说超能力者的话题我不想听。」我轻轻叹息,然后问她:「为什幺要我参加?我应该没见过智惠、无伊实跟秋春君才对。」
「应该有见过才对呀,毕竟是同班同学。」
说得也是。
嗯莫非我有健忘症?从以前就不善于记人,最近尤其严重。别说是那三个人,即使是这间鹿呜馆大学的相关人员,我也不记得任何一个。
那很可能是,对他人的漠不关心所致。
尽管跟脑部结构没有关系。
简言之,那并不是缺陷。
也不是缺乏什幺。
我从一开始就损坏了。
「难道只是我不记得,其实我跟那三个人是好朋友?无论如何,我还不至于忘记朋友才对。」
「不是那样的。」巫女子略显哀伤地回答我的问题。「我想应该很少交谈吧?你看,伊君总是这样扳着脸孔,一副看破红尘似的扬着下巴、眯着眼睛,简直就像轻蔑似的看着世事。现在也是。该怎幺说呢?让别人不知该怎幺跟你搭讪。就好象这附近筑了一道墙,又好象AT力场全开。而且还大刺刺地坐镇在教室正中央,而不是躲在角落。」
极度希望她别再招惹我。基本上,既然她这幺认为,我甚至想叫她「那就别跟我搭讪」;但我当然不可能这幺说。
我吃完泡菜。两碗公的量毕竟有些过头,有一种恶心的饱足感。这阵子铁定是不会再碰泡菜了
「可是伊君跟我不是感情很好?」
「我们感情很好吗?」
「感情很好!」
巫女子「砰咚」一声双掌同时拍打桌面。巫女子一旦情绪激动,好象就有殴打附近物体的习惯。至少想要激怒她的时候,万万不可靠近那双细腕的触及范圈。总而言之,保持二足距离再进行挑衅才是上策。换句话说,打电话时是最佳时机。
不对,我为何要筹谋激怒巫女子的计画?
「所以呀,我当然会跟他们提到伊君啰。」
「或许吧。」
「然后,听过的人也觉得你虽然看起来凶巴巴的,但或许是很有趣的人。」
「嗯,倒也不无道理。」
「既然知道是很有趣的人,即使对方是怪人也想认识认识,不是很正常的想法吗?」
「也对,每个人都有中邪的时候。」
「所以,就是这幺一回事。」
「怎幺一回事?」
「就是这幺一回事呀。」
巫女子充满期待的双眸直勾勾地注视我。我假装喝茶,避开她的视线。不用想也知道,一杯茶也无法治愈口腔的麻痹状态。
「嗯我懂了。」
「你终于懂了吗?」
「机会难得,明天回老家住吧。」
「别故意安插计画呀!连黄金周都没有回老家的人!」
巫女子再度拍打桌面。虽然有些在意巫女子是如何得知我在黄金周的行动,大概只是我自己忘了以前跟她提过吧。
「可是那个对了!母亲节快到了嘛。」
「母亲节是上星期啦!而且伊君才不可能这幺孝顺!」
相当过分的指责。但假使一如巫女子所言,不可能那幺孝顺的十九岁,又岂会对同学流露善意?巫女子越说越激动,或许早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幺了。
「拜托嘛,我已经告诉他们会带你去了,就当替我做个面子。」
「你好象有所误会,我订正一下我不是有趣的聊天对象。大家都说我是性格阴沉混浊的十九岁。」
「唔就好象『有两个作家的蛋,可是一个未受精,另一个有硫璜味』。」巫女子不胜悲伤地紧咬下唇。「嗯,伊君,就当做好事陪我去嘛。这当然是我的任性,我会替你付酒钱的。」
「不好意思,我不太能喝酒」
这是真的。
「为什幺?」
「以前曾经一口气喝光一瓶伏特加。」
我并没有告诉她事后的情况,不过,总之我从此就将摄取酒精这件事从人生中排除了。我并非绝顶聪明之人,但也没有愚蠢到不会从经验中学习。
「呜哇就连俄罗斯人都不会做那种事耶!」巫女子真的很惊讶。「啊啊,是吗不能喝酒啊那就伤脑筋了」
再度陷入沉思的巫女子。不能喝酒的人参加派对是什幺结果,巫女子似乎了然于心。莫非她虽然并非不会喝酒,却也不是海量之人?
话虽如此
我亦没有冷血到看着巫女子在眼前苦思恶想,仍然一无感慨的程度。
哎呀呀我真的是很容易随波逐流。若是容易受人情感动,倒还可以端个架子,但倘若只是容易随情况改变,根本就是缺乏个性。
「好我知道了,如果可以板着面孔占据房间正中央的话。」
「嗯说得也是毕竟太麻烦伊君了可是真的可以吗?」
巫女子休地一声探出上半身。尽管比喻不是很恰当,但她的反应就小狗发现前面摆着食物。猫咪在这种时候可能会露出「莫非是陷阱?」的警戒心,巫女子却是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尽管外表像猫,不过她的动物属性大概是狗。
「可以吗?伊君,真的愿意陪我去吗?」
「可以嗯,反正我也没事。」
连我自己都觉得这种说法太过无情,暗咒自己为何不能说得更漂亮一点。话虽如此,巫女子还是兴奋大叫:「哇」然后浮起天真烂漫的笑容说:「谢谢!」
「不客气。」我一口喝完茶水。目光一转,巫女子的甜点也吃完了,我于是重新站起。
「啊,等一下。伊君,你的手机几号?我再跟你联络。」
「咦?嗯」我从口袋取出手机。「啊啊,呃我忘了。」
「我想也是呃.那你拨给我,号码是~~~」
我按下巫女子说的号码,她的小包包里传来手机铃声。大卫鲍伊。若说人不可貌相也有点过分,不过巫女子的喜欢的音乐相当有品味。
「嗯,这样就没问题了哎呀?伊君没用手机吊饰呢。」
「嗯啊,我不太喜欢那种娘娘腔的东西。」
「手机吊饰很娘娘腔吗?」
「你那幺认真问,我也不知该怎幺回答,但至少不是男子气慨的东西吧?」
「嗯,或许是吧。」巫女子勉为其难地应道。
「那就说定了。」我拿起托盘离开位子。「明天见,巫女子。」
「嗯!不可以再忘记巫女子哟!」
巫女子用力挥手说。我轻轻挥手回应,离开了餐厅。归还托盘跟餐具后,直接走到旁边的学生书局。既然是校园书局,当然大部份都是学术相关书籍,比较缺乏娱乐性;但是可以打九折,再加上这间书店的杂志不知为何(为什幺呢?)异样充实,因此顾客熙来攘往。
我走到讲谈社小说的专柜,拿起一本书。
冷不防。
想起来。
「咦?巫女子刚才好象叫我伊君」
重新一想,那倒是挺新鲜的叫法。因为巫女子叫得太过自然,我才没发现,但实在很难想象我以前容忍她使用如此亲昵的绰号。
我试图回想,却也搞不清楚。当然不可能有被她如此呼唤的记忆,但话说回来,亦没有不曾被如此呼唤的记忆。不过既然对巫女子本人的记忆都如此淡薄,自然不可能记得这种芝麻小事。
「嗯,算了。」
这种事,怎幺样都无所谓。
我如此告诉自己,开始在书店里阅读小说。
对。
这种事,不是什幺大问题。
这种事,不可能造成别人死亡。
天下一片太平。
纵使天上没有任何人存在,结果还是一样。
3
人生的致命伤究竟是什幺?
惨遭斩首。
那当然是无庸置疑。
剜下心脏。
这亦是理所当然。
破坏脑部。
即所谓势所必然。
让人窒息。
亦是万无一失的方法。
然而,我所说的「致命伤」,并不是指这类微不足道、不值一晒之事。
所谓人生的致命伤,乃是让人类陷入明明是人,却亦非人;生而为人,却无人生;明明活着,却如行尸走肉等,陷入此种骇人情况的打击。
是指正因具有理性,故而陷入相对的矛盾,整个人惨遭吞噬、击溃的情况。
那就是我所说的致命伤。
简言之,就是「失败」。
这时非常重要的是,即便失败仍然可以继续。
我们的世界极度缺乏紧张与刺激。
过于温柔,才显得残酷;因为是恶魔,所以是极乐。
老实说,纵使犯了什幺天大错误,人类也不会死亡。
或者应该说是死不了?
对,不会死的。
只会痛苦。
只会单纯地心急如焚。
然后不断继续。不论到何时、何处都继续下去。
只不过毫无意义地继续下去。
人生之所以不是游戏,并非因为不能「重新启动」而是因为人生没有「游戏结束」之时。
明明很久以前就己「结束」?明天依旧到来。黑夜过后就是天明。冬季结束就是春季。人生真是太美好了。
明明是致命伤,却无法让人死亡,这是绝对矛盾。这就好比询问:「人类在超越光速的状态下回头时,视觉能够捕捉到什幺?」这种不合常理的问题。
自己是自己的可能性既已断绝,却仍然可以继续。不论多少次都可以重来。人生永远可以重新开始。
然而,那就像是不断重复品质低劣的复制行为,每次重来的时候,自己这个存在都不断劣化。
不久之后,
自己真的是自己吗?抑或者
很久以前,
就已经堕落成
不同的东西?
是否业已退化?
正如同主观者终究无法成为第三者,
自己亦无法成为自己的旁观者。
所谓的致命性正是指这件事。
「总之,就是精神论啊」
口里嘟哝,内心想着这些无谓之事,同时吃着麦当劳新推出的汉堡。
超值全餐,五百二十二圆日币。
或许是上午的泡菜作战成功,舌头终于恢复正常的味觉,十分美味可口。嗯,既然身为日本人,倘若不能体会麦当劳的美味,那就万事休矣。
时间是晚上七点半。
地点是四条通与河原町通交叉口附近的新京极通。
第五堂课结束后,我想要一睹巫女子所说的机动队,为了打发时间才来到这里。
放置汉堡的托盘旁有一本杂志。俗称的八卦周刊。是在大学的学生书局买的,书皮上写着——《封面特集:开膛手杰克现身魔都!》
「品味真差。」
购买这本杂志的第二个理由正是这种毁灭性的品味。
不用说,第一个理由当然是因为它大篇幅介绍了巫女子所说的那个「拦路杀人鬼事件」。
将两根薯条一起放进嘴里,咬着吸管喝可乐。
我无意识地翻开内页。第一页的背景是血淋淋的尸体照片,以大大的粗体字写着:《目前,震撼京郁的杀人鬼!》
极度不祥之感。
「刊登这种照片不违法吗」
一边呢喃,一边翻阅内页。我已经看了那篇报导好几次。因此对这个事件,即使称不上透彻,也拥有一定程度的知识。
传媒称该事件是「京都连续拦路杀人鬼事件」。
直截了当、毫无新意的称呼,但这种地方亦无须过分讲究。
然而,略去此点不谈,这个事件确实不太适合使用「拦路杀人鬼」一词。
「拦路杀人鬼」的定义是「猝然对路人施加危害之人」;但这个事件的犯人,却是将被害人带到人烟稀少之处,再以锐利的刀械加以杀害,事后还解剖尸体。
与其说是拦路杀人,更像是变态杀人。开膛手杰克的比喻,倒也甚为贴切。
「一共杀了六个人啊真厉害。」
我将杂志收进包包,一面低语。
对,六个人。
正如巫女子所言,不到两周就达到这个数量,老实说真的太夸张了。
很可能是史无前例吧。头两件也就算了,接下来四件,警察也在各处展开搜索,甚至还派遣机动队,对方却讥讽似的不断重复杀人行为。
被害人之间没有关联。男女老幼都不放过。根据警察的看法(不过任何人的看法都是这样吧),犯人似乎是随机杀人。
是故,不可能六个人就结束。
还会继续下去。只要那个杀人鬼尚未厌倦,或者忽然决定主动停止杀人活动,这个事件仍将继续。说不定就在今夜,又或者此刻正在进行。
「终究只是戏言啊」
我在麦当劳的门口眺望新京极通。
那是与平日毫无二致的景象。
这个时段尽管观光客不多,却也相当拥塞。取代毕业旅行的学生和观光客,染发的年轻人大举入侵。这或许也算是一种区隔化(COMPARTMENTALIZATION)。
任何人都有可能。
在这条路上行走的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被害人,没有人会这幺想吧。
他们当然亦有所警觉。看见道路四周驻守的机动队员,他们也感到些许不安,至少会觉得治安很乱吧。说不定会比平常更早回家。
可是,大家都深信自己回得了家。
事实就是如此。现实中体认到自己可能被杀的人,基本上并不多,那个可能性甚至低到可以忽略的地步。
「被杀的人是运气不好吗?」
虽然残酷,但也只能这幺说。
言归正传。
那幺,我也混入那群毫无警觉的人群里吧?
我边想边准备起身时,裤子右侧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一看来电号码,没有印象。话虽如此,也不能置之不理,于是按下通话键。
「哈啰!我是巫女子!」
兴高采烈的声音冷不防响起。
脑海中浮现在电话那头竖起大拇指的巫女子身影。呃,再怎幺说,她应该没有做那种动作才对。
可是,尚未确认对方身分就这幺大声嚷嚷,万一拨错号码,巫女子究竟打算如何应付?这不禁勾起我的一点点好奇心。
「咦?我是巫女子喔!怎幺了?」
「」
「那个,你是伊君吧?」
「」
「喂~~~你是伊君吗?」
「打错了?咦?我,打错了?」
「呜哇!就好象『广播体操第二节,可是因为时间不够就跳胡子舞』对不起,我打错了!」
「不,没打错,什幺事?」
「呜哇!」
我一出声,巫女子就发出愕然的哀号。接着不知所措地支吾道:「咦?咦?咦?」最后听见长长的一声叹息,似乎终于放心了。既然如此,那股放心转为愤怒应该不用多少时间,我于是严阵以待。
「啊啊,真是的!讲电话就要出声啊。否则不是很恐慌?伊君真是性格恶劣耶!好阴险喔!邪魔歪道!杀人鬼!」
也不至于要批评到这种程度吧。
「抱歉、抱歉,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
原本没有打算沉默那幺久,没想到她的反应这般有趣,忍不住就再沉默了一下。
「真是的算了,反正是伊君。」
巫女子「呜呜呜」的喃喃自语。
听起来有点可怜。
「呃」巫女子心情恢复后说道:「业务联络!明天的事情!」
「不用叫那幺大声我也听得见这里很安静。」
「唔?伊君在哪?」
「啊,呃在家,我租的公寓。」
「喔,我还在学校。有事情跟猪川老师讲,刚才还在研究室喔。研究室好厉害耶!到处都是书!」
独川是负责基础专题的老师。性格有些古怪的助理教授,除了非常重视守时(如果钟声响起前没有入坐,即使人在教室也算迟到,响到一半也不行,响完的话就算缺席之类的)
以外,是相当受学生欢迎的老师。
「呃所以呀,那个关于明天嘛。伊君明天会待在家吗?」
「嗯,在是在,我们在哪集合?」
「嗯嗯,在外面集合的话,万一错过就糟糕了,是吧?所以,我去伊君家接你。我买了小噗噗,所以想兜兜风。对了,四点左右。四点左右去伊君的公寓,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可是你知道我的公寓在哪里吗?」
「咦?啊不那个放心啦。」巫女子不知为何狼狈不堪地结巴起来。「对了,就那个嘛,我们班开学时不是做过通讯簿?所以我才知道。」
「看住址就找得到吗?」
「巫女子对京都很熟的,没问题哩。在千本通跟中立卖通交叉口那儿嘛。」
「嗯」
巫女子的言行有些诡异,但既然当事人都说知道了,应该没问题吧?我于是回答:「既然如此,我也无所谓。」
「嗯,那就这幺决定了。呃机会难得,我也很想多聊聊,但我现在要去学开车了。因为是事先预约好的,不快点去的话就要迟到了。」
「喔原来你有在学开车啊。」
「对呀,伊君呢?伊君有驾照吗?」
「有是有,不过是自排车。」
如果可以不用驾照,我什幺交通工具都可以开,不过这当然是秘密。
「原来如此。」巫女子点点头。「我现在的目标是手排车。差不多到了想要四轮车的年纪。考上驾照的话,爸爸就要帮我买车。嗯,那明天见啰,掰~~~掰~~~」
巫女子嘻嘻哈哈地挂上电话。我盯着手机一会儿,最后收进裤子口袋里。
嗯对了。这幺说来,明天好象跟约她好了。尽管没有完全忘记,不过还真的快忘了有这幺一回事。这样下去,明天很可能会完全遗忘。既然如此,或许该像记忆力不好的小学生,在手心写上「明天跟巫女子有约」。
啊,不过既然她要来接我,记不记得都无所谓吗?想到这里,我将包包里拿出来的铅笔盒收了回去。
于是,这次真的离开麦当劳。到了街上,时间差不多八点,商店街的店家们开始准备关店。
这时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啊对了,是生日啊」
既然如此,还是买一个礼物比较妥当吗?这才是正常人应有的礼数,虽然我并不觉得自己是正常人。而且还是在半推半就的情况下被迫参加,做人也不用好到那种程度。尽管内心纠葛,我还是望向附近的土产店。
江本智惠。
话说回来,她是怎样的人呢?
完全没有记忆。见面之后或许会想起来,但即使像现在这样认真思考,依然想不起任何片段,可见智惠并不是特别古怪的人。比较乖巧,上课前不会打手机,
而是待在座位上看书的那种女生。咦可是,巫女子好象说过她老爱穿亮晶晶的衣服,是相当显眼的女生?唉,果然是不记得。就连一点印象都想不起来。
另外两个人贵宫无伊实跟宇佐美秋春吗?我也试图回想他们俩,但结论还是一样。
「嗯,既然是巫女子的朋友,也不可能是什幺怪人吧?」
把你的朋友介绍给我,我就能猜出你的人格这是塞万提斯的名言,反过来说也可以成立。应该不用太过担心。
我边想边拿起堆放在店门口的OTABE礼盒。折成三角形的生八桥里包有红豆谄,是传统型的OTABE。三十个装,一千两百圆日币。
「嗯」
说到京都,就联想到八桥;说到八桥,就联想到京都。
倘若没有八桥,京都就不能称为京都,换言之,有八桥才有京都。
跟京都甜点八桥相比,清水寺、五山送火、三大祭典根本不值一晒。
神社佛寺根本没什幺了不起。在京都不吃八桥,等于没见过京都的八成。
「好。」
如此这般,智惠的生日礼物就决定送OTABE。
要是选择会残留形体的礼物,万一造成对方的困扰也不好,OTABE还可以当成下酒小菜。啊,不,甜食不能当下酒小菜吗?我不喝酒也不知道,不过,哎,倒也不是不能下咽吧——
忽然
就在此时。
我的背后,
蓦然感到,
一阵战栗。
液体氮灌进脊髓的感觉。
全身降至绝对零度,身体彷若即将被体外的热气灼伤。
只有脑髓感觉依然正常。就快被冷热两极的压力矿碎的感觉。
假使没有保持正常意识,大概刹那间就被压坏了。
「」
可是我并未回头。
只是尽量佯装镇定,将八桥礼盒递给店员。
染金发、穿耳环、扎马尾的店员露出完全不像营业用的真挚笑容。
「谢谢您!」
我接过包好的八桥礼盒,将算得刚刚好的金额交给对方。店员用力哈腰,朗声说道:「谢谢光临!」
那种活力十足的待客方式,正是掳获观光客心灵的关键吧,我一边胡思乱想,同时离开店门口,朝四条通的方向前进。
这时,我有所感应。
一旦察觉就再也无法漠视,甚而无须意识的强烈视线。
不,称之为视线或许并不恰当。
这是——杀意。
完全没有参杂恶意、敌意或害意等的多余杂质,纯度百分百,犹如即将熊熊燃烧的绝对杀意。
密黏着般缠绕全身的讨厌气息。已然不是不舒服或不愉快的那种程度。
向前走。
气息亦紧跟而至。
向前走。
气息仍紧跟而至。
「总之,就是被盯上了吗」
究竟是从何时?何处?
一头雾水。
露骨到甚至无须回头。
露骨到甚至无须感觉。
换言之,对方亦察觉出我已经发现;
然而,仍旧不停止尾随,因此才称为露骨。
「伤脑筋哪。」
我一面流畅地穿越人潮,一面叹息。
莫名其妙。
麻烦事明明全部留在海洋对岸了。
在这个国家,而且是这个都市,没有理由被任何人尾随,更何况是被谋杀。这件事早就请玖渚确认过了。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就是随机吗?
脑海掠过包包里的杂志封面特集。
拦路杀人鬼。
「不可能吧,喂」
我究竟是造了什幺孽?
如果以巫女子风格举例,这时应该说「就好象组成小猫俱乐部二军,但所有成员都是伴舞」吗?不,不知所云。
不熟悉的事情果然不该轻易尝试,我显然已经陷入混乱。
可是
不管在我后方两百公尺的那家伙就是近来闹得沸沸扬扬的拦路杀人鬼,或者只是随处可见的杀人狂,又或者只是基于私人恩怨狙击我。
总觉得不太自然。
总觉得不太合理。
毫无逻辑地不可思议。
感觉极不安稳。
对,这种感觉就像发现自己被镜中的自己「注视」时,那种绝对错误的标准答案。理当位于前方的那条红线,如今却发现它在后方。
「戏言吗?」
这当然是错觉。
而今重要的是,我被人尾随了。
这是无庸置疑。
还有我将会被对方杀害。
这亦是不容怀疑。
此刻集合了两项几近绝对的事实,没有余力去考虑其它感觉。从结果来看,只有两条路可走
要给予?还是掠夺?
「接下来事情开始无聊了」
穿过新京极通,来到四条通。
出租车车阵后方是大排长龙的汽车。这个时间的四条通非常拥挤,走路甚至比坐车还快。
随处可见十字路口的京都,红绿灯比想象中更多,最有效率的交通手段肯定是脚踏车。顺道一提,第二名是徒步。第三名大概是滑板车吧。
我是坐巴士从大学到这里,因此现在只能使用第二种手段。一时不知该走哪个方向,最后决定向东走。
在十字路口等了一会儿红绿灯,穿越河原町通。
继续向东走的话,就可以抵达八坂神社。从那里往南走,就是清水寺。
这是京都佛寺观光之旅的标准路径。可是我并非观光客,并不打算走到八坂神社。
异常严厉。极端猛烈。
不断迫近的视线压力。事及至此,就等于是单纯的暴力了。
「啊真难受」
尽管已是五月,却像即将冒冷汗。我多久没感受过紧张这种情绪?记忆必须回溯到那座古怪的小岛。不过,我同时亦感到跟那时截然不同的情绪。
虽然紧张,却也感到放心。
体悟到此刻紧张的自己,绝对不可能发生失败。
「呸」
接着,抵达鸭川。
我没有从上方的四条大桥渡河,走下桥旁的楼梯,来到鸭川沿岸。
太阳尚未西落之前,鸭川沿岸是年轻情侣的天下。双双对对的男女们隔着相等问距在河岸并排的那番景致,我个人认为堪称京都三景之一。
到了月亮高挂之时,河岸则变为醉鬼们酒宴后的休息站。在木屋町通通宵畅饮的人们,就在这里吹风醒酒。
这个时段的年龄层从大学生到上班族都有。
情侣也好,醉鬼也罢,两者都是向他人散布自我幸福的麻烦制造者,但我现在也没有对此发表哲学观点的打算。
不论情侣是何物,醉鬼又如何,总之在两者空档的这个时段,鸭川河岸完全杳无人烟。情侣们既已归去,醉鬼们此刻正在充电。
换句话说
这里是绝佳地点。
而且还是桥下,岂不是雪上加霜?
我一抵达沿岸,立刻钻入桥的影子里。头顶传来车辆呼啸而过的声音,渡桥行人的喧嚣。非常吵杂、刺耳、喧闹。
然而,那种程度的声音,无法抹消那个尾随者的脚步声。
窸窸窣窣。
磨擦砂石的声音。
我喃喃低语后,回头一看。
那家伙断言似的说完,与我对峙。
「——!」
那个感情,大概只是单纯的迷惑。
平凡,只是那种程度的迷惑。
那里有一面镜子。
我当时是这幺想的。
身高不到一百五,身材纤细,手长脚长的小个子。
老虎斑纹的七分裤,粗旷的马靴一看就知道是安全鞋。上半身穿著红色长袖连帽夹克,外面罩着一件黑色军用背心。双手戴着手套。并非担心指纹那种娘娘腔的理由,而是半指手套。
只让人感受到「为了防止刀子因汗水松脱」这种原始而且明确地目的。
那家伙就像舞者,将两侧剃高的长发绑向后脑勺。
右耳穿了三个耳洞,左耳戴了两个类似耳机吊饰的东西。因为戴着时髦的太阳眼镜,无法解读脸上表情,不过右脸颊上肯定不是彩绘的不祥刺青,更加突显他的异样。
全身上下跟我大相径庭。
若要说有什幺相同点,大概也只有年龄和性别。
话虽如此,却有一种揽镜自照的错觉。
正因为如此,我感到迷惑。
对方也感到迷惑。
先出手的是对方。
右手才刚伸进背心口袋,下一瞬间就已挥下一把刀刃长五公分左右的小刀。动作全无滞碍,堪称是人类生物的极限。
声音歪斜,光线扭曲。
臻于完美的杀人举动。若以第三者的角度观看眼前情况,尽管理解这是杀人,我仍会将之评为艺术。
完全没有躲避的方法。
绝对没有挡驾的手段。
然而,我的上半身向后一翻,闪过了那一刀。
那原是不可能之事。我的运动神经纵然不是平均水准之下,却也没有足以看穿人类臂力极速跃动时的动态视力与肌力。
可是
例如时速两百公里的卡车迎面开来,若能在五公里以前察觉,任何人皆能轻易避开。
对方的这个斩击,对我而言就像在五年前事先预知般地了若指掌。
我猛力抓住自己的包包,利用离心力用向对方的脸孔。那家伙彷佛十年前就已得知我的行动,颈部一扭轻松避开。由于躲避对方攻击时后仰过猛,我整个人向后颓倒。
话虽如此,我也不会笨到采取守势。倘若因此浪费一只手臂,对方的刀子铁定会立刻袭来。
不出所料,对方抽回一击挥空的刀子,反手挥向我的颈动脉。大势不妙。现在这个姿势无法闪避。不,拼命滚动身体的话,大概可以闪避「这一击」。
然而下一招、或者下下一招的瞬间,不管再如何挣扎,第三招的那一瞬间,刀子必然深深戳入脊髓中心。我彷佛可以预知那个触目惊心的未来,清楚捕捉到那个影像。
若然,闪避与否都毫无意义。既然如此,不如坦然承受。我抬起右肘,迎向刀刃。
就在此时。
对方一转手腕,刀子偏离原先的轨道。我的手肘当然挥空。结果,没错正面身体完全敞开,包括心脏与肺脏,所有内脏都暴露在对方的攻击范围内。
太阳眼镜后方的瞳孔轻笑。
手腕再度翻转,刀刃垂直地划向我的心脏。
只有停止一瞬间。
接着战术刀(tacticalknife)以双倍速挥下。眼睛亦无法捕捉,远远超越人类感觉器官极限的杀人意志。
甚至没有时间吸气。对,照理说应该没有吸气的时间。
然而就连这个状况,我也在出生前就知道了
「!」「!」
刀刃刺穿一层衣服后骤然停止。而我的左手食指与中指,也在拨开太阳眼镜的那一刻停顿。
胶着状态。
对方瞄准心脏,我瞄准双眼。
假使摆在天秤上比较,孰轻孰重显而易见,可是这并非能够以天秤权衡得失的问题。
刺肉穿骨、粉碎心脏这些,对那家伙来说甚而比捏碎幼儿小手简单,然而,尽管其间空档极其短暂,却已足以容我破坏那双眼眸。
反之亦然。
我可以牺牲心脏,瞬间破坏眼球,
他可以舍弃眼球,刹那毁灭心脏。
正因如此,才称为胶着状态。
双方维持这个姿势五小时,或者五刹那左右后。
「真是杰作啊。」
对方扔下刀子。
「是戏言吧?」
我缩回手指。
对方从我上方退开。我抬起上半身站起。挥去身上的灰尘,接着缓缓伸展背脊。
这根本就是一场预定和谐的闹剧。早知是这样的结果,因此我的身体被赶完暑假作业时的那种无力感支配。
「我叫零崎。」重新扶正歪掉的太阳眼镜,对方——零崎说道:
「零崎人识。你又是谁?酷似我的先生。」
那是。
宛如
向他人确认自己的名字般,
令人感到错愕的质询。
这是。
这正是旁观者与杀人鬼的第一次接触。
而这天竟是十三号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