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伴随着脑袋被重重打了一下的痛感,我醒了过来。
是远子学姐踢了我一脚。我看向身边,就发现远子学姐嫩白的脚正靠在我的枕头上,在我想要起身的时候,还不停的踢着我的面部。
「不要啦~我不要~~~鱼怪啊~~~~~」
大概是在梦里被什么半人鱼的怪物追杀吧——远子学姐像是溺水了一样啪嗒啪嗒的晃着脚,也因此,我的鼻子和额头更是受到了连续的撞击。
「唔唔,好疼啊——」
大概连续挨了五下以后,我总算用双手抓住了远子学姐的脚,好不容易从床上爬了起来。
远子学姐仍旧梳着三股辫,穿着连衣裙式的睡衣,像是抱着救生圈一样抱着她的枕头,一张脸上满是苦闷的表情。天亮前我帮她重新盖好的毯子,又已经落到了腰下,而且远子学姐又翻了个身子,下半身完全露在了毯子外面。
我不由得叹了口气。
昨天,被鱼肠子打中的远子学姐,一下子就向我这边倒了下来。我慌忙抱住她后,发现她已经失去意识了。
要是一直这么晕着的话就好了……可惜还没过十分钟就醒了过来,还说着什么白雪来了,一副很是害怕的样子。
「心、心叶,你一个人肯定很害怕的对吧?没关系的哦,我我我会在一旁好好帮你看着,绝对不会让妖怪或者幽灵过来的哦。」
这么说着,远子学姐把脑袋窝在毯子里,在我床的另外一头坐了下来。
毕竟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远子学姐又是一副半哭着鼻子的样子,我也没法反驳什么了。
「你一直在边上看着的话我会很在意的,还是快点睡吧。」
我这么说着,关上了电灯。
远子学姐在我脚的那头一边抱怨着「怎么可以这么说呢。」一边唏嗦唏嗦的躺了下来。片刻之后她就发出了睡着了的呼吸声。大概是因为前一天通宵很累的缘故吧。
不久我也睡着了。
顺便说一句,远子学姐的睡相相当的差。
是因为做了噩梦的关系呢,还是平时就是如此呢?睡着的时候不仅经常会翻身,脚也会伸到被子外面,有时候还会踢到我的脸或者脑袋什么的。
这种时候我总会醒过来,皱着眉头帮远子学姐重新把毯子盖好。
多亏了她,我一整晚几乎没怎么睡着过。
看着远子学姐的睡脸,就有一种冒火的感觉,我用手捏住了她的鼻子。
「嗯——呜——嗯——」
她的眉毛越发靠向了额间,不仅双脚,连双手都啪嗒啪嗒摇晃起来,看上去快要窒息了的样子。
我慌忙松开了手指。
「……真是的,好歹也有点自觉嘛。」
比起怪物来,有时候还是人类男子更加可怕一些啊。
我不知道第几次把远子学姐踢开的毯子重新盖好后,换上私服走出了房间。
来到一楼起居室的时候,麻贵学姐已经在优雅的吃着早饭了(还是应该说午饭了?)。
「早安,心叶。昨天还真是大骚动呢。」
看着她好像在说他人事情一样的若无其事的表情,我不禁哑然。
房间里被投入威胁信,被放着鱼内脏的脏水淋了满头,还能够这样一副平静的样子,这人的神经肯定相当不普通啊。
麻贵学姐正吃着羊角面包,就着冰冻南瓜汤、生火腿色拉、还有酸奶和红茶的丰盛早餐。
而我则是毫无食欲,只能小口小口的喝着汤。
「远子还在睡觉么?」
「……应该是吧。」
「你没有把她叫醒么?你们不是睡在一个房间里嘛。」
「……」
「睡脸一定很可爱吧,你仔细看了么?~」
麻贵学姐眯起眼睛,用带着什么深意的眼神看了看我。我可不想就这样被她耍下去,反问了一句。
「……昨天的事情,已经联络警察了么?」
麻贵学姐轻松的笑了笑。
「你忘记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到这里来的了?是为了证明根本没有什么作祟哦。要是白雪出现的传闻传出去了不就没有意义了嘛。」
「只要让警察把犯人抓住了的话,不久全都解决了么?」
「看来心叶认为犯人是人类呢。」
「一般人都会这么想的吧。毕竟混入鱼血的水,是从上方淋下来的。或许那个时候犯人就正在屋顶上吧?就算不是妖怪,只要在屋顶上准备好水盆的话,也是能够做到这种事情的。」
「唔~?那么威胁信又是怎么回事呢?要从屋顶把那东西扔进屋子还是有相当难度的吧。难道说妖怪还不止一个,有两个?」
「不是妖怪,是人类。只要把包着石头的那张纸开一个洞,穿一条绳子进去,然后从屋顶垂下来,靠摆动的离心力就可以把它扔进屋子了,根本不需要移动,就算只有一个人也是能够做到的。而且那张纸的上端不是有部分裂开来了么,那应该就是穿上绳子的痕迹吧。」
「你看的倒是很仔细嘛,远子就因为白雪出现了马上就晕倒了呢。」
其实还有另外一件让我很在意的事情。我和远子学姐在去麻贵房间的路上,在走廊里看到的那个红色的液体……那应该就是犯人在去麻贵学姐房间的途中泼出来的……也就是说,犯人并不是从外面侵入的人,而是别墅中人的一员。
这么想着,背后不禁感到一阵寒气,有种很是让人不舒服的感觉。
「总之,犯人应该是人类,还是把事情交给警察比较好吧。」
「不行,不能拜托警察哦。」
麻贵学姐干脆的拒绝了。
「为什么?麻贵学姐也认为白雪是人类的吧?所以,为了将其引诱出来,还特意叫来了拆除工人,让自己成为诱饵的不是嘛?」
要是如此的话,不是更加应该寻求警察的帮助么?或者对于麻贵学姐来说,还有着什么不能叫警察得理由么?
特意把别墅里的住人都配置的与八十年前一样,个中理由我也仍旧处在迷雾之中。
到底,麻贵学姐想要做什么呢?
麻贵学姐的脸上又浮现了莫名的笑容。
「的确如此呢,或许白雪就只是个人类而已。但是,附在这间屋子上的诅咒,可是从八十年前就开始,未曾消失过哦。」
麻贵学姐的嘴角翘起了一个奇怪的角度,不禁让我想起了昨晚在阳台上满身是血的笑着地那个身姿。身上顿时泛起了鸡皮疙瘩,连喉咙也有点干涩的感觉。我继续问道。
「扔进来的那张纸条上,还写着『不要忘了那个约定。』……那个约定,究竟是什么啊?」
难道是什么诅咒?
然而麻贵学姐的脸孔马上冷了下来,用略微粗鲁的声音轻轻说了。
「不知道。」
房间里随即安静了下来。
正当我觉得快要被沉重冰冷的空气所压垮的时候,麻贵学姐又换上一副亲切的笑脸,站了起来。
「我吃饱了,接下来就要出门去了。」
「哎?你一个人出去么?」
「我得和他们确认一下房子解体工事的日程呢。」
麻贵学姐走了出去,我慌忙追了上去。
「今天还是呆在家里比较好吧。刚刚才发生了那种威胁信的事情,就这样一个人出去的话,搞不好会遭到什么事件的啊。请不要太刺激那个犯人了。」
「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麻贵学姐轻轻的笑了一声,但仍旧毫不回头的向玄关前进着。
巴伦跑了过来,好像要阻止麻贵学姐出门似的汪汪的吠了起来,然而麻贵学姐只说了句「巴伦,到那边去。」它的声音就渐渐低了下来,缓缓向后退走了。
这和对待我的态度完全不同嘛!
我呆在原地丧气的时候,麻贵学姐已经大步迈了出去。
「等一下啦,至少也要和谁一起……」
我还没说完,麻贵学姐就转过身面向我,眼睛里还带着点色意。
「那就让心叶来作我的保镖吧。你一定要好好保护我哦。」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我明明都不想再牵扯上什么怪事的。
我和麻贵学姐两人走在满是土产店的道路上,我简直想要大声叫出来了。
「喂!为什么要挽着手腕啊!大家都在看啦。」
「啊呀,就炫耀一下嘛,这样才比较开心哦。」
麻贵学姐性感的嘴唇挑拨式的向上翘了翘。
平常就已经是个大美人了,现在还特意穿着低腰身的白色长裤,上身则是背后开的很大的高级的橙色无袖衫,这不是更加——麻贵学姐穿上高跟鞋以后,比我还要高出十公分左右。简直像是在舞台上沐浴着闪光灯的模特儿一样嘛。和我们擦身而过的人都睁大了眼睛回头望着她。
如果说穿着棉质连身裙的远子学姐,就像是来这里避暑的大小姐,很适合这周围恬静的风景的话,麻贵学姐则是一个诱惑人的性感模特儿吧。
我真想早点回去,但麻贵学姐却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紧紧拉住我的手腕,完全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我一点也不开心啦,请你放开我吧。」
「你明明就一直和远子牵手的不是嘛。」
「那不是牵手,只是我被她拉着而已啦!」
「你那样大叫的话就会更加吸引别人的注意了哦。姬仓的大小姐和他的学生恋人,好像要分手了呢。那个学生还单方面的想要离开,把大小姐一个人丢下了哦。」
「……呜。」
看了看说不出话来的我,麻贵学姐很愉快的笑了起来。
「远子也差不多该醒过来了吧。她一定很生气的吧。肯定会鼓着脸颊,抱怨『心叶竟然把我扔下,和麻贵出去约会了~~~~!』呢。」
「谁去约会了啊!」
「啊呀,我还以为就是这么回事呢。」
麻贵学姐用像是戏弄我一般的口气说着,越发用力握紧了我的手腕。丰满的胸部也好像要碰到了的手肘了。和远子学姐不一样,她明显是故意要这么做的。
比陪远子学姐要累上十倍。
总算到了参与解体工事那个公司的事务所的时候,我就像是在大热天里干了半天活一样,疲劳得不行。
一边喝着事务所的人递给我的麦茶,我浑身脱力的坐倒在了沙发上。
麻贵学姐正在和负责人讨论预估费用的问题。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了,如何?」
「还不坏,还有别的几个也给我看一下吧?」
「那可能还要花一点时间。」
「没关系。」
唔?昨天还是一副非要马上开工不可的架势,今天怎么好像很悠闲的样子啊……不是说暑假结束了的话就来不及了么……
麻贵学姐的目的,难道并不是开发山区么?
两人虽然还在聊着,但内容基本都是杂谈而已。像是村里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啊,这里有什么特产啊,哪儿的荞麦面店比较好吃啊,连姬仓家的家主也很喜欢那边的荞麦面,非常赞赏啊,有这样优秀的继承者,家主也肯定可以安心了吧什么的——
聊到继承者的话题的时候,一直都心情很好的和他聊着的麻贵学姐,微微现出了一点苦笑。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但因为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表情,不由得在我心间留下了微微刺痛的印象。
我们被那间公司的人带去了一家饭店,又在那里吃了碗荞麦面,回去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通往别墅的小路,染上了如同通向幻想之国一般的淡淡蜂蜜色。
「麻贵学姐的祖父,就是我们学校的理事长吧?」
开学典礼的时候曾经看到过他。那是一个身材很适合穿和服,有着一张威严脸庞的老人,还戴着一个如同显微镜片一样的单片眼镜。
「是喔,姬仓光圀——他就是姬仓一族的家主,还对于悠长的姬仓家的谱系感到无比荣耀,就是那种顽固、阴险又独善的可恶老头子啦。」
再怎么说,也不该对自己的祖父说那种坏话吧。
而且在那明朗的口气里,总能感到一些潜伏着的黑暗的感情,让我心里不禁觉得有些骚动。
「祖父在我们家族中就是神明一般的存在。无论谁也不能违逆他,就连发表意见都不被允许。我父亲也只会听从祖父的吩咐而已。虽然让人很不爽,但是如果被祖父瞪着的话,连我也会不由得发抖呢。」
黄昏的阳光,落在了麻贵学姐的侧脸上。
或许我应该保持沉默的吧……因为我一点也没有想要干涉别人事情的意思。更何况,这还是麻贵学姐的家事。
但是,我仍旧这么说了出来。
「麻贵学姐,你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获得祖父的认同么?」
形状娇好的那张艳丽的脸庞,直直地盯着我。披在肩膀上的长发,就像是吸入了光芒一样闪耀着金黄的颜色,麻贵学姐的嘴唇边浮起了一丝苦笑。
「只是来打发打发时间而已,比起去尼斯什么的要强多了。」
麻贵学姐把脸背了过去。
就好像是盯着什么东西看着一样,她的视线强烈的投向了前方。
「而且,无论祖父是不是认同我,我都是姬仓家的人。」
有点尖锐的声音。
麻贵学姐微微加快了步伐。
「祖父一直非常不喜欢拥有一半外国人血统的我母亲。甚至在母亲怀上我的时候,就说那不是我父亲的孩子,在我刚生下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DNA的检查。
但生下来的那个孩子,却有着姬仓家专属的证明。」
麻贵学姐用优美的双手拨开了长长的头发。
在裸露的后背上方,凛然的脖颈中,有一颗像是花瓣一般,又像是鳞片一样的青色的痣。
看着这艳丽的景象,我不禁摒住了呼吸。
「就是这个。」
在黄昏的光线中闪烁着的金色长发,如同瀑布一般从麻贵学姐的手间散落了下来。
「在姬仓家中,每隔几代就会有拥有这颗『龙鳞』的人降生。朝仓家最初的那位巫女好像也有这么一颗痣。我祖父的身上,也有着同样的东西。」
麻贵学姐挥动着双手,长发如同飞沫一般在空中舞动了一瞬间,随后缓缓地落在了她的背后。
她转过身来,意志坚决的对我笑了笑。
「因此,就算没有检查,我也被认同为是姬仓家的一员了。在这之后,也一直被教育成能够与姬仓这个名字相称的人,连结婚的对方也已经选好了名家的贵公子。」
那个笑容,丝毫想要没有渴求同情或者安慰的感觉。相反,如果有人这么做的话,只会彻底的被她拒绝吧。
家族、血液、束缚。
麻贵学姐所在的世界,是与我完全无缘的一个地方。
无关本人的意愿,自从生下来以后就不容分辩的……
在学校里,麻贵学姐都被大家当成是一个情报通,拥有着绝对的权力,甚至被大家称呼为『公主』,好像根本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情一样。
或许,她也是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来生存的——
麻贵学姐虽然担任了乐团的指挥,但平时却不怎么参加社团的活动,总是一个人呆在音乐厅最上层的画室里面,自己绘着图画。
其实麻贵学姐也很想加入美术社,但是祖父却命令她一定要加入乐团。那个时候的麻贵学姐是满脸笑容的如此告诉我们。
而音乐厅上的画室,就是这么做的条件。
她只能够在那里,自由的画着自己想要的绘画。
我满是不安的心中,感觉到了像是玻璃般透明的疼痛。
麻贵学姐的表情,冰冷又僵硬。
「如果我在一百年前出生的话,肯定也会想姬仓百合那样,成为背负着巫女这种名号的罪人,被关在深山中的小屋里吧。」
这句话语,让我感觉到空气也为之冻结了一样。
背负巫女名号的罪人——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这么说来,土产店的大叔也曾经说过类似的事情。『反正巫女啊疗养啊什么的事情都只是要面子而已吧,好像大小姐在本家那边非常被嫌弃的样子』……
姬仓百合究竟为什么会被她的家族抛弃呢?
空气中散发出清爽的感觉,缓缓沉下的夕阳把周围染成了鲜血的红色。就如同应着这个变化一样,麻贵学姐的表情也渐渐变得带着点魔性,好像变成了什么非人的事物一样。
她鲜红的舌头,在唇边轻轻舔了舔。
「也不对,比起百合来说,我应该更像是白雪吧。我也肯定想要摆脱着无聊的封印,为了自由的欢欣而颤抖着身体,让整间大屋染上鲜血,对那些把我关押的人们进行复仇吧。每当我这样想的时候,就会有一种激动的感觉呢。」
微笑的嘴唇和她的声音,都透出了一种黑暗的激情。
略微翘起的嘴唇散发着一种性感,而她的眼中却潜伏着冰冷残酷的、如同恶魔般的愉悦之情。
就好像,白雪附在了麻贵学姐身上一样——我不禁为这种「想象」感到颤抖。
我装出平静的样子说了。
「昨天晚上,我读了泉镜花的《夜叉池》。就是秋良母亲的那本遗物……那本书里的白雪,虽然是一个妖怪,但也会因为想要和恋人见面而大动肝火,也会为了百合而决定继续留在池子中,它也有着像人类般可爱的地方哦。要是村人们没有把百合当作活供品的话,白雪肯定不会作为妖怪,而是作为村子的守护神,继续遵守那个约定的吧?」
简直像是原子学姐一样,热心的说法。
麻贵学姐表情中的魔性渐渐淡去,出现了一副寂寞的脸孔。
「……《夜叉池》啊,我也读过了。」
我们朝着绯色的夕阳,缓缓前进着。
「虽然我很明白被封印在池中的白雪的焦急心情,但是我却没法像白雪那样陷入深深的恋情。就算身子被打得七分八裂,就算灵魂被燃烧的只剩下萤火虫般的光芒,也要达到自己心爱的男人身边……
我无法像白雪那样……无法像萤那样,去爱。」
雨宫同学的名字从麻贵学姐嘴中出现的时候,我吃了一惊。
啊啊,麻贵学姐也像我一样,在拥有激烈恋情的白雪身上,看到了雨宫同学的倒影呐……
不过,这也不是那么奇怪的事情。
因为从我们送别她以来,也才经过了一个月左右而已……
葬礼是在雨中的教会进行的。
虽然我和远子学姐都未曾流下眼泪,但伴随着敲打在伞上的雨声,我们都能感受到心中共同的疼痛。我在那时才知道,什么是无法诉之于泪水的悲伤。
麻贵学姐并没有哭泣。
至少,在我们的面前没有。
但是,和雨宫同学的关系比我们更深刻的麻贵学姐,肯定会感受到比我们更加深沉的悲哀吧。
但麻贵学姐肯定不会把这种事情说出来。
她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继续说了下去。
「百合最后还是跳下那个池子了呢……后来我听说夏天的时候,池子那里会聚集起大量的萤火虫,曾经在半夜里跑去那里看过一次。
我好想看到,并非人工萤火虫的……真正的萤火虫。
但是,不管我在那里等了多久,一只萤火虫也没有出现。
之后我才得知,这里会出现萤火虫的季节,是在六月和七月之间的时候。
到了八月……萤火虫已经到达了他们寿命的终点,已然消失不见了……
我可是在池子边上等了整整五小时啊……真是让人丧气呢。」
萤火虫的寿命是非常短暂的。
散尽了短暂的光辉之后,就如同花朵一样,月光一样,梦幻般的消失了。就如同,镜花的世界一样……
背朝着我,稍微走在我前方的麻贵学姐的样子,有种和《夜叉池》中的白雪重合的感觉。
被囚禁在水的牢房之中,大声喊叫着渴求着自由,但是被百合梦幻般的歌声所感动,守护着两人恋情的那个妖怪的公主。
——这家的两人,让我很是嫉妒,但也有点羡慕。
麻贵学姐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守护那为爱而死的雨宫同学呢。
是否会羡慕那个拥有着自己无法办到的那种死心塌地的恋爱的人呢?
是否也像白雪一般,麻贵学姐也因为雨宫同学的存在而感到有所欣慰呢?
空气渐渐变得冷了起来。
麻贵学姐带着点生气的感觉嘟哝着。
「不管怎样,我都没有办法像萤那样只靠着爱情而生存下去,也无法像樱井流人那样游戏人间。我,最终也只是我自己而已。」
好像想要挥开这种伤感一样,麻贵学姐突然回过头来。
燃烧着的夕阳,照出了她带有深意的尖刻表情。
「呐,心叶,虽然白雪一直被那个约定所束缚,但你不觉得,所谓约定就是用来被打破的东西嘛?」
我没有办法回答她。
麻贵学姐现在的声音、表情,就如同是白雪本人一样。我的背脊不禁感到一阵颤抖,汗毛也竖了起来。
麻贵学姐微微笑了笑,又走了起来。
我跟在了她的旁边。
但是紧张的心跳并没有因此缓和。
「约定」究竟是什么呢?如果麻贵学姐是白雪的话,束缚着她的是姬仓家的血液么?那麻贵学姐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难道说,麻贵学姐也想像《夜叉池》中的白雪一般,把那口大钟砸个粉碎么?
也想自己亲手碾碎那花朵,破坏那月亮,让一切一切都陷入疯狂么?
我的背后又感到一阵冰冷的恐怖感。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就危险了。
因为对于麻贵学姐来说,可以制止她这一行为的萤,已经不再存在了。
◇◇◇
说起家人事情的时候,她总是带着温暖柔和的表情。
她会用像是想起已然失去的幸福岁月般的眼神,看着远方,微微带着点哀伤的感觉……
她从心底爱着尊敬着她优秀的父亲,她对于他们间的羁绊一直有种自豪的感觉。她总是期望着,能够成为一个无论何时都能与她伟大父亲相承的女儿。
她也非常非常喜欢像是少女一般文静的母亲。我和妈妈很像的哦。她眼中闪耀着光芒,开心的这么对我说。
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她都喜欢的不得了,真的很想和他们说说话,想听听他们温柔的声音,想让他们抱着自己,宠着自己。
但是,那个愿望,终究还是无法实现……
也因此,她其实一直,寂寞着。
◇◇◇
「哇!」
打开玄关的大门时,我不禁吓得向后仰了一下。
鼓着脸颊的远子学姐,正靠着玄关的墙壁,蹲着膝盖,在那里翻着一本古旧的书。
麻贵学姐睁圆了眼睛。
「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看书啊?」
作为主人的麻贵学姐明明已经回来了,但是管家先生仍旧没有出来迎接,大概是因为玄关这里坐着一个座敷童子的缘故吧。
远子学姐仅仅把脸面向我们,用像是闹别扭一样的眼神狠狠瞪了我们一下。
「我爱在那里读书是我自己的自由啦。」
说完,马上又把头别了过去。
「但是坐在那里的话屁股不会疼嘛?」
「心叶就算不来担心我的屁股也没关系的。」
「那直接坐在地板上的话不会觉得很凉么?」
「很遗憾,这里非常的暖和哦,一点问题都没有。」
麻贵学姐突然大笑了起来。
远子学姐马上抬起了头。
「有,有什么好笑的啦!」
「啊~~~没想到你会反应的这么直接呀,真是让人治愈啊。把心叶一起带走真的是做对了。心情一下子好起来呢。」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啦,麻贵!」
远子学姐满脸通红的站了起来。
「还有,心叶是我·的·后辈啦,请音乐部的部长不要擅自把他带走啦!」
麻贵学姐笑了笑。
「啊呀,你嫉妒了?」
「才不是呢!只是作为心叶的学姐,我有保护心叶不让他被坏人拐走的责任而已。心叶的妈妈也对我说心叶拜托你了呢。」
我妈妈说拜托你了……那不是电话里说的客套话而已嘛。
而且拐走……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不良少年啊。
听到玄关的争吵声,别墅里的人都聚了过来,在一旁听着我们的对话。实在是太让人害羞了。连鱼谷小姐都在边上瞪着我,让我更是难受起来。
「看远子学姐你睡得那么香,所以我才没有叫你起来而已。而且,我们只是到镇上去了一下,我没有被拐走啦。」
远子学姐的嘴唇微微弯了起来,一副不满的样子看着我。
麻贵学姐马上跟了一句。
「就是嘛,心叶,我真的玩的很——开心哦。下次再一起约会吧~」
她还对我眨了眨眼睛,挑拨着远子学姐。
远子学姐重重的踏了一下地板。
「好!开心的话实在是太好了!我也可以在玄关这里安静的看书,真的是非常、非常、非——常的凉爽愉快哦!」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在玄关这里呆了多久啊。
远子学姐像是小孩子一般吵嚷着,然后咕噜一转过身去背对着我们,咚咚的走开了。
麻贵学姐在我身旁抱着肚子大声笑了起来。
擦身而过的时候,鱼谷小姐用一句「秽亵。」给我带来了沉重的一击,我慢吞吞的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难道说今天是我的女难日么?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在稿纸上写下了新的三题故事,拿着稿纸,走向了远子学姐的房间。
「远子学姐,是我啦。」
我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敲了敲门。
没有回答,从刚才开始都已经过了快一个小时了,难道还在生气么?
「我进来了哦。」
我转开了门把手,走了进去,看见了垂着长长三股辫的那个纤细身影。
她像是上体育课般蹲坐在古旧的椅子上,好像在看什么书的样子。放在膝盖上的书本也已经老旧的发黄,是从书库里的书架上拿来的吧。
「……」
她刚才好像的确没有听到我的说话声,因为我踏入房间的时候,学姐的背脊轻轻颤抖了一下。
然而,仍旧顽固的沉默着。
「……」
「那是从书库里拿来的么?」
越过她的肩膀,我对远子学姐说着,但她仍旧只是轻轻抖动了一下。
「……」
虽然远子学姐的侧脸看上去还在闹脾气的样子,但脸颊并没有鼓起来。
表情并没有生气的样子,而是微微皱着眉头,撅着嘴唇,一副有点垂头丧气、又有点害羞、还带着点困扰的表情。
应该是在后悔在大家面前发那么大脾气了吧?虽然想要和好,但是开不了口,不知道该怎样说才好了吧?
舞花偶尔也会这样一副表情包着膝盖。
真是的……远子学姐比起舞花可是大上不少了啊。
比起麻贵学姐和琴吹同学来说,远子学姐真是容易明白多了。
不过,也正因为她是这样的人,就算一直以来都被她折腾着,还给我添了很多很多麻烦,但却会一直呆在她身边的吧。
因为她是能够率直的说出『对不起』和『谢谢』的人。
我从背后偷偷看了看学姐正在看的书页,读了出来。
「——我的心里,藏着一个秘密。听说打了麻醉的话就会说胡话,我很害怕会把它说出来,所以请不要给我打麻醉了。」
「啊呀!」
远子学姐突然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和我视线交会的时候,脸突然红了起来。
「旧假名的文字,读起来果然很困难的呢,这到底是什么书啊?」
远子学姐脸上还是红红的,扭扭捏捏的回答了我。
「这是镜花的《外科室》啦,这是1895年——明治二十八年发表的著名的短篇,也是镜花的处女作。」
我用手扶着椅子,站在了远子学姐的身边,开始倾听她的叙述。远子学姐脸上还留着一点点害羞的表情。但是她的声音,仍旧毫无停顿的继续了下去。连我们周围的空气,也好像变成了柔和的金色。
「高峰是一位医学士,某天她正在给一位美丽的女伯爵夫人进行手术。但是那位夫人却拒绝了打麻醉,并拜托高峰就这么进行手术。因为她有着一个秘密,是对她来说无比重要的东西,如果因为麻醉而神志朦胧的话,肯定会不小心把它说出来的。高峰听取了夫人的愿望,就在无麻醉的情况下切开了夫人的胸口……」
远子学姐的眉毛轻柔的合下。
看着她的表情,不由让我想起黎明时看到的那个寂寞的样子,我的心脏猛地一跳。
「夫人后来怎么样了?」
「……她突然用力抓住了高峰的手腕,向下一划,自己把自己的胸口深深地切了开来。接着说了——『你,并不认识我。』。
而那个瞬间,高峰也回了一句话。
『我,不会忘记。』」
远子学姐的嘴唇微微抖动着。
抓着书本的双手也用尽了力气,指节都有些发白了。
我的胸口也像是有手术刀切过一般,散发着锐利的疼痛。
——你,并不认识我。
「夫人的脸上立刻浮现了无比开心、天真烂漫的笑容。随后便安然的停止了呼吸。
其实两个人仅仅在九年之前曾经擦身而过。那是连对话也没有交换过的、短短的一瞬间。然而就是那一瞬间令两人互相吸引,坠入爱河,并且把这份感情一直深藏在心中的深处。
他们两个人,都根本没有想象过对方可能也记住了自己吧……
然而,两人却都没有忘记那如同梦幻一般的瞬间。
就好像是冰凉的山栀子酿的酒呢……无论是语言,还是故事,都显得那么透明,那么梦幻……
微微的花香一直残留在嘴间,给人一种非常苦闷,揪心的感觉,让人不禁多次重复读着这个场面呢……」
远子学姐又一副没有力气的样子低下了眼神。
她对于这个故事,肯定倾注了相当多的感情吧。
不,或许只是因为这是别人的书,又已经过了尝味期限,不能够把它吃掉而觉得很可惜吧……
我把写完的三题故事,轻轻地递向了眼前的她。
「这个就当作晚饭吧?虽然不是山栀子风味的美酒啦。」
远子学姐睁圆了眼睛。
她把镜花的书放在膝盖上,双手接过我递过去的原稿纸,脸也转向了我这边,绽放了如同花朵一般的笑容。
「谢谢,心叶,我开动了!还有,刚才生气了真的是很对不起。」
我的心中也像是有花朵开放了一般,散发着温暖的感觉。
因为『谢谢』这么一句话而感到很开心,因为『对不起』这么一句话就觉得不得不原谅她了。
至今为止,也一直都是这样的。
远子学姐一边说着「在中午的时候,我已经把剩下的《托尼奥·克勒格尔》全都吃完了,然后就再也没有吃东西了,肚子都快饿死了啦。」,一脸开心的样子,把我原稿纸一点点撕碎,啪唧啪唧的吃了下去。
「哇,就像是莴苣鲑鱼炒饭的味道呢~文化祭的时候班上的同学齐心协力一起制作电影的故事哪,题目是什么呀?」
「『文化祭』『电影』和『握手』。」
「呀,这就是青春呀~太王道了~啊啊,咬着莴苣时候的那种娇嫩的感觉,真是太美味了~炒饭也很入味呢,火候也正好。鲑鱼也有种略带咸味的甜甜的感觉呢,洒在炒饭上的鲑鱼籽也很有嚼头,像是要在舌头上裂开来了一样!」
到第二张为止,都还美味的吃着的远子学姐,在把第三张稿纸放入嘴里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突然僵硬了起来。
「那个……为什么突然从屏幕里面伸出了手来啊?还不只一支,好多好多的手伸了出来——呜呜,本来爽朗的酱油味突然变成了辣椒炒饭的味道了啦。不要,莴苣突然变成了西瓜的味道了啦~鲑鱼也成了章鱼烧了~连鲑鱼籽都变成了樱花果酱的味道了啦~呜呜,已经一塌糊涂了~~~~~~~观众的手竟然和屏幕里面伸出来的手握住,被吸走了精气~~~~~」
半哭着吃完了最后一口,远子学姐把脸搭在了椅子背上,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
嘛,这只是相应的小小报复而已啦。早上被远子学姐踢到的脑袋,现在还有点不舒服的感觉呢。虽然看她那么开心的对我说了『谢谢』以后,胸口微微有点不好受的感觉就是了……
「心叶好过分,太过分了啦!一开始明明就很美味的。果然和麻贵一起出门了以后,心叶就变成不良少年了!」
远子学姐用满是泪水的眼睛瞪着我。
「最近都没怎么写这种样子的故事,偶尔享受一下刺激不也很好嘛。还有,这和麻贵学姐一点关系都没有。今天也是硬被她拉去做保镖的而已。」
「唔,真是过分的女人啊。」
「远子学姐你也差不多。」
这不是你自己经常做的事情嘛,我有点呆掉的这么想着,远子学姐突然从椅背上探出身子,膨胀着的脸颊靠了上来。
「今天和麻贵说了些什么啊?你们到哪里去了?又干了些什么事啊?麻贵有没有对你做了什么?我不会生气的哦,你就毫无隐瞒的告诉尊敬的学姐吧。」
「你眼神很可怕哎。」
「……因为,心叶的女朋友一定要由我面试过并且认同她才行的。第一次面试、第二次面试、第三次面试、还有最终面试,我会好好把关的。麻贵这种人在审核档案的时候就不合格了。要是和那种女人交往的话,一定会被吸走体内的精气,瞬间变成一个老头子的啦。」
远子学姐咔嗒咔嗒的摇着椅子,一边说着。
「要是真的要这么做的话,我还是不要做你的后辈了!」
我稍微镇静了一下,一边忍着头痛,一边把白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远子学姐。
事务所里发生的事情,还有麻贵祖父的事情、痣的事情、白雪的事情。
还有麻贵学姐说到和雨宫同学相关对话的时候,会显得有点寂寞的样子……
全部告诉了学姐之后,她微微撇着嘴唇,一副不满的样子说着。
「呜呜……那个腹黑女果然在策划些什么事情吧,真是的……重要的事情一点都不说,还要随便使唤别人,真是让人很不爽呢。」
远子学姐站了起来,一边转着圈子一边抱怨着。
「要是有事情拜托我的话,干吗要这样靠着欠款的话题把我绑过来,还这样时不时地浮现一种迷题一样的感觉,只要直接对我说拜托我的话就好了嘛。但是却要这样把事情都瞒着我,重要的东西一点都不肯说出来,我也只能自己探寻了呢。
要不这么做的话,就不能明白麻贵究竟在冀望什么样的『想象』了,真是没效率啊。」
远子学姐……平时明明都一副躲着麻贵学姐,很讨厌她的样子,但其实还是很担心她的吧。
「还说想要抓住她的弱点,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才、才不是呢!我真的只是想要抓住她的把柄,让她一生都用远子大人来称呼我而已!心叶把我扔在一边,和麻贵一起出门的时候,我也有在好好调查噢。才不是一直呆在玄关那里等你们回来而已的,真的啦!」
她拼命的辩解。
「调查了些什么啊?」
「我打了个电话。」
「打给谁了?」
「那个马上就会揭晓了。」
说着远子学姐就挺了挺前胸。
「总之,一定要好好整一整麻贵,我们的这个目标是不会变的哦。我们一定要让麻贵好好的把这件事记牢哦,心叶,绝对不能被麻贵怀柔过去了哦。」
「我们的目标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我根本没有那种目标啦!」
「好啦,现在还是先去洗个澡吧,弄干净了以后,我们就开始作战会议哦。」
远子学姐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跳下了椅子,向着门边走了过去。
啊啊,果然今天晚上也要继续么?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昨天碰到白雪的时候那种样子了。
「要是悬疑故事的话,现在去洗澡的人就会被杀掉了哦。」
我轻轻的说完,远子学姐马上跳了起来。
「呀!那、那种只是迷信啦。」
远子学姐露出一副哭泣的表情,提心吊胆的样子走了出去。
肯定在洗澡的时候,也会一直很在意背后的感觉吧。嗯嗯,你就好好害怕吧。
我正「想像」着远子学姐那个样子的时候。
走廊里突然传来了「啊——!」的一声悲鸣。
是远子学姐的声音!
难道说幽灵那么快就出现了么!?
我打开了房门,朝走廊奔了出去。
「远子学姐!」
我一边喊着她的名字一边跑动着。
周围也发出了啪嗒啪嗒的开门声,接着传来了好几个脚步声。
「不要,什、什么……!」
又是远子学姐的声音。
在那个拐角那儿!
我跑到那里的时候,脚底不小心滑了一下。
「哇!」
「心叶!」
腰上感到一阵疼痛,我跌坐在了地板上。手心里好像碰到了一股滑腻的液体。走廊下有一大滩水渍,渐渐染湿了地毯。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是哪里漏水了么?
「心叶,你没事么?!」
远子学姐向地板上的我靠了过来,满脸担心的样子看着我。
这时,在别墅里工作的佣人也终于跑了过来。管家、家政妇、庭师、厨师、还有女仆的鱼谷小姐——全部都到齐了。
他们看着地板上渐渐扩散的东西,好像以为那是血液的样子,骚动了起来。
「血,血——」
「妖怪出现了——」
空气中染上了狂乱的气氛,大家都变得无法正常思考起来。这时远子学姐站了起来,试图平息大家的混乱。
「不是的。这并不是血,只是普通的水而已!」
我又碰了碰那些液体。虽然因为浸湿了地毯而不太好分辨颜色,但那的确不是血液。手上感到一种滑溜的感觉。
的确如远子学姐所说,这只是普通的水……哎?
仔细一看的话,地板上到处都散布着草叶一样的东西。当我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东西的时候,身体不禁马上发热了起来。
「喂,这不是水草么——」
庭师大叔拿起了黏滑细长的草叶,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表情一下子变得恐怖起来。
「水草!」
「难道说是池子里的水草么!」
「白雪果然来了!」
到处都发出了惊恐的呼喊声,鱼谷小姐用手捂着嘴巴,害怕的看着黑色地板上散布着的,如同昆虫死尸一般的水草。
就在这时,屋子里的灯光忽然消失了。
黑暗降临在我们身上,周围发出了好几声悲鸣。人与人撞在一起,声音与声音混杂纷乱,恐怖感直袭心间。就算打开开关,灯光也没有亮起来,使得混乱更为加剧了。
「喂,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谁这么说了一声,大家一瞬间静了下来。
冰冷感觉的空气中,大家全都竖起了耳朵,听到了水龙头中流出水的声音。
「是厨房。」
家政妇用强忍着恐惧感的声音说了。
到底是谁打开了龙头?麻贵学姐么?不会,她应该还在二楼的……难道有别的谁潜入了这间屋子么?
我回忆起八十年前,那一个晚上发生的大量杀人事件,背后袭过一阵颤抖的感觉。
而且,连别的方向也传来了水流的声音。
「是一楼的盥洗室!」
厨师的声音也带着点颤抖。接着是一楼的大浴场,然后是二楼的盥洗室、二楼的浴室——四周传来的如同瀑布般的水流声,把我们包围了起来。
整间房子中的水龙头都被打开了么?就好像是被水牢围了一起来一样,让人呼吸非常的难过。我现在就有种要发作的感觉——
「总、总而言之,一定要让这些水流停下来,这样实在是太浪费了。」
紧紧藏在我背后的远子学姐,说出了非常现实的道理。虽然这也没错啦,但是那在背后用力推着我的双手,能不能先放开一下啊,那是让我去的意思么?
突然又有双冰凉的手抓住了我的侧腰。我看了看一旁,原来是鱼谷小姐用单手用力抓住了我。
鱼谷小姐也一副非常害怕的样子颤抖着。
大家聚成一团,摒住呼吸向二楼的浴室走去。就好像那片黑暗中有谁潜伏着一样,大家都害怕的慢慢前进着。
有谁「哇」的叫了一声。
「谁、谁啊,发出这种奇怪的声音。」
「又、又是水塘——」
漆黑的地板上,水面反射着光芒,不像是水龙头中流出来的,而像是谁浑身湿透走过这里留下的痕迹一样。
远子学姐如同喘息的声音从我的肩膀后面传了过来。
「我们就顺着水痕走走看吧?」
抓着我上衣的鱼谷小姐,轻轻抖动了一下。
虽然这个意见有些危险,但远子学姐却说只要大家在一起的话就不会有什么事情的,于是我们顺着水痕前进着。
现在要是谁滑倒的话,肯定会带着大家一起倒下吧。
空气中有种微微湿润的感觉,额头上也渐渐留下了冷汗。
一路上大家都沉默着,使得水龙头的水流声,听起来好像更响了一样。
麻贵学姐现在怎么样了呢?我突然想起了以前从她那里听来的惨剧的情景。
——连一个活着的人都没有剩下来。
——有一具尸体被镰刀切开了喉咙。
——一具尸体被铁锹剜掉了整个前胸。
——一具尸体的头被火枪打爆。
——一具尸体是从楼梯上摔下折断了脖子死了。
水痕一直向一楼西侧的书库里持续着。
那扇门已然半开着。
我们摒住呼吸靠近那里的时候,强烈的臭气袭上了我们的口鼻。
「唔。」
「好臭!」
大家都用手捂着鼻子,我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推开了房门。
鱼谷小姐像是要阻止我一样,发出了「啊……」的轻叫声。
大门整个打开的时候,像是腐烂的血肉般的味道扑面而来。
还有,什么东西在蹦跳着的啪啪的声音——
背后的远子学姐像是要发出尖叫了。鱼谷小姐也保持着抓着我上衣的姿势,僵在原地。
头脑中有种恐怖的感觉冲了上来,全身都像是冻住了一样。
这究竟是,什么恶梦啊——
地板上散落着大量的鱼。
其中有些鱼可能还活着,但是也已经动不了了,湿润的鳞片在黑暗中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光亮。
这里,明明应该是百合与秋良的圣地啊——
原本应该是互相爱恋的恋人们度过温柔宁静日常的这个书库,现在正散发着如同无底沼泽一般的黑暗、混沌、恐怖的感觉,就像是要让人脑袋也裂开一般的猛烈臭气,正在眼前扩散着。
门的那一边,简直如同地狱一般。
突然,我们身后传来一阵光芒。
「!」
所有人都好像觉得寿命要缩短了一样。
但是,拿着手电站在那里的,是麻贵学姐。她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对这僵在原地的我们说了。
「好像发生了什么大骚动的样子,我还以为又要像八十年前那样变得到处都是尸体了呢。不过看起来大家都没事啊。」
她脸上完全是一副没有出现尸体真是可惜啊的表情。她从哑然愣在原地的我们身边走过,进入了书房,用手电照了照地板。而地板上的鱼群的嘴巴和鱼鳍也因为光线轻轻震动起来,白色的鱼眼珠也渐渐转向了我们这边,大家都一副慌张的样子撇开了视线。
然而麻贵学姐像是完全不在意散落在地板上的鱼群和它们散发出来的臭气一样,安然的来回走动着,用手电照亮整个房间,缓缓地巡视着。
我正觉得这样的麻贵学姐才是最可怕的时候,家政妇突然发出了「啊呀!」的叫声。
长椅子的对面,浮现了一个半透明的人影。
那个穿着白色衣衫、留着及腰白发的女性,正背对我们站在那里。
麻贵学姐用手电照上去的时候,她慢慢转了过来。
战栗的感觉让我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闪闪发光的金色眼眸。
从裂开的口中露出了尖牙。
那就好像是——
「啊啊……啊……」
鱼谷小姐睁大双眼左右摇晃着脑袋,喉咙中发出了不能称之为语言的声音。
「白雪」的那张脸上,覆着一张般若的面具。
「——!」
手电发出了「啪!」的声音,亮光突然消失了。黑暗再度降临,周围也传来了悲鸣声。
在走廊中抱头蹲下的人,立刻逃跑出去的人,只顾在原地大声尖叫的人。远子学姐也用双手紧紧抓住了我。
鱼谷小姐一边颤抖着,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啊……约定……约定……」
正感觉好像听到这种声音的时候,我看见一个白色的声音在天花板上如同鸟儿般快速的移动着。
窗户被打破,窗帘被外面的大风卷起,月亮的光芒也射了进来。
「心、心叶……那个……那个」
耳边传来了远子学姐断断续续的声音,她用手指着窗户。
格子状的窗户那边,伸过来一只细的只剩骨头一般的雪白手臂。
那只手用力摇晃着格子窗户,另外一只手就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一样,微微蠕动着。
窗户的那边,披着般若面具的脸孔正向这边窥视着。在那面具中央的,金色的眼眸——
非现实的情况不断发生着,我的感觉也好像要麻痹了。我既没能发出叫声,也没能移开我的视线,只得直直的盯着这一样的光景。
麻贵学姐啪啦啪啦的踢开鱼群的尸体,走向了窗边。
让人惊讶的是,麻贵学姐虽然想要抓住那只从窗户中伸过来的手臂,但是「白雪」的手腕就这么从她的紧握中滑了出去,消失在了黑暗的彼方。
瞪了坏掉的窗户一眼,麻贵学姐咂了一下嘴。
流水的声音不知何时停止了,如同深渊般冰冷的寂静感,散布在整件书房中。
远子学姐仍旧用力抓住我,战战兢兢的抬起了脸。鱼谷小姐也依然恐惧的睁着双眼,僵在原地,她的视线前方,正是麻贵学姐。
沐浴着从窗户中射进的妖异月光,麻贵学姐像是带着什么深意一般,缓缓张开了嘴唇。
「要是这之后,心叶也像八十年前一样,扔下我一个人离开这里的话……白雪肯定会再次出现的吧,到了那时,这个房子或许又会变成一片血海了吧。」
◇◇◇
「白雪」的确是存在着的。
当我看到被古老的约定所束缚、关押,渐渐的变得扭曲起来的那个存在的时候,所感受到的那种战栗的感觉,我究竟应该如何描述才对呢。
就好像潜伏在那个被诅咒的房屋里的暗影,聚集起来、浓缩起来,变成了一个令人恐怖的少女的形状一样——
虽然很稀少,但是这种东西的确存在着。
既是人类,却又有着非人的那一瞬间。那是不能用我们的常识来衡量,寄宿着狂暴的原初之魂的,其真面目永远不得而知的异质存在。
那实在是太过不现实、却又极为现实,我只能毫无办法的惊愕着,颤抖着。
那个时候,「白雪」那满载愉悦的快乐笑声,高亢响彻的理由。
对于当时的我来说,那是个不可理解的谜团。
但是当那个夏天已经远远离去,在无论是人或时间都已经成为过去的这个现在,我终于能够靠着想象,到达那个笑容的彼端了。
对,那肯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