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洞开的回忆
前院的停车场里停放着好几辆漆黑的轿车,会客室与客厅也都人声鼎沸。虽然距离宴会正式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不过受邀的宾客从下午开始就陆续到来,使得女仆们在府邸中东奔西跑地忙碌着。
吉香一早先打点好真琴身边一切后,时间便几乎都花在准备宴会与招待宾客上头。
(雅音小姐她……还好吧……)
想当然耳,东金还没办法回到战场上,今天还是得让雅音一个人掌理管家的职务。纵使吉香想尽量帮雅音的忙,可是当客人们大驾光临之后,便忙得超乎想象,她就连跟雅音完整地讲上几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吉香从会客室里收走空茶壶茶杯等器具之后,拿着托盘往门厅的方向看去。雅音正在和刚到访的客人对话,脸上挂着笑容,没有一点紧张的样子。
曾确切地表示梦想在此的雅音,也漂亮地扮演了管家的角色。就算她有过招待客人的经验,也已经习惯了这种工作,但在贵族宅邸里举办的宴会对雅音来说应该是头一回,却依然不显慌乱。那有条不紊的英姿,实在让人想象不到她只接受过两个礼拜的管家速成训练。
吉香松了口气后准备回厨房去,但突然间围裙裙襬被用力一扯,让她赶紧停下脚步,托盘上的茶具锵锒作响。
「喂喂。」
抓住她裙襬的是个小男孩,他也是其中一位被招待的客人。男孩的父亲栗源伯爵是佐仓家的贵族远亲,有经营公司,过去跟佐仓贸易也有过合作关系,不过一听到真琴解除婚约的消息就立刻断绝了来往,之后不闻不问。
但在得知佐仓家要举办宴会后,却不知怎地突然要求佐仓家邀请他们,就这样栗源一家的名字也被临时添上受邀名单。
(我记得……他是荣司少爷。)
荣司穿着用上等布料制成的西装,皮鞋也擦得晶亮。看来他已经等不到宴会开始,便在府邸里探险了起来。
「请问有什么事吗?」
「这个,掉下来了。」
荣司伸出藏在背后的左手,在地板上洒下彩色的花办,并睁大眼看着吉香,咧嘴一笑。
吉香在心里叹厂口气,笑着回答他说:
「谢谢您特地告诉我,我马上去收拾。」
荣司一听这话,突然皱起眉头「啧」了一声,还向吉香吐了吐舌头,然后便往大厅的楼梯上跑去。
那些花办,应该是荣司从今天早上大家分工装饰的某一把花束里拔下来的吧。大厅和走廊上的花瓶很高,他应该构不到,恐怕是来自伯爵一家人所住的蓝色房间。
(待会儿要赶快去重插才行。)
在脑中不断追加新项目的备忘录上又新增一笔之后,吉香进到了厨房。
那里仿佛是个活生生的战场。
「八千代阿姨,前菜准备好了!」
「烤箱呢……」
「再等一下!还有蛋黄在那边的蓝色大碗里。」
「好了!帮我把蛋白打一打。」
「好的……啊、刚烫的东西还没——」
「先把蛋白弄好!」
「是!」
八千代与谅子简直都被当作四、五个人在用,两人在宽广的厨房中你来我往,动作利落地将一道道餐点确实完成。由于整场宴会是采立食自助式,虽不像套餐那样做菜时问有所限制,但也不能在客人吃前菜时才开始烤肉之类的,所以除了咖啡饮品及一部分甜点之外,几乎所有的餐点都要在宴会开始前备妥。
要准备可供将近五十名宾客享用的餐点,光靠两个人实在过于吃力,不过却依然能够顺畅的进行,这全都得归功于八千代以及她优秀的助手——谅子的功劳。
「要送前菜过去了吗?」
吉香一说话,厨房里的两人便不约而同地「哇!」了一声。
「妳在这儿多久啦?」
「刚到而已,看来也差不多要准备上菜了吧?」
「是啊,餐厅准备得怎么样啦?」
「春生跟千寻在那边准备,她们一有空也会过来帮忙。」
一听到千寻的名字,谅子肩头也跟着抖了一下。
在吉香注意到谅子的心意之后,她现在心里想些什么也就跟着明朗了许多。
(谅子她……总有一天会发现吧?)
发现到千寻之中的千广已经离开了的事实。
「喂,发什么呆呀!先从那些金边绿盘子开始送!」
「是!」
吉香将放在厨房边待命的手推车推到作业台边。那天给东金的腰最后一击的手推车,已经抛光得漂漂亮亮,准备迎接出征时刻。
吉香变换心情,按照八千代的指示,将盘子一一放上推车。
现在没时间去想多余的事,不管是千寻也好谅子也好雅音也好——甚至是自己的事也好,全都得等到这场宴会结束再说。
门厅又变得更加热闹了。
吉香以一声「好!」为自己轻轻打气之后,跟着推车一起出了厨房。
***
宴会过程并没有预想中那么混乱,进行地十分顺利。八千代使出浑身解数所完成的餐点也广受好评,虽然特地增加了份量,但大部分的盘子还是被一扫而空。
最后留在餐桌上的,几乎都是被分装成小碟的点心及起司类食品,女仆们则是不停往来于餐厅及客厅之间,将那些小碟子、咖啡或酒等等应客人们的要求送上前去。
人们酒足饭饱之后所需要的就是对话了。在美味甜点和香醇美酒的帮助之下,舌头变得更加滑润,使每个人说起话来口齿更是伶俐。
让佐仓贸易业绩一飞冲天的关键人物神崎先生也在其中。若是没有神崎生产的家具,恐怕今天佐仓家也开不了这场宴会。
看真琴、神崎还有其它职员有说有笑的样子,吉香也跟着微笑了起来。
休学对真琴来讲绝不是个轻率的决定,也有些干部觉得不用那么牺牲、劝他复学,不过真琴还是决定要将全部的心力摆在佐仓贸易上。在宴会开始之际听过真琴表明决心的宾客们,也都大大地赞同他的抉择。
公司的部属们自然不在话下,在那个事件之后依然不受动摇的客户们,还有像神崎那样签下新合约的人们——真琴所招待的宾客,全都是一路走来支撑着真琴与公司、未来也将携手向前的重要伙伴。
「好久没看到真琴少爷那么开心了呢。」
春生在吉香耳边小声说道。她与吉香一样,手上的托盘装有空酒杯与积满烟灰的烟灰缸。吉香往那带着笑意的声音看去,却见到镜片后那双大眼瞇了起来。
打从今年开始,真琴的身边就不断围绕着重大的变故。首先是他的双亲,也就是前代当家夫妇不幸意外身亡:接着欠下大笔债务的前前代把烂摊子都丢给自己的孙儿,还将绝大多数的仆人一起带去隐居。
因为有了债务这个弱点,真琴也被强逼着订下不甘愿的婚约,这时竟然还跟异世界的化身对换,以异性的身体过活,风波不断。
没想到刚回来没多久又被一群女士找上门来逼婚,让真琴这一年来几乎没有喘息的余地。
在这一年颠沛下来,真琴终于能和他信赖的人们相视而笑。对此,吉香还真想找个人来好好感谢一番。
「就是啊。」
「不过那边也自己玩得很开心的样子……」
春生眼里的,是盘据在客厅深处的栗源伯爵。他抽着雪茄、大口喝酒,一副舒舒坦坦的样子。他身旁的茶几上摆着一个大理石烟灰缸,明明才刚换过,但现在光从餐厅这儿都能看到里头堆起的灰烬,连酒杯都从他那儿收走了不少。
虽然从这里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不过他一定是在炫耀左手上的戒指。之前还在用餐时,也有看到他向其它宾客炫耀着戒指上那颗大到有点弄错场合的红宝石。伯爵夫人脖子上也挂着镶有类似的红宝石项链,在栗源向其它人炫耀时也会凑过去替他强调那颗大宝石。不过在吉香眼里,其它贵族对栗源的炫耀实在不感兴趣,不是贵族的则只是没好趣地干笑着。
「他刚才还特地把戒指拔下来给人拿拿看呢。还说什么『怎么样,很重吧?』之类的,要从他粗肥的手指上拔下来明明就很麻烦的耶,没错吧?」
春生音量虽低,却表现出十足的嫌恶感。她轻轻举起托盘之后,快步往厨房走去。
(我也要赶快把这些拿去放才对。)
吉香才想离开餐厅,就感觉到脚上传来一阵冲击。低头一看,原来是未来的伯爵正笑嘻嘻地抱着吉香的脚。
「请问有什么事吗?」
「没事——」
荣司说完便突然放开了手。虽然吉香好像有感觉到一点点刺痛,但想说应该是他刚才用力扑上造成的,所以也就没放在心上,只是带着疑惑敬了个礼之后就回到厨房去。早一步进了厨房、正在帮八千代洗着酒杯等物的春生一看到吉香,竞突然「啊——!」地一声大叫。
「吉香,妳的丝袜啦!」
「咦……?」
吉香放下托盘后低头看看自己的脚,赫然发现右脚丝袜垂到了膝盖上。她走到厨房底边卷起裙襬一看,原来右边的吊袜带已经一分为二。
「怎么会——啊!」
刚刚被抱住时感觉到的那种像是被橡皮筋弹到的感觉,应该就是吊袜带被弄断时弹到大腿造成的吧。
「断掉了吗?」
「……我想,应该是被人割断的。」
「被割断的!?被谁割的啊!?」
「哎呀,话可不能乱说啊。真的不是被勾到的吗?」
吉香提起丝袜的上端给八千代还有春生看。原本吊袜带固定的地方,现在却连着丝袜一起被割断了。
「呜哇、还真的耶!一般裂开的话不可能会这样吧。」
「我刚才被荣司少爷抱了一下,应该就是那个时候——」
「啊——妳说那个孩子啊!他刚才也把巧克力蛋糕抹在我的围裙上呢,他是不是越玩越过火了啊?」
「不知道他拿的是刀子还是剪刀,他爸妈都不管吗?」
「不可能管的啦,伯爵大人他还在忙着炫耀自己的戒指咧。」
「我马上去换掉。」
吉香将她拿来的托盘交给春生处理后就离开厨房,准备直接前往位在西翼深处的房间时,被一阵谈话声吸引而停下了脚步。
「今日各位大驾光临,在下实在感激不尽。」
「哪儿的话,这宴会办得还真是不错啊。从今天之后再也没有学生的枷锁能束缚你,以后应该能够飞得更高了吧。」
「……这都是托各位的福啊。」
从玄关门口传来的是真琴的声音,对象应该是合作厂商的人吧。他们没有要留宿,所以真琴正要送他们回去。
接着又有新的声音加入了。
「真巧啊,横芝兄。你也要回去了吗?」
「哎呀,莲沼老太爷您也是吗?」
「麻烦你啦,把我的车送来。」
「是,在下这就去。」
回答莲沼的正是雅音。从那天以来莲沼似乎就对雅音十分中意,在宴会里看到雅音时还上前聊了几句。
(这里人也会开始多起来吧……)
吉香将手按在右腿上,急忙回到自己房里去。
门一关上,整个房间就静了下来,一点都感觉不到外头还在举行宴会,这让吉香不禁松了口气。
她用台灯的光再检查了一次,看来那个刺痛真的只是被松紧带弹到的样子,除了皮肤上有点红晕之外,并没有被剪断吊袜带的刀刃划伤的痕迹。
吉香从衣橱中取出丝袜及吊袜带,并快速将它们换上。不赶快回去帮忙,会给其它三人添麻烦的。
在镜子前把头发梳理整齐之后,吉香再度回到了战况平稳的战场上。
这中间,只过了约莫十分钟。
但就在这短短的十分钟里,客厅的状况却有了极大的转变。
直到刚刚都还和颜欢谈着的客人们竟都闭上了嘴,望向客厅的深处,而从那儿所聚集的人群之中,还传出了几道怒骂似的声音。
看了看周围,也没有其它佣人在,吉香只好一个人跑到人群之中,却发现千寻与栗源伯爵正在人群中心面对面站着。
刚才栗源那得意洋洋的红脸现在因愤怒而更加赤红,脚边还倒着一只碎裂的酒杯。
「就是我的戒指!妳也有看过吧,那个镶着红宝石的大戒指!」
「您是说戒指吗?」
一听千寻重复他的话,栗源脸色更是涨红,眼睛瞪得铜钤般大。
吉香对栗源左手上那颗大到有点弄错场合的红宝石戒指也是印象深刻。
注意到这场骚动而赶到丈夫身旁的伯爵夫人,脖子上也还挂着先前的项链。栗源见状,便拎起夫人的项链,在千寻面前晃了晃,说道:
「就是这种啦,跟这个用的宝石一样!之前明明还放在这里啊!」
栗源用另一只手指着茶几,而桌上除了一只烟灰缸之外什么都没有。
烟灰缸上摆着两条吸剩的雪茄,应该是在吉香清扫之后才丢的吧。
(可是那时候除了杯子跟烟灰之外什么都没有啊?)
吉香从咖啡桌上收回那些东西之后,都擦拭干净过,也换上了新的烟灰缸。吉香还记得栗源曾把还没喝完的酒杯粗鲁地摆在桌上呢。
「千寻,请问一下……」
吉香从人群后方发出声音,不过栗源却比千寻更早注意到了吉香的存在。
「妳来做什么!该不会是知道些什么吧!?」
「是这样吗,吉香?」
「刚才,我有整理过这张桌子,不过那时候没有看到戒指。」
此话一出,栗源突然推开千寻,捉住吉香的手,将她拖进人群。这猛然一拉让吉香几乎跌倒,但又被栗源扯着双手让她站稳。肩膀在他如此拉扯之下,痛得吉香眼里都渗出了泪来。
「这位客人,请不要——」
春生虽想冲进人群救出吉香,却被夫人伸手挡下。
「没看到戒指!?这怎么可能!那么大的东西妳怎么可能没看——」
伯爵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在吉香的耳边低声说了句「原来是这样啊」,就再度将吉香的手拉开,用另一只手在吉香的腹侧上下摸索,一阵不成声的惨叫从人墙之间钻了出来。
「……!」
「我看就是妳偷的吧!藏到哪里去啦,这里吗!?还是这里!?」
栗源一面说,一面粗暴地在吉香的身体上到处乱抓。吉香的肩膀、手腕跟大腿都被他弄得十分疼痛,但是在客人面前又不能放声大叫,只能咬紧牙关忍耐。
(该怎么办呢……怎样才能……!)
尽管吉香很想将场面控制下来,不过她光是要忍住痛苦就已经尽了全力。眼角还能看到千寻一直想找机会制止伯爵,只不过佣人绝不能做出任何可能伤害到客人的行为,让千寻也无法轻举妄动。
最后,栗源的手终于往吉香的胸部探去。可怜的吉香被这醉汉不知轻重地使劲一抓,让她痛得忍不住发出细小的惨叫声。
就在这瞬间——
「您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啊,伯爵!!」
(真琴少爷……!)
这声怒吼止住了栗源伯爵的手,而千寻也抓紧这个机会拉开吉香,将她带到真琴身后。
「妳还好吧,吉香?」
吉香对抱着自己的千寻点了点头之后,看着真琴的背影。真琴伸手挡住想追到吉香身边的栗源,环顾四周后说道:
「伯爵,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真琴的声音从未如此愤怒又冰冷,让吉香也感到不寒而栗。
跟真琴面对面的栗源脸上,红潮已消退了几分,还似乎因心生畏惧而眼神飘移不定。不过一想起自己紧握住的手轻了许多,就有一股怒气从他的肚子里不断涌上。
「我、我的戒指不见了!」
「戒指……?那个红宝石的?」
「没错,就是这个女仆偷的!我刚才只是在搜她身,看她是不是还藏在身上而已。」
真琴慢慢回头凝视着吉香,那带着怒气的蓝色眼眸让吉香浑身僵硬,可是真琴一句话也没说,再次面向栗源伯爵。
「我家的佣人里不会有那种卑劣的人在。」
(真琴少爷……)
比起身为宾客的栗源伯爵,真琴却断言他更相信自己的佣人,这番话让周围一片哗然,不过真琴却没有反悔的意思。
「你说什么……!?喂,妳!妳刚刚才进来的吧!?也就是说妳早就已经把戒指藏到其它地方了吧!」
「……这么说来,她刚才都不在这儿呢。」
夫人也为她丈夫帮腔,周围还传来几道表示同意的声音,让吉香不禁低下头去。
刚才都不在客厅的确是事实。不过这当然不是为了去藏戒指,而是要去换被割破的丝袜,然而又不能说是被栗源的儿子割的,这种话在如此场合毫无帮助。
「快交出来!现在交出来的话也许我还能原谅妳——」
栗源大大地深呼吸之后,一屁股往身旁的椅子坐了下去,接着又急促吸了两三口气后,双眼怒瞪着吉香。
「现在交出来我就原谅妳。来,快点还给我!」
「伯爵,您没听清楚我说的话吗?这间房子里,绝对没有那种小人。」
「你这个小鬼——」
「要是您怀疑!」
赫然一声,真琴的话响彻了整个客厅。
「那我马上就替您找出来,请伯爵在那里稍坐一会儿。千寻!」
「是。」
「替伯爵准备一些饮料过来。各位贵宾!不管是茶还是酒,请不要客气尽量吩咐。我家的佣人,本来就是要服务各位的。」
真琴瞪了栗源一眼,就这样离开了客厅。宴会余韵荡然无存而静下来的客厅,也在春生机灵地从餐厅拿出餐盘并穿梭于客人之问后,冻结的空气渐渐和缓下来,再次充满了人声。
栗源见真琴离开后,又想往吉香靠近,不过却被特意绕过的春生挡住,再加上千寻捧着茶具回来,让栗源心不甘情不愿地深坐回沙发上。
千寻见状,立刻用眼神向吉香示意。吉香微微点头响应之后,悄悄钻出客厅,来到门厅。
「吉香小姐,宴会还好吧?」
雅音吐着白气穿过玄关大门进来。她刚才好像都在外头,完全没注意到刚才屋里发生的那阵骚动。
「外面星星好漂亮哦,不过也很冷就是了。」
「有没有看到真琴少爷!?」
「……真琴少爷?」
「他刚才从客厅跑出去——」
远方传来啪铛一声巨响,盖住了吉香的声音。
「什么声音啊——啊、吉香小姐!到底是怎么了嘛!?」
「妳先问其它人!」
吉香别开雅音,往东翼的走廊跑去。这时,真琴粗暴地甩开房门,伴随着响亮的脚步声冲到走廊,接着将房门大力甩上,巨响再次响彻整条走廊。
「真琴少爷……!!」
吉香的声音让真琴停步。从窗外射进的月光,正好照在真琴的脸上。
在柔亮的月光之下,他那澄澈的蓝色眼眸看起来却有如寒冰一般。
在宴会里真琴还保持着那样愉悦的笑容,但现在却完全感觉不到当时的气息。
自幼与他一块儿长大的吉香,也是第一次看到他这种表情。
真琴看着因紧张而僵住了身子的吉香好一会儿,接着又别过头去继续往走廊深处移动。
(真琴少爷……您到底是……)
吉香觉得自己应该明白问题的答案,不过现在还说不出口,只好继续追着真琴的脚步。
真琴踏上东翌一尾端的阶梯时停下了脚步,改往地下室走去。跟着他下了楼梯的吉香,在黑
暗之中听见了门打开的声音。
「真琴少爷……?」
发出声音的,似乎是锅炉室隔壁储藏室的门。这问储藏室不像楼上那样摆放一些用不到的家具,而是专门放置一些整修用的器具,平时也只有会使用这些工具的东金会到这里来。
在好几年不曾来过的情况下,吉香小心翼翼地踏进储藏室。
凭着记忆,吉香将手探向墙壁上的电灯开关,不过只听见喀嚓一声,房间里一点儿也没有变亮的感觉,也许是供电有问题吧。唯一的光源只有从靠近天花板的一扇小照明窗所射进的月光,但完全照不进房间深处。
「真琴少爷……请问您在里面吗……?」
「……吉香吗?」
声音里似乎还留有一些棘刺,不过吉香在听见真琴的回答后安心了不少,并往声音的来源前进。这时,某样东西掉下来发出了一点声响,让吉香忍不住小声尖叫起来。
「真琴少爷,您没事吧……」
这次真琴没有回应,取而代之的是更多东西落下所发出的声音。吉香发觉那是真琴翻转棚架上的箱子将内容物撒落一地的声音时,更是加紧脚步往房间深处靠近。
「真琴少爷,不要再倒了,很危险的!」
箱子里应该有很多尖锐、附有刀刃的器具,若是随便伸手进去,可能会造成严重的割伤。
喀锵!又是一大声响。
吉香用她渐渐习惯黑暗的双眼用力凝视,慢慢地看清了真琴的身形,于是她立刻冲到真琴身边说道:
「请快住手!」
「……放开我!!」
「啊……!」
真琴甩开了抓住他手腕的吉香,使得吉香往墙上撞去。不过吉香却感觉到自己仿佛没入了墙里,接着被某种物体包住身体、跌进黑暗之中。
「……唔。」
背部被轻轻一撞,让吉香泄了口气。这时,她还感觉到身上有种东西在扭动着。
「……什么东西啊!?」
「是我。」
吉香耳边传来真琴的低语声。
「妳先、等我一下……有点挤……」
真琴慢慢将身子拉离吉香,而吉香在压在身上的重量消失时想坐起身,但额头却撞到了某种硬物,不禁叫出声来。
「好痛哦……」
「……所以要妳等一下的嘛……」
吉香听见真琴好像在忍着些什么的声音,才发觉自己撞到的是什么物体,赶紧回复原来的姿势。
「对不起,真琴少爷!」
「……我没怎样。妳可以起来了。」
吉香小心地站起身来,缓缓退了一步,背部因此靠上了墙壁。
是钻到棚架间的空隙里来了吗?但是这里比刚才还暗,通风好像也很差,有股尘埃味。
(……这个味道……我好像在哪里闻过……?)
在各处都细心清扫过的佐仓家里,吉香应该不曾闻过这股气味,不过充斥在这狭窄空间里的尘埃味却刺激着她记忆的片段。
『小真,你在哪儿……?』
吉香脑海里响起自己不安的声音。没错,那时候两个人在玩躲猫猫,当鬼的吉香正拚命地寻找躲起来的真琴。
不过却怎么找也找不到,最后终于踏进了总是被大人被告诫禁止进入的地下室。她战战兢兢地将手放上门把,不过锅炉室的门相当沉重,光凭吉香的小手是打不开的。
『小真……』
吉香强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将手伸往下一道门。原先就开着一丝缝隙的门轻得惊人,于是吉香很快地进到房间里头。
「就是这里……就是这个房间……」
「吉香……?」
「这里是我们在玩躲猫猫时发现的那个房间没错吧……?」
「妳还……记得啊?」
「是这里的气味让我想起来的。」
当时真琴躲在棚架与棚架之间,准备跳出来吓吓吉香。然而吓了一大跳的吉香往墙壁倒去,当时真琴也像刚刚那样伸出手想拉住吉香,想不到这时应该会挡住吉香的墙壁竟然转了半圈,把两人都甩进了这空间里。
就这样,真琴与吉香偶然在储藏室墙后发现了这间不知道是谁建造的秘室。
「我们那时候也是像这样滚进来的吧?」
听吉香这么说,真琴也似乎染上了一点笑意。虽然看不见真琴现在的表情,不过既然还笑得出来,应该就不必太担心了。
「……刚才很抱歉。」
「咦……?」
「刚刚我甩开妳的手。」
「怎么会呢,那是我自己随便把手——」
「不是的。其实我只是——不想被人碰而已。」
不想被人碰这样拒绝性的言词,让吉香一时语塞。那天夜里在喷水池前拒绝了真琴伸出的手的是吉香自己,这时还因为真琴所说的而受到打击,也未免太自私了点。
「……吉香?妳在生气吗?」
「……我没有那种资格。」
「资格?妳在说什么啊?」
「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可以随便碰真琴少爷——」
真琴的声音盖过了吉香越来越小的音量。
「不是那样!!啊啊,真是的……抱歉,我刚才没把话说清楚。其实,我只是觉得很惭愧而已,吉香。」
「惭愧……?」
「没错。我对自己的处事不成熟,没办法压抑住愤怒感到非常惭愧,要是吉香碰到那样的我……吉香妳……」
「我……?」
真琴为了自己话没说清楚而道歉,但又不再继续说下去,而吉香也说不出话好让真琴开口,两个人就这样保持着沉默。
吉香再次习惯了黑暗的眼里,映照着真琴的轮廓,真琴就在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那时候大到让自己以为有办法待上一辈子的秘密基地,如今对两个大人来说却非常狭窄。
由于这里是地下室深处的深处,所以完全听不见房外的声音,只听得见对方的呼吸,以及细微的衣物摩擦声。
「您还在生气吗?」
「……我已经冷静下来了。」
吉香注意到真琴在移动,同时膝盖也碰到了点东西。发现到这里有多么狭窄之后,吉香赶紧向后一退,但真琴的膝盖却与吉香一同前进。
「……真琴少爷?」
「我不是故意的。因为这里实在是……太窄了嘛。」
吉香发现真琴话中带笑,自己也跟着笑了出来。先前那陌生冰冷的真琴已经不在,吉香最亲爱的主人又回到了平时温柔稳重的模样。
「妳再靠过去一点好不好?」
「……是。」
吉香又退后了几步,并将右手缓缓伸出。
「……奇怪……?」
「怎么了?」
「这里,好像有东西。」
指尖上坚硬的触感,与墙壁明显不同。吉香抚摸着它的轮廓,发现那是个扁扁的圆形物体,小到可以让吉香握在掌心里。
「糖果罐子?」
拿到耳边摇了摇,里头传出沙沙声。
「好像有装东西耶,会是什么呢?」
「糖果罐……?里面——啊——」
真琴突然大叫一声,从黑暗中伸出手来。吉香反射性地躲开了真琴的手,将罐子抱在胸前,惶恐地问道:
「……怎、怎么了吗?」
「吉香,把那个给我。」
「这个吗?」
罐子表面粗粗的,应该是生锈了。既然会被放到生锈,那么就算里面还装有糖果,大概也早已碎成粉尘。
「快给我!」
「呃,可是……」
「给我就对了啦!」
真琴又伸出了手,不过抓到的却是吉香的胸部。没错,他抓到的不是一旁的罐子,而是吉香丰满的胸部。
「呀啊啊啊啊啊啊!!」
「哇啊啊啊啊啊啊!!」
被女仆使劲推飞的主人撞上了回转墙,退到密室外头去。吉香在突然射入密室的月光之下回过神来,她跟在真琴后头离开,并抓住了真琴的手,散落在两人周围的各种器具也在踩踏之下发出阵阵声响。
「真的很对不起……!那个,您有没有哪里受伤……?」
「……我才、那个…………………………对不起。」
「别这么说,如果我一开始就把罐子给您的话就——咦?」
不知何时罐子已不在吉香手中。吉香赶紧扫视散落了一地的器具,终于发现了那个扁扁的圆罐子,并将它捧在手上递给真琴。
「找到了!真的是糖果的罐子呢。」
「…………」
真琴不发一语地伸手用力抓起罐子,但这时盖子忽然脱落,罐子掉在吉香手上,露出了装在里头的东西。
「……那个是……」
那是被一小段一小段折起的细长布条——两端虽因为长期放置而有些污损,但是在这阴暗的房里还是能看得出那是条明亮的天蓝色缎带。
真琴马上把罐子抢了回去,并且盖上盖子。不过那条缎带的影像早巳深深烙在吉香眼里,唤醒她遥远的记忆。
吉香小时候,非常喜爱这条与真琴眼睛相同颜色的缎带,常常要母亲为她系上,但总是一左一右美美地扎在发上的缎带曾几何时突然少了一边,吉香也就不再系缎带了。
「那是我的……缎带……?」
「……我想妳大概不记得了,这是妳掉在喷水池里面的。就是我们两个在喷水池里玩到被大人痛骂一顿那时候。」
「那时候……啊、这样说起来,难怪真琴少爷您之前在喷水池前会问我是不是又弄丢东西了……」
真琴默默地点了点头。
就是知道吉香曾在那喷水池里弄丢东西,所以真琴才会那样问她。吉香也完全没想过自己是在喷水池里弄丢缎带,所以听不懂真琴当时言下之意。
「其实我是想尽快还给妳的,可是妳的父母不让我见妳,后来又更没有机会还妳,所以,
我就想……要是藏在这里……一定不会被别人发现——这大概算是小孩子的小聪明吧。」
在青白的月光下,看得出别过头去的真琴脸颊上有一抹淡淡的红晕。他膝上的罐子虽锈得厉害,但还是能看出上头的彩色洋伞图案。真琴小时候最爱吃这种彩色水果糖,总是将它放在口袋里。两人在庭院里追逐嬉戏后靠在树旁休息时,真琴就会拿出糖果罐,把红色的草莓口味、他最喜欢的草莓口味分给吉香——
「真琴少爷,那个——」
「妳该不会是要我还给妳吧?那个……都那么旧了,还有点脏脏的……」
「如果您要丢掉,就请把它留给我吧。」
「丢?怎么可能,这对我来说是最——」
「最……?」
「……没什么……哎呀,我明明才在反省自己话都不说完的……」
真琴再次面对吉香,并将罐子放在两人中间。吉香不解地将手伸向糖果罐,但这时真琴却将手迭在吉香的手上。
「真、真琴少爷……!?」
「这对我来说,是最珍贵的宝物,所以我绝对不会舍弃,也不会让给任何人。」
吉香心里明白真琴所说的「这」字指的是糖果罐,但是自己的手却正被真琴握在手里。明知道自己会错了意,但脸颊还是不争气地涨红了起来,一直红到耳朵上去。
(明明就不是那样!我在想些什么啊,真是的!)
吉香低下头,不想让真琴看到自己满脸通红的样子,但真琴反而凑近了脸,盯着吉香看。
「妳有在听吗……?」
「……有。」
就像是在响应吉香从喉头挤出的声音似地,真琴紧握住吉香的手,让吉香不禁用力闭上了眼睛。
(好丢脸哦……竟然会这样子会错意……)
「吉香……」
要是让真琴靠这么近继续说下去,就会被他发现自己的耳朵已经羞得通红。吉香微微开口,准备请真琴后退一点,但就在这个时候——
「真——」
「真琴少爷?您在下面吗?」
并非来自真琴或是吉香的第三者声音,在地下室里回荡起来。
「千寻……?」
吉香一念出这个名字,便惊觉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啊!」地大叫了一声。同时真琴也站起身来,飞奔出地下室。
(怎么办!现在明明就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栗源所遗失的戒指到现在都还没找着,吉香也无法洗清自己的嫌疑。
「真琴少爷?哎呀,吉香也在啊?」
「对不起,我还没找到——」
「雅成找到戒指了。」
「雅成……在哪里找到的啊?」
「这个管家眼睛还真利呢。」
听千寻这么说,让真琴与吉香面面相觑,不知道楼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原以为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实际上只经过了二十分钟左右而已。这段时间里,千寻等人在以周到的服务来安抚客人情绪之余,还寻遍了餐厅与客厅等栗源伯爵的活动范围内各个角落,却仍然找不到戒指。
原本一直待在门厅里的雅音也来到了现场。吉香神色惊惶的样子让雅音担心地不停往餐厅里张望,在听春生说明了原委之后,便加入了搜寻戒指的行列。
但是雅音不像千寻等人一样在客厅及餐厅里头找,反而将走廊以及门厅整个绕过一遍,偶尔还蹲下来将手探进花台或是花瓶的内侧。
到最后,将手伸入门厅时钟背面的雅音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时钟的……后面?」
「是的。我看他很早就受不了这个只有大人的宴会会场,一直在一楼走廊跟门厅跑来跑去的样子,所以才会觉得他一定会把东西藏在那附近。」
雅音说完,便将上衣衣襬拉给众人看,上面似乎有沾上了什么的痕迹。
「他不是一直在捣蛋吗?这也是他的杰作。翻倒花瓶啦,把草拔下来丢进厨房里之类的,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精力动个不停,所以我有特别注意他。」
当戒指不见的时候,虽然雅音碰巧外出没看到犯人的踪影,不过当雅音将戒指物归原主时,犯人却自己报上名来。
「你干嘛找出来呀!人家好不容易才藏好的耶!」
一道尖锐的童声,让活络起来的客厅又在剎那间鸦雀无声。
吉香等人回到客厅里,就看到栗源伯爵摆着一副臭脸坐在椅子上。他儿子跟他一样脸色难看,牵着妈妈的手站在一旁。
「栗源伯爵,看来您的戒指已经找到了呢?」
真琴开口问道,让栗源伯爵的脸又涨个通红,说道:
「……照顾小孩子也是你们家仆人的义务吧?」
「您说什么……?」
一听真琴反问,栗源立刻跳了起来指着真琴大骂:
「要是你们能让小孩子玩得高兴,我们家荣司才不会做出这种恶作剧!就是因为你们家办的宴会太无聊了,他才会故意炒热气氛啊!」
「就、就是说嘛!你们干嘛搞破坏呀!」
「要让这么小的孩子为你们操这种心,你这个主持人也未免太失职了吧?」
栗源的强辩让真琴哑口无言,两个人就这样对峙着。
吉香也对栗源伯爵父子的态度感到非常讶异,不过想到他是因为自己惹出了这么大的骚动而恼羞成怒之后,也不觉得有什么好生气的地方。
然而真琴却不这么想。他将手搭在吉香肩上,把她推向栗源面前。
「能请您向她赔罪吗?」
「……你说什么?」
「您让她蒙受不白之冤,还在大庭广众前羞辱她。还有当我说这个家没有那种人的时候,您也完全不相信,我没说错吧?」
「真琴少爷,我没关系的——」
「妳错了。而且他当众辱骂身为主持人的我,也等同于侮辱了整个佐仓公爵家。」
真琴天蓝色的眼里闪着冰刀般的寒光,就连栗源也感受到他潜藏在眼里的怒气,不禁身子一缩,却又不安地看了看周围,满脸通红。
「……气死我了!亏我还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竟然受到这种……这、种……」
栗源脖子以上不自然地涨红起来,又突然发青,双眼还不停打转,引来旁人侧目。
「……栗源伯爵……?」
「这……这这……这、这……」
栗源在真琴面前缓缓地跪了下去,右手掐着胸口,左手像是在求救似地在空中挥动着。
口吐白沫的栗源突然将手高举起来,接着咚地一声倒下,滚成仰姿之后就一动也不动。
「老公!?老公你怎么啦!?」
一阵歇斯底里的惨叫震碎了客厅里冻结的空气。从伯爵夫人惊慌失措的样子,可以想见这绝不是一般的酒醉倒地。
「千寻!」
「我马上去。」
千寻简短地响应真琴的呼叫之后,立刻采取了行动,应该是去打电话给松尾医师吧。真琴也没多看千寻一眼,在栗源身旁蹲下,屏息凝神地将手放在栗源鼻前。
「……夫人,伯爵他有什么痼疾吗?」
「没有,他才没有……那样的……啊!」
没想到夫人话没说完竟跟着瘫倒在她丈夫身旁,众人也因为夫人倒下而一片哗然,但是她在真琴几声叫唤之后便回复了意识。真琴在其它宾客的协助下将夫人扶上长椅,只见她软趴趴地躺靠在椅背上。
「春生,快给夫人倒水。」
「是!」
「……一旦发作,可能就来不及了……」
「发作」这个词,让吉香立刻在人群里找寻雅音的踪影。身为医大学生的雅音应该懂得一些急救措施才对。
「雅成先——」
雅音就在吉香身旁,与她一开始站的位置并无改变。不一样的是,她正坐在地板上,让想叫她过来的吉香也顿时语塞。
雅音的脸直对着瘫倒在地的栗源,但是视线却不在栗源身上,不知她究竟是看向何方,双眼好像完全失焦了似的。
「啊……啊……」
她双手抱头,口中呢喃着一些听不懂的呓语。吉香看着雅音静静啜泣的样子,想起了她在神社说过的话。
『——当我一看到躺在那里的遗体,那天……哥哥不停流血的样子……让我怎么都……』
『不管遗体是男女老幼,对我来说看起来都像是我哥一样。』
亲哥哥在自己眼前死亡的创伤不仅无法愈合,还化了脓。雅音看到眼前的遗体,就会想起哥哥那天的车祸,接着情绪崩溃,最后让她无法再踏进学校一步。
雅音现在完全不像刚才那位精明的管家,反倒像个少女般地缩在地上发抖。一动也不动的栗源,在雅音眼里也许跟她哥哥一模一样。
(虽然现在也只有雅音能帮得上忙……可是这样……)
「妈妈?爸爸怎么了啊?」
「啊……孩子……」
「……该不会,死掉了吗……!?」
雅音对荣司的声音有了些反应,原本不知看向何方的双眼聚焦在荣司身上。
「爸爸,你为什么都不动嘛!?不要再装死了啦?我、我已经发现你在装死了啦!你、你已经输了啦!」
荣司强忍着泪水蹲下,用力摇晃起栗源伯爵的身体,但依然不见伯爵有任何动作。在荣司大力摇晃之下,栗源身上的手自腹侧滑落地面,吓得荣司倒抽了一口气,跌坐在父亲身旁。
「爸……爸爸!快点起来!快点起来嘛!再不动的话你真的会死掉啦!快点、快点动一动啦——」
无论荣司如何高声哭叫,栗源的眼睛始终没有张开。雅音看着荣司,口中缓缓念出「哥哥」两字。
「哥哥,对不起……我、没办法救你……对不起、对不起……」
(雅音她果然……)
雅音眼里的景象不是佐仓家,而是参拜神社时的车祸现场,栗源宛如是她的哥哥,哭叫着的荣司身上也许有着她的身影。
千寻人不在客厅角落的电话旁,说不定是直接到医院去接松尾医师了。
(怎么办……我到底要怎么救他呢……)
吉香对自己毫无急救知识感到十分自责,不过周围的宾客也颇有同感,全都愁眉苦脸地看着栗源与荣司,低声嘟哝。
「谁来帮帮忙嘛,叫我爸起来嘛!对了,就是你!刚才就是你把戒指找出来的,赶快想点办法嘛!!」
荣司注意到他身旁的雅音,用力朝她肩头撞了一下。照理来说,光凭一个孩子的力气是不会有什么影响,不过心已处在另一个世界、意识脱离现实的雅音竟然在这一撞之下顺势向后倒去,在铺上一层地毯的客厅地上敲出一记闷响。
「……!」
吉香一急之下差点叫出雅音的名字,连忙闭紧双唇。吉香也不愿只是袖手旁观,如果能用她本名叫她,也许雅音就会回神过来。
从声音来判断,刚才倒地那一下肯定非常痛。吉香担心地接近雅音查看,但这时雅音忽然如梦初醒似地站了起来,让吉香停下了脚步。雅音好像记忆有些混乱,她皱着眉看了看四周,在视线栘到倒在地上的栗源时,又再度冻结了起来。
这次荣司抓起雅音的手,又打又拉又扯地,硬是将雅音拖到父亲身旁。毫无抵抗的雅音脸上渐渐回复了血色,让吉香眼睛为之一亮。
「快点救他嘛!快点啦!」
「快点……?对了……要在三分钟以内、开始,心脏按摩……」
雅音彷佛在背课文似地口中念念有词,爬到栗源身边去。眼神虽然还有些飘邈,但雅音已将手撑住栗源的脖子,检查着他的呼吸。
接着雅音毫不犹豫地将大口空气口对口送进他的肺里。重复几次之后,将两手抵在栗源胸口,使劲按压。原本嘈杂的人们也都静了下来,默默看着雅音的行动。
不知道重复了几个循环之后,渐渐地能听见一点细微的呜咽。雅音也将压胸的手移开,轻拍起栗源的脸颊。
「听得见吗?您还好吗?」
「……咽……噗……」
栗源口中吐出气息,眼皮缓缓地睁了开来。
「爸爸!!」
雅音制止了冲上前来的荣司,伸出手指向栗源的颈子采去。一阵阵缓慢却明确的脉搏,让雅音重重地呼出一口又深又长的气。
「已经……没问题了。」
雅音满身大汗地瘫坐在地,接着慢慢倒下。吉香连忙上前撑住了她,只见气若游丝的她脸上浮出了一抹微笑。
「我……终于做到了……」
「没错……」
「我也……有办法、救人呢……」
雅音在吉香的怀抱中瘫倒了下来。她的头虽靠在吉香胸口上,但吉香的手实在负荷不了雅音的重量,不禁向后倒去。这时有双手稳稳地撑住了她。
「真琴少爷……」
真琴帮吉香站稳后,本想扶起雅音,却临时改变主意,让雅音的头枕在吉香膝上。
「看在今天她帮了大忙的份上,我就装做没看到吧。」
「没看到……?什么事啊?」
「……雅成的事。妳的腿就借她躺一下吧。」
「是。」
同时拯救了失去哥哥的自己,以及一位差点命丧黄泉的父亲,让雅音一脸满足地熟睡着。
这时,她的梦想之地又是在何处呢?
吉香擦拭着雅音脸上的汗,同时也重新思考了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