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话 真宵·蜗牛
001
遇见八九寺真宵,是发生在五月十四日,礼拜日的事情。这一天是母亲节,全国性的节日。无论是喜欢母亲的人也好或讨厌母亲的人也好,与母亲感情融洽的人也好或感情失和的人也好,只要是日本国民,谁都可以平等地享有母亲节。不过,母亲节的起源,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在美国吧。既然这样,应该要把母亲节和圣诞节、万圣节和情人节等节日并列,把它归类成一种庆祝活动。不管怎样,五月十四日这一天,康乃馨的消费量创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当中的最高纪录,可想而知,各地的家庭,这一天也盛行着「捶背券」或「家事帮忙券」等东西。不,我并不清楚那种风俗现在是否还存在,不管怎么说,今年的五月十四日确实是母亲节。
在这个日子。
在这个日子的,早上九点钟。
我坐在陌生公园的长椅上,像笨蛋般抬头仰望着,像笨蛋般蔚蓝的天空,无所事事地呆坐在那里。这座公园岂止陌生,我根本连听都没听过。
浪白公园,入口处这样写着。
那两个字要念作「NAMISHIRO」还是「ROUHAKU」,或者还有其他的念法,我完全不知道。想当然耳,就连名称由来是什么,我也一无所知。这种事情就算不知道,也没有任何影响,不会产生任何问题。我并非怀着明确的目的来到这座公园,只是单纯地、随意地、率性而为顺其自然地骑着越野脚踏车向前奔驰,结果就来到这里了,仅此而已。
来访和抵达的差异。
对我以外的人来说,都是一样的吧。
我的脚踏车停放在入口附近的脚踏车停车场。
停车场里,只有两辆弃置已久,久经风吹雨打,已经分不清楚究竟是脚踏车还是锈铁块的物体,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一辆,除了我的越野脚踏车以外,没有任何一辆车停放在里面。这种时候,我更加强烈感受到,骑着越野脚踏车奔驰在柏油路上的空虚感。算了,空虚感这东西,就算不在这种时候,也随时都感觉得到。
这座公园相当宽广。
话虽如此,会这么感觉,纯粹是因为游戏设施太少的缘故吧。只是看起来宽广而已。仅在角落有着秋千,和巴掌大的沙地,没有翘翘板也没有攀爬铁架,甚至连个溜滑梯也没有。对高中三年级的我来说,名为公园的场所,原本应该是更能引起乡愁的地方,然而现在我心中怀抱的,倒不如说是完全相反的情感。
又或者,是另有原因吗?比如顾虑到公园设施的危险性,和考虑到儿童的安全,所以过去曾经设置的各种游戏器材都被撤走了,形成现在的结果。即使真的是这样,我的感想本身也不会改变,况且,果真如此的话,个人认为最危险的肯定是秋千才对。不过算了,那些都无关紧要,我也曾痛感过自己现在还能好手好脚地在这里,实在是一个奇迹。
孩提时代可真是,做过许多胡闹的事情啊。
我怀着与乡愁不同的感觉,如此回想着。
话说回来。
五月十四日的我,其实早在一个半月以前那个阶段,身体就已经无法称作是健全了——然而根植于我内心深处的感伤,似乎仍未跟上现实的脚步。坦白说,那并不是花几个月就能够整理明白的事情,或许花上一生的时间都没办法做到也不一定。
但是,我想。
就算再怎么缺少游戏设施,这座公园未免也太冷清了点。总之,除了我以外,连一个人也没有。明明今天是全世界共通的礼拜日。正因为没有游戏设施,感觉更加宽敞,用橡皮球跟塑料制的球棒,来玩玩棒球也不错啊。还是说,最近的小学生之间,已经没有讲到玩游戏第一首选是棒球,然后第二是足球这样的习惯了吗?现在的小学生只会窝在家里拼命打电动吗——或是忙于补习?又或者,这附近的小朋友全部都是孝子,会用一整天来庆祝母亲节吗?
即便如此,礼拜天的公园里,除了我以外别无他人,简直就像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不是吗——也许这样讲太过夸张,但感觉就像这座公园的所有权都归我一样。我有种仿佛不用回家也没关系的心情。只有我,反正只有我一个人……嗯?不对,还有一个人。并非只有我而已。我所坐的长椅,隔着广场的正对面,在公园一角,有块铁制广告牌,上面是导览图——一名小学生,正望着附近住宅区的地图。因为她背对着我,所以我不清楚她是个怎样的孩子,但她背着一个大背包,让人印象深刻。一瞬间,我有种找到了同伴的感觉,心情稍微平缓下来,然而那名小学生,在面向那张导览图一阵子以后,仿佛想起什么似地,便从公园离去了。于是只剩下我一个人。
又一个人了吗?
我心里这样想着。
——哥哥。
此时我忽然——想起妹妹说的话。
当我骑上越野脚踏车正要冲出家门时,她在我身后随口说出的一句话。
——哥哥老是这样——
啊啊。
可恶,我从原先仰望天空的姿势,转而变成双手抱头,直盯地面。
阴暗的情绪,宛如波涛汹涌,不停朝我逼近。
原本看着天空,心情已平静许多,结果现在又开始厌恶起自己的卑微渺小。所谓的自我厌恶应该就是这样的情绪吧——平常我不是会为这种事情而烦恼的人,倒不如说是与烦恼两字无缘,但偶尔也会有一次,没错,就像五月十四日这样,充满各种庆祝活动的日子,我就会莫名地陷入这种状态。举凡特别的状况,特殊的设定,我对那类东西异常地脆弱。会不由得失去平静,甚至会想要逃避。
啊啊,还是平常的日子最棒。
明天快点到来吧。
在这种微妙的状态下——一个与蜗牛有关的插曲,就此展开了。老实说,假如当时我不是处于那种状态的话,或许这个插曲根本就不会发生吧。
002
「唉呀!我还以为是什么东西勒。还想说怎么会有人把狗的尸体丢在公园长椅上,什么嘛,原来是阿良良木啊。」
我似乎听到一个恐怕是人类史上史无前例的奇特问候方式,于是将头从地面拾起,发现同班同学——战场原黑仪就站在眼前。
今天是礼拜天,她理所当然是穿便服。突然有人叫自己狗尸,原本我想要反唇相讥,但看到战场原那让人耳目一新的穿著,我不由得把冲到喉咙的话语给吞了回去。因为她除了一身便服外,还将平常在学校放下的长发,绑成了马尾。
呜哇……!
她这身穿着并不是很暴露。上半身巧妙强调出胸部的衣着搭配,配上平常穿制服根本无法想象的短裤裙。明明不是裙子,黑色的裤袜却比赤裸的双脚还要来得妖艳。
「干么。我只是打个招呼而已。开玩笑的啦。希望你不要一脸扫兴的样子。阿良良木,你是不是决定性地欠缺幽默感的细胞啊?」
「啊,不、不是……」
「要不然是什么?还是说情窦初开的阿良良木,看到我这身迷人的便服穿着后眼迷心荡,十分幸福(注8:在日文中「十分幸福」和「便服」同音,是一种冷笑话。)吗?」
先不管她的冷笑话,确实被她说中了,我心中的感觉大概就是如此,所以我找不到适当的话语来吐槽她。
「话说回来,眼迷心荡的心荡,是一个很棒的词喔。你知道吗?写法是草字头下面一个汤。我个人觉得『荡』这个字,比草字头下面一个明:『萌』这个字还要更上一层楼。它是肩负下一个世代的微妙词汇,很受到期待呢。比如说,以后会有像女仆荡或是猫耳荡之类的词汇出现。」
「……你的便服和上次的印象差很多,所以我吃了一惊。只是这样而已。」
「嗯,这么说也是。上次我穿的便服比较成熟嘛。」
「是这样吗?嗯——」
「不过,我这套衣服上下两件都是昨天新买的。当下,这应该说是庆祝康复吧。」
「庆祝康复——」
战场原黑仪。
同班的少女。
她到最近为止,都背负着某个问题。那个问题直到最近都一直紧跟着她——从升上高中之后开始,始终不离身。
两年以上的时间。
从未间断。
因为那问题的缘故,害她无法交朋友,无法和任何人接触,度过了就像被关入牢笼般,有如拷问似的高中生活。但幸运的是,那个问题在上礼拜一,大致上解决了。问题解决时我也在现场,虽然我和战场原一年级、二年级,以及升上三年级都同窗,但那次还是我第一次和她好好说上话。因为这样,我才第一次和这位原本在我印象中是一位沉默寡言、成绩优良、纤细虚弱的女同学,有了交集。
问题的解决。
解决。
话说回来,战场原长年背负着那个问题,事情当然不是、也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获得解决,在那之后,一直到昨天礼拜六为止,她都向学校请假。听说她因为要针对体重的问题做调查或精密检查之类的东西,所以频繁来往医院。
然后昨天。
她从这种种的问题当中,得到了解放。
似乎是如此。
总算。
要是反过来说,是好不容易。
要是说真心话,则是终于。
「话是这样说没错,不过问题的根源还没有完全恢复,所以是不是该真的感到高兴,我自己也觉得很微妙。」
「问题的根源——吗?」
就是这个问题。
不过,这世上所有被称为问题的现象,大致上都是如此吧——先把它们解决完,事后再添加解释上去,这就是所谓问题的真面目。
战场原的情况是如此。
我的情况也是一样。
「你不用为我伤脑筋。我自己烦恼就可以了。」
「嗯——你说的也对。」
就是这样。
对彼此来说,就是这样。
「没错。就是这样。而且,我有那个智商可以烦恼,足很幸福的事情。」
「……你这说法,好像在说有人没那个智商可以烦恼,是个不幸的家伙一样。」
「阿良良木你真的是一个笨蛋。」
「你居然直接说出来了!」
而且还完全无视文章脉络。
你刚才说那些,就是想说我是笨蛋吗……
虽然我们快一个礼拜不见,但这家伙还是没变。
我还以为她梢微变圆滑些了、
「不过,真是太好了。」
战场原露出淡淡的微笑说。
「今天我只是打算习惯一下而已,可是这套衣服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阿良良木你第一个看到。」
「……嗯?」
「因为问题解决,所以我可以自由选择穿着啦。以后各式各样的衣服,不管什么衣服我都可以毫无限制去穿它了。」
「啊……原来是这样啊。」
不能自由选择衣服。
这也是战场原背负的问题之一。
她现在明明是想要打扮的年纪。
「你想第一个让我看,该怎么说呢,这应该算我非常幸运,真是光荣啊。」
「不是我想让你看,是希望你第一个看到。这两句的语感完全不一样吧。」
「哦……」
既然这样,我希望她除了上礼拜一的「成熟服装」外,能够再让我看到其他更惊人的穿著……不过,眼前这件特别强调胸部的服装,确实有十足的魅力,足够强烈吸引我的视线。该说她品味不错?我感觉自己宛如被强力的磁力,给牢牢捕捉住了一样。她原本给人虚弱的印象,但我却可以感觉到一种和虚弱完全成对比的积极动力。因为她束起秀发的缘故,使得上半身的曲线一目了然。特别是胸部附近——不对,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在说胸部……她的露出度不高……应该说从五月中句这个时间来思考,她穿长袖配上裤袜,露出度反而算少,但总而言之就是有一种异国情调。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呢?难道说,在经历过上礼拜一战场原黑仪,以及黄金周班长羽川翼的事件后,我得到了与裸体和穿内衣相比,穿衣服反而会让我觉得更「性奋」的能力吗……
我不要……
那种能力在高中阶段,没有任何必要性……
而且冷静想想,我觉得用那种眼光来看同班的女生,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我对自己感到十分羞愧。
「对了,阿良良木。你在这里到底在做什么?该不会我请假的这段时间,你被学校退学了吧。因为你无法和家人说,所以才会假装去上学,然后在公园消磨时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你说的应该是被公司炒鱿鱼的爸爸吧……」
而且今天是礼拜天。
是母亲节。
我险些脱口说出这句话时,悬崖勒马打消了念头。战场原因为一些缘故,所以是父女单亲家庭。她和母亲的情况,稍微有一点复杂。虽然对那种事情我要是顾虑太多反而不太好,但也不能随便把它挂在嘴巴上吧。母亲节这句话,就把它当作对战场原的禁句吧。
毕竟我——
也不想主动谈母亲节。
「没做什么。只是在这打发时间上
「我以前听说过,问一个男生在做什么,如果他回答是在打发时间的话,那就表示那个男人没有出息。我希望这和阿良良木没有关系啦。」
「……我稍微远骑了一下。」
不过是骑脚踏车啦,我追加说明。
听到这回答后,战场原点头嗯了一声,转头看公园人口的方向。那个方向,没错,就是脚踏牵停车场。
「这么说,那辆脚踏车就是阿良良木的咯?」
「嗯?对啊。」
「它的框架好像涂了层氧化铁一样整个都生锈了,链子也断掉脱落,还没有前轮和坐垫,原来,脚踏车变成那样还能骑啊。」
「不是那辆!」
你说的是弃置脚踏车。
「除了两辆那种脚踏车外,还有一辆很酷的车吧!红色的那辆!那才是我的车!」
「嗯……啊!那辆越野脚踏车。」
「对、对。」
「MTB。」
「嗯……没错。」
「MIB。」(注:MTB为越野脚踏车的英文缩写;MIB则是电影星际战警。)
「这就不对了。」
「嗯——原来那是阿良良木的啊。可是,这样一来很奇怪呢。那形状和你之前载我的脚踏车差很多呢。」
「之前那辆是上学用的。私底下我不可能骑菜篮车吧。」
「原来如此,阿良良木你是高中生嘛。」
嗯嗯!战场原颔首。
你也是高中生吧。
「高中生,越野脚踏车。」
「总觉得你这说法好像话中有话……」
「高中生,越野脚踏车。国中生,蝴蝶刀。小学生,掀裙子。」
「那充满恶意的列举方式是什么意思!」
「句子里面又没有助词和形容词,所以有没有恶意还不知道吧?不要因为自己独断的推测就对女生大小声,阿良良木。威胁也是暴力的一种喔。」
要这么说的话,毒舌也是一种暴力吧。
但我就算说了也没用……
「那你加上助词和形容词看看啊。」
「高中生『的』越野脚踏车,『比』国中生『的』蝴蝶刀『和』小学生『的』掀裙子『还要』『更扯』。」
「你没想过附和我一下嘛!」
「不对啦,阿良良木。不是这样,这边要吐槽的话,应该要说『更扯』这个字不是形容词,而是动词加上程度副词才对吧。」
「你突然说这种鬼东西谁听得懂啊!」
不愧是学年成绩维持名列前茅的人。
不对,不懂的人只有我而已吗……
我国文很弱。
「我说你啊,我是没关系啦。我没有很喜欢越野脚踏车,而且我事到如今,早就对你的谩骂有一定程度的忍耐力了。应该说忍耐还是说通融呢。不过,骑越野脚踏车的高中生,全世界可是有五万人喔,你要和这些人为敌吗?」
「越野脚踏车实在太棒了,是一个只要是高中生,不管是谁都会憧憬的杰作。」
态度骤变的战场原黑仪。
没想到她是一个明哲保身的家伙。
「因为这么棒的东西实在太不适合阿良良木,所以我才会在无意中说了一些无心的话。」
「你还把责任推卸给别人……」
「这些小细节你不要在那边罗里罗嗦的,你这么想死的话,我随时可以让你只剩下半条命。」
「好凶狠的态度!」
「阿良良木,你常常来这附近吗?」
「你每次都若无其事地把话题转回来。没有,这次应该是我第一次来吧。我随便骑骑脚踏车,刚好看到这边有个公园,然后就在这边休息一下而已。」
说实话,我以为自己已经骑很远了——例如已经骑到冲绳之类的地方,但现在巧遇战场原,就表示凭脚踏车这种代步工具,很理所当然无法离开自己所居住的城市吧。这就像被饲育在牧场的动物一样。
啊——啊。
去考个驾照吧。
可是那也要等到毕业以后吧。
「战场原你呢?你刚才有提到习惯,什么啊,你是在散步做复健吗?」
「我说的习惯是习惯衣服。阿良良木是男生,所以不会做这种事情吗?把鞋子穿习惯这点事情,你应该会做吧。不过简单来说,我就是散步吧。」
「嗯——」
「这附近以前是我的地盘呢。」
地盘勒……
「啊,这么说来的话,你高二的时候好像有搬家来着。你搬家之前是住在这附近啊?」
「嗯,就是这样上
似乎没错。
原来如此,单纯说她在散步或习惯衣服,倒不如说她本质上是因为自身的问题解决,所以怀念起过去的时光吧。这家伙的举动还挺有人性的嘛。
「我很久没来了,这一带——」
「怎么了。完全没变吗?」
「不对,相反。是完全变了样。」
战场原立刻回答说。
她似乎已经走了一定程度的路,散步告了个段落。
「我不会因为那种事情而心情感伤,可是自己以前住的地方逐渐变貌,总会让我觉得心中的干劲被浇熄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吧?」
我出生至今一直在同一个地方长大,所以战场原说的感觉,老实说我完全不懂。我也没有可以称为老家的地方——
「也对。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战场原很意外地在这里完全没有反驳,回答说。这女人听到别人的意见居然没唱反调,实在是很稀奇。也许,她是觉得继续和我谈这个话题,也不会有什么益处吧。
「我说,阿良良木。既然这样,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旁边?」
「我想要和你聊天。」
这措词真的很直接了当。
她想说什么、想做什么,简单明了。
毫不做作,坦率。
「可以啊。我一个人占据这张四人座的长椅,正好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呢。」
「是吗。那我就不客气了。」
战场原说完,坐到我身旁来。
我俩紧贴到几乎可以碰到肩膀。
「……………………」
咦……为何这家伙要把这张四人座的长椅,弄得好像两人座的一样……?这样会不会太近了,战场原小姐。在这紧贴的距离下,我俩的身体好不容易才没有碰触到对方,但却处于一种只要稍微移动就会贴到彼此的绝妙平衡中,以同学来说,不,就算以朋友来说,这距离实在有点不太妙。话虽如此,要是由我这边移动拉开距离,可能会让战场原觉得我在躲她一样。就算我没那个意思,但要是战场原误解的话,我不知会受到她何等的迫害,一想到这点我就无法随便移动身体。结果——我整个人僵在原地。
「上次的事情,」
在如此状况,以及位置关系下。
战场原若无其事地开口说。
「我想要再向你说声谢谢。」
「……嗯。不过,你不用谢我没关系。仔细想想,其实我完全没帮上忙。」
「是啊。一点屁用也没有。」
「…………」
这两句虽然意思雷同,但后者的表现却更为过分。
应该说过分的是这女人。
「所以,你要道谢就跟忍野说吧。我想那样应该就足够了吧。」
「忍野先生那边,又另当别论了。而且,我还要把说好的钱付给他。好像是十万块吧。」
「是啊。你要打工吗?」
「对。不过我的个性不适合劳动,所以我现在正在思考对策。」
「和没自觉比起来,你有自觉是一件好事。」
「有没有方法可以赖皮不付钱呢……」
「你在思考那种对策吗!?」
「开玩笑的。钱的事情我会好好处理。所以说,他那边另当别论。我想要和你道谢的动机,和忍野先生不同。」
「既然这样,你的道谢我刚才已经听过了,这样就够了。就算是道谢的话语也一样,要是说太多次就会失去实质的意义。」
「本来就没有实质的意义啊。」
「没有吗!?」
「我开玩笑的。是有实质意义的。」
「你真的很爱开玩笑。」
我却是惊讶连连啊。
战场原咳一声,清了清嗓子继续说:
「抱歉。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阿良良木你说话,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要否定你,跟你唱反调。」
「………………」
就算你一边道歉,一边说这种话……
感觉她好像在说:我跟你就是不对盘。
「这一定是那个吧。这种心境,就像小孩子总是喜欢欺负自己喜欢的对象一样。」
「不对,我觉得你那是大人想要欺侮弱者的心境……」
嗯?
刚才,战场原是不是说我是她喜欢的对象?
啊,不对,那是一种言语修辞吧。
国中生以为对自己微笑的女生全部煞到自己,而我现在这样想似乎没有太大的意义(微笑这种东西根本分文不值),因此我又将话题拉回。
「不过说实话,我也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需要让你这样道谢的事情,照忍野的说法,『你是自己救自己的』,所以对我感恩之类的事情,还是不必了吧。那样会让我们今后很难当朋友吧。」
「当朋友,是吗?」
战场原说话的语气完全没变。
「我——阿良良木,我可以把你当成朋友吗?」
「当然没问题。」
我们曾向对方吐露出自己身上的问题。我想我们的关系,已经超越陌生人或普通同班同学的范围了。
「是啊……你说的没错,我们彼此部有对方的把柄。」
「诶……?我们的关系有这么紧张吗?」
看来我们的关系似乎很不和悦……
「不是把柄之类的问题,你只要很自然地把我当成朋友就好……我们不是那种紧张关系吧?你这么做的话,我也会把你当成朋友的。」
「可是,阿良良木不是那种喜欢交朋友的类型吧。」
「那是到去年为止的事情。与其说是类型,倒不如说是主义比较正确。不过,因为我在春假稍微有了一点思维转换……那战场原你呢?」
「我是到上礼拜一为止。」
战场原说‧
「更正确来说,是到遇见阿良良木为止。」
「………………」
这家伙怎么回事……
应该说这状况是怎么回事……
这场面好像待会我会被战场原告白一样……该说是呼吸困难还是沉闷呢,对了……就像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的感觉一样。要是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应该先把衣服和头发好好打点一下……
不对!
我居然很认真在思考万一被告白该怎么办的问题,这实在让我十分羞愧!而且,在我如此思考的时候,眼睛还会不经意去看战场原的胸部是怎么回事!我是那种庸俗的人吗?阿良良木历是一个用外表(胸部)来判断女生、品性低劣的人吗……
「你怎么了?阿良良木。」
「啊,没事……抱歉。」
「为什么你要道歉?」
「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存在是一种罪恶……」
「原来如此。你是罪孽深重的男人啊。」
不对。
这两句又是意思一样,语感不同。
「简单来说,阿良艮木。」
战场原说。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想要报答你。不这样的话,我对阿良良木你永远都会有一种自卑感。如果我们要当朋友,我觉得自己要先报答你之后,我们才能变成对等的朋友。」
「朋友……」
朋友。
为什么呢。
这个词不管怎么思考都是一个很感动的词汇才对,但我却因为刚才的过度期待,而觉得有些沮丧,或者该说心中某处有点怅然若失……
不,不对……
绝对不是这样……
「你怎么了,阿良良木。我觉得自己这话说得还满酷的,总觉得你的表情看起来好像很失望呢。」
「没有,没有。我知道你的想法后,拼命压制自己高兴得想要跳法国康康舞的心情,所以看起来才会变成那样吧。」
「是吗。」
她一脸不认同的表情,点头响应。
她可能认为我是一个别有用心的男人。
「算了,这不重要。总之就是这样,阿良良木。你有没有什么事情希望我为你做的啊?只限一个,你不管说什么我都会听你的。」
「……不、不管说什么?」
「不管说什么。」
「喔……」
同班的女同学对我说:你不管说什么我都会听你的……
我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达成这等十分了不起的丰功伟业。
可是,这家伙绝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真的什么部可以喔。不管任何愿望我都会替你实现,只限一个。就算你要征服世界,要永远的生命,或者是要打倒即将来到地球的赛亚人都可以。」
「难道你拥有超越神龙的力量吗!?」
「那还用说。」
这家伙居然肯定了。
「希望你不要把我和那种在关键时刻派不上用场,最后还站在敌人那边的叛徒混为一谈……不过说真的,我比较希望听到你个人的愿望是事实。这样我比较容易实现它。」
「我想也是……」
「我突然说这种话,阿良良木你应该觉得很不知所措吧?既然这样,对了,那种愿望也可以喔。这种状况下,不是有一个最制武的愿望吗?你可以说想要把一个愿望变成一百个之类的。」
「……咦?这也行?那样可以吗?」
在这种状况下,此愿望算是超级制式的禁忌之一,十分常见,只有不知耻的家伙才会挂在嘴巴上。
而且还是我自己说的。
这不就等于我对她完全服从了吗。
「不管什么愿望你尽管说。我会尽最大的努力替你实现的。例如,希望我连续一个礼拜都在句尾加上『妞』字、连续一个礼拜不穿内裤来上课、连续一个礼拜每天裸体穿围裙叫你起床、连续一个礼拜陪你玩灌肠减肥之类的,阿良良木应该也有许多独自的喜奸吧。」
「你把我当作那种等级的狂热变态份子吗!那实在太失礼了吧!」
「不是……那个,很抱歉,如果你要我一辈子都那么做的话,那个、我可能没办法答应……」
「不是,不对不对不对!我不是因为自己的狂热度被不当低估而生气!」
「啊,是吗?」
战场原一本正经地说。
她完全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
「我说战场原,那些愚蠢的要求,如果是一个礼拜你就能答应吗……」
「我有那种觉悟。」
「………………」
快舍弃那种觉悟吧。
「说出来让你参考一下,我个人比较推荐每天裸体穿围裙叫你起床。我很擅长早起,应该说我早就已经习惯了,如果有必要的话,要我顺便帮你做早餐也行喔。当然也是裸体穿围裙。在后面眺望裸体围裙,不是很有男人的浪漫吗?」
「『男人的浪漫』这句话不要用在这种地方!男人的浪漫是更帅气的东西!而且,我家里还有其他人在,被你这样一搞,我家肯定会以瞬间最大风速整个破灭!」
「你的语气好像在说家里没其他人在就OK的样子。既然这样,你来我家住一个礼拜如何?以结果来说,我想应该是一样的。」
「我说,战场原啊。」
我的语气变得好像在劝说一样。
「假设那种交涉成立的话,我想以后我们之间,就不可能有友情存在了。」
「唉呀。听你这么一说的确是这样。也对。那就禁止色情方面的愿望吧。」
嗯,这样比较妥当。
这么说来,在句尾加上「妞」字,对战场原来说是色情方面的要求吗……看她道貌岸然的样子,其实这家伙喜好还挺特殊的呢。
「不过,反正我一开始就觉得,阿良良木一定不会做出色色的要求。」
「喔?看来你非常信任我嘛。」
「因为你是处男啊。」
「………………」
这话题先前我们也有聊过没错。
说起来,好像是上礼拜。
「处男比较不黏人,所以应付起来比较轻松。」
「那个……战场原,梢等一下。你从之前开始就一直拿处男来做文章数落我,可是你自己也没有经验吧?结果你却把处男说成这样,该说我不能赞同还是——」
「你在说什么。我有经验啊。」
「真的吗?」
「身经百战呢。」
战场原说得很毅然决然。
这家伙……该怎么说呢,她真的只想跟我唱反调而已……
身经百战这种表现也不太适当。
「这个嘛……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过假设、只是假设喔,假设你说的是真的好了,你把事实告诉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嗯。」
脸红了。
不过脸红的是我,不是战场原。
总觉得我们似乎经历了一段很漫长的对话。
「我知道了……我更正一下。」
「我,没有经验,还是处女。」
这算自白没错,不过也太劲爆了。
我先前也被迫自白过,所以这要算扯平的话也算扯平吧。
「也就是说!」
接着,战场原毅然地用食指毫不留情地指向我,用仿佛快响彻公园的声音,对我大声训斥。
「愿意和阿良良木你这种没吸引力的处男说话的人,也只有我这种还没失身的神经病处女而已!」
「…………!」
这家伙……为了痛骂我,她甚至不惜贬低自己的身分吗……
在某种意义上我甘拜下风,在某种意义上我举白旗投降。
全面降服。
关于战场原的高度贞操观念和严谨的品行,老实说我在上礼拜已经深切感受到差点留下心理创伤,这件事不用特别去深究也无妨。因为对战场原而言,那种思考已经不算是她的性格,而是到达了一种病态的境界。
「话题偏离主题了。」
战场原很轻松地恢复平静的声音,对我说:
「你真的没有什么愿望吗?例如更单纯的烦恼之类的。」
「烦恼——吗?」
「我笨嘴拙舌,所以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不过我希望能帮上你的忙,这点是真心的。」
我想你这样不叫笨嘴拙舌。
应该是能言巧辩,死的都能说成活的。不过,战场原黑仪——
本性并不坏……吧。
就算她不去禁止,
现在这状况,我也不能随便提出那种不纯的愿望吧。
「例如希望我教你脱离尼特族的方法。」(注:尼特族:不上学、不工作,不受训,拒绝和外界接触,终日在家、漫无目的地过日子。)
「我不是尼特族好吗。哪个世界的尼特族会有越野脚踏车的啊。」
「搞不好你是有脚踏车的尼特族。就算阿良良木你是尼特族,我也不允许你用那种偏见的眼光去看其他人。他们一定是把轮胎拆掉,在房间里面踩脚踏车的。」
「那是健身脚踏车吧。」
好一个健康的尼特族。
这种人或许真的存在。
「可是,你突然问我有没有烦恼,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或许你说得也有道理。阿良良木,你今天头发没有睡翘呢。」
「你的意思是说,我的烦恼了不起也只有头发睡翘而巳吗!?」
「不要过度解读我说的话好吗。你的被害妄想出乎意料的严重呢。你对言外之意的解释太超过了吧?」
「不然还有哪种解释……」
真是的,
这家伙宛如一朵连花瓣都带刺的蔷薇。
「比如说班上有个女生对任何人都很温柔,唯独对你很冷淡,我想这种烦恼我也可以帮你解决。」
「这举例真讨人厌!」
看来我不勉强自己说出愿望,这对话就会永无止尽地发展下去。
唉呀呀……
真是够了。
「这个嘛……我没有什么烦恼。硬要说的话,或许这不是烦恼也说不定。」
「唉呀,有什么事情吗?」
「有一件事吧。」
「什么事情?告诉我。」
「你毫不犹豫呢。」
「那是当然的。这是我能不能报答阿良良木的关键时刻。还是说,那是一件难以向人敔齿的事情?」
「没有,也不是难以启齿啦。」
「那你就告诉我吧。光是说出来就可以让自己轻松点——似乎是这样吧。」
从你这种相当高等级的秘密主义者口中说出来的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啊。
「那个……我跟妹妹吵架了。」
「……看来我似乎帮不上什么忙呢。」
这女人放弃得真快。
才刚听到问题而已……
「不过,你就暂且说到最后吧。」
「暂且吗……」
「那,你就姑且说到最后吧。」
「这两句话的意思一样吧。」
「姑且是姑且听你一言的意思。」
「……啊——嗯——就是啊。」
刚才我自己把「那个词」列为禁句。
但从这对话的脉络来看,这也由不得我做主。
「你看,今天不是母亲节吗。」
「嗯?啊,这么说来的确是呢。」
战场原很普通地响应我。
看来是我顾忌太多了。
既然这样,就只剩下我的问题了。
「然后呢,你跟哪个妹妹吵架了?我记得阿良良木你应该有两个妹妹吧?」
「对,原来你知道啊。真要说的话应该是和我大妹——不过应该算两个人都有份吧。她们两个不管何时何处、做什么事情,5W1H,总是形影不离。」
「她们是『栂之木二中学的爆热姊妹花』嘛。」
「你连她们的混号都知道吗……」
总觉得有点讨厌。
不过,妹妹有混号这点更让人讨厌。
「她们两个也很黏我妈。而我妈也很溺爱她们。所以——」
「原来如此。」
战场原听到这似乎完全理解了一般,打断了我的话。她不等我说到最后,彷佛想要我不用说得太明白一样。
「以一个差劲的长男来说,母亲节的今天,你在自己的家里没有容身之地对吧。」
「……就是这样。」
就战场原来说,差劲的长男这句话,可能只是平常的谩骂而已,但很遗憾,这形容一点也不夸张,完全是事实,所以我也只有肯定的份。
虽然我不是真的没有容身之地。
但感觉不舒服却是事实。
「所以,你才会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嗯——不过,我还是不懂。为什么你会和你妹妹吵架?」
「我原本想趁一大早偷溜出门,不过当我骑上脚踏车的时候,就被我妹妹逮个正着。然后,我们就发生言语上的争执。」
「言语上的争执?」
「我妹似乎希望我也一起庆祝母亲节,可是该怎么说呢,那种事情我没办法,所以才起了争执。」
「没办法所以才,是吗?」
战场原意义深远地反复说道。
或许她想说「你这烦恼太奢侈了。」也说不定。
从单亲父女家庭的战场原来看,应该是这样吧。
「国中左右的女生,有很多都讨厌自己的父亲;男生会不会也一样,不太擅长应付自己的母亲呢?」
「啊……没有,不是不擅长的问题,我也不是讨厌我妈,只是觉得有点尴尬,唉呀,我对我妹也差不多是一样的感觉——」
——哥哥老是这样。
——老是这样,所以才永远——
「……下过,战场原。那不是问题。我和妹妹吵架和母亲节之类的事情,本身其实无所谓,因为不止今天而已,只要碰上有什么活动的日子,我们常常都会吵架。只是……」
「只是什么?」
「简单来说。就算我和家里有些隔阂,可是在母亲节我却连句祝贺的话都说不出口,还被小自己四岁的妹妹说了两句就真的动怒,这些该怎么说呢,我对自己的器量狭小感到非常、非常地气愤。」
「嗯——真是一个复杂的烦恼啊。」
战场原说。
「问题绕了一圈,变成一个高层次的烦恼了。这就像是在争论先有鸡,还是先有小鸡的感觉。」
「当然是先有小鸡吧。」
「喔,是吗。」
「这一点都不复杂,只有矮小而已。就像我这个人的器量好小啊之类的。可是,就算是这样,我一想到必须要和我妹道歉,就非常不想回家。很想一辈子住在公园里。」
「你不想回家……吗?」
战场原说到这,叹了口气。
「很可惜,对你这种狭小的器量,以我的器量来说实在无计可施……」
「……你至少努力一下吧。」
「很自然,对你这种狭小的器量,以我的器量来说实在无计可施……」
「…………」
这的确很自然没错,但被人这么清楚、而且还一副很遗憾的样子这么说,只会让人更沮丧。不,问题没有到会让人沮丧这么严重;但它渺小,不严重的程度,也让我感到很讨厌。
「我觉得自己很无聊。既然要烦恼的话,我应该去烦恼如何世界和平,还有如何让人类幸福之类的才对;然而我的烦恼却是如此渺小。我……讨厌这样。」
「渺小——」
「可以说是平庸吧。感觉这就好像在抽签的时候狂抽到小吉一样,就是这种平庸感。」
「你不可以否定自己的魅力,阿良良木。」
「魅力?抽签的时候狂抽到小吉是我的魅力吗!?」
「我开玩笑的。而且阿良良木的平庸感,应该不是抽签狂抽到小吉那样吧。」
「你是想说我狂抽到大凶吗?」
「怎么可能。没有那么厉害……不过,也没有多好啦。说到阿良良木的平庸感呢……」
战场原为了加重语气,在此稍微酝酿一番后,开口对我说:
「……应该是虽然抽到大吉,但仔细一看上头写的东西却没有多好才对。」
我慢慢咀嚼玩味这番话的意思。
「好平庸!」
随后我大叫说。
我出生到现在,从没听过有这么平庸的家伙……这家伙居然可以想到这种说法。我由衷地——应该说我真的觉得,这女人的将来实在不堪设想啊。
「可是,先不管令堂的事情,你和妹妹的吵架,或许真的是一件小事。阿良良木你看起来好像很疼妹妹呢。」
「我们常常在吵架才对。」
而今天的吵架……让我感触特别深罢了。
因为今天不是一般的日子。
「因为她们长得很丑,一点都不讨喜吧。」
「我妹一点都不丑好吗!」
「还是说,你这是爱情的相反表现呢。其实,阿良良木你是一个妹控之类的。」
「才不是勒。喜欢上自己的妹妹这种事情,是没有妹妹的人制造出来的幻想吧。因为现实生活中绝对不可能有那种事。」
「唉呀。因为自己有,所以对没有的人摆出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实在让我不能苟同呢,阿良良木。」
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
「这就像在说金钱不是问题喔,其实没有女朋友比较好喔、或是这跟学历没关系喔……之类的,这种傲慢的人还真讨厌。」
「妹妹和那些东西不一样吧……」
「是吗。那阿良良木不是妹控,也没有喜欢上自己的亲妹妹咯。」
「谁会喜欢啊。」
「说的也是。因为阿良良木比较像娶姨控嘛。」
娶姨控?
这词听起来很陌生。
「就是sororatemarriage的意思。中文叫续娶妻姊妹婚,就是在妻子死掉之后,再和妻子的姐姐或妹妹续弦。」
「……你这一如往常的博学多闻,依旧让我感到佩服,可是为什么我一定要去续娶妻子的姐姐或妹妹?」
「你的情况是续娶妹妹,不是姐姐。也就是说,你会先让没有血缘关系的女生叫你『哥哥』,然后再和那个女生结婚……就算你们结婚,你还是一直让她喊你『哥哥』,这样你就实现了原本的意图——」
「照你的说法,那我肯定杀了自己的发妻吧!」
我在战场原说完话之前,就不慎做出了反应。以负责吐槽的角色来说,抢拍原本是不被允许的。
「那么,娶姨控的阿良良木——」
「拜托请你叫我妹控!」
「你不是不喜欢自己的亲妹妹吗?」
「我也不会喜欢上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
「那你喜欢没有血缘关系的恋人吗?」
「就跟你说……咦?会有没血缘关系的恋人吗?」
那是什么意思?
不,要说恋人关系没有血缘,仔细想想好像也没错,可是这样一来,就是真正的恋人?
总觉得,这话题好像完全偏离主题了……
「你器量真的很小呢,这点程度的小玩笑就让你这么慌张。」
「你这玩笑一点都不小吧。」
「刚才我是在考验你。」
「为什么我要被你考验……等等,这意思是说,你刚才还不够认真啰?」
「我要是认真的话,可是会变身的。」
「变身?哇,真酷,我好想看一下!」
不,应该是既期待又怕受伤害……
战场原沉吟一声,面带忧愁。
「你反应这么大,器量却这么小。这之间有什么因果关系吗。不过,就算阿良良木的器量再小,我也不会舍弃你的。对于阿良良木的器量狭小,我会奉陪到底的。」
「你这说法也很微妙。」
「不管到哪里我都会陪伴你。从西山到东海,只要你希望,我可以陪你到地狱去。」
「……拜托不要,你说那种台词或许很帅没错……」
「所以说,阿良良木除了器量狭小以外,还有什么烦恼吗?」
「………………」
这家伙是不是很讨厌我啊。
我现在是不是遇到很严重的霸凌啊。
希望这只是我的被害妄想……
「其他也没什么特别的烦恼……」
「你没有想要什么东西,也没有烦恼吗?嗯……」
「你这次又想怎么臭骂我?」
「你好棒,器量真大。」
「你不用勉强自己夸奖我!」
「你真的绝妙绝伦呢,阿良良木。」
「就跟你说不要勉强自己……诶,什么?绝子绝孙?」
「就是说你好到极点,无人可比的意思。你没听过吗?」
「没听过……话说回来,你硬是拿出那种像八股文一样的词汇来夸奖我,到底有什么企图?」
而且,偏偏还说什么器量很大……我们刚才明明还在聊我器量狭小的事情。
「不是,我觉得你会禁止我毒舌一个礼拜,所以才想说事先采取必要的对策。」
「那种事情反正你也做不到吧。」
那等于叫她不要呼吸、把心脏停下来一样。
而且,就算只有一个礼拜,要是禁止毒舌的话,战场原就不是战场原了,我也会觉得十分无趣——喂!为什么我会变成少了战场原的毒舌就活不下去的角色啊。
好危险啊……
「真没办法……话说回来,没想到我一禁止色情方面的愿望你就一筹莫展了,真让我吃惊呢。」
「这一点的确是事实,不过早在你禁止之前,我就想不到任何主意了吧。」
「我知道了,阿良良木。那稍微有一点色色的也没关系。我以战场原黑仪之名,允许你解放自己的欲望。」
她该不会对我有什么期待吧……
啊啊,这次是自我意识过盛吗……我这变动还真大啊。
「真的什么都没有吗?比方说希望我教你功课之类的。」
「那个我已经放弃了。我只要能毕业就好。」
「那比方说,要我协助你毕业之类的。」
「正常人都毕得了业吧!」
「那比方说,你希望我把你变成正常人之类的。」
「你想找我打架对吧!」
「那,我想想——」
战场原有如在盘算适当的时机般,看准机会说:
「比方说你想要女朋友之类的。」
「………………」
这也是我自我意识过盛吗?
我总觉得她好像话中有话。
「如果我说我想要的话……那会变成怎样?」
「你就会交到女朋友咯,」
战场原一脸若无其事,又接着说:
「就只是这样而已。」
「……………………」
嗯……
这台词只要我想,就能过度去解读它。
这到底是什么状况,说实话我真的完全搞不清楚;但不管怎么样,无论有什么原因,对感谢自己的人做出这种趁人之危的事情,实在不太好啊。这不是伦理上或道德上怎样的问题,而是我会觉得心里不舒服。
没有血缘关系的恋人——这也不对啊。
忍野说过的话,我似乎多少可以理解了。
只是你自己救了自己而已……是吗?
以忍野来看,我所做的一切——不论是对战场原还是对班长,还是对春假那位女性……那个吸血鬼来说,虽然很高尚但却不是正确的吧。
战场原的问题会解决不是靠其他人的帮助,而是因为她那真诚的思念所致。
在这层意义上——
我不管要求什么,都是很不纯洁的。
「不,我也不想要女朋友。」
「嗯——是吗。」
究竟她这番话是否有深意?就算有又是哪一种深意呢?这点最后无疾而终,总之,战场原这话却说得很若无其事。
「唉呀,下次你请我喝杯果汁吧。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是吗。你真的没有欲望呢。」
阿良良木的器量真的很大呢。
战场原有如总结一般,接着说。
这就表示此话题到此结束的意思吧。
因此,我将脸朝向正面。我感觉自己有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在看着战场原的脸庞,所以我刻意地,或者该说尴尬地将视线挪开,栘往正前方。而在那里——
站着一个女孩。
一个身后背着大背包的女孩。
003
那女孩约莫小学高年级,站在公园角落一块铁制的导览广告牌——这附近的住宅地图前。女孩背对着这里,所以无法窥知她的容貌,但她身后的大背包却给人深刻的印象,因此我当下就想起来了。对,那女孩不久前,战场原出现在这里之前,她也像那样站在那块住宅地图前方。那时她马上就离开了,但看样子她现在似乎又跑了回来。她手上拿着类似便条纸的东西,正在和广告牌做对照的样子。
嗯——
简单来说,她是迷路的小孩吧。她手上的便条纸,肯定画有地图或写着地址。
我试着凝视前方。
于是,我看见缝在背包上的名牌,上头用粗奇异笔写着:「五年三班八九寺真宵」。
真宵……是念作「MAYOI」吧。
可是「八九寺」……这姓该怎么念呢,是「YAKUDERA」……吗?
国文不是我擅长的科目。
既然这样,就问比较擅长的人看看吧。
「……问你一下,战场原。那块广告牌前面,不是有一个小学生吗。她背包名牌上面的姓,该怎么念啊?」
「啊?」
战场原愕了一下
「我看不见那种东西。」
「啊……」
说的也对。
我没注意到。
现在我已经不是普通的身体了。而昨天礼拜六,我才刚喂过血给忍而已。即便不及春假,但今天我的身体能力已经明显提升了。这点就连视力也不例外。要是没控制好,就连极远距离外的东西,我都能一目了然。超常的视力本身是没什么问题,但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这点实在让我心里不太好受。
因为和周围格格不入。
这点过去也是战场原的烦恼。
「就是那个……国字的十之八九的『八九』加上『寺』,排列起来是『八九寺』……」
「……?嗯,那个念作『HACHIKUJI』。」
「『HACHIKUJI』?」
「对。阿良良木,你连那种程度的熟语都不会念吗?你这种学力,真亏你可以从幼儿园毕业呢。」
「幼儿园那种程度,我就算把眼睛蒙起来都能毕业!」
「你说这话实在太高估自己了。」
「吐槽中还语带指责!」
「你的自傲实在让人无法佩服。」
「我倒是一直很佩服你……」
「说正经的,『八九寺』这点程度的东西,只要稍微对历史或古典有兴趣的话,换句话说就是有求知欲望的人,都应该会知道的东西。从阿良良木的情况来看,不管你问还是不问,都是一辈子的耻辱。」(注:日本有句谚语为:「问人是一时之耻,不问是一辈子之耻。)
「啊——好啦好啦。反正我就是没学问。」
「如果你以为有自觉比没自觉好的话,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
我到底哪里得罪她了。
她刚才好像还说想报答我……
「够了……啊啊,随便啦。反正那就是念作『HACHIKUJIMAYOI』吗……嗯——」
奇怪的名字。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这名字可能还比「战场原黑仪」和「阿良良木历」之类的还要常见。总之拿别人的名字来做文章,不是一种高雅的行为。
「那个……」
我往战场原的方向看去。
嗯——
这家伙,不管怎么想,都不像是喜欢小孩的类型……她看超来会把滚到脚边的球,满不在乎地朝反方向扔去;还会因为小孩哭声太吵一脚踹飞他,战场原就是给人这种印象。
这样一来,我一个人去比较安全吧。
为了解除小孩警戒心,通常有女性同行会比较好(假如我身旁不是战场原而是别人的话)。
没办法。
「喂,你在这边稍微等我一下好吗?」
「是可以,不过阿良良木你要去哪?」
「我要去跟小学生搭个话。」
「劝你还是免了吧。你只会受伤而已。」
「………………」
这家伙真能一脸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过分的话。
算了,待会再和她说吧。
现在是那个孩子。
八九寺真宵。
我从长椅上起身,小跑步靠近广场的另一头——导览图的位置,来到那女孩的身边。女孩很认真在比对地图和便条纸,完全没注意到从后方靠近的我。
我在距离她一步的地方,
尽可能用亲切爽朗的语气,开口和她攀谈。
「呦!你怎么啦,是不是迷路了?」
女孩转过头来。
她绑着双马尾,短短的浏海露出了眉毛。
五官看起来聪明伶俐。
女孩——八九寺真宵有如在思量一般,先是盯着我看,随后开口:
「请不要跟我说话,我讨厌你。」
我的脚步像强尸一样,走回了长椅。
战场原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受伤了……真的只会受伤而已……」
我受到的打击意外地大。
花了十几秒才回复过来。
「……我再去一次。」
「所以说,你到底是去那边做什么啊。」
「你看就知道了吧。」
说完,我再次挑战。
少女八九寺,仿佛刚才没遇到找一样,视线又回到广告牌上。依旧在比对手上的便条纸。我从背后隔着她的肩膀,看了那张便条纸一眼。上头没有地图,而是写着地址。我对这里不熟所以不清楚,不过应该是这附近的地址吧。
「喂,你——」
「你迷路了对吧?你想去哪啊?」
「那张便条纸借我看一下吧。」
「………………」
「………………」
我的脚步像强尸一样,走回了长椅。
战场原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被无视了……被小学女生当成空气……」
我受到的打击意外地大。
花了十几秒才回复过来。
「这次一定要成功……我再去一次。」
「阿良良木你想做什么、在做什么,我一头雾水呢……」
「别管我……」
说完,我再三挑战。
少女八九寺正面对着广告牌。
我有如先下手为强一般,一巴掌朝她的后脑勺叩打而下。八九寺似乎完全没有警戒,外露的额头一股脑地撞上了广告牌。
「你、你干什么啊!」
她转过头来了。
真是太好了。
「被人从后面这样叩打,不管是谁都会转头吧!」
「唉呀……叩打你是我不对。」
方才接二连三的冲击,让我有些慌了手脚。
「不过你知道吗?命这个字下面有一个叩喔。」
「你这话莫名其妙。」
「这就是生命正因为叩打才会闪耀。」
「我已经闪耀到眼冒金星了。」
「嗯……」
无法蒙混过去。
可惜。
「我只是因为你看起来好像很伤脑筋,所以才想说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一个突然打小学生后脑的人,这世界上没有任何忙他帮得上!完全没有!」
她对我提防得很彻底。
这也理所当然。
「所以我跟你道歉了。真的很不好意思。那个,我的名字叫阿良良木历。」
「叫做历吗?好女性化的名字喔。」
真敢说。
很少有人初次见面就对我说这种话。
「娘娘腔!请你不要靠近我。」
「就算你是小学生,我也不能忍受你说我是娘娘腔……」
唉呀呀!
沉住气、沉住气。
首先要建立起信赖关系……对吧。
不改善现在的状况,那就谈不下去了。
「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八九寺真宵。我的名字叫八九寺真宵。这是父母替我取的宝贝名字。」
「嗯……」
看来念法似乎没有错。
「总之,请你不要跟我说话!我讨厌你!」
「为啥啊?」
「因为你突然从后面打我。」
「在被我打之前,你就已经说自己讨厌我了吧。」
「既然这样,就是因为前世的关系!」
「我从来没彼人这样讨厌过。」
「我和你在前世是宿敌!我是美丽的公主,而你则是邪恶大魔王!」
「那不是宿敌,你只是单方面被我抓走而已。」
不可以跟不认识的人走掉。
不认识的人跟你说话要无视他。
毕竟现在是这样的时代,所以这种教育最近在小学做得很彻底吧……还是说,这单纯只是因为我的外表长得不讨小孩子喜欢呢。
不管怎么样,被小孩讨厌真会让人意志消沉。
「反正你先冷静一点。我没有想要伤害你啊。住在这个城镇里面的人,没有人比我还要更人畜无害了喔?」
当然没那么夸张,但要和这家伙攀谈的话,这点程度的夸大其词算是刚好吧。遇到这种类型的人——不只限于小孩——要先让对方觉得自己不足为患才是上策吧。八九寺不知是否认同,一本正经地沉吟一声后,「我知道了。」她说。
「我就降低警戒属级吧。」
「那真是太好了。」
「那么,人畜哥哥。」
「人畜哥哥!你在叫谁啊!」
呜哇……
如果是四字成语的话,人畜这两字很稀松平常,不足为奇;但是如果去掉下半部,就会变成非常污辱人的字眼吗……我至今为何会毫不在意地去使用它呢。而且光用还不满足,还要拿来当作姓名……
「你吼我了!好可怕喔!」
「不是,吼你是我不对,可是叫我人畜哥哥实在太过分了!不管是谁都会怒吼吧!」
「是这样吗……可是那人畜这个词是你自己说的。我只是用诚意来回答你而已。」
「这世界上不是有诚意就可以通行无阻的好吗……」
人畜一词实际上在这里是「人和家畜」的意思,没有批评人的意思……可是就算如此还是一样。
「总之,把人畜无害简称的话,就会变成不好的字眼。」
「喔。是吗,原来如此。这就跟疯疯癫癫这个词一样的感觉。就算你能接受一兴奋起来就会发出怪声喊:『疯疯癫癫!』的角色,但是你却无法接受叙述的部分介绍说『这男人是一个放任自己做出疯癫行为』的角色,这道理和人畜一样吧。」
「怎么说呢……我好像也没办法接受一兴奋起来就会发出怪声喊:『疯疯癫癫!』的角色……」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你用普通的方式称呼我就好。」
「那就称呼你为阿良良木哥哥吧。」
「好好,普通一点就好。普通最棒了。」
「我讨厌阿良良木哥哥。」
情况完全没有改善。
「你好臭!请不要靠近我!」
「这比娘娘腔还要更过分!」
「呜……的确,只有一个臭字实在有点过分,我更正一下吧。」
「好,如果你愿意的话。」
「你好见外!请不要靠近我!(注:日文中娘娘腔为「女臭い」,见外则为「水臭い」,都有一个臭字。)」
「前后的意思支离破碎了!」
「那不是重点!请你马上离开到别的地方去!」
「不是……所以说你迷路了吧?」
「这种程度的小事,我根本就不在乎!这种程度的困扰我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对我来说再普通不过了!因为我是旅行制造者(Travelmaker)(注:原本应为麻烦制造者(Troublemaker)。)!」
要是真这样的话,那她就不可能迷路了吧。
「……我说你不要逞强了啦。」
「我没有逞强。」
「明明就有。」
「哼!吃我这招!」
八九寺话一说完,利用全身重量朝我的身体,踢出一记上段踢。她的腰杆笔直像根木棒,漂亮的姿势让人想象不到这是小学生的踢击。然而可悲的是,小学生和高中生的身高差距十分明显。这段差距无法撼动。如果是踢中脸部或许会有效果,但八九寺的上段踢顶多只能踢到我的侧腹。我的侧腹被脚尖踢到当然会痛,但也不至于疼痛到无法忍受。我被八九寺的脚踢中后,立刻用双手抱住她的脚踝和小腿肚。
「蛋完了!」
八九寺大叫,但为时已晚……究竟「蛋完了」这句话在文法上是否正确,这点待会再去问战场原,总之我毫不留情地把金鸡独立、重心不稳的八九寺,宛如像在田里拔萝卜般猛力向上一拉,动作就像柔道中的过肩摔一样。在柔道中像这样抓住对方的脚是犯规行为,不过很可惜这不是比赛,而是实战。八九寺的身体从地面浮起时,我能从非常大胆的角度窥见她裙底的风光,但不是萝莉控的我根本丝毫不在意。就这样直接把她过肩摔出去。
然而,我俩的身高差距在这里起了反向量作用。八九寺体型娇小,摔到地面前的滞空时间,比跟我同体型的对手还要稍微长一点,仅仅稍微长了一点。但就在这一点时间、一点空隙当中,八九寺立刻转换思考模式,用能自由活动的手,揪住了我的头发。我因为一些缘故正在留头发,所以就算是八九寺的短指,想必也很容易揪住吧。
一阵疼痛窜过了我的头皮,我的双手反射性地离开了八九寺的小腿肚。
少女八九寺不会天真到让这个机会溜掉。她骑在我的背上,以我的肩胛骨为轴,不落地凌空转了一圈,朝我的头部发动攻击。是一记肘击。我被击中了,然而——这击的力道却很轻。因为她双脚没踏地,力量的传导无法和平常一样。这一击,已经完全暴露出我俩在年龄和实战经验上的差距。要是她不急着分出胜负,静下心来发动攻势的话,刚才这招肘击就会分出胜负,为一切画下句点吧。然而现在这样,就是我反击的时间。这是必胜模式。
我抓住她使出肘击的手腕,感觉上应该是左——不对,因为她翻过来所以是右手吗,我抓住她的右手,从那个位置再来一次过肩摔!
这次,分出胜负了。
八九寺背部着地,被我使劲摔在地上。
我为了防范她的反击,拉出距离。可是——
她却没有起身。
我赢了。
「你这家伙真是有够蠢。你以为小学生打得赢高中生吗!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眼前,有一个高中生和小学女生打架却当真了起来,还当真用过肩摔抱对方摔在地板上,最后还当真地洋洋得意了起来。
那个人就是我。
原来阿良良木历是那种欺负完小学生后,还会放声大笑的人吗……我被自己给吓到了。
「……阿良良木。」
后方传来一句冷静的叫唤声。
我回头一看,战场原就站在我身后。
她似乎看不下去,走了过来。
只见她一脸诧异不已的神情。
「我说过要陪你到地狱去,不过那是因为阿良良木器量狭小的关系,这和你已经无可救药了之类的完全不一样,这点你千万别误会了。」
「……请让我解释。」
「请说。」
我没有任何理由。
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
那么,对话就重新来过吧。
「唉呀,过去的事情先摆到一边吧,这家伙——」
我指着躺在地上尚未起身的八九寺说。她是背部先着地,身后的背包正好成了不错的缓冲物,应该不要紧吧。
「她好像迷路的样子。照我看起来,她好像没跟爸妈或朋友在一起的样子。啊——我从一大早就一直待在这座公园了,在战场原你来之前,我有看到这家伙在这边看这块广告牌。那时候我没觉得怎么样,可是她过一阵子又跑了回来,这就表示她真的迷路了吧?要是有人在担心她的话就不好了吧,所以我才想说能不能帮上她的忙。」
「……嗯——」
战场原虽然暂且点头表示认同,但她诧异的神情却丝毫未变。我想,她大概很想问我最后为何会变成扭打吧,关于这点我实在无话可说。我只能说,这是战士和战士之间灵魂的共鸣。
「是吗。」
「嗯?」
「没事,原来是这样……我搞清楚状况了。」
她真的搞清楚了吗。
该不会是不懂装懂吧。
「啊,对了,战场原。你以前住在这附近吧?那地址之类的东西,你听到的话应该多少有印象吧。,
「那个,还好……大概一般程度吧。」
战场原说起话来口齿不清。
她搞不好真的把我当成一个虐待儿童的家伙了。我觉得这评价可能比萝莉控还要更过分。
「喂,八九寺。你其实已经醒过来了吧,还在那边装死。快点把刚才那张便条纸,拿给这个大姐姐看一下。」
我蹲下来,观察八九寺的脸。
她翻白眼了。
……看来她真的昏倒了……
少女翻白眼,真的会叫人退避三舍……
「你怎么了……?阿良良木。」
「没事……」
我悄悄用自己的背遮住了八九寺的脸,以免被战场原看见,随后若无其事地打了八九寺两、三个耳光。当然,这是为了让她醒来,不是因为我想对她再次施暴。
最后,八九寺醒了过来。
「嗯……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哇!真的吗。是什么梦啊?」
我像体操大哥哥(注:体操大哥哥:NHK的幼儿节目《和妈妈一起》的主持人。类似台湾的西瓜哥哥。)一样,试着回答她。
「快告诉我吧,八九寺小妹妹。你到底做了什么梦呢?」
「我梦见自己被一个凶恶的男高中生虐待。」
「……梦与现实是相反的。」
「原来如此。是相反的吗。」
很明显,那是事实,在她失去意识的前一秒的确是这样没错。
我感觉内疚感快撕裂我的胸膛。
我从八九寺那边拿到便条纸,直接把它拿给战场原。然而,战场原却不打算伸手接下那张纸。她用比冰点还要更冷冽的眼神,凝视着我伸出去的手。
「干嘛啊。拿去啊。」
「……总觉得我不是很想碰你呢。」
呜!
应该早已听习惯的毒舌,这次却深深刺痛了我的心。
「只是拿一下便条纸而已吧。」
「我也不想碰你摸过的东西。」
「…………」
我被她讨厌了……
被战场原同学理所当然地讨厌了……
咦……好奇怪,我们到刚才为止,气氛还挺不错的说……
「好吧,我知道了……我念给你可以吧。我看看……」
我将便条纸上的地址,照念了出来。所幸这上头的字念法都很简单,我才得以将它流畅地念出口。战场原听完后,
「嗯。」
沉吟了一声,接着说:
「那个地址我知道在哪。」
「那就太好了。」
「好像在我以前的家,还要再过去一点的地方吧。详细的地点我没办法说明,不过到那边的话,凭感觉应该会知道吧。那我们走吧。」
语音刚落,战场原立刻转头,大步朝公园入口走去。我原本以为她会讨厌替小孩带路,或者是唠唠叨叨地抱怨一堆,没想到她却答应得这么爽快。不对。话说回来,战场原还没向八九寺做自我介绍,甚至不愿意和八九寺眼神交会,所以恐怕战场原讨厌小孩这点真的被我猜中了。又或许,她是把这个请求当成我的愿望,想回报我,所以才会帮这个忙也说不定。
啊——
如果真是这样,我总觉得好浪费啊……
「唉呀,算了……我们走吧,八九寺。」
「咦……要去哪里?」
八九寺的表情好像真的搞不清楚状况一样。
这家伙读不出对话的脉络吗。
「就是去这张便条纸上的地址。那个大姐姐知道地方,所以要帮你带路。真是太好了呢。」
「……喔。帮我带路吗。」
「嗯嗯?你没有迷路了吗?」
「不,我迷路了。」
八九寺十分明确肯定地说。
「我是迷路的蜗牛。」
「嗄?蜗牛?」
「不,我——」
她摇头。
「我——没什么。」
「……是吗。那个,那我们先跟着那位大姊姊吧。大姊姊的名字叫战场原。她虽然人如其名个性冷淡,说话又带刺,不过习惯之后那种过激的滋味会让人上瘾,其实她个性还挺直率的,人还不错喔。不过直率得有点过头啦。」
「…………」
「啊,真是的。反正你快点来吧。」
但八九寺依旧没有想动身的迹象,因此我硬是抓住她的手,拉着她……应该说感觉比较像是拖着她,追上战场原的背影。「啊、啊呜!啊呜!喔呜!喔呜!」八九寺发出像海狗或海驴一样的古怪叫声,过程中虽然险些跌倒,但最后还是站稳了身体,跟上了我。
我决定先把越野脚踏车放在公园,等会再来拿。
我们三人暂时离开了浪白公园。
到头来,我还是不知道道名称的正确念法。
004
这边差不多该讲解一下春假的事情。
一切始于春假,终于春假。
那时,我被吸血鬼袭击了。
与其说是袭击,毋宁说是我自己一头栽进去的。一切就如字面之意,就像是我自己朝着对方的利牙冲过去一样,总之在这个科学万能、几乎没有黑暗无法照亮的时代中,我,阿良良木历,在日本郊外的偏僻乡村中,被吸血鬼袭击了。
被美丽的鬼袭击了。
被连血液也会为之冻结一般美丽的鬼……袭击了。
体内的血液——被她吸干。
最后,我变成了吸血鬼。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不过这是一个让人笑不出来的玩笑。
我的身体变得会被太阳灼伤、讨厌十字架、会因大蒜而衰弱、因圣水而溶化;但以此为代价,我得到了爆发性的身体能力。而在前方等待我的东西,是有如地狱般的现实。最后将我从地狱中解救出来的人,是一位刚好路过的大叔,也就是忍野咩咩。没有特定住所、不停旅行的差劲大人——忍野咩咩。他漂亮地消灭了吸血鬼,还替我解决了许多其他的事物。
接着,我变回了人类。
虽然体内还稍微留下一些身体能力——只是某种程度的恢复力和新陈代谢罢了——但我已经不怕太阳、十字架、大蒜和圣水了。
唉呀,这件事也没多了不起。
也不是什么可喜可贺的事情。
只是一件已经解决、画上句点的事情。剩下一些比较像问题的地方,顶多就是我每个月都要持续被吸一次血,而每次被吸血都会让我视力……等能力超越人类的水平而已,这是我个人的问题,我只要花上自己的余生去面对即可。
而且,我的情况还算幸运了。
因为我只是在春假这段期间而已。
地狱只持续了两个礼拜。
打个比方来说,战场原就和我不一样。
战场原黑仪的情况。
遇到螃蟹的她——身体持续了两年以上的不便。
那不便,阻碍了她大半的自由。
两年以上都活在地狱当中,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因此战场原会对我产生超乎必要的恩〔这点不太符合他的个性),也许是没办法的事情吧。因为身体上的不便先不谈,能够消除她心灵上的创伤这点,对她来说应该是任何东西都难以取代,且得来不易的成果吧。
心灵。
精神。
是的,到头来,那一类的问题无法和他人商量。这种无人能理解的问题,会深深束缚……或许应该说会钉死住的东西反而是精神,而不是肉体。这么一来——
说起来我也一样,就像我现在已经不怕太阳,但我依然会恐惧早上从窗帘缝隙中射入的阳光。
就我所知的范围内,跟我和战场原同班、又是班长的羽川翼,也同样受过忍野的照顾。不过她的情况只有短短几天,在时间上比我更短,而且她还失去了那段时间的记忆。在这层意思上,她可以说是最幸运的人。不过,羽川因为这样,只要她不去和别人谈自己的问题,她就完全不会得到救赎。
「这一带。」
「咦?」
「我以前的家,就在这一带。」
「你以前的家——」
我顺着战场原手指的方向看去,那边只有一条普通的——
「……那边不是马路吗?」
「是马路呢。」
一条很美观的道路。柏油的颜色还很新,有如最近才刚铺上去一般。也就是说——
「这是住宅地开发吗?」
「应该说是土地区划整理吧。」
「你早就知道了吗?」
「我不知道。」
「那你的表情应该更惊讶一点吧。」
「我不会将喜怒哀乐表现于形色的。」
她的确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但是,从战场原一直凝视那个方向、视线一动也不动的举止来看,只要你想,或许就能从中察觉出,她内心因为失去归宿而感到很无助不安的情感也说不定。
「这里——真的完全变了个样呢。明明才离开这边不到一年,这是为什么呢。」
「………………」
「真是无趣。」
难得回来一趟说。
她呢喃。
看似真的很无趣一样。
无论如何,这么一来战场原今天除了习惯新衣服以外,来到此地的另一大目的也算达成了吧。
我转过头。
八九寺真宵躲在我的脚后面,窥视眼前的战场原。她有如在警戒一样,沉默不语她只是个小孩,也许应该说正因为她是小孩,所以才能直觉到战场原是一个更胜于我的危险人物吧,从刚开始她就一直把我当成人墙在躲避战场原。可是呢,人类当然无法变成真正的墙壁,因此她的意图全曝了光,而且因为这样,她看起来很露骨地在躲避战场原,这状况甚至会让第三者也感到不舒服,然而就算如此,战场原似乎完全不把八九寺这个小孩放在眼里(「走这边」和「走这条路」之类的话,她也只对我说而已),所以两人是彼此彼此,互相互相。
但被夹在中间的我,实在忍受不住。
不过,从战场原至今的反应看来,与其说她讨厌或不擅长应付小孩,倒不如说她的反应比较像是——搞不太清楚状况。
「毕竟房子已经卖掉了,所以我也没想过房子会还在……不过没想到居然变成马路了。这真的会让人挺忧郁的呢。」
「嗯……这倒也是。」
这点我只能同意了。
我实在难以想象。
从公园到此,光是这段路程就已经新、旧路混杂,呈现出与公园那块地图广告牌完全不同的样貌,因此就连对这一带没有特别情感的我,都会觉得心中的干劲逐渐被削减。
虽然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就像人会改变一样,城镇的样貌也会改变。
「呼!」
战场原深叹了一口气。
「我们因为这些无可奈何的事情,浪费了时间呢。走吧,阿良良木。」
「嗯……已经可以了吗?」
「可以了。」
「是吗。那我们走吧,八九寺。」
八九寺不作声,点头回应。
……她该不会是认为,要是出声会被战场原知道自己的位置吧。
战场原一个人,脚步迅速地往前进。
我和八九寺则跟在她后方。
「我说,你差不多可以离开我的脚边了吧,八九寺。你这样我很难走耶。真是够了,干么一直像抱抱君(注:抱抱君:日本一种小玩具,可以像无尾熊一样抱住东西。)一样巴着我的脚不放。我要是跌倒了怎么办。」
「你说话啊。不要不出声。」
在我强行要求下,
「我也不想抱着阿良良木哥哥的粗腿不放啊。」
八九寺开口说。
我硬是把她给扒开。
不过,倒是没有发出「啪嚓!啪嚓!啪嚓!」的声音。
「这样太过分了!我要跟PTA告状!」
「喔——PTA啊。」
「PTA可是很厉害的组织喔!像阿良良木哥哥这种未成年、既没权也没势的普通市民,他们只要一根手指头,就可以把你轻轻松松地摆平掉!」
「一根手指头吗,我好怕喔。不过八九寺,你知道PTA是什么的简称吗?」
「诶?那是……」
八九寺再次陷入沉默。她八成不知道吧。
不过,我自己也不知道。
至少,对话没有演变成麻烦的争论。
「PTA是Parent-TeacherAssociation的简称。意思是家长教师协会。」
答案来自前方的战场原。
「『经皮气球血管扩张术』这个医疗用语的简称也一样是PTA,不过我想这应该不是阿良良木想要的答案,所以这里的正确答案应该是家长教师协会吧。」
「哦——我原本以为那大概是家长会的意思,没想到里头还有老师啊。战场原你真的很博学呢。」
「是你才疏学浅罢了,阿良良木。」
「才疏这说法听起来很顺也就算了,可是学浅在这边是不是有点多余……」
「是吗?那我就把它换成悲惨吧。」(注:日文中学浅和悲惨同音。)
战场原完全不回头。
她心情似乎很差呢……
平常毒舌透顶的战场原和现在的战场原,一般人可能分辨不出有哪里不同。不过,要是像我这样一直被战场原的谩骂洗礼,多少能分辨出其中的不同。因为她的话语缺少了锐利感。平常,或者是战场原心情好的时候,毒舌起来根本不会让人有喘息的机会。
嗯——
为什么会这样呢。
是因为她的旧家变成马路的关系吗……还是因为我的缘故?
看来这两者都有关系。
不管是哪个原因,虐待儿童等事情先摆一边,因为刚才我和战场原聊到一半,就跑去管八九寺的事情了嘛……虽说状况是自然而然演变成这样,但站在非自愿陪伴我们的战场原的角度来看,正常来说她的心情应该不是很平静吧。
唉呀,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先快点把八九寺真宵这个小女孩送到目的地,之后我再努力逗战场原开心吧。请她吃顿中餐,陪她逛街买东西,如果时间还有剩的话,再去其他可以玩乐的地方吧。没错,好,决定了。反正我因为妹妹的事情不想回家,今天一整天就拿来侍奉战场原吧。幸好我今天带了不少钱——等一下,我这狗奴才性格是怎么回事!
我被自己吓到了。
「不过,八九寺。」
「怎么了?阿良良木哥哥。」
「这个地址——」
我从口袋拿出便条纸。
这张纸我还没还给八九寺。
「——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还有,
你想去那边做什么。
站在带路人的角度来看,这点我想要事先知道,何况如果是小学女生独自要前往,那就更不用说了。
「哼哼——我不告诉你。我要行使缄默权!」
「…………………」
这个死小孩真的很臭屁。
谁说小孩都是天真无邪的。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带你去喔。」
「我又没拜托你。我一个人也能去。」
「可是你迷路了吧?」
「那又怎么样。」
「那个……八九寺,为了你好我先告诉你,这种时候你只要请别人帮忙就好了。」
「对自己没有自信的阿良良木哥哥,你自己这样就行了。你可以请人帮忙到你满意为止。但是我没有那个必要。因为对我而言,这种程度是日常自贩机!(注:八九寺原本是想说「日常茶饭事(常有的事情)」,但却说错了字。)」
「哦……是定额贩卖的啊。」
我这回应很奇怪。
或许从八九寺的角度来看,我的帮忙可能很鸡婆。我自己在小学的时候,也曾经认为我可以靠己力完成任何事情。曾经确信自己没必要借用他人的力量,或是根本没必要请人帮忙。
自己什么都做得到。
这种事情——
明明是不可能的说。
「我知道了,大小姐。拜托您,请您告诉我这个地址是什么地方吧。」
「你说话一点诚意都没有。」
这家伙还挺顽强的。
如果是我那两个国中生的妹妹,用这招就可以确实攻陷她们了说……话虽如此,八九寺的脸蛋看起来很聪明,所以不能把她当成一般的傻小孩对付吗?真是的,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嗯!」
我脑中闪过一个好主意,从臀部的口袋拿出钱包。
我今天带了不少钱。
「小妹妹,我给你零用钱吧。」
「呀呼——!我什么都告诉你!」
原来她是一个傻小孩。
应该说,她真的是个傻子……
不管怎么说,我想历史上没半个小孩会被这一招拐走吧,,八九寺可能会成为史上第一人,真是难得的人才。
「那个地址住着一户姓纲手的人家。」
「纲手?那是姓吗?」
「当然是姓!」
八九寺不知为何怒气冲冲地说。
我知道自己朋友的名字被人那样说,心里会不太舒服,可是也不到怒吼的地步吧。
这不知道该说是她情绪不安定,还是……
「嗯……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亲戚。」
「亲戚啊。」
也就是说,她利用礼拜天,一个人正要去熟识的亲戚家吗?是她双亲管教方式太放任?还是八九寺瞒着父母自己跑来的?这点我不知道,但是她的决心似乎落空,假日的小学生单独冒险在中途触了礁。
「是感情很好的堂哥表姐之类的吗?从那个大背包看起来,你应该是从很远的地方过来的吧?拜托,出远门应该在黄金周之类的长假做吧。还是说你有非今天不可的理由?」
「正是如此。」
「母亲节你应该待在家里孝顺妈妈啊。」
我自己,
也没立场说别人。
——哥哥老是这样。
老是这样又有什么不对。
「阿良良木哥哥没资格这样说我。」
「等等,你又知道什么了!」
「这是我的直觉。」
「…………」
不管有无道理,她似乎只是单纯在生理上讨厌我念她而已。
这真过分。
「阿良良木哥哥才是,你刚才在那边做什么?礼拜天一早就在公园长椅上发呆,这不像正经的人会做的事情。」
「没什么,我只是——」
只是在打发时间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对了,问一个男人在做什么,如果他回答是在打发时间的话,那就表示那个男人没有出息。真是好险。
「我只是在远骑而已。」
「远骑吗?好帅喔。」
被她称赞了。
我原本以为那后面还会接什么恶毒的话语,结果却没有。
原来八九寺也会夸奖我啊……
「不过是骑脚踏车罢了。」
「脚踏车啊。说到远骑,果然还是要骑摩托车呢。真的好可惜啊。阿良良木哥哥没有驾照吗?」
「很遗憾,因为我们学校的校规禁止学生考驾照。不过摩托车实在很危险啦,我觉得开车比较好。」
「这样啊。可是那样就变成远开了。」
「…………」
呜哇,这孩子似乎误会了远骑的拼写,真是有趣……应该订正她比较好,还是不管她比较好呢……这点我无法判断。(注:远骑的英文为touring。但八九寺以为是tworing(两轮),所以才误以为开车是fourrring〔四轮)。)
附带一提,走在前头的战场原毫无反应。
她甚至不打算参与我们的对话。
或许她的耳朵听不见智商过低的对话。
然而,
我在这里第一次看见八九寺真宵爽朗的笑容,那笑容相当具有魅力。笑容中没有了隔阂。宛如向日葵绽放一般,或许这比喻相当普遍,但几乎所有的人只要过了这个年纪,就无法浮现出这样的笑容吧。
「呼……唉呀呀。」
这又是一个十分危险的关头。这一幕假如我是萝莉控肯定会煞到她。啊啊!我不是萝莉控真的太好了……
「不过,这附近的路真的很复杂呢。这构造到底是怎么回事?真佩服你居然会想要一个人来这种地方。」
「因为我不是第一次来了。」
「这样啊。那你怎么还会迷路?」
「……因为我很久没来了。」
八九寺的语气似乎很羞愧。
嗯……不过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吧。以为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情和实际上做得到的事情,两者是不同的。以为的东西只是以为。这点不管对小学生或高中生,或是其他年龄层的人,都是一样的吧。
「对了,阿良良良木哥哥——」
「你的良多了一个喔!」
「抱歉。我口误。」
「你这种口误让人心情很糟耶……」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不管是谁都会有说错话的时候。还是说阿良良木哥哥从出生到现在,一次都没有口误过?」
「我不敢说没有,但是至少我念别人名字的时候不会口误。」
「那请你念三次『巴士、瓦斯、爆炸』看看。」(注:巴士、瓦斯、爆炸为日本知名的绕口令。)
「你那不是人名吧。」
「不对,这是人名。我有三个朋友叫这个名字。所以我想以前这应该是很普通的名字。」
她的脸上充满了自信。
原来小孩的谎言这么容易看穿啊。
我自己都觉得很惊讶。
「巴士、瓦斯、爆炸;巴士、瓦斯、爆炸,巴士、瓦斯、爆炸。」
我成功念出来了。
「会吃梦的动物是什么?」
八九寺间不容发地接着问。
什么时候变成在玩诱导式猜谜了。(注:一种猜谜游戏,先让答题者念一个单字十次,接着出容易让对方误答的题目。阿良良木会想到诱导式猜谜,是因为貘(baku)音和绕口令相近,同时日本人认为貘会吃人类的梦。)
「……貘?」
「噗噗——!答错了。」
八九寺得意洋洋地说。
「会吃梦的动物。那就是……」
接着,她露出目中无人的贼笑。
「……人类。」
「不要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
我发出超乎必要范围的怒吼声。因为我觉得她这个说法真的很厉害,虽然我不想承认。
总之。
这里可以算是闲静的住宅区吧。
我们走在路上,没有和人擦肩而过。因为该出门的人一早就出门了;而不出门的人则整天都待在家里——这里似乎就是这样的地方。不过,这种状况在我家那一带也是一样的,不同的地方就是这里有许多大得要命的房子吧。这表示这边住的都是有钱人吧。这么说来,战场原的父亲也是外资企业的大人物。住在这一带的都是这种人吧。
外资企业啊……
「我说,阿良良木。」
战场原久违地发出了声音。
「可以再告诉我一次那个地址吗?」
「嗯?可以啊。是在这附近吗?」
「可能是,该怎么说呢?」
战场原的措词有点微妙。
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又念了一次便条纸上的内容。
战场原沉吟一声,点头响应。
「看来我们好像走过头了。」
「咦?是吗?」
「好像是。」
战场原语气冷静地说。
「如果你想骂我的话,就随便你怎么骂吧。」
「……我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骂你的。」
她这恼羞成怒的方式是怎么回事……
太过爽快反而让人觉得不干不脆。
「是吗。」
战场原毫不焦急,一脸若无其事地沿着来路折返回去。八九寺以我为中心,顺着战场原的动作绕圈在躲避她。
「……你干么这么怕战场原啊?她又没对你做什么事情。而且,虽然看上去可能很难理解,不过帮你带路的人是她,不是我喔?」
我只是跟着你们过来。
老实说我也没立场说大话。
就算她讨厌战场原是凭小孩的直觉,但也要有个限度吧。战场原也不是铁石心肠,八九寺这么明显在躲她,实在会伤到她的心吧。总之,就算扣除我对战场原的挂心,我觉得在道义上,八九寺用这种态度对战场原并不正确。
「你这么说的话,我无话可说……」
八九寺无精打采地说,回答的语气出乎意料的温顺。
接着,她压低声音绩道:
「可是,阿良良木哥哥没有感觉到吗?」
「感觉到什么?」
「那个姐姐身上散发出的凶暴的恶意……」
「………………」
她这感觉似乎超越了直觉。
无法否定她说的话,实在让我很痛苦。
「她好像很讨厌我……我感觉到一种你很碍事、快滚的强烈念头……」
「我觉得她应该不至于觉得你碍事,或是希望你快滚吧……嗯——」
虽然有点可怕,不过我问一下吧。
这件事对我来说再清楚不过了,不过现在看来有详细确认的必要。
「战场原,我问你一下。」
「干嘛?」
她依旧头也不回。
她觉得碍事、快滚的人,可能是我也说不定。
我们都觉得彼此是朋友,但为何无法好好相处呢?这点真是不可思议。
「你讨厌小孩子吗?」
「讨厌啊。最讨厌了。他们要是全部死光光,一个都不留的话就好了。」
她说话完全不留情。
八九寺「吓」一声,缩起了身体。
「因为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相处。好像是我国中的时候吧。有一次我去百货公司买东西,撞到一个七岁左右的小孩。」
「啊——结果你把他弄哭了吗?」
「不是你说的那样。那时候,我对那个七岁小孩说『你不要紧吧,有没有受伤,不好意思,真是对不起。』」
「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小孩才好,所以乱了分寸。可是,没想到我居然会那么失态……这事情让我备受打击……从那次之后,我就提醒自己,对被称为小孩的东西,不管是人类还是其他动物,都要以憎恨的心去对待他们。」
这近似于迁怒。
她说的道理我明白,但是心情我却无法体会。
「对了,阿良良木。」
「怎么了?」
「我们好像又走过头了。」
「嗄?」
走过头——是指地址的事情吧。
咦……?这是第二次咯。
假如这里是陌生的土地,地址和实际地图不吻合是常有的事情,但是战场原不久之前还住在这里的说。
「如果你有本事骂我的话,就随便你怎么骂吧。」
「我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骂你……咦?你这句话跟刚才那句好像有点不太一样喔?」
「唉呀,是吗。我都没发现呢。」
「什么啊。啊,对了。你刚才好像说过什么区划整理对吧。仔细想想,连你以前的家都变成马路了,这附近的样貌和你以前认识的有几分不一样,也是很正常的吧。」
「不对。不是你说的那样。」
战场原确定周围样貌后,接着说:
「这附近虽然多了几条路,也有拆掉或新盖的房子,可是以前的旧路并不会完全消失……所以我会迷路不是因为构造上的关系。」
「嗯……?」
可是,实际上我们已经迷路了,我想应该就是构造上的关系使然吧。我也只能这么想。难道战场原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误吗?战场原就是战场原,相当爱逞强啊……正当我如此思考时,「什么嘛。」战场原对我开口说。
「你的表情看起来好像很想抱怨喔,阿良良木。你如果有话想说的话,就说清楚讲明白如何?真不像个男人。要不然,我脱光衣服下跪向你道歉也行。」
「你想要把我变成那种低级的男人吗……?」
在这种住宅区里,被她这样道歉谁受得了啊。
而且我根本没有那种喜好。
「如果可以让全世界知道阿良良木历这个人有多么低级的话,脱光衣服下跪还算便宜了呢。」
「便宜的是你的自尊。」
我实在搞不清楚你这性格算是自傲还是自卑。
「不过,我会穿袜子喔。」
「你一脸高兴地用这种梗来收尾也没用,我可没有那种奇怪的属性。」
「虽然是袜子,不过是网袜喔。」
「就算你的袜子再变态……」
啊,不过,
虽然我没有那种兴趣,不过如果对象是战场原的话,我倒也挺想看看她穿网袜的样子——不,不用裸体没关系。她现在穿裤袜都已经这样的话……
「你的表情看起来,好像正在思考伤风败俗的事情呢,阿良良木。」
「怎么可能。以清正廉洁为宗旨的我,看起来像是那种人格低劣的人吗?没想到战场原你会这样说我,真叫我心寒啊。」
「唉呀。不管有没有根据,我一直都是这样说你的,可是你这次居然用这种算不上是吐槽的方式来回答我,感觉很奇怪喔。」
「呜……」
「原来全裸下跪还不够,你还想用油性笔,在我的肉体全身上下写满各种猥亵的字眼啊。」
「我没想到那种地步!」
「那你想到哪种地步啊?」
「那不是重点,那个,八九寺。」
我硬是改变话题。
这方面的技巧,我想多跟战场原学习。
「抱歉,现在看起来可能会花一点时间。不过,我们已经知道是在这附近了——」
八九寺的语气冷静到让人惊讶,宛如在叙述已经完全掌握答案的数学算式一样,没有任何情感,口吻十分机械化。
「——我想,大概没办法吧。」
「诶……?大概……?」
「如果您对大概这个词不满的话,那就改用绝对吧。」
我不是对大概这个词不满。
也不会对绝对这个词感到满足。
然而,对她的语气——
却让我无话可说。
「因为我试过好几次,都没办法到那里。」
八九寺说。
「我永远都到不了那里。」
她反复说道。
「永远到不了……妈妈那边。」
宛如坏掉的唱片一样,不断重复。
又宛如完好无损的唱片一样,不停回放。
「因为我是——迷路的蜗牛。」
005
「迷牛。」
忍野咩咩犹如呻吟般低语说。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困倦,彷佛在安稳的千年封印当中硬是被人吵醒一样,而且语气听起来非常不高兴。这应该不是低血压的缘故,看来忍野似乎有很严重的起床气。现在和他平常直爽的说话方式,有相当惊人的落差。
「那大概是迷牛吧。」
「牛?不对吧。那不是牛,是蜗牛啊。」
「蜗牛用汉字来写不也有一个牛字吗。啊,阿良良木老弟该不会都用片假名在写吧?你的智商还真低啊。漩涡的『涡』,把三点水换成虫边,然后再加上牛。写作蜗牛。」
「涡……蜗吗?」
「单独一个蜗字,是念作『KA』或『KE』啦,不过除了蜗牛这个词以外,根本用不到这个汉字……蜗牛背上的壳有漩涡对吧。就是那种感觉……还有,这个字也很像灾祸的祸……啊,倒不如说这部分的感觉比较具有象征性吧?会让人类迷路的怪异多到数不清……说到会挡住去路的妖怪,就算是阿良良木老弟也听过涂壁吧?然后……是这种类型又是蜗牛的话,那就一定是迷牛了吧……唉呀,名字在这里是表示他的本质,而不是外形,不管是牛还是蜗牛都一样啦。要说外形的话,他还有留下人形的图话呢……阿良良木老弟,怪异这种东西,替他命名还有作画的人,通常不是同一个轻小说的插图一样。在可视化之前,就已经有概念存在了。大家常说名字可以表现躯体,不过躯体两个字不是肉体或外观的意思,而是本体的意思……嗯啊啊(哈欠声)。」(注:涂壁是福冈县远贺郡海边的传说妖怪。据说他外形似墙壁,会在夜路中挡住人类的去路。)
看来他真的很困。
不过,这样相对地消去了他平常轻浮的态度,以我的立场来说,反而比较好说话。
因为每次和忍野说话,总是相当累人。
蜗牛。
柄眼目的陆生有肺螺。
通常以蛞蝓比较常见,不过那是贝壳已经退化的形态。
只要洒上盐巴,它就会融化。
在那之后。
我——阿良良木历、战场原黑仪,还有八九寺真宵三人接连挑战了五次,包含游走法律边缘的快捷方式,以及会绕到让人昏眩的远路,全都毫无例外地尝试过了,但从结果来看这一切完全白搭,漂亮地以徒劳无功收场。我们很确定自己已经在目的地附近,但不知为何就是到不了那里。最后,我们甚至用地毯式搜索,挨家挨户去寻找,但还是自费力气。
于是,战场原祭出最后的终极绝招,用手机的特殊功能(我也不太清楚是什么),启动了GPS之类的导航系统时——
在档案下载的瞬间,手机突然收不到讯号。
此时,我终于——或者该说是不情不愿、后知后觉地完全理解了现场的状况。战场原似乎老早就察觉到状况有异(虽然她绝对不会说出口)。此外,比任何人都还要深入了解状况的人,恐怕是八九寺吧。总之——
我是鬼。
羽川是猫。
战场原是螃蟹。
而八九寺似乎是蜗牛。
既然如此,事情演变成这样,我不能就此置身事外。要是对方只是普通的迷路小孩,状况像现在这样超乎自己能力范围所及,那我只要把她送到附近的派出所,就可以自我满足地宣告事情落幕;然而,事情如果和那边的世界扯上关系的话——
战场原也反对把八九寺交给派出所。
她有好几年的时间,身陷于那边的世界。
这样的她,说的话绝对不会错。
但话说回来,这当然不是凭我和战场原两人就有办法处理的问题。因为我们并没有具备那方面的特殊能力。我们只是单纯知道有一个不属于这里的另一个世界而已。
就算知识就是力量。
光是知道的话,实在无能为力。
所以我们在讨论之后,决定和忍野商量。这是最简单省力的方法,也是一个不大情愿的选择。
忍野咩咩。
是我的——我们的恩人。
但是他如果少了恩人这个头衔,肯定是那种会让人敬而远之的人种。他过了三十岁还居无定所,从一个月前左右开始,把这个城镇里的一家倒闭的补习班当作居所——光是说明现状,一般人就会退避三舍了吧。
——目前,我对这个城镇很感兴趣。
他曾说过这句话。
因此,他是一个何时会离开都不奇怪、千锤百炼又无可救药的无根浮萍。不过我因为战场原的事情,上礼拜一还有礼拜二善后的时候才和他碰过面,而且昨天我还有去找他,所以他应该还在那栋废弃大楼里吧。
既然这样,剩下的问题就是联络方法了。
那家伙没有手机。
只能直接去找他。
战场原和忍野上礼拜才刚认识,关系还称不上是亲密,所以应该由我这个比较早和忍野打交道的人跑一趟比较妥当,然而,「我跑一趟吧。」战场原却主动要求说。
「你的越野脚踏车借我。」
「借你是没关系啦……可是你知道地方吗?如果有必要的话,我画一张地图给你吧——」
「你把我的记忆力和你那粗糙的记忆力相提并论的话,就算你担心我我也不会觉得高兴,反而还会觉得很悲哀呢。」
「……是吗?」
我倒是悲哀起来了。
相当认真地。
「老实说,我第一次在脚踏车停车场看到它,就很想要骑看看了。」
「那辆车真的很棒,这是我的真心话……你还挺坦率的嘛,虽然这不太可能。」
「应该说」
战场原开口续道。
有如在我耳边呢喃一般。
「不要让我和那孩子独处。」
「………………」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嗯,这倒也是。
站在八九寺的立场来看,也是一样。
我把越野脚踏车的钥匙,交给了战场原。我记得之前曾听说过,战场原没有脚踏车的样子,我居然要把自己的爱车借给这种人,仔细想想这实在很冒险。不过战场原的话应该没关系吧,我就是有这种感觉。
所以,现在我在等战场原的联络。
我已经回到了浪白公园的长椅上。
八九寺真宵就坐在我身旁。
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她在那个位置,随时可以逃走。
或者该说,她现在就是一副想立刻拔腿就跑的样子。
我已经和八九寺适当地提过,自己和战场原先前有过的问题……还有现在依旧存在的问题,但是我的说明反而更加深了她的警戒心。我们好不容易才稍微混熟了一些,却因为我不谨慎的行动,而得到失败且适得其反的结果。现在只能从头来过了。
彼此之间的信赖是很重要的。
唉……
总之先和她说话看看吧。
因为我刚好也有一些在意的事情。
「你刚才……好像有说到妈妈的样子,那是什么意思啊?纲手不是你亲戚家吗?」
她没有回答。
看来她行使了缄默权。
不管怎么说,用刚才那一招大概行不通吧……而且那一招是因为开玩笑用起来才有趣,如果重复用太多次,搞不好会有人当真——应该说那个人就是我自己。
因此,
「八九寺小妹妹。下次我会请你吃冰淇淋,所以你可以稍微坐过来一点吗?」
「我马上来!」
八九寺一口气把身体贴了过来。
……看来先开支票后付款,她也没关系的样子。
这么说来,刚才我说要给她零用钱,结果到头来一毛钱都还没给她……该怎么说呢,这家伙实在太好打发了。
「那么,回到刚才的问题。」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你说的妈妈是?」
「…………」
又是缄默权。
我不理她,继续说
「你说那边是亲戚家是骗我的吗?」
「……我没有骗你。」
八九寺的语调感觉像在闹别扭。
「母亲也算是亲戚吧?」
「你说的没错啦。」
况且以整体的状况来说,她在礼拜天背着背包来拜访自己母亲家这点,我觉得反而更奇怪……
「而且」
八九寺维持乖僻的语调,接着说:
「我虽然叫她妈妈,不过很可惜她已经不是我妈妈了。」
「……喔。」
离婚。
父女单亲家庭。
我最近也有听过相同的状况。
从战场原那边听到的。
「我到三年级为止是姓纲手。之后我被爸爸领养,才会改姓八九寺。」
「嗯……稍等一下。」
这状况太过复杂,我感觉思绪一片混乱,所以这边先稍微整理一下吧。现在,八九寺是五年级,而她在三年级为止姓纲手(所以她对纲手这个姓才会执着到不惜怒吼的地步),最后她被父亲领养改姓八九寺就表示……啊,原来如此,她双亲在结婚时,统一改姓母方姓氏。结婚时统一姓氏的时候,不管是用男方或女方的姓都无妨。这么一来……她的双亲离婚后,母亲——纲手离开了家里,搬到了这附近来……不对,这边应该是她母亲的老家。所以,八九寺才会在礼拜天——
利用母亲节这个日子,
跑来找她的妈妈吗。
「唉呀……我刚才还倚老卖老地叫你要孝顺妈妈……」
这样我当然没资格说她。
这真是伤脑筋。
「不是的,我不是因为今天是母亲节的关系才专程跑过来的。只要有机会,我都会想要去我妈妈家一趟。」
「……这样啊。」
「不过我永远到不了。」
「………………」
离婚之后,妈妈离开了家里。
八九寺从此见不到她。
她想见妈妈一面,
所以才会来找妈妈。
尝试想要见她一面。
背着背包,然后——
然后就在那时候……
「你遇到了蜗牛吗?」
「有没有遇到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嗯——」
在那之后,据说她好几次想要造访母亲家。
但却没有一次成功过。
你尝试过好几次全都徒劳无功吗——这问题我光是要问就觉得自己很不识趣。然而,即使如此她还是不肯放弃,这点实在很了不起。
可是,
「…………」
这么说或许很奇怪啦,而且这完全不是能够拿来和别人比较的问题,不过以异常的程度来说,八九寺的异常比起我、羽川和战场原三人,在气氛上感觉起来似乎稍微安全了点。因为她这种不是肉体或精神上的问题,而是现象型的异常,问题并不是出自于她自己。
她的问题是外在的。
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可以平稳地过日常生活。
这就是我觉得安全的缘故。
话虽如此,就算这是事实,我也不应该摆出一副自己好像很懂一样,对八九寺这么说吧……就算我嘴巴裂开来。不管我在这次春假经历过多少事情,我都没有权力对八九寺说那种话。
因此,我没有多说,
「你也……很辛苦呢。」
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是我发自内心的感想。
我现在真想摸摸她的头。
所以,我试着摸了一下。
「吼!」
她咬了我的手一口。
「好痛!你这死小孩,干么突然咬我!」
「呜吼吼吼吼吼吼!」
「好痛!痛、痛、痛!」
这、这家伙真的用吃奶的力气猛咬我一口,不是因为开玩笑或淘气,更不是因为想掩饰自己的害羞……我知道八九寺的牙齿刺破了我的皮肤,就算不去看我也知道自己在喷血!这真的一点都不好笑,她为什么突然——难道说,该不会是我在不知不觉间,在自己也没有注意和发现到的情况下,完成了某种事件的发生条件吗……
也就是说现在要开始战斗咯!
我将没被咬的另一只手,紧紧握拳。有如想要捏碎空气一般。接着,将拳头朝八九寺的心窝打去。心窝是人体无法锻炼的要害之一。八九寺挨了这一击居然没有松开咬住我的牙齿,实在很了不起,不过她的咬力在一瞬间稍微减弱,这点是不可争的事实。找趁隙用力挥舞破咬的手。八九寺仿佛想要咬掉我一块肉似的,但也因为这样,她身体的其他部位全都放了空。不出所料,我很轻松地就让八九寺的屁股从长椅上浮起。
我张开拳头,抱住了八九寺洞开的身体。我的手掌感觉到一阵以小学五年级来说,算是非常丰满的触感,然而这对不是萝莉控的我而言,可说是完全没有影响,我趁势将她的身体直接反转过来。她的嘴巴还咬着我的手,因此当然她的身体是以脖子附近为中心,整个扭了一圈。但是,那不是问题。既然我的手被她咬住,朝她头部附近攻击,有可能会直接反弹到我身上。更重要的是,八九寺的身体反转了过来,身体就像订制用来击破的瓦片一般暴露在我的眼前,在这状况下才是我的目标。我瞄准的地方彷佛和刚才那拳重叠一样,位置自然是心窝!
「呜哇——!」
胜负已定。
终于,八九寺松开了咬进我肉里的牙齿。
同时从口中吐出类似胃液的东西。
随后,就这样瘫软倒下,失去了意识。
「哼——不对,不能笑。」
我挥动被咬的手,想要放松它。
「到了第二次之后,胜利这种东西只会让人觉得空虚而已……」
眼前,有一个高中生朝着小学女生身体中心线的要害痛殴了两拳,还在故作感慨空虚。那个人还是我。
…………
如果是拍打、揪住、抛摔那还算好,用拳头打女生的身体真的很不应该。
看来阿良良木历就算不让战场原黑仪全裸下跪,也已经是一个低级的男人。
「啊——不过是她突然咬过来的。」
我先看了一下被咬伤的地方。
哇……太猛了,深可见骨……我以前都不知道原来人类真的咬起人来,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啊,不过如果是我的话,
疼痛虽不可免,但这种程度的伤,我什么都不必做,它很快就会恢复了。
伤口湿漉漉、浓稠地,以肉眼可分辨的速度逐渐愈合,这光景宛如录像带在快转或倒带一样,我看到这景象,才重新想起自己是多么异类的存在。重新想起那黑暗且昏暗的感觉。
我真的是有够渺小。
这副德性还敢说自己是低级的男人,真是笑死人。
你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变回人类吗?
「……你的表情好恐怖喔,阿良良木。」
突然,
有人向我撘话。
一瞬间我以为是战场原,但这不可能。战场原不可能发出这种开朗的声音。
开口向我搭话的人,是班长。
羽川翼。
她在礼拜日还是跟在学校一样穿着制服,不过如果是她的话,这样反而算正常吧。羽川身为优等生的举止,还有发型和眼镜都和平常一样,要说唯一和在学校不同的地方,只有她手上拿的手提包而已。
「羽……羽川。」
「你看起来好像很惊讶呢。嗯,这个表情比较好。」
嘿嘿,羽川展露笑容。
爽朗的笑容。
没错,就像刚才八九寺展露出来的一样——
「怎么了?你在这里做什么啊?」
「没、没什么,倒是你呢?」
我实在藏不住心中的动摇。
还有,她是何时在那边看我的呢?
如果是被极度认真、品行端正的活样本,而且又是以清正廉洁为宗旨的羽川翼,目击到我在对小学女生施暴的话,这和被战场原看到的时候完全不同,可说是另一种层次的糟糕……
我不想读到三年级还被学校退学……
「没有什么倒是吧。我就住在这附近啊。真要说的话,倒是阿良良木你以前有来过这边吗?」
「那个……」
啊!对了。
羽川说过,自己和战场原以前读同一所国中。
而且还是公立国中,因此以学区来看,战场原以前的地盘和羽川的活动范围会重叠,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她们两人的小学应该足不同所,所以活动范围不至于完全一致吧……
「也不是有来过啦,只是没什么事做,稍微来打发时间——」
啊!
我说出打发时间这四个字了。
「啊哈——原来是这样啊,真好,打发时问。没有事情可以做是一件好事。那表示你很自由啊。我也来打发一下时间好了。」
这家伙和战场原是完全不同的生物。
同样是头脑好的家伙,这就是名列前茅和学年之冠的差别吗。
「阿良良木你知道吧。我在家里待不下去。而且今天图书馆又没有开,所以礼拜天是散步日喔。这对身体也很健康啊。」
「……我觉得是你顾虑太多了。」
羽川翼。
拥有一对异形翅膀的少女。
她在学校中极度认真,是品行端正的活样本,而且清正廉洁,同时还是班长中的班长,可说是完美无缺——然而,她却有家庭不和的问题。
不和,并且扭曲,
因为这样,她才会被猫魅惑。
被抓住心中唯一的一个空隙。
或许这就是「人无完人,金无足赤」的一个例子。然而就算她的问题解决,从猫的手中被解放出来,还失去了那段时间的记忆,但家庭的不和与扭曲却没有因此消失。
不和与扭曲依旧存在。
事情就是这样。
「图书馆礼拜天休息,总觉得好像在表示,自己住的地方文化水平很低一样,啊哈,真是糟糕啊。」
「我连图书馆在哪都不知道呢。」
「这怎么可以呢。说那种好像要放弃自己的话。现在离考试还有一段时间,阿良良木只要肯做,就一定办得到的。」
「你那种没有根据的鼓励,有时候比被骂得狗血淋头,还要更叫人难受呢,羽川。」
「因为,阿良良木你数学很好吧?数学很好的人通常其他科目不会太差啊。」
「数学不用背东西吧。很轻松的。」
「你真爱闹别扭呢。不过也没关系。读书的事情就慢慢来吧,对了,阿良良木,那个女孩是你妹妹吗?」
羽川噘嘴,指着横躺在长椅旁的八九寺说。
「……我妹没有这么小好吗。」
「是吗?」
「她们是国中生。」
「嗯——」
「她那个,是迷路的小孩啦,叫做八九寺真宵。」
「真宵?」
「真实的真,宵夜的宵,然后姓——」
「她的姓我知道。八九寺这个字在关西圈还满常听到、这个姓感觉很有历史又有威严呢。对了,《东云物语》里面出现的寺庙,好像也是叫——啊,可是那个汉字不太一样。」
「……你真是无所不知呢。」
「我不是无所不知,只是刚好知道而已。」
「喔,是吗……」
「八九寺加上真宵吗?上下有关联的名字呢。嗯嗯?啊,她醒过来了。」
听羽川这么一说,我看了八九寺的脸,发现她正缓缓地眨眼。八九寺环视周围的景象片刻,像在仔细确认、又像是难以掌握自己身处的状况一样,最后坐起了上半身。
「你好,小真宵。我叫羽川翼,是这位大哥哥的朋友喔。」
呜哇!这家伙直接就用体操大哥哥的语气搭话。
不对,羽川是女性,所以应该是体操大姐姐吧。
羽川八成是那种可以稀松平常地用幼儿语,向猫狗之类的对象搭话的人吧……
反观八九寺却说:
「请不要跟我说话。我讨厌你。」
……她不管对谁都说一样的话吗?
「咦——我做了什么会被你讨厌的事情?不可以对第一次见面的人突然说这种话喔,小真宵。摸摸头。」
不过,羽川完全没有沮丧。
而我做不到的事情——抚摸八九寺真宵的头,她也彷佛很自然一样地达成了。
「羽川,你喜欢小孩吗?」
「嗯——?有人讨厌吗?」
「不,不是我。」
「嗯——嗯,喜欢啊。我一想到自己以前也是这个样子,就觉得心里头很温暖安详呢。」
羽川不停抚摸八九寺的头。
八九寺想要抵抗。
但却白费功夫。
「呜、呜呜呜——」
「你好可爱喔,小真宵。唉呀,真是可爱到我想把你吃掉呢。你的脸颊软绵绵的呢。哇——啊,可是啊。」
羽川的语调骤变了。
她在学校偶尔也会用这种语调跟我说话。
「怎么可以突然咬大哥哥的手呢。这个大哥哥还没关系,如果是普通人早就受重伤了!嘿!」
碰!
她用拳头,很自然地揍了八九寺一拳。
「呜……呜、呜呜?」
羽川一会对八九寺温柔一会又揍她,让她陷入了不省人事的混乱状态。随后,羽川让八九寺面向我。
「来!该不该说对不起?」
「……对、对不起,阿良良木哥哥。」
八九寺道歉了。
这个只有措词客气的臭屁小鬼,居然道歉了。
我感到很震惊。
话说回来,羽川果然站在那边看很久了……是啊,就是这样。一般来想,要是快被人咬掉一块肉,起码也会做出正当防卫吧。说起来,最初的打架也是这家伙先踢过来的……
羽川虽然不知变通,但也不是那种死板的家伙。
她单纯讲求公平。
不过,羽川对付小孩还真有一套。她应该是独生女,却说出如此有道理的一句话。
值得一提的是,看来羽川在学校也把我当成小孩子一样对待,不过,这点就算了吧。
「还有,阿良良木你也不行!」
她用同样的语调,将矛头对准我。
这样的语调,我还是有点难认同。
就连羽川也注意到自己的语调,「嗯、嗯!」两声后,重新开口说:
「唉呀,总之就是不行。」
「不行是指……暴力?」
「不是,你应该好好地骂她才对。」
「嗯,喔」
「当然暴力也不行,不过你打了小孩之后——就算对小孩以外的人也一样——应该要把打他的理由告诉他,让他知道自己哪里错了才行。」
「要说才会懂,就是这个意思啊。」
「……和你说话,真的让我长进不少。」
真是。
这家伙的举动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这世界上也是有好人的,
光是因为这点,就让我觉得自己得到了救赎。
「对了。她是迷路的小孩吧?她想去哪?在这附近吗?如果是的话,我可以帮你们带路。」
「那个——没关系,我刚才请战场原去找人帮忙了了。」
就算羽川和那边的世界有关系,但她却没有记忆——就算她知道,也已经忘了。既然这样,我不应该像在玩弄旧疮疤一样,随便捉弄她的记忆。
虽然她的提议让我很感谢。
「她已经去了一段时间,应该快回来了。」
「咦?战场原同学?阿良良木刚才和她在一起吗?嗯?战场原同学最近都请假没来学校呢——嗯嗯?啊,这么说来,上次阿良良木好像问了我很多有关她的事情喔——嗯嗯?」
啊。
开始瞎猜了,开始瞎猜了。
羽川自以为是的能量,濒临爆发边缘。
「啊啊!原来,原来是这样啊!」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I
该怎么说,我真的觉得很抱歉,像我这种笨蛋,居然否定了你这等秀才提出的答案。
「你那种幻想力,连喜欢YAOI的女生都望尘莫及了。」
「YAOI?那是什么意思?』
羽川歪头不解。
优等生不知道这个词汇。
「就是『没有高潮、没有结局,意义深远』的开头缩写。」(注:YAOI为BL用语,第三个原本是「没有意义」,不知从何时开始变成了意义深远)
「听起来好像在骗人。没关系,下次我去查看看。」
「你还真用功啊。」
要是羽川因此误入歧途的话该怎么办。
会是我的错吗。
「那,在这边打扰你们也不太好,我差不多要走了。打扰两位了,帮我向战场原同学问好。还有,今天是礼拜天所以我不会太啰嗦,不过可不要太放纵自己喔。还有,明天有历史小考,你可不要忘了喔。还有,文化祭的准备,差不多要正式开始了,你可要提起劲来喔?还有——」
羽川在那之后,接连说了九次「还有」。
她可能是继夏目漱石以后,最会用「还有」的人。(注:会提到夏目漱石,是因为他有一本着作《从比以后》,日文原名和还有一词皆为「それから」。)
「啊,对了,羽川。你走之前,让我问一个问题就好。你知道这附近有一户姓纲手的人家吗?」
「纲手?嗯嗯,这个嘛——」
羽川露出回想的表情。她的表情让人抱足了期待,这样看来她或许知道;然而——
「……不,我不知道呢。」她答道。
「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啊。」
「我不是说过吗?我只知道自己刚好知道的东西。对其他的事物,我一无所知啊。」
「是吗?」
这么说来,她也不知道YAOI的意思啊。
事情不可能进展得这么顺利吗?
「抱歉辜负了你的期待。」
「不会、不会。」
「那我这次真的要先走了,掰掰!」
随后,羽川翼离开了浪白公园。
不晓得她知不知道这公园的念法。
刚才的问题应该问这个才对,我脑中掠过这个想法。
接着,我的手机响了。
液晶屏幕上,显示了十一位数的数字。
五月十四日,礼拜天,十四点十五分三十秒。
在这瞬间,我拿到了战场原的手机号码。
006
「那么——那只迷牛是哪种魑魅魍魉,又是哪一种妖怪变成的啊?我该怎么做才能消灭他?」
「真是的,阿良良木老弟的想法还足一样暴力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啊?」
忍野似乎睡到一半被战场原吵醒的样子。「礼拜天早上打扰别人睡懒觉,这孩子真是过分啊。」忍野抱怨说。不过现在时间早就已经过午,不算是早上,就算这点不去追究,我也不觉得国家会让每天都是礼拜天,一整年都在放暑假的忍野有抱怨的资格所以我没有附和他。
忍野没有手机,想当然耳,他肯定是借用战场原的手机和我通话,不过撇开「不带手机主义」和「金钱上的顾虑」不谈,忍野似乎是一个要不得的机械白痴。
「对了,傲娇妹,我要讲话的时候要按哪颗按钮啊?」听到这种脑残的话语时,我甚至有一种想要按下手机挂断键的冲动。
你嘛帮帮忙,这又不是对讲机。
「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这要说是稀奇,倒不如说是异常吧,阿良良木老弟居然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遇到形形色色的怪异。这真是愉快啊,你被吸血鬼袭击已经算是机率非常低的事情了,结果又和班长妹的猫,还有傲娇妹的螃蟹扯上关系,现在又遇到蜗牛吗?」
「遇到的人可不是我。」
「嗯?是吗?」
「你听战场原说到哪了?」
「这个嘛……我应该是有在听啦,不过因为我刚才在半梦半醒之间,记忆变得很模糊,看来好像是我记错了……啊!不过我从以前啊‧就一直梦想如果哪一天能有一个可爱的女高中生来叫我起床,不知道该有多棒。多亏阿良良木老弟,我从中学的时候就一直梦想的事情终于实现了。」
「……实现之后的感觉怎样?」
「嗯——我刚才睡傻了下太记得了说。」
梦想实现之后,或许就只是这样而已。
不管是谁、在什么情况下部一样。
「啊啊,傲娇妹用好可怕的眼神在瞪我耶,好可怕、好可怕,吓死人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啊?」
「天知道……」
「天知道吗?阿良良木老弟看起来好像不太懂女人心呢——不过这不是重点。呼。唉呀,就算一次也好,只要和怪异的世界扯上关系,之后就会很容易被卷入其中,这是事实没错……不过,你的频率好像也太集中了吧。班长妹和傲娇妹都是阿良良木老弟的同班同学——而且,我听说她们两个就住在你那边的附近是吧?」
「战场原已经不住在这了。不过这件事和地点无开吧。因为八九寺应该也不是住在这附近。」
「八九寺?」
「啊,你没听说吗?八九寺真宵。就是那个遇到蜗牛的小孩。」
「啊啊……」
对话稍微间隔了片刻。
理由似乎不是因为他想睡觉。
「八九寺真宵吗……哈哈,原来如此。我懂了,我懂了。整个思路都通了。原来如此啊。该怎么说呢,这算是一种因缘吧。感觉好像一种小小的冷笑话。」
「冷笑话?啊,你是说真宵和迷路两者的发音有相关吗?她的名字发音也跟迷牛和迷路的小孩类似……看不出来你一副嘻皮笑脸的样子,居然会说出这种无聊的话啊,忍野。」(注:真宵和迷路在日文中都念作MAYOI)
「那种低水平的冷笑话,就算我嘴巴烂了也不会讲好吗?我可不是平白无故在嘻皮笑脸的。我这叫做笑里藏刀。你想想,她叫八九寺真宵对吧?说到八九寺就会想到那个,你知道吗?《东云物语》的第五节。」
只不过我完全没听过。
「阿良良木老弟什么部不知道呢。多亏如此我说明起来才有意义。不过呢,现在我没那个闲功夫……我困得要死啊。嗯?怎么了?傲娇妹。」
战场原好像和忍野在说什么,我俩的对话因此暂时中断,她的声音实在小到我听不见——应该说,是战场原故意压低音量在说话。
我只听见忍野响应的声音。
「……呼!」
「阿良良木老弟,你真的很没用耶。」
「嗄?为啥我要突然被你这样说?我还没说『这件事情对你而言只是在消磨时间而已』这句话吧。」
「你居然让傲娇妹这么担心……这样她不就会有责任感了吗?你居然把责任推给女生,以一个男人来说你实在太废了。男人应该要被女人骑在头上,而不是把责任推给女人吧。」
「啊,那个……把战场原牵扯进来我真的觉得很抱歉。应该说这部是我的责任。上礼拜她才刚处理完自己的事情,现在又让她遇上这种奇怪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真是的。阿良良木老弟,你是不是因为接连三次解决自己和班长妹还有傲娇妹的怪异事件,所以变得稍微有点得意忘形啊?我先告诉你一声,可不是只有自己看到和感觉到的东西才是真实喔。」
面对这番不假辞色的话语,我的气势不禁软了下来,我感觉自己被戳到痛处。但偏偏他说的话,我并不是没有想过。
「唉呀,你应该没有那个意思吧。阿良良木老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个人已经有相当程度的理解。只不过,我希望你能够多注意一下自己的四周。如果你没有得意忘形的话,阿良良木老弟,你是不是太急躁了?你仔细听我说。眼见的东西未必是真实;但反过来说,并不代表看不见的东西就一定是真实,阿良良木老弟。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好像有跟你说过类似的话,你该不会忘了吧?阿良良木老弟。」
「……现在不是在谈我的事情吧,忍野。好了,那个迷牛?快教我怎么对付那个蜗牛吧。要怎么做才能消灭他?」
「就跟你说不是用消灭的方法。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嘛。你光说这种话总有一天会后悔的,到时候你可要自己负全责喔?还有——那个迷牛……啊,不是。」
忍野欲言又止。
「……哈哈!这实在太简单了,就是那个嘛。我不管说什么,好像都会帮到你的样子。这样不太好呢……这件事要让阿良良木老弟自己解决才行。」
「简单?真的吗?」
「这跟吸血鬼不一样。吸血鬼真的是非常稀有的案例。干么啊,阿良良木老弟。你第一次就遇到那种东西,会有许多误解我想也是没办法的啦……这个嘛,该怎么说,这次的迷牛和傲娇妹遇到的螃蟹很像。」
「喔?」
螃蟹。
和那个螃蟹很像。
「啊,对了,还有傲娇妹的事情吗……真是讨厌啊。我的角色是担任人类和那个世界的桥梁,人类和人类之间的桥梁不是我的专业领域啊……哈哈。真是伤脑筋。这是为什么呢。看来我和阿良良木老弟可能太亲近了。我们大概混太熟了,你才会这么简单就依赖我,而且我没想到你会想用一通电话来解决事情。」
「……因为我觉得这是最简单的方法上。」
这个选择最简单,但也让人提不起劲。
话虽如此,但事实上,也没有其它方法可供我选择。
「希望你不要这么随便就依赖我啊。平常遇到怪异,根本不可能会有像我这样的人在你身边。还有,说这种死板的常识虽然不太像我的风格,不过你居然叫一个妙龄女子单独来这种类似废墟、里头还住了一个怪人的地方,这样实在很要不得啊。」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是怪人,住的地方像废嘘啊……」
可是,他说的没错。的确如此。战场原答应的实在太过爽快,甚至让我感觉她是自告奋勇要去找忍野,所以这方面我稍微欠缺了顾虑。
「不过,你也不会做什么事情吧上。」
「一般来说受到别人的信赖是很好啦,不过,还是需要有个分际吧。规则就是为此而存在的。规则规则,不可厚颜无耻。你懂我的意思吗?如果我们不先用一个规则框架围出一个空间来,规定出无论如何绝对不行的事情,自己的领地就会在随便妥协之中不停被削减。常有人说规则都是有例外的,但是既然是规则就不应该有例外,而且,要是没有规则也就不会有例外,就是这么回事。哈哈,总觉得我讲话好像班长妹。」
「嗯……」
是啊,他说的没错。
的却是如此。
晚点和战场原说声抱歉吧。
「阿良良木老弟虽然信任我,不过傲娇妹可没有这么信任我。她不过是因为你相信我,所以才暂时相信我而已。要是出了什么事情,责任可全都在你身上喔,这点你可别忘了啊。不是,我不会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就说我真的下会!呜哇,拜托你不要拿订书机出来啊,傲娇妹!」
「……」
她还是一样,随身携带订书机吗?
虽然这习惯不是一朝一夕就改得掉的东西。
「呼……吓死我了。原来傲娇妹这么恐怖啊。这实在无与伦比的傲娇啊。那个,我看……啊啊!真是的,我真的不擅长讲电话啊。讲起来实在很不方便。
「讲起来很不方便?忍野……你机械白痴的程度也太夸张了吧。」
「机械白痴是有点关系啦,不过我讲得这么认真,结果你搞不好是躺着一边在喝果汁看漫画,一边在跟我讲电话,想到这点我就觉得很空虚啊。
「你出乎意料还挺纤细的嘛……」
这种事情,在意的人真的会很在意。
「那我看这样吧。对付迷牛的方法我就告诉傲娇妹,你就在那边等她回去吧。」
「对策透过别人来传递……这样妥当吗?」
「你要这样说的话,迷牛本身就是民间传承的东西。」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这次不用像战场原的时候一样,做仪式之类的吗……」
「不用啊。两者的模式虽然相同,可是蜗牛不像螃蟹这么难对付。因为他不是神明。嘛。他是妖怪类的吧,真要说的话。他应该算是幽灵类的东西,不是什么魑魅魍魉或奇异现象。」
「幽灵?」
他说的神明、妖怪、魑魅魍魉、奇异现象或幽灵,在这种状况下我想都是一样的东西吧——然而我知道在和忍野谈话时,这种言语上的区别相当重要。
可是……幽灵。
「幽灵也是妖怪的一种。迷牛本身并不限定于某个特定的地区,日本国内,全国各地,总之不管走到哪都能听到他的怪异事迹。他不是什么重要的幽灵,名称也形形色色,唉呀,不过他的最原本的样子是蜗牛啦。还有那个,阿良良木老弟。八九寺个词汇原本是指竹林中的寺庙。正确来说,这个词原本的写法不是『八九』,而是『淡竹』。淡竹寺。你想想,说到竹子最先想到的就是孟宗竹和淡竹这两种对吧?淡竹和『势如破竹』中的『破竹』好像也有关联。不过这里没什么关系啦。(注:日文中,八九和淡竹同为HACHIKU。有人说「势如破竹」中的竹字就是指淡竹,但也有人说定指孟宗竹。)总之把淡竹两字换成了十之八九的『八九』,嗯,简单来说就是一种文字游戏。阿良良木老弟你知道吗?四国八十八所,还有西国三十三所。(注:四国八十八所:日本佛教真言宗的空海打师于四国地区开创了八十八个修行的灵场,其目的不谨为了永远教化当时及后市的人,同时也要引导民众达到精神上的顿悟。西国三十三所:分散在大阪和京都附近,是日本最有历史的观音昼场。据说只要参拜过迄三十三个地方的观音菩萨,就能够消除现世把下的所有罪业,往生极乐。)」
「嗯……那种程度的事情当然。」
毕竟这两个地方常常有机会会听到。
「那种程度的事情你也知道吗。嗯,我想也是。那一类的地方如果不用有不有名来区别,数量其实很多呢。八九寺也算是其中一种,名单中收纳有八十九间寺庙。当然,八十九这个数字和我刚才说的『淡竹』有关,但在索引的意思上来看,它的数量比四国八十八所还要多一个。」
「嗯…………」
八十九寺和四国有关吗?
不过,羽川好像有提到关西圈的样子。
「嗯。」
忍野说。
「被选上的八十九间寺庙,大概都是关西圈的寺庙,从这层意思上来看,西国三十三所应该比四国八十八所,还要更接近八十九给人的感觉。不过,我接下来要说的才是重点,也是悲剧的开始。你想想,八九也可以念作『YAKU』,也就和『厄』这个字同样念法。因为这样,如果冠在寺院前面,就会变成有否定意思的接头语,所以这样不大好。
「……?听你这么说,我一开始也把八九念成了『YAKU』,而不是念『HACHIKU』……不过,古人不是故意要让它有这个意思的吧?」
「可是,在偶然的情况下,就是让它有这个意思了。语言这种东西很可怕的。就算你没有那个意思,有时候也会变成这样。这也叫作言灵,不过这个词最近稍微有点被人滥用的倾向。唉呀,总而言之,这种解释之后广为流传,最后八九寺这个总称就消失了。其中被指定的八十九间的寺庙,也几乎都在废佛弃释(注:日本于明治维新时宣布神道为日本国教,使得佛教的寺院、文书和雕像等物品受到破坏。)的时候遭到废弃,目前还保留的大概只剩下四分之一左右。而且,这些仅存的寺庙,几乎都在隐瞒了自己曾经被选上的事实」。
「……」
总觉得这家伙的说明实在太随便,虽然这样的确比较浅显易懂,不过要是把他的话照本宣科拿来跟别人说,我总觉得一定会出大糗……
毕竟,这些知识在网络上搜寻绝对找不到符合的项目,实在让我犹豫不知道该吸收到哪种程度才好。
半信半疑——是吗?
「听完这层原委——理解了历史之后,再重新来看八九寺真宵的名字,对吧,正常来说都会觉得有一种奇妙的含意,很伤脑筋吧。上下的名宇刚好都有关联……是吧。这就跟大宅世继和夏山繁树一样。《大镜》(注:《大镜》是日本古典书籍,大宅世继和夏山繁树是当中的人物。)你应该有在学校学过吧,阿良良木老弟。不过,她下面的名字真宵又是怎么回事?这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嘛。那实在太简单、简便了。让人怀疑这名字命名品味啊。嗯,阿良良木老弟如果在一开始的阶段就发现的话,那就太好了说」
「什么太好了说。而且这家伙——」
八九寺坐在椅子上,乖乖地在等我讲完电话。她没有特意竖起耳朵偷听,但肯定有在听吧。她没理由充耳不闻,毕竟这是她自己的事情。
「这家伙会改姓八九寺是最近的事情。她以前好像叫作纲手。
「纲手?咦,纲手吗……怎么这么刚好。怎么这么刚好——这下子线条全扭曲,完全散开来了。以因缘来说,这实在太过凑巧了。有一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感觉。八九寺和纲手……原来如此,然后是真宵吗?其实真正有含意的是真宵这个名字吧。真正的宵夜。啊哈——真是的」。
傻瓜一样。
忍野小声呢喃道。
那听起来像是独白,不过其实是对我说的话。
「怎么样都没差。这个城镇真的很有趣呢。不时都有让人兴奋的状况。看来我没办法轻易离开这个城镇呢……那就这样,我会把详细的方法告诉傲娇妹,阿良良木老弟,你再问她吧。」
「嗯。好、好吧。」
「不过——」
忍野用讽刺的语调做收尾。
他的轻蔑笑容,似乎浮现在我的眼前。
「希望傲娇妹会老实告诉你呢」。
接着——通话结束。
忍野是一个绝对不会说再见的男人。
「……就是这样,八九寺。似乎有办法的样子」。
「在找印象中,似乎没有听到什么有办法的对话。
不过如果光听我的答话,重要的部分应该一无所知吧。
「这点先不管,阿良良木哥哥」。
「干么?」
「我肚子饿了喔。」
那又怎样。
她的语气好像是在委婉地告诉我,我无意中忽略了自己应该完成的义务一样。拜托别这样。
不过,听她这么说也是,事情的状况因为蜗牛的缘故而含糊不清,仔细一想我好像没让八九寺吃中饭。对了,战场原也一样……那家伙去找忍野前,可能自己找地方先吃了东西也说不定。
啊——我真的没注意到这种细节。
因为我现在的身体,就算不进食也无所谓。
「那我们等战场原回来之后,再玄找个地方吃东西吧。不过这附近好像只有住宅。你除了妈妈家以外,其它地方应该都可以去吧?」
「是的。可以」。
「是吗,那我等一下问战场原吧,她应该知道这附近哪里有东西吃吧。对了,你有喜欢吃的东西吗?」
「只要是吃的我部喜欢。」
「嗯哼。」
「阿良良木哥哥的手也很好吃。」
「我的手可不是吃的东西。」
「您太谦虚了。真的很好吃呢。」
话说你刚才真的吃了我一点血和肉,现在说这种话可是一点都不好笑。
食人族少女。
「对了,八九寺。你说你有去过妈妈家是真的吗?」
「是真的。我没有说谎。」
「原来如此……」
不过却因为太久没来所以迷路了——看来事情没这么简单吧。因为她遇上了蜗牛就算曾经去过也会迷路。不过,为什么八九寺会遇到蜗牛呢?
理由
我会被吸血鬼袭击自然有理由。
羽川和战场原也是。
既然这样,八九寺应该也有理由才对。
「…那个。我这样说想法可能太单纯了,可定去妈妈家应该不是你主要的目的,你只是想要见妈妈而已吧?」
「『只是』这个措辞有点过分,不过你说的没错。」
「既然这样,只要请妈妈来找你不就好了吗?你想想,你虽然到不了纲手家,但并不代表你妈妈会被关在家里吧?就算父母离婚,双亲还是有见小孩的——」
虽然这是外行人的想法。
「——权利之类的吧。」
「没办法。应该说那是没用的」
八九寺立刻回答说。
「如果你说的方法可行,我早就这么做了。可是就是没办法。我连要打电话给妈妈都不行。」
「嗯哼……」
「我只能像这样来找妈妈而已。就算我知道,自己绝对找不到也一样。」
她说话的语气虽然模棱两可,但简单来说,就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看起来似乎很复杂的样子。当我在母亲节,必须像这样独自一人来到陌生的城镇时,就多少可以了解她的心情。不过,话虽如此,这个问题不能用更合理的方法来解决吗……例如请战场原单独行动先绕到纲手家……不,这样没办法吧。对方是怪异,我不认为这种正攻法会奏效。就像战场原要用GSP功能,手机就突然收不到讯号一样,正攻法无法达成八九寺的目的吧。和忍野讲电话会通,单纯只是因为对方是忍野罢了。
因为所谓的怪异——就是世界本身。
怪异和生物不同——他们和世界是有接触的。
只用科学的角度来看是无法突显出怪异的存在,就像被吸血鬼袭击的人类,总是无止无尽一样。
就算这世界没有照不亮的黑暗,
你也无法让黑暗消失。
既然如此,也只能等战场原回来了吗。
「怪异吗……老实说我也不太清楚。你呢?八九寺。你对妖怪或怪物之类的东西熟吗?」
「……嗯,不知道,我不清楚呢。」
一阵奇怪的犹豫后,八九寺回答说。
「我只知道无脸怪」。
「啊啊,小泉八云的……」
「就是梨子变成的嘛。」
「梨子变成那个做什么。」
是狸才对。(注:无睑怪是小泉八云的「怪谈」一书中出现的怪物,是日本无人不知的怪谈作品。是由狸变身而成。内容还收录有无耳的芳一)
那个故事应该无人不知吧。
「那个很恐怖呢……」
「对啊。其它我就……不太清楚了。」
「我想也是。就是这样吧。」
和她谈妖怪也于事无补。
我遇到吸血鬼的时候不,算了。
以人类的角度来看,都是一样的。
这是概念的问题。
而问题更深层的地方是——
「八九寺——我不懂为什么你这么想见妈妈呢?老实说,我不明白你有什么理由要做到这种地步。」
「我想,小孩想要见母亲是很普通的情感吧…………不对吗?」
「你这样说,也没错。」
的确没错。
如果这其中有什么非比寻常的理由——如此,必然能够找到八九寺遇到蜗牛的理由,然而,她似乎没有一个称得上是理由的明确原因。只是因为一种单纯的冲动——一种无法言语、与欲求结构本能相似的原理。
「阿良良木哥哥是和双亲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吧?所以你不明白。当一个人处在满足状态时不会去想这么多,遇到不足的时候才会去思考。如果你和双亲分开生活,我想你一定也会想见他们的。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吧,可是——
这么一来,我的烦恼可能是一种奢侈。
——哥哥老是这样。
「我这种立场的人来看,阿良良木哥哥光是能够和双亲住在一起,就让人很羡慕了。」
「是吗……」
「在羊下面写一个次,羡慕。」
「是吗……你说的那两个字,写起来不是『羡』吧。」
如果是战场原,这时候她会说什么呢。如果她听到八九寺身怀的烦恼——不,她肯定会不发一语吧。她不会像我一样,对八九寺的事情产生同理心吧。就算她的境遇比我还要更接近八九寺,她也不会。
螃蟹和蜗牛。
不都在水边出没的动物吗……
「阿良良木哥哥刚才的口吻,听起来似乎好像不是很喜欢令尊令堂的样子,该不会真的是这样吧?」
「啊——不是啦。只是——」
我欲言又止,因为此时我脑中闪过了一个念头,告诉我不应该和小孩子谈这种事情,但话虽如此,我已经深入听了八九寺的烦恼,既然这样我就不能因为对方是小孩而闭口不提,于是我接着说:
「我啊,以前其实是一个超级乖宝宝。」
「我没说谎……」
「是吗。那么,我就当你没说谎吧。说谎也很方言。」(注:原本应该是「说谎也很方便」,但八九寺口误说错。方言为地方语言之意。)
「你是住在说谎村的人啊?」
「我是诚实村的居民。」
「是吗。总之,我以前虽然讲话不像你一样礼貌过了头,但是我功课方面马马虎虎,运动方面也普普通通,也不会去做什么坏事情,而且也不像其它男生一样,会毫无意义地去反抗父母亲。我很感谢他们把我养到这么大。」
「喔喔。您真了不起。」
「我有两个妹妹,她们两个的感觉也跟我很像,同时也是很好的家人,不过我在考高中的时候,稍微做了一点无谋的举动。」
「所谓的无谋是指?」
这家伙附和的方式意外地痛快。
这种就是擅长听人说话的人吧。
「我硬是跑去考比自己学力还要高很多的学校,结果考上了。」
「这不是很好吗。恭喜您。」
「不,这一点都不好。整件事情要是考上就落幕的话那倒还好,结果我的课业却跟不上大家。唉,在好学校变成了吊车尾,这真的让人笑不出来呢。而且,考上那间学校的都是一群认真的家伙……我和战场原这类的人只能算是例外。」
那位极端认真的羽川蚕一会跑来理会像我这样的学生,也可以算是非常例外的存在吧。不过,这就表示她有那个能力可以顾及到旁人。
「然后,因为我至今都当乖宝宝,所以反弹就来了。这不代表我家有发生什么事喔。我双亲还是跟往常一样,我在家里原本也打算表现得和往常一样,不过我心里有一种无法言语的尴尬。那股尴尬不知怎么就是挥之不去。所以最后,我和家里的人就产生了一点距离,另外——」
妹妹。
我两个妹妹。
——哥哥老是这样——
「她们说我老是这样,才会永远长不大。说我一直都是幼稚的小孩,无法变成成熟的大人。」
「小孩吗?」
八九寺说。
「那就跟我一样了。」
「……应该不是跟你一样吧。她们的意思是说我只有身体长大,内心却没有跟着成长。」
「阿良良木哥哥,你对淑女说这种话实在太失礼厂。别看我这样,我在班上算是发育不错的呢。」
「你说的没错,你的胸部还挺有料的。」
「嗄!你摸了吗!什么时候摸的?」
八九寺大吃一惊,瞠目说。
糟糕,说溜嘴了。
「那个……刚才扭打在一起的时候。」
「这比被你打还要更让我震惊!」
八九寺双手抱头。
看来她真的很震惊。
「不是……我不是故意的,而且也只是一瞬间摸到而已。
「一瞬间?你真的没骗我?」
「对啊。我只摸了二次而已。」
「你那样哪叫一瞬间,而且很明显第二次开始你就是故意的吧!」
「你这是在挑我语病嘛。那是一个不幸的意外。」
「你夺走了我的『初碰触』。」
「初碰触……?」
最近多了这个词汇吗?
小学生还真新潮啊。
「没想到我的初碰触居然比初吻还要早……八九寺真宵变成一个淫乱的女孩了。」
「啊。对了,八九寺小妹妹。这么说来我刚才都忘了,我照约定给你零用钱吧。」
「请不要在这个时间点说这种事情!」
八九寺抱着头,宛如有胡蜂钻进了衣服里一样,整个身体拼命扭曲挣扎。
真是可怜。
「好啦好啦,你不要这么沮丧嘛。这样总比初吻被爸爸之类的人夺走还要好吧。」
「你说那种戏码也太普通了。」
「那,对了,总比初吻的对象是镜子里面的自己还要好吧。」
「这个世界上哪有那种女生!」
嗯。
我想在「那个世界」也不会有。
「吼!」
八九寺的双手终于离开了头部,但下一个瞬间,她猛然朝我的喉咙咬了过来。她瞄准的位置,刚好是我在春假时被吸血鬼咬到的地方,让我吓得寒毛直竖。我好不容易才压住八九寺的双肩,才不至于被她的利牙咬伤。「吼!吼!吼!」八九寺发出威吓般的声音,上下排牙齿不断咬合。总觉得以前在电玩(超级玛莉)里面好像看过类似这样的敌方角色(被铁链绑着,形状类似铁球的怪物),我心想的同时,一面设法安抚八九寺。
「啾、啾、啾。好乖好乖好乖」。
「请不要把找当成小狗!还是说怎样,你是在拐弯抹角讽刺找足一条猥亵的小母狗吗?」
「不是,我感觉你好像真的得了狂犬病一样……」
不过这孩子的牙齿排列得真整齐啊。就算她在我的手上咬出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恐怕她那混有乳牙的牙齿,也不会有半颗的掉牙或缺角吧。那两排牙齿不光是排列好看,还非常坚固结实。
「谁叫阿良良木哥哥从刚才就一直很厚颜无耻!完全看不出来你有在反省!你摸了我重要的胸部,至少也该说个什么吧!」
「……说谢谢吗?」
「才不是!我是在要求你道歉!」
「就算你这么说,刚才我们扭打成那样,会摸到你的胸部怎么想都是不可抗拒的吧。我还希望你能换个角度去思考呢,只有胸部被摸已经算不错了。而且,刚才羽川也说过了吧。你用那种力道咬人可不是开玩笑的,不管怎么想都是你的错吧。」
「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就算错的人是我,我还是受到很大的打击!在一个受打击的女生面前,就算自己没有错也应该要道歉吧,这样才算是成熟的男人!」
「成熟的男人是不会道歉的」。
我压低声音说。
「因为道歉会让灵魂的价值降低。」
「你以为这样说很帅吗!」
「还是说,八九寺要听到我道歉才肯原谅我?要人家道歉才肯原谅别人……那你不就变成那种只肯宽容地位比自己低的人了吗?」
「你现在居然反客为主批评起我来了!所谓厚颜无耻就是指这种事情……我真生气了……个性温厚的我,忍耐也是有『鲜度』的!」
「你个性温厚的程度还真是不可思议……」
「你道歉我也不会原谅你!」
「被我摸两下也没差吧。又不会少块肉。」
「呜哇!你恼羞成怒了吗?不对,现在不是少块肉的问题!而且我还在发育中根本没什么肉,要是少了我会很伤脑筋的!」
「听说被人揉过,胸部就会变大喔。」
「会相信那种迷信的只有男生而已!」
「这个世界变得还真无趣啊……」
「什么啊。阿良良木哥哥用那种迷信当挡箭牌,至今摸了多少妇女儿童的胸部啊!你太低级了。」
「很可惜我完全没有那种机会。」
「因为你是死处男吧。」
小学生也知道这种词汇吗。
与其说是他们新潮,倒不如说这个世界已经完蛋了。
与其说这个世界无趣,倒不如说这个世界越来越叫人厌恶……
哎呀,我装的自己好像在感叹现代的风潮一样,但仔细回想一下,这种程度的次汇我在小学五年级左右就已经知道了。人们对下一个世代的担心,出乎意料也不过如此而已。
「吼吼!吼喔!吼吼吼吼!」
「呜!这样很危险耶!被咬到真的会很痛啦!」
「我被处男摸了!我被玷污了!」
「这种事情被谁摸都一样吧!」
「第一次的对象不是老手我不要!阿良良木哥哥居然破坏了我的梦想!」
「你那是什么古怪的妄想!我好不容易萌生的罪恶感都快消失了!」
「吼——!吼,吼,吼!」
「啊啊,真是烦死了!你真的是有狂犬病!你这个浏海在眉毛上、把咬人当撒娇的死女人!既然这样我就揉烂你的胸部,让你不会再去管什么接吻不接吻、第一次不第一次的!」
「呀——!」
眼前有一个男高中生忘了对方是小学女生,想要靠蛮力硬是去性骚扰对方,不过我相信唯独那个人绝对不会是我。
好吧,事实上那个人就是我……
幸好,八九寺真宵的抵抗远超乎我的想象,最后我全身上下只留下八九寺的齿痕和抓痕,这争执就已未遂告终。五分钟后,一个小学生和高中生汗如雨下,上气不接下气地坐在板凳上,疲惫到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我口渴了,这附近有自动贩卖机之类的东西吗…………
「对不起……」
「不……我才该说抱歉……」
主动道歉的两人。
一个穷酸的和解。
「……不过八九寺,你还满会打架的嘛。」
「这在学校是家常便饭」。
「那种扭打吗?啊,对喔。小学生的话,不会太在意对方是男生还是女生。不过,你还挺厉害的说……」
看起来这么聪明伶俐,居然这么会打架。
「阿良良木哥哥才是,你很擅长打架呢。要是高中变成不良少年,那种程度的打架是不是家常便饭啊?」
「我不是不良少年。我是吊车尾。」
这两者的差异在于,订正自己是吊车尾会令人很空虚。
因为感觉像是自己在伤害自己一样。
「我读的是升学高中,就算是吊车尾也不会变成不良少年。而且我们学校根本就没有那种不良少年集团。」
「可是在漫画里面常常会把精英学校的学生会长,描写成无恶不作的大坏蛋,这已经是一种定论了。头脑聪明,反而成了恶质的不良少年。」
「那种定论在现实生活中根本可以无视它。对了,不过那种程度的扭打,我常常跟我妹妹做就是了。」
「妹妹吗?您说过自己有两个妹妹对吧。您的妹妹和我同年龄吗?」
「不是,两个都是国中生。不过她们的精神年龄,搞不好都跟你一样也说不定,她们两个很幼稚」。
不过她们再怎样也不至于会咬人。
其中一个有在学空手道,打起来可是玩真的。
「搞不好她们跟你很合得来喔……她们都喜欢小孩子,应该说她们自己就跟小孩子一样。我看下次就介绍她们给你认识吧」。
「啊……不,那就不用了。」
「喔,是吗。你的态度这么平易近人,没想到你还挺怕生的嘛……不过也没关系啦。啊——我们扭打的话,只要有一方先道歉就会结束……这点没错」。
因为今天的事情,我们双方都很固执。
不过,只要我先开口道歉,一切的争吵就会结束。
这点我心里明白。
「您怎么了啊?阿良良良木哥哥。」
「你刚才的良又多了一个。」
「抱歉。我口误」。
「不对,你是故意的」。
「我是『狗误』。」
「你还说不是故意的!」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不管是谁都会有说错话的时候。还是说阿良良木哥哥从出生到现在,一次都没有口误过?」
「我不敢说没有,但是至少我念别人名字的时候不会口误。」
「那么,请你说三次『生埋、生理、生漆弹』(注:原为生麦、生米、生鸡蛋,定日本知名的绕口令。)」
「你自己都说不好了。」
「说什么生理,好猥亵喔!」
「说的人是你吧。」
「说什么生漆弹,好猥亵喔!」
「这我就搞不懂哪里猥亵了……」
真是愉快的对话。
「话说回来,要故意去说生漆弹这个字,反而很难吧……」
「生漆漆漆!」
口误又口误,这家伙还真忙啊。
「那你刚才到底怎么了,阿良良木哥哥。」
「没什么啊。我只是在想让怎么和我妹妹道歉,心情变得有点忧郁而已。」
「你所谓的道歉,是因为你揉了她胸部吗?」
「谁会揉自己妹妹的胸部。」
「阿良良木哥哥会揉小学生的胸部,但是却不揉自己妹妹的胸部啊。原来如此,你是靠这种区分来约束自己的吗?」
「喔厚。你还真有胆识讽刺别人啊。不管事实足什么,只要讲求表现方式,经过加油添醋就可以毁谤中伤他人。这真是一个好例子啊。」
「我似乎没有加油添醋喔。」
她的表现方式的确很诚挚。反倒是我需要讲求表现方式,设法编出一个壮烈无比的借口,自圆其说为自己脱罪。
「那么,我更正一下说法。原来阿良良木哥哥只揉小学生的胸部。不揉中学生的胸部啊。」
「那个叫阿良良木的家伙萝莉控指数还真高啊,真是一个糟糕的家伙。我不会想和这种人做朋友。」
「你是想说自己不是萝莉控吧。」
「当然,那还用说。」
「听说真正的萝莉控,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是萝莉控。因为他们认为,那些带有稚气的少女已经是成熟的女性。」
「真是一个派不上用场的小常识……」
记这种无处可用的杂学,只会浪费自己的脑容量。
再说,我也不想要小学生教我这种东西。
不管怎样,就算是自己的妹妹,只要你们扭打在一起,我想还是会有不可抗拒的时候。」
「拜托你别再扯那种讨人厌的话题。自己妹妹的胸部根本就不算胸部。比小学生的胸部还要更不算。这点拜托你快点理解吧。」
「这就是所谓的『乳道』吧。受用无穷。」
「拜托你不要学这种东西。总之今天我出门的时候,稍微和她们吵了一架。不是扭打,是吵架。我觉得就算自己没错,也必须要道歉,你刚才不也说过类似的话吗?如果这样可以让事情圆满解决的话。我……心里明白。明白自己必须这么做。
说到这,八九寺的神情有别于刚才而变得温顺,一边点头说。
「我爸和我妈以前也常常发生争执。我说的不是打架,只是吵架而已。」
「然后——就离婚了吗?」
「独生女的我来说或许很奇怪,不过他们一开始原本是一对感情很好的夫妻。结婚之前谈恋爱的时候,他们似乎恩爱到了极点。可是……我从来没看过两人恩爱的样子。他们两个人总是在吵架。
即使如此。
八九寺还是不认为他们会离婚。
应该说,八九寺心中从来没有这种想法。她一直深信家人生活在一起是很正常的事情。说到底,她大概不知道还有离婚这个制度吧。
她大概不知道双亲居然会就此分离。
「不过,会吵架也是很正常的。只要是人都会吵架和争执。有时会顶撞别人、有时会被顶撞;有时会喜欢、有时会讨厌。那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要持续喜欢一样东西,真的要更加全力以赴才行。」
「为了持续喜欢一样东西而全力以赴,这样听起来虽然还算真实,不过我总觉得不够单纯。要全力以赴去喜欢一个人,这种说法感觉好像你在努力什么一样。」
「可是,阿良良木哥哥。」八九寺丝毫不退让,说:「我们所拥有的『喜欢』这种情感,本来就不是非常积极的东西吧?」
「……你说的没错啦。」
的确。
或许人应该要全力以赴,努力去喜欢一样东西才对。
「对喜欢的东西感到厌烦,或者是讨厌自己原本喜欢的东西,这样不是叫人很难受吗?而且也很无聊不是?正常来说,原本你喜欢一个东西,但是讨厌的时候却会变成加倍的讨厌了不是吗?这种感觉真的会——让人意志消沉。」
「你——」
我问八九寺说。
「很喜欢你妈妈吧?」
「嗯,我很喜欢她。当然我也喜欢爸爸。我了解他的心情,我也知道离婚绝对不是他希望的结果。爸爸经历过许多事情,他也很辛苦。他平常就是我们一家的大黑天(注:真宵原本想说打黑柱,意指一家的支柱之意。大黑天为七福神之一。)」
「原来令尊是七福神的一员啊……」
父亲真的很伟大。
发生那么多事情,他应该很辛苦才对。
「爸爸和妈妈吵架,最后虽然离婚了——但是我还是很喜欢他们。」
「嗯……这样啊。」
「所以,所以我才会觉得不安。」
八九寺低下头,看起来真的很不安似的。
「爸爸好像变得真的很讨厌妈妈,他不想让我去见妈妈。也不让我打电话给她,还叫我从此不能再和她见面。」
「我很怕自己有一天会忘了妈妈。如果一直见不到她的话,我可能会变得不喜欢妈妈了。我真的很不安。」
所以。
所以,你才一个人跑到这个城镇。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只是因为想要见自己的母亲。
「……蜗牛吗。」
真是。
为何她连这点程度的愿望都无法实现啊。
这种小小的心愿,让它实现又何妨。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怪异不怪异,也不知道什么迷牛不迷牛——可是为什么要妨碍八九寺呢……而且还一而再、再而三——
让她始终无法抵达目的地。
持续迷路。
……嗯?
不,等一下。忍野似乎说过,这迷牛的模式和战场原的螃蟹一样。模式一样……是什么意思?我记得那只螃蟹,没有替战场原带来灾厄。以结果来看,失去思念的确是一种灾厄,但是那只是结果论而已,在某种含意上,而且以原本的层面来看,那些都是战场原自己所期望的。
因为螃蟹实现了战场原的愿望。
迷牛和螃蟹是同样的模式……他们的属性不同但模式相同,这句话究竟意味了什么样的事实呢?假设八九寺遇到的蜗牛,目的不是阻扰八九寺——
而是实现她的愿望的话,
那蜗牛——究竟做了什么事情?
八九寺真宵她……到底期望着什么呢?
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我甚至觉得,八九寺似乎并不希望迷牛被驱除……的样子?
「唉呀,怎么了吗?阿良良木哥哥。突然盯着我看。你这样会让我很害羞。」
「不是……该怎么说,那个啊。」
「要是迷恋上我的话,可是会烫伤的。」
「……那是,什么,话。」
我无意义地增加了逗号。
「你问我吗?你看,我看起来是一个COOLBIZ(注:日本环境省推动的节能运动,夏天不穿西装、不打领带上班,这样一来冷气就能设定在二十八度,比较能够省电和减少二氧化碳的排放量。),所以那种台词再适合我不过。」
「我一听就知道你原本是想说COOLBEAUTY(冰霜美人)啦,不过你接下来那句话,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吐槽你才好,八九寺。如果你是COOL的话,那会烫伤不是很奇怪吗?」
「呜。的确很奇怪。那么,」
八九寺露出不愉快的表情,重新说道:
「如果迷恋上我的话,可是会低温烫伤的。」
「……」
「这样说实在太逊了!」
「而且那也和COOL这个字扯不上关系吧。」
低温烫伤给人的感觉,就像热水袋一样温暖。
听起来好像脾气很温厚的样子。
「啊,对喔,我知道了。只要换个表达方式就好。阿良良木哥哥,这种时候不用去改经典台词,只要换掉COOL这个形容词就好。不能用『COOL』虽然很可阶,但也没办法。这个时候一点牺牲是必要的。」
「原来如此。对,这个时候如果换一个形容方式,反而会比较接近经典台词,这已经算是一种理论了。就像才连载第二回的漫画,马上就会在封面上写人气爆发之类的煽动文句一样。好,凡事都要尝试一下,就来试看看吧。要改的部分是COOL,所以——」
「我只要说自己是『HOT女』就好了。」
「真是让人松了口气啊。」
「听起来真是一个好人!(注:在日文中,英文的HOT和松了一口气一词同音。)」
八九寺做出一个夸张的反应,随后她突然恍然大悟,说
「阿良良木哥哥,你想要岔开话题吧。」
被她发现了吗?
「我们刚才是说你一直盯着我看的事情。怎么了,你该不会爱上我了吧。
「……」
她完全没发现我在想什么。
「被人盯着看的滋味不是很好受,不过我承认我的上臂很有魅力。」
「你的爱好还真是与众不同。」
「喔?你是说你对我的上臂没有任何的感想?我说的是我的上臂喔?你不懂它的形式美吗?」
「你的身体只是形式美吗?」
应该是健康美吧。
「没想到你也会不好意思,阿良良木哥哥也有可爱的地方嘛。嗯,我可以理解啦。既然这样,我可以为你保留我的上臂。我发号码牌给你吧。」
「抱歉,我对矮冬瓜的女生没兴趣。」
「矮冬瓜!」
八九寺听到这句话后双眼圆睁,仿佛眼珠就快要进出来一样。
接着她宛如贫血发作一样,晃动自己的头。
「这个字眼是多么污辱人啊……如此过分的字眼,就算将来被禁用也不奇怪……」
「听你这么一说,的确是如此。」
「我,我好受伤。我的发育已经算很好了,我是说真的!真是的,人畜哥哥怎么会说这么过分的话。」
「什么人畜,你也不要心血来潮就提这个字眼。要比谁先被禁用的话,怎么想都是人畜先吧。」
「那我换个说法吧,类人畜哥哥。」
「你这样讲,不就好像我真的不是人一样吗!」
我被吸血鬼袭击后成了半个不死之身,对我说这种话真的一点都不好笑。因为这种侮辱言词实在太过贴切了。
「啊,对喔,我知道了。只要换个表达方式就好。阿良良木哥哥,这种时候只要把词汇换成英文就好了。既然国文的说法会伤到人,禁用它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过就算国文有那种规制,只要把词汇改成英文,词汇的意思就会不停地传承下去。」
「原来如此。对,如果把它翻译成英文,整个意思听起来就会比较柔和,这已经算是一种定论了。就像说一个人是少女爱好者,倒不如说他是LolitaComplex。」
「就是Shortness(短小)和Humanbeast(人兽)。」
「太糟糕了!这两个词好样会创造一个新的时代!」
「对啊!真的让我眼睛的鳞片被剥下来了!」(注:日文谚语,原文直译应为鳞片从眼睛里掉下来,意指恍然大悟的意思。)
看起来很痛的样子。
应该说,我们是互揭疮疤二人组。
「好啦,我收回矮冬瓜这句话吧……嗯,不过以一个小学五年级生来说,八九寺你的发育的确相当不错。」
「你是说胸部吗!你是在说胸部吧?」
「我是说你整个人。不过你还是没脱离小学生的等级。应该还不到超小学生级啦。」
「这样啊。阿良良木哥哥从高中生的眼光来看,我这种小学生的身体肯定太过Slider(滑球)吧。」
「你说得对,只要从外角切出去的角度刁钻,打者根本别想摸到球。」
她的程度还不算是正中好球。
不过发育很好倒是真的。
附带一提,这里应该要说Slender(纤细),而不是Slider(滑球)。
「……那么,为什么阿良良木哥哥要用那么热情的眼神凝视着我呢。」
「也没什么,那个……诶?热情?」
「你用那种眼神看我,我的横膈膜会一阵抽动。」
「你那是打嗝吧。」
那还真是局难度动作。
我这个负责吐槽的角色,实力正受到考验。
「也没什么事啦。你不用在意。」
「是吗。真的没事吗?」
「嗯——对。」
难道——是相反过来?
她该不会口是心非,嘴巴说想见妈妈,但其实心底却不希望见到她。还是说,八九寺本身很想见自己的妈妈,但又伯妈妈会拒绝见她……该不会这已经成了事实,其实八九寺的妈妈已经叫八九寺不准来找她。应该不会吧。不过,从至今八九寺说的家庭情况来看,这一点看起来十分有可能。
如果真是如此……那就不容易处理了。
根本没必要参考战场原的例子——
「……有其它女性的味道。」
战场原黑仪毫无前兆,突然登场。
她骑着越野脚踏车进到了公图内。
她已经把脚踏车驾驭自如……真是个灵巧的家伙。
「喔、喔喔……你回来得还真快啊,战场原。」
她回程所花的时间,不到去路的一半。
因为她回来的实在太过突然,让我连惊讶的时间都没有。
「我去的时候稍微走错路了。」
「喔喔,那问补习班的位置本来就意外地难找。果然我应该画张地图给你比较好。」
「我刚才还说那种大话,真的好丢脸。」
「对喔,这么说来,你好像有说自己的记忆力怎样又怎样之类的……」
「我被阿良良木侮辱了……你居然故意让我丢脸藉此满足自己,你的兴趣也真是低级呢。」
「我什么都没做吧!你那是自找的吧!」
「原来阿良良木喜欢玩羞耻PLAY,是那种藉由羞耻女性让自己兴奋的人啊。不过,我原谅你。只要是健康的男生,会这样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羞耻PLAY非常地不健康!」
这么说来,忍野那家伙好像把那间补习班的所在地,称作结界之类的。仔细想想或许刚才我应该亲自去找他才对。
但是就算是那样,战场原黑仪的害羞的方式还真是堂堂正正。应该说这家伙绝对没有在害羞吧。被羞耻PLAY的人其实应该是我才对吧……
「我没关系……如果对象是阿良良木的话,我不管被怎么样都可以忍受……」
「别突然扮演起性格完全相反的角色好吗?就算你这样,你的角色幅度也不会再扩张了!还有战场原,如果你真的为我着想的话,我要是稍微有那种不健康的举止,你应该要立刻提醒我一声吧!」
「唉呀,我又不是真的有在为你着想。」
「我想也是!」
「我只要好玩就好了。」
「你这么说听起来反而比较爽快!」
「而且,阿良良木……老实说,我去的时候会花那么多时间,不光是走错路的关系啦,因为我想说要吃午餐才行,所以就自己一个人跑去吃了。」
「你果然自己去吃了……你果然不会辜负我的期待。不过没关系,那是你的自由,而且你本来就是那种人。」
「我连阿良良木的份也吃了喔。」
「是喔……辛苦你了。」
「不用客气。这里有其它女性的味道呢。」
我的慰劳和她的答话都很随便。说到最后,战场原还是执着于最初的那句话。
「有谁来过?」
「那个……」
「这个味道——是羽川同学吧?」
「诶?你怎么知道?」
我真的大吃一惊。
我原本以为她是凭空瞎猜。
「你说的味道……是化妆品之类的味道吗?不过羽川她没有化妆吧……」
因为羽川是穿制服。她看起来连护唇膏都不会擦。至少她穿成那个样子的时候,就跟穿军服的军人一样,绝对不会做出和校规脱节太多的行为。
「我说的是洗发精的味道。在班上用这个牌子的人,应该只有羽川同学而已。」
「咦,真的假的……?女生都知道这种东西吗?」
「某种程度上啦。」
战场原的语气彷佛在说:这么好懂的东西有什么好问的。
「阿良良木不是可以靠腰部的形状去区别女生吗,你就把味道想成和那个一样就行了。」
「我不记得我有表演过那种特殊才艺!」
「诶?咦?你做不到吗?」
「你不要一副好像很意外的样子!」
「你前阵子不是对我说,『你是安产型,骨盘的形状很棒,腰部看起来很沉稳,将来一定能生出健康的小婴儿,哦嘿嘿嘿。』」
「那只是普通的变态吧!」
还有,我没事不会随便就发出「哦嘿嘿嘿」的笑声,顺便一提你那个腰也不是安产型的。
「那么,羽川同学有来过吧。」
总觉得这气氛好可怕。
让我想要拔腿逃离这里。
「她是有来过。不过已经走了。」
「是你叫她来的吗?对喔,这么说来羽川同学的家好像住在这附近嘛。让她来帮你带路可靠多了。」
「不是我叫她过来的。她只是刚好经过这里而已。就跟你一样啊。」
「喔——跟我一样……吗?」
跟我一样。
战场原重复这句话。
「所谓的偶然,简单来说就是这样吧,会重复的时候就是会重复呢。羽川同学有说什么吗?」
「什么意思?」
「有没有说什么?」
「…………没说什么啊。她跟我聊了几句,然后摸了八九寺的头,之后好像去图书馆……不,应该不是图书馆,总之她到别的地方去了。」
「摸八九寺的头……是吗。嗯。这样啊……羽川同学——也是那样吗?」
「啊?你是指喜欢小孩的意思吗?她跟你不一样。」
「羽川同学确实跟我不一样吧。对,不一样。我们不一样。那么,稍微失礼一下了,阿良良木。」
战场原说完,便把自己的脸凑到我的脸旁边。我一时之间还搞不清楚她想做什么,看来她是在闻我的味道。不,不是我的,八成是……
「嗯——」
她把脸挪开。
「看来你们没有上演爱情戏码的样子。」
「……什么?你是在检查我和羽川有没有抱在一起吗?你还能判断出味道的强弱……太厉害了你。」
「不光是这样而已。我还记下了阿良良木你的味道。我先给你一个忠告吧,以后你的一举一动都会在我的监视之下。」
「一般来说这还挺叫人讨厌的……」
话虽如此,但我想正常人应该做不到这种地步,战场原的嗅觉比一般人还要敏锐是事实没错。嗯……不过,战场原不在的这段期间,我和八九寺扭打了两次,八九寺的味道没有留在我身上吗?为何战场原没有把她的味道点出来?还是说,因为战场原有看到我们第一次扭打,所以之后的味道都混在一起让她不易察觉……也可能是因为八九寺是用无香味的洗发精。唉呀,这些不是重点吧。
「对了,忍野不是有告诉你什么吗?战场原。快点告诉我吧,该怎么办才能带这家伙到目的地?」
老实说,忍野刚才那句「希望傲娇妹,也就是战场原会老实地告诉你。」一直让我很在意。
他在开头还加了一句「只不过」。
所以,很自然我问话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催促战场原。八九寺也一脸担心地抬头仰望她。
终于。
「他说正好相反。」
战场原开口说。
「阿良良木。看来我必须跟你说声抱歉——这是忍野先生对我说的。」
「嘎?啊,你干么中途改变话题?你转换话题的技巧真的很厉害耶。正好相反?必须要向我道歉?」
「照忍野先生的话来说,」
战场原不理会我,接着说:
「他说,假设事实的真相只有一个,而我们从两个不同的角度观察时,却出现了不同的结果。此时,按理来说,我们没有方法去判断哪个观点得到的答案才是正确的。因为这个世界上找不到证明自己是正确的方法。」
「不过他还说,即使如此也不能断定自己是错的。他说的话……真的看透了一切呢。」
这样真讨厌。
战场原说。
「那个……你在说什么啊?不对,这些话不是你说的,是忍野吗?我觉得他说的话,看起来和目前的状况好像没什么关系——」
「我听他说从蜗牛——迷牛身边解放的方法非常简单,阿良良木。用言语说明的话,真的非常简单。忍野他是这么说的。会迷路是因为你一直跟着蜗牛,只要离开蜗牛身边,就不会迷路了。」
「一直跟着蜗牛……所以才会迷路?」
那算什么。太过简单明了,反而让我一头雾水。我感觉这话没有说完。不仅如此,我甚至觉得,忍野难得会说出这种没有命中问题核心的话语。我看八九寺一眼,但她毫无反应。但是,战场原的这番话,的确在她体内产生了某种作用。因为她紧闭着双唇。
一句话也不说。
「我们不用驱除也不用叩拜。因为蜗牛没有附身在我们身上,也不会妨碍我们……没错。就跟我遇到螃蟹的时候一样。此外,更进一步来说……蜗牛不是自己来找人类,而是人们自己玄靠近弛,自己主动去靠近怪异。而且,是因为自己坚决的意志所致,不是因为潜意识或前意识作祟。单纯只是他自己要跟着蜗牛。单纯只是因为自己希望,而追着蜗牛跑。所以才会迷路。因此,只要阿良良木离开蜗牛身边……一切的问题就能解决了。」
「不是在说我吧,现在是在说八九寺。可是,你这样说……不是很奇怪吗?八九寺不是自己眼着蜗牛,而且她也不希望这样吧?」
「所以啊,才说是……正好相反。」
战场原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和往常一样平淡。语气中完全无法读出她的情感。
她的喜怒不形于色。
只会让人感觉她的心情不好。
非常地不好。
「听说迷牛这种怪异,会让你在返家的时候迷路,而不是让你在前往目的地的时候迷路。」
「返……返家的时候?」
「听说他会封住人们的归路,而不是去路。」
不是去路,而是归路?
回去……是要回去哪里?
自己的家?
来访和抵达?
「诶,但是……那又代表什么?你说的意思我懂,可、可是,八九寺不是要回她自己的家吧?她是要去纲手家这个目的地——」
「所以我才必须和你说声抱歉,阿良良木。但是,请让我辩解。我并没有恶意……而且,也不是故意的。我原本以为,错在于我。」
「……」
我完全不懂她的意思。
但我直觉,她的话中有非常深的含意。
「因为一般人都会这样吧?我不正常了两年以上。在上礼拜才终于变回普通人。现在发生什么事,我会觉得错在于我也是很正常的吧。」
「喂……战场原。」
「听说迷牛和我的螃蟹一样,只会出现在有某种缘故的人面前。所以,他现在才会出现在阿良良木的眼前。」
「……不是,所以说遇到蜗牛的人不是我,是八九——」
「是八九寺,对吧。」
「……」
「简单来说,阿良良木。母亲节让你觉得很尴尬,所以你和妹妹吵架,不想回家。那个小女孩——就是你说的那个八九寺,」
战场原伸手指向八九寺。
应该说,她原本打算指向八九寺。
但是,她指的方向完全不对,根本是错误的方向。
「我根本看不到她。」
我心中大惊,下意识看向八九寺。
她有娇小的身体,和聪明伶俐的脸蛋。
绑着双马尾,短短的浏海露出了眉毛。
身上背着一个大背包的身影——
宛如一只蜗牛。
007
很久很久以前——也没有这么遥远,大约是十年前左右的故事。在某个地方有一对男女,他们的夫妇关系告终。一个丈夫,一个妻子。加起来两个人。过去他们的关系令旁人个个称羡,大家都觉得他们一定会幸福偕老,对此深信不疑。但这样的两人,最后婚姻关系只持续了短短不到十年。
这种模式很普通。
这对夫妇白一个年幼的独生女,这也十分普通。两人经过不堪入耳的议论之后,女孩的监护权决定归父亲。
这对夫妇最后的关系可说是一塌胡涂,与其说两人的关系告终,倒不如说是一场失败的婚姻,要是两人继续住在同个屋檐下一年,甚至有可能演变到拿刀互砍的地步。最后,父亲逼母亲发誓自己永远不来看女儿。这和法律没有关系。
是父亲半强迫逼着母亲发誓的。
但是,独生女思考着。
如果那不是在强迫之下说出口的誓言呢?
女孩也被父亲逼需发誓,说自己永远不会去找母亲。这时她思考了。母亲原本那么喜欢父亲,现在却如此厌恶他,母亲该不会也厌恶白己了,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她能发那种誓呢?如果她是被半强迫的,那剩下的一半呢?但是,这个问题也可以套用在自己身上。因为女孩自己也发誓过,说自己不会再见妈妈。
没错。
就算对方是母亲。
自己是她的独生女。
这关系也不可能永远持续。
无论是不是强迫,发过的誓言已经无法取消。面对自己选择的结果,不用主动语态,而是用被动语态去阐述,这是一种寡廉鲜耻的行为。让女孩学习到这件事的不是别人,就是自己的母亲。
女孩归父亲抚养。
被迫舍弃母亲的姓。
但是,这般怨恨逐渐风化了。
往日的悲伤也随之风化而去。
因为时间,对任何人都很平等且温柔。
温柔到白让人觉得残酷。
随着时间的经过,独生女从九岁成长到十一岁。
她突然觉得很讶异。
因为自己无法回想起母亲的容貌,不,严格来说不是想不起来。母亲的容貌能够清楚地浮现在她的眼前。但是,那是不是母亲的容貌,她无法确信。
就算看照片也一样。
父亲偷留在手边的母亲照片——上头的女性真的是自己的母亲吗,女孩不知道。
时间。
在时间之中,任何思念都会逐渐风化消失。
任何思念都会慢慢劣化。
所以——
女孩决定去找母亲。
在十二岁那一年,五月的第二个礼拜天。
母亲节。
当然她不可能告诉父亲自己的决定,也没办法事先和母亲取得联络。因为女孩完全不知道母亲现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而且——
万一母亲讨厌我。
万一母亲觉得我很麻烦。
或者,万一母亲早就把我给忘了的话。
女孩会受到很大的打击。
女孩来找母亲前没有告诉任何人,甚至对好友也同样保密,老实说这么做是为了替自己留后路,让自己随时都能选择中止计划。她动身了。
动身去找白己的母亲。
她细心地绑好头发,背上自己最喜欢的背包,里头塞满了过去的回忆.她希望这些东西会让母亲感到喜悦。为了不让自己迷路,她手上紧握着写有母亲地址的便条纸。
但是。
女孩没能抵达目的地。
没能抵达母亲家。
为什么?
这是为什么?
这到底是为什么?
信号明明是绿灯——
「——那个女孩,就是我。」
八九寺真宵自白说。
不,或许她是在忏悔。
看到她的脸上写满了抱歉,有如此刻就要放声大哭的表情,让我只能这么觉得。
我看战场原。
战场原的表情完全没变。
她真的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女孩。
在这种状况下,她的内心不可能没有起伏
「在那之后妳一直在迷路吗?」
八九寺没有回答。
也没看我一眼。
「无法抵达目的地的人,会阻碍其他人踏上归途——忍野先生虽然没有肯定这点,但我想那灵体给人的感觉应该像地缚灵吧。以我们外行人的所知来看啦。前往,还有归来——去路和归途。不停的巡礼。忍野先生说,这就是八九寺的意思。」
迷牛。
不是「使人迷路之牛」,而是迷牛的原因。
一个必然的理由。
没错因为怪异本身……就在迷路。
「但是那个蜗牛……」
「所以说,」
战场原用教诲般的语气说。
那语气十分平淡。
「那表示她是在死后才变成蜗牛的吧。忍野虽然没说是地缚灵,不过他有说过幽灵两个字吧﹒简单来说,蜗牛就是那个意思吧,」
「可是,那种事情——」
「可是我想就是因为那样,她的模式才会和单纯的幽灵不一样。和我们一般想的幽灵。也和螃蟹的模式不同……」
「怎么会……」
不过,的确……就跟名称一样、这怪异虽然有一个牛字但却不是牛,现在就算说她是蜗牛,她也不见得会是蜗午的型态。我误解了怪异的本质。
名称表现出本体。
本体。
眼见的东西未必是真实;但反过来说,并不代表看不见的东西就一定是真实,阿良良木老弟。
八九寺真宵(MAYOI)。
八九寺,迷(MAYOI)。
MAYOI这个音,原本是布料的经纬线脱散之意,故可以用系部写作「纰」,此字也意味着妨碍死者成佛妄执。此外,宵字单独使用时则表示傍晚,也就是黄昏时刻,即逢魔时(注36由昼转夜的时刻,约现在的傍晚六点,如字面之意,古时候认为这个时候容易遇见妖魔鬼怪。),此字在再冠上真字,真字很例外地就会成为否定的接头语,真宵,即指深夜,更仔细来说在古语中是指午夜二时……没错,就是指丑时三刻。这怪异有时是牛,有时是蜗牛,有时是人形——但是,这样一来真的就和忍野说的一样。
一切就这么简单——不是吗。
「可是……妳真的看不见八九寺吗。妳看她就在这里啊。」
八九寺伏首。我强硬地抱住她的双肩,让她面对战场原。八九寺真宵。她就在这里,我可以摸到她。也可以感受她的体温和柔软的肌肤。低头看地板,她也有影子。被她咬到也会感到疼痛——
我刚才和她聊天的时候,也很快乐不是吗。
「我看不到她也听不见她的声音。」
「可是妳的举止都很自然——」
不、不对。
我搞错了。
战场原一开始就说过。
她说:我看不见那种东西。
「我只看到你一个人在那块广告牌前面白言自语,最后好像在演默剧一样,开始对空气拳打脚踢而已。我完全搞不懂你住做什么。可是,我听了你的话之后——」
听了我的话之后。
没错,刚才所有的状况,都是由我一字不漏地对战场原说明。啊啊,难怪,所以战场原才没有伸手接过那张写有地址的便条纸。
因为她看不见。
看不见那张纸。
「可是——既然那样、妳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因为,我说不出口吧。我做不到。眼前有一样东西,阿良良木你看得见,但是我却看不到,我很自然会觉得有毛病的人是我。」
「…………」
两年以上。
怪异缠着少女战场原黑仪,两年以上。
有毛病的人是自己。异常的人是自己。
这种想法已经在战场原的心中根深蒂固,无法轻易抹灭。人类只要遇到怪异,哪怕是一次也好,或多或少都会影响到你剩余的人午。如果真要说是多还是少,那应该算是多吧。既然你已经知道世上有怪异的存在,就算你无能为力,你也无法佯装不知。
所以……
可是,终于从怪异中得到解放的战场原,不想承认自己又有了毛病,不想承认自己又出了问题,也不想被我这么认为,所以看不见八九寺的她才假装自己看得见。
故意配合我。
原来是这样啊……
因此,战场原刚才那无视八九寺的态度……无视这两个字,在这种场合实在贴切到荒谬的地步。而且,八九寺会藏在我的脚后躲避战场原,也是因为同样的理由吗……
战场原和八九寺。
两人终究一句话也没说。
「战场原……所以妳才会白告奋勇要去找忍野——」
「因为我想要问他。问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虽然我问了他之后,被他小小地责备了一下。还是应该说,他很惊讶我会有这种想法。不,或许他觉得我很好笑也说不定。」
的确,这听起来就跟笑谈一样滑稽。
「遇到蜗牛的人,其实是我吗?」
先是遇到鬼,然后又遇到蜗牛。
忍野一开始就说过这句话。
「小孩——而且还是女童的怪异,其实相当普遍。当然我也有某种程度的认识。这种怪异在国语教科书上也有出现过。例如有身穿和服的幽灵,会让旅行者在山中遇难,还有会在不知不觉间混入游玩的小孩当中,然后在游戏结束的时候把一个人带走的小女孩之类的。虽然我孤陋寡闻,不知道这些怪异就是迷牛。那个啊,阿良良木,忍野有说过——要遇到迷牛有一个先决条件,就是希望自己可以不要回家。这种希望,对,虽然有一点消极,不过这种事情每个人都有想过。因为每个人的家里,都会有一本难念的经。」
「……啊!」
羽川翼。
那家伙也是一样。
因为她的家庭不合,关系不正。所以礼拜天是散步天。
她和我一样,或许程度比我还严重。
所以羽川也——看得见八九寺。
看得见,摸得到,还能和她对话。
「实现人类愿望的……怪异吗?」
「那种说法比较好听没错、但也可以说他是一种乘人之危的怪异吧。就拿阿良良木你来说,你不是真的不想回家吧。所以,与其说是自己消极的希望,倒不如说,对,你是因为有一个原因才不想回家的。」
「…………」
「不过就是因为这样,阿良良木。对付迷牛的方法很简单啊。我一开始就说过了吧。不要跟着他,只要离开他就好。就只是这样而己。」
这样说没错,一切都说得通。如果一直跟在永远到不了目的地的蜗牛身后,任何人都无法回家。
用言语来说明,其实非常简单。
就像羽川很干脆地走出公园一样。
只要想回去就能回去。
因为跟着人走,所以才会回不了家。
可是——
就算不想回家,到头来人们可以回去的地方也只有家而已。
「他不是什么恶质的怪异,能力也不是很强大。大体」他的为害不大。这些是忍野说的。他还说迷牛只是一个小小的恶作剧,一种轻微的不可思议而已。所以——」
「所以?」
我打断她说。
我无法继续听她说下去。
「所以又怎样,战场原。」
「…………」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吧,我要的不是这样,战场原。我懂你的意思,而且我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也都完全搞清楚了;但是我想问忍野的东西,不是你说的这些吧。你们旁征博引很辛苦没错,但是我请你去找忍野,不是因为我想要你们告诉我这些东西吧。」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因为——」
我紧握了八九寺的双肩。
「是因为我想知道,该怎么带这家伙,带八九寺去她妈妈那里。就这么简单。打从一开始就这么简单。你刚才说的那些知识,就算知道了也不能和别人臭屁,那种东西我才不管勒。那种无处可用的杂学,只会浪费脑容量而已。重点不是那些东西吧。」
不是阿良良木历怎么样。
重要的是八九寺真宵的事情。
只要我离开她就可以?不对。
因为我不能离开她。
「……你懂吗?阿良良木。那个孩子,她不在那里。她既不在这里,也不在任何地方。八九寺……你说她叫八九寺真宵是吧。那孩子……已经死了。所以,她已经不是理所当然的存在。她没有被怪异附身,因为她就是怪异本身——」
「那又怎样!」
我怒吼了。
我当着战场原的面大吼。
「不是理所当然又怎样,那种事情大家都一样吧!」
「…………」
我也是,你也是,羽川翼也是。
没有东西可以水远持续的。
即使如此。
「阿……阿良良木哥哥,我好痛。」
八九寺在我的手腕中无助地挣扎。我下意识太过用力,指甲陷入她的肩膀中,似乎弄痛了她。
她似乎很痛。
接着,她开口说。
「那、那个,阿良良木哥哥。战场原姐姐说得对。我,我——」
「你闭嘴!」
无论她说什么,声音都无法进到战场原的耳中。
只有我听得见。
但是,这家伙用那个只有我听得见的声音,一开始就很坦白地告诉我,说自己是迷路的蜗牛。
她尽最大的努力,尽自己所能,想要告诉别人。
然后,每当她第一次开口的时候,
她都会说出同样的话语。
「你没有听到对吧,战场原,那就让我来告诉你。这家伙不管是对我,还是对羽川都一样,嘴巴张开第一句话都让我们意想不到——」
请不要跟我说话。
我讨厌你。
「你懂吗?战场原。她不希望有人跟着自己,所以她必须对所有看得见她的人说这种话。这种心情你懂吗?自己的头快要被别人摸的时候,她必须去咬对方的手,这种心情你能体会吗?我完全无法体会。」
只要请别人帮忙就好了?我这句话真是太残酷了。
她没办法告诉别人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
也不能告诉别人有毛病的人是自己。
「可是,就算我们不能体会她在迷路或孤独一人的时候,必须那样说的心情,可是我和你也曾经用不同的方式体会过吧。就算我们的心情和她不一样,但是我们承担的痛苦应该都是一样的吧。我曾经变成了不死之身,你也曾经因为怪异而失去体重。对吧,我说的没错吧。所以我不管她是迷牛还是蜗牛,但如果这家伙本身就是怪异的话,那整个情况就不一样了吧。你看不见,听不见,甚至也闻不到她的味道,就是因为这样,才必须要由我,把她平安送到她母亲身边。」
对战场原说这些话完全不合道理,但我还是不由得出声怒吼,慢慢地我冷静了下来,当然,我知道自己是在强人所难。但是,战场原面对我的怒吼却没有变脸,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她开口对我说:
「我终于能够实际体会,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唉?」
「我好像对阿良良木你有所误解。不对,应该不算是误解。其实我心里多少……应该说我早就已经知道了。这应该算是幻想破灭吧。阿良良木。你听我说。」礼拜一,我因为一点小小的失败,被你知道我心中背负的问题……然后,你在那天马」就跑过来找我。」
我或许可以帮」你的忙。
那时我对战场原这么说。
「老实说,我一直搞不懂你这么做的意义何在。为什么你要那么做呢?因为那对你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吧。就算你帮助我,你也无利可图。但是为什么你会这么做?该不会是因为对象是我,你才伸出援手的吧?」
「…………」
「然而,并不是。似乎不是我所想的那样。单纯只是因为阿良良木你……对任何人都会伸出援手。」
「什么伸出援手……没那么夸张吧。你太小题大做了。在那种状况下,任何人都会那么做的。而且你也说过吧,我只是刚好有经历类似的问题,又刚好认识忍野——」
「就算你没有经历类似的问题,就算你不认识忍野,你也会做一样的事情不是吗?就我从忍野那边听到的话来看。」
那家伙到底说了什么。
他肯定说了一些有的没有的。
「至少我——不会因为在住宅地图前面,看到一个不认识的小学生两次,就跑去跟人家说话。」
「…………」
「如果一直独自一人。就会怀疑自己是特别的存在。独自一人的话。确实会无法融入其他的群体。不过,那也只是因为不习惯而已。真好笑。我遇到怪异后持续了两年,其实有很多人发现了我的问题,但是不管最后的结果怎样。像阿良良木这样的人,只有阿良良木你而已。」
「……那是因为,我就是我吧。」
「是啊,说的没错。」
战场原莞尔一笑。
接着,战场原黑仪明确地看向八九寺真宵。当然,有可能是因为角度刚好对」而已。
「忍野最后说了一句话,阿良良木。他说:『反正阿良良木老弟一定又会说一些天真的话,所以亲切的我呢,就传授他一个只有这次可以用的秘技吧。』」
「秘、秘技?」
「他真的……看透了一切呢。他活着到底都在想些什么。我真的是猜不透。」
那我们走吧,战场原用轻松的语调说完,跨越野脚踏车。熟练的动作,彷佛脚踏车已经是她的所有物一般。
「要走去哪?」
「当然是去纲手家啊。我们要以善良市民的身分,把八九寺小妹妹送过去。跟我来,我替你带路吧。还有,阿良良木。」
「干嘛?」
「Iloveyou」
「…………」
她用平淡的口吻指着我说。
………………
我思考了几秒钟后才终于理解到,我成了全日本第一个被同班同学用英文告白的男人。
「恭喜你。」
八九寺说。
在任何含意上,这句话都很没意义且不合时宜。
008
接着一个小时后,我、战场原和八九寺到了十年前左右,我不清楚正确的时间,总之我们到了十年前左右,少女——生前的八九寺真宵在母亲节时,想前往的地方——那张便条纸」的地址。
我们花不少的时间。
然而,却很轻松地就抵达了目的地。
「……可是,怎么变成这样。」
话虽如此,我却没有达成目的的感觉。
因为眼前的景象,让我没有丝毫的成就感。
「战场原。……你确定是这里吗?」
「对。我确定」
她断定的语气,似乎没有推翻的余地。
八九寺的母亲家——纲手家。
已经变成了一块……干净的空地。
空地的四面是围栏,里头立着有一块广告牌插在赤裸的地面上,上面写着:「私人土地,未经许可禁止进入」那块广告牌的边缘早已锈蚀,以此来看,它应该是很久以前就立在这里。这点无庸置疑。
住宅地开发。
土地区划整理。
这里就像战场原昔日的旧家一样,虽然没有变成马路,但却没有留下一丝往日的光景。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情」
忍野咩咩——那个不爱外出的懒人说的仅限这次使用的秘技,方法其实相当简单明了,让人听了会有一种「原来也不过如此」的感觉。迷牛,就算是以蜗牛的外型存在,但只要他的怪异属性是幽灵,本质性的信息记忆就不会累积在他脑中……的样子。
这种怪异基本上是不存在的。
存在,却又不存在的存在。
倘若没有人看见他,他就不会在那里。
拿今天发生的事情对照来说,我坐在公图长椅上不经意看到那块导览图的瞬间,八九寺就出现在那里。从那个时点开始,她就开始存在于我的眼前。
同样方式来说,以羽川的角度来看,她不经意路过公园看到我坐在那里,同时也看见了我身旁的八九寺。这就是八九寺出现在那里的理由吧。她是在被目击的瞬间突然出现,而不是永续存在的怪异。在这层意思上,撞见迷牛时用「遭遇」两字来形容,可能只说中了实情的五分。
唯独看见他,他才会存在——观测者与观测对象。要是羽川在场,此时她或许会不吝啬地露一手理科的知识,说出更符合现状的比喻名词;但我想不到更好的比喻方式,而战场原似乎早已知道原因,所以没有刻意去提及。
总而言之,
信息记忆——简单来说就是知识。
像我这对当地不熟的人当然不用说,战场原只是陪在我身旁,根本看不见蜗牛的形影,但蜗牛却有本事让她也跟着迷路。甚至还有本事遮断手机的讯号。从结果来看,蜗牛确实让对象永远地迷路了。
然而,
不知道的事情就是不知道。
不,就算蜗牛知道也无法对应。
例如。土地区划整理。
别说是和十年前相比,这一带的街道风貌就连和去年相比,也都截然不同。我们不是抄近路、绕远路,当然也不是直接往此处走来。
我们只要挑选新造的道路来移动,迷牛那种程度的怪异自然无法对应。
据说怪异绝不会年老,少女形体的怪异永远都会是少女。
就跟老是长不大的——
我一样。
八九寺十年前是小学五年级生……也就是说,整理一下时间表来看,八九寺真宵的年纪应该比我和战场原都还要年长,不过,对她来说过去在学校的顽皮时光,却像昨日的记忆一样鲜明,在她的记忆中普遍所说的一般性记忆并不存在。
不存在。
没有任何痕迹。
所以……所以。
旧瓶装新酒,忍野似乎说了这句话。
忍野那家伙,那令人不愉快的男人看透了真实,他根本没实际看过八九寺的身形,对事情的原委恐怕也不是很深入了解;对这个城镇也几乎一无所知,他还真有本事说得自己好像洞晓一切似的。
不过,从结果来说,他成功了。
接着在一个小时后,我们像在玩线签一样,在黑鸦鸦的柏油路上做取舍选择,尽量避开了旧路,或旧路重铺而成的新路,途中还经过早已变成马路的战场原旧家。
本来,公园到目的地的距离,徒步恐怕花不到十分钟,两地用直线相连恐怕不到五百公尺,我们却花了一个小时以上——
好不容易才抵达了目的地。
我们是到了没错。
但眼前早已是一片……干净的空地。
「凡事无法尽如人意吗……」
没错。
房屋栉比和道路有了如此巨大的改变,不可能这么凑巧,只有目的地保留了昔日的风貌。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连战场原的旧家都成了马路。最根究底来说,倘若目的地旁没有新路,忍野的计划本身只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很必然地,目的地本身也跟着变貌的可能性非常之高,高到在最初的阶段就能轻易预测——但是,话虽如此,要是终点已经不复存在,那这一切的计划不就都白费了吗?一切都会变得毫无意义了不是吗?没有终点,一切就等于白费功夫。
人世间的一切,总是无法顺心如意吗?
愿望总是无法达成吗?
倘若迷牛想要去的地方消失不见,那她不就真的是迷路的蜗牛,只能永远迷失、永远在外飘流、永远在漩涡中无止境地回转。
这种灾祸实在太悲惨了。
忍野他。那个奇幻色彩的夏威夷衫混蛋,
他连这个结局——连这个结果都看透了吗?因此或许说就是因为那样,他才故意——
忍野咩咩,他虽然一副轻浮样,又是一个容易得意忘形的长舌鬼;但是他这个男人绝对不会把道别的言语挂在嘴边,而且要是你不发问他就绝对不会回答。你不拜托他,他就不会主动行动;但要是你拜托他,他也不见得会响应你的要求。
就算该说的事情没说,他也无关紧要。
「呜、呜哇!」
八九寺的呜咽声,从一旁传了过来。
眼前的现实出乎意料,让我只顾着惊讶,无暇顾及一旁的八九寺。听到她的声音我才回过神来,转头望向她——
八九寺正在哭泣。
但她没有低下头,而是望着前方。
她看着空地,看着房子曾经存在的地方。
「呜、呜啊啊啊——」
接着,
八九寺穿过我的身旁,向前跑去。
「——我回来了。」
忍野他,很理所当然地,早就已经预见了这个结局,预见到这个结果了吧。
他是一个……该说的事情不说的男人。
真是,我真希望他一开始就直接告诉我啊。
我们辛辛苦苦地来到这里后,八九寺到底看见了什么呢?
我和战场原来看,这里只不过是一片空地而已,四周的景象全变了一个样。而迷牛——八九寺真宵,到底看到了什么景象呢?
出现在那幅景象中的又是什么东西呢?
开发和土地整理,无关紧要。
时间也无法影响那幅景象。
女孩背着大背包的身影,随即模糊、朦胧、变淡……剎那间就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不见。
我看不到她了。
她就这样不见踪影。
不过,少女刚才说:我回来了。这里是她离婚母亲的老家,这个家早就和她没有瓜葛,只不过是寻母之行的一个目的地而已,那孩子却说:「我回来了。」
就像回到自己的家一样。
这一点,
让我觉得是一个很棒的美谈。
真的很棒、很棒。
「……你辛苦了,阿良良木。你还颇帅的喔。」
最后,战场原开口说。
用她那略微缺乏情感的声音。
「我也没做什么啊。这次辛苦的人应该是你,不是我吧。你对这里很熟,如果你不在的话,那招秘技只是纸上谈兵而已。」
「确实是这样,或许你说的没错吧,不过我不是说那个啦。话说回来,这里变成空地真的让我很吃惊呢。会不会是因为独生女跑来看自己的路上发生车祸,所以纲手家才搬走的呢。当然如果真要猜的话,还有许多各式各样的理由」
「或许吧,不过要是你继续说下去,就会扯到八九寺的母亲,现在是否还活着的问题。」
更深入来说的话,她的父亲也是。
我想,最让我出乎意料的是羽川其实早就知道了也说不定。对于纲手这户人家,她当时似乎想到了什么。假如纲手家因为某种原因而离开此地,同时羽川知道原委的话,她肯定会三缄其口吧。她就是这样。至少……她不是那种一板一眼的家伙。
她这么做,单纯只是站在公允的角度去看事物而已。
无论如何,这样一来,一切算告了一个段落了……吧。
以结局来看,简单得让人出乎意料。此外,当我注意到时,礼拜天的太阳……已经准备要西沉。现值五月中旬,白昼还十分短暂……也就是说,我也差不多该回家了。
就像八九寺一样。
对了,今天是由我负责筹备晚餐。
「那……战场原。我们回去拿脚踏车吧。」
战场原当时原本想骑越野脚踏车,替我和八九寺带路,但脚踏车和徒步——这两者的组合一快一慢,共同行动可说是毫无意义;要是下来用牵的,脚踏车又会变成无用的累赘。这两者不用我多说,她似乎也注意到了,因此她最后把越野脚踏车先停回公园的脚踏车停车场。
「嗯。对了,阿良良木。」
战场原一动也不动,看着空地的方向说。
「你还没有答复我呢。」
「…………」
答复……?
她是在指告白的事情吧。
「那个,战场原。关于那件事——」
「我要事先声明,阿良良木。我最讨厌那种明明最后男女主角都会在一起,还一直维持朋友以上、恋人末满这种不冷不热的关系,来歹戏拖棚赚话数的爱情喜剧。」
「顺便再告诉你,我也很讨厌那种反正到头来主角都会赢,然后每场比赛还要花上一年的运动漫画;也很讨厌那种反正最后大魔王都会被打倒,世界都会恢复和平,还在那边和杂鱼打来打去浪费时间的打斗漫画。」
「你这样不是把少年漫画和少女漫画全部都否定掉了吗?」
「那么,你的答复呢?」
一个毫不让对方有空思考的连续攻击。
虽然还有逃避的空间,但现在的气氛似乎不允许我含糊带过。打个比方,就算一个女生带着一票朋友跑去向一个男生告白,那个男生的内心也不会像我现在这样被逼得喘不过气来吧。
「我想你大概有点会错意了,战场原。你这样太性急了吧。的确,上礼拜一你长久以来承受的问题获得解决,那件事情我或多或少有一点贡献。不过,那个,照我来看,要是你把恩情和爱情混为一谈的话——」
「你该不会是想说『男女在身处危机状况的时候容易坠入爱河』这种理论是完全无视人类理性;在那种情况下同伴之间也容易露出本性,营造成险恶至极的关系,但是那愚蠢的理论却没将这点列入考虑。是吗?」(注37:心理学的吊桥理论)
「我可没说愚蠢——唉呀,你说的或许没错吧?要是真有人会在危险的吊桥上告白,那我想那家伙的脑子可能相当有问题……不过,你刚才不是有提到要报答我吗?那时候我就在想——你是不是对我抱持着超乎必要的恩情……该怎么说呢,先不管事情的原因和背景因素,你这样说听起来好像是我想卖你人情,乘人之危,我不大喜欢这样。」
「那只是一个借口。我只是想要让你掌握主导权,让你主动来跟我告白,才会故意说报答的事情。愚蠢的男人。你放过了这么宝贵的机会。我会给人面子这种事情,可不会再有下次了说。」
「…………」
好猛的说法。
不过,果真是这样吗……
她是诱受型的角色……(注38:BL漫画用语。用来形容故意说一些话,引诱对方做出自己期待反应的角色。)
「你放心。其实我也没有很感谢你。」
「……是这样吗?」
咦——!
这样说也有点奇怪吧。
「因为阿良良木你,不管是谁都会帮嘛」
不过在早上的时候,我不知道这件事,也没有实际的感觉。战场原流畅地接着说。
「你不是因为对象是我,所以才来帮我的。不过这样对我来说反而是好事。就算被你帮的人不是我——假如阿良良木你帮的人是羽川同学,我在一旁来看还是会觉得你很特别。我虽然不特别,但如果我可以变成你心中特别的存在,我想那是多么痛快的一件事啊。唉呀……这么说好像有点夸张。阿良良木,真要说的话,我只是因为和你说话很开心,就只是这样而已。」
「……可是,我们——没聊过几句话吧。」
岂止如此。
上礼拜一、礼拜二还有今天,这三天的时间密度都太过紧凑,让我不留神可能就会看漏一个事实——我和战场原像这样聊天的时间,也只有那三天而已啊。
不过就三天而已。
就算我们同班一二年——
但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形同陌生人。
「对啊。」
战场原不反驳,点头说。
「所以,我想再跟你多聊一点」
想要用更多的时间。
来了解你。
来喜欢上你。
「我觉得这和一见钟情那种廉价的东西不一样。不过。我的个性也不是很有耐心,没办法花时间让自己去准备喜欢上一个人。该怎么说呢——对,这种感觉或许应该说,我想努力去喜欢上阿良良木你也说不定。」
「……这样啊。」
听她这么一说——的确是这样。
我没办法反驳她。
为了持续喜欢一样东西而全力以赴——因为我们所拥有的「喜欢」这种情感,本来就不是非常积极的东西。既然这样,战场原的说法,也没什么不好吧。
「反正这种事情是时机的问题。其实我们要维持普通朋友的关系也行,不过我很贪心啊。既然要当朋友,那我就要当『最高级的朋友』其他我都不要。」
你就当自己和恶女扯上关系了吧。
她说。
「你就是因为对谁都很温柔,才会遇到这种倒霉的事情,阿良良木。这是自食其果,你可要好好反省一下。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好歹分得清楚恩情和爱情之间的差别。因为这一个礼拜……我利用阿良良木你,做了许多的妄想。」
「妄想……」
「这一个礼拜还真充实啊」
她这种说话方式……还真是直接了当。
我在战场原的妄想当中,到底做了什么事情,亦或被强迫做了些什么呢……
「没错,你干脆这样想就好,你被一个对爱情感到饥渴、只要有人稍微对她温柔就很容易爱上对方的神经病处女给盯上了。」
「……原来如此。」
「你还真倒霉呢。你就诅咒自己平常的所作所为吧。」
她甚至不在乎贬低自己……是吗。
还有,我居然让她说到这种地步。
连一些过激的词汇都出来了。
……真是的,我实在太逊了。
我实在太不体贴了。
「所以,阿良良木。我说了这么多。」
「什么啊。」
「要是拒绝我的请求,我会杀了你然后逃走。」
「你这只是普通的杀人犯吧!你也跟着殉情啦!」
「这么说是代表我是认真的。」
「……喔。是喔……」
我打从心底,有如反刍般叹了口气。
真是的。
这家伙还真有趣啊。
我们同班三年,却只有三天在讲话——这样实在太浪费了。我阿良良木历,至今到底浪费了多少宝贵的时间啊。
那时候,接住她的人是我,
我真的觉得很棒。
能接住战场原黑仪的人,是我阿良良木历——这真是太好了。
「你可别说需要时间考虑一下。要是说出这种没出息的话,我可是会看不起你的,阿良良木。你可不要让女生太没面子喔。」
「我知道……我现在就觉得自己很窝囊了。不过,战场原。我可以提出一个条件吗?」
「什么条件?例如你想观察一个礼拜我处理杂毛的样子吗?」
「这肯定是你至今说出的话当中,最下流的一句!」
从内容和时间点来看,这点毫无疑问。
间隔数秒后,我再次面向战场原。
「其实也不算是条件,应该算约定之类的东西啦——」
「约定……什么约定?」
「战场原。以后你看不见的东西,不要假装自己看得见;看得见的东西,你也不能假装自己看不见。以后不许再这样了。别让这种状况再发生吧。遇到自己觉得奇怪的事情,你要老实说出来。不要再有奇怪的顾虑了。因为经验是经验,知识是知识,我们今后都必须背负这两样东西活下去,因为我们知道那种东西的存在了。所以,如果哪天我们的意见不合,到时我们要好好沟通。你要答应我。」
「小事一桩。」
战场原一脸满不在乎,表情依旧没有半点变化,但从我的角度来看,她回答的方式轻率且不假思索,但在这零秒反应的速度当中,我确实些许感受到了某些东西。
我自食其果吗?
这往往都是来自平常的所作所为。
「那我们走吧。现在天色已经乌漆抹黑了,那个……我送你回去吧,这种场合应该这样说对吧。」
「那辆脚踏车没办法坐两个人吧。」
「我的脚踏车后面有棒子,两人的话还OK,不过三个人就没办法了。」
「棒子?」
「脚踩的棒子。我不知道正式的名称啦……就是装在后轮上的那个。只要站在上面,手放在前面的人的肩膀上。我们猜拳决定谁骑车吧。现在已经没有蜗牛了,我们可以走普通的路回去吧。来这里的路太复杂了,我也记不得。战场原,那我们——一
「等一下,阿良良木。」
战场原没有移动脚步。
她在原地抓庄我的手腕。
战场原黑仪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允许自己和他人接触。所以,这当然也是她第一次主动碰触我。
碰触。
相望。
这就表示,此刻,我们存在于此吧。
我俩彼此都一样。
「你可以给我言语上的承诺吗?」
「言语上的?」
「因为我讨厌暧昧的关系。」
「啊——原来你是指这个啊」
我陷入思考。
这边如果我用英文回答追求最高级的她,那也未免太无趣了。话又说回来,我对其他语言的相关知识也是一知半解,而且不管怎么说,用外文回答都有一种回锅的感觉。
既然这样——
「要是能流行起来就好了。」
「嗯?」
「战场原,我对你眼迷心荡」
总之,现在大致上看来,
都代表羽川的「会错意」正中了红心。
看来那位班长,果真无所不知。
009
以下是后日谈……应该说是本次故事的收尾。
隔天,我一如往常被两个妹妹:火怜和月火叫醒。她们跑来叫我起床,就表示昨天我接近无条件投降的谢罪话语有了效果,平安地消除了她们俩的怒气。今年到头来我无法有所表示,但我跟他们约好了,明年的母亲节绝对不离开家里半步。做了这个预定或许是好事吧。总之,今天是礼拜一。没有任何的活动,是最棒的平常日。我轻松吃完早餐,出门往学校出发。骑的是菜篮扯,不是越野脚踏车。我一想到战场原今天也应该会出席,踩踏板的脚也就自然轻快起来。然而,我在离家不远的下坡路段,险些撞上一个走路东倒西歪的女孩,于是我慌忙急刹车。
对方是一个绑着双马尾,短短的浏海露出眉毛的女孩。
身后还背着一个大背包。
「啊……阿阿良木哥哥。」
「又给我乱换名字了。」
「抱歉。我口误」
「你在干么啊?」
「啊,该怎么说呢」
女孩露出困惑的表情,有如使用隐身术失败的忍者般,随后浮现出害羞的笑容。
「那个啊,我多亏阿良良木哥哥的帮助,平安从地缚灵晋升到浮游灵了。连升两级喔。」
「耶……」
我儍眼了。
这马虎又随便的神奇理论,要是忍野听到——就算他再怎么轻浮和得意忘形,好歹也是个专家——他肯定也会晕倒吧。
不管如何,虽然我和这孩子还有许多话可以聊,但我是学生必须要以出席日数为优考量。上课不能迟到,「那我先走了。」所以在这边我聊了两、三句后,重新坐上椅垫。
就在此时,
「那个,阿良良木哥哥。我想,我暂时会在这附近溜达——」
女孩对我说了这句话。
「要是你看到我的话,请过来跟我说话喔。」
所以说,唉呀。
这肯定是一件美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