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幸宏到校之后立刻去和御神乐打招呼。他往被女同学包围的御神乐那儿走去,对方就主动攀谈过来,而女同学围住的圈子也剎时敞开。
「早安,御神乐同学。」
「早安——神庭同学。啊,对了、对了,我还沒跟大家报告呢。其实啊——」
「关於那件事——」
幸宏抢先說道:
「我決定用不同形式的方法帮御神乐同学助选。所以,希望御神乐同学也可以协助我,这樣可以吗?」
他斩钉截铁的說完,让御神乐瞠圆双目。
「好、好啊,我不介意。可是我该做什麼呢?」
不过还是立刻给予回应。
「我后天会告诉妳。」
幸宏语罢转身离开,周遭的女同学窃窃私语。
午休时间,三岛缓缓走近过来问道:
「神庭同学,发生了什麼事啊?」
幸宏用不解的眼神回应她的疑问。
「就是早上的事啊,你不是說要帮御神乐同学助选吗?她說你昨天跟她約定好了,结果今天又改口。神庭同学真善变啊。」
三岛的语气不像是在责备幸宏。大概是因为以前发生过类似的事,所以让她有些在意吧。幸宏低吟一声:
「正确来說,我是沒跟她約定啦。不过,这不足以当成借口。妳別担心,我会帮助御神乐同学,详情等后天就知道了。」
只做了含糊的回答。三岛的眼神搖摆了一下說:
「这樣子啊……抱歉。啊,跟神庭同学道歉好像有点牛头不对马嘴,不过我还是要說对不起。」
「啊哈哈。」她露出微笑继续說:
「其实,我松了一口气呢……沒有啦,那我先走啰。」
三岛跑出教室。幸宏虽然不能理解她的话中含意,不过心情也变得不错。
然后到了放学后。
幸宏前往第一体育馆屋顶。
他在朗朗青天和冷冽的寒风中,站在地势较低处的上方,低头看著五位阶梯社员。
九重优子、刈谷健吾、三枝宗司、天崎泉、井筒研,今天阶梯社社员全员到齐。顾问小夏还沒到场,不过幸宏沒有打算等她。
「…………」
幸宏在抬头仰望的五人面前飞跳而下。将近一公尺高的跳跃让他被冷风笼罩,一阵清爽。
落地之后,低下头大声行礼:
「神庭幸宏,在此回归社团!」
底下有四人兴奋地一同跃起,九重、井筒、天崎奔向幸宏,三枝也慢慢走过来。井筒用手勾住他的颈部,做出要勒脖子的模樣。九重则是不停轻拍他的手臂。
「真是的,你別害我担心好不好!」
「就是說嘛,瓶盖你真会找麻烦,很难搞耶!」
在群起起鬨的社员当中,只有刈谷一个人靜立不语。幸宏发觉他的反应后,正视他的目光。两人四目交会。
「……对不起。」
幸宏轻轻请九重等人让开,走到刈谷面前。站定之后,刈谷先问道:
「这可是一条不归路。」
「……我別无选择。」
「你会走得非常辛苦。」
「……我別无选择,对吧?我们天生就是这樣啊。倘若能夠改变,早就改变了……刈谷学长也是如此吧?」
刈谷听到幸宏的话语,露出苦涩的表情回答:
「……是啊,如你所說。」
幸宏对刈谷低头示意,刈谷也轻轻点头回礼。
「喔喔,看来一切都圆满结束啦!那麼,要不要来比赛啊?」
九重气势十足的举起手附和,摆出「YA——」的手势。幸宏听到对话,好奇的转过身子,这时天崎走到他面前說:
「神庭,我让你看看我在你休息期间的锻鍊成果。」
天崎露出贼笑,对幸宏招手。幸宏一走近,她就转过身子向前奔出。
「小泉,不必到第三校舍,直接在特別教室大楼让他开眼界吧。」
三枝喊道。天崎回答:「0K!」幸宏则急忙追赶在后。
「是要看什麼技巧吗?」
幸宏对並肩奔跑的九重问道。
「那是很有趣的招数喔。」
九重开心的答道。
两人一同冲进门內。天崎在眼前的走廊疾驰,即将进入十字路口。
就在这一瞬间,天崎飞跳起来。
她首先踏上左侧的牆壁,作势朝右侧牆壁飞跳。不过她是向上跳跃,手顶著十字路口的天花板,並屈膝缩起身体使劲跃出,「咻」地划过空气,飞落在前方三公尺处。幸宏不禁叫道:
「刚刚那是!?小泉学姊,妳已经将那招纳为——」
幸宏无法将话說完。当他奔至十字路口时,看到天崎再次跳上牆壁,飞向天花板的身影。
「真強……」
她轻盈地飞过幸宏头上,在反对侧落地,接著再奔向通往屋顶的门。
「小、小泉学姊。」
幸宏急忙折返。天崎奔回门前,和等待她的九重,以及靠近观望的井筒和三枝擊掌。
「……刚刚那是什麼技巧?」
「那是我练习的成果啊。」
天崎一边用手整理乱掉的头发,一边神气地說道。接著九重比划出「YEAH——!」的胜利姿势,拍手叫道:
「怎麼樣啊,瓶盖!阶梯社每天都在进化啊,可沒有时间让你休息。」
「是啊!妳說的对,我越来越想赢过小泉学姊了。」
幸宏坦率的回答,让九重有些意外。
「好,那接下来就換我让你见识一下吧。」
她故意挺起胸膛說道。幸宏心想好久沒看到她不具威严的架势,不禁乐了起来。
「別急,今天可是练习与研究技巧的日子,比赛留至明天如何?」
这时,迟来的刈谷进言。「神庭刚回来社团,身体可能也还沒适应吧。」他补充說道。
「也对、也对,那我明天再让你见识我的实力。今天为了庆祝瓶盖的复活,大家一起来帮瓶盖集中练习吧——!」
「「「喔——!」」」
幸宏被兴高采烈的四人逮住,彻底享受了社团活动。
「我回来了!」
幸宏带著舒畅的疲劳感返家。打开玄关家门,耳熟能详的声音传来。
「欢迎回——来!」
希春飞扑过来,抱住刚脫下鞋子,走上玄关不久的幸宏。
「啊啊,小宏,你最近一定很寂寞吧。」
幸宏被希春柔软的酥胸压上,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忽然觉得给希春拥抱一下也沒关系。
(啊!)
幸宏察觉自己差点要随波逐流,急忙推开希春。难得飞扑成功的她虽然一脸惋惜,不过看起来还是很高兴。幸宏问道:
「希春姊,妳最近是不是很忙啊?」
「是啊,所以我一直为让小宏饱受寂寞而心痛呢。別哭別哭,你是好孩子喔。」
幸宏不知为何被希春轻轻抚摸头。就算推开她,她还是从身后继续抚摸。幸宏忍不住转过身,意图叫希春住手。
「有事吗?」
小夏站在身后。
「呜哇!別吓人好不好。」
「好孩子、好孩子。」
小夏轻抚幸宏的头,希春也高兴的一起抚摸。
「妳们在干嘛啊!真是的。对了,小夏姊,妳今天怎麼沒有来社团活动呢?」
幸宏拚命挥开两位堂姊的手,对小夏抱怨。小夏点头說:「嗯。」
「神出鬼沒。」
然后說出意义不明的话语。
「……夠了。」
幸宏放棄沟通,走回房间。希春缠上他說:「今天的晚餐是火锅喔,大家一起快乐的吃火锅。」的行为让他受不了,开始快步前进。好不容易逃进房间,这回換千秋在门外喊话要胁。她說如果太晚下楼用餐就会无肉可吃,所以幸宏无可奈何的走出房门,下楼进入客厅,大家已经準备要开饭了。他在座位就坐。
「那麼,我要开动——啦!」
幸宏刚坐下,千秋就将筷子往锅內伸开始夹肉。希春见状,一手拿著汤匙对千秋說教,还对幸宏說:「我帮你夹哦。」企图抢走他的碗,但幸宏坚持要自己夹而伸出筷子。话虽如此,因为小夏猛把白菜夹给他,使他很难夹肉。
「…………」
在这当中,美冬一直沉默不语地用餐。或许是因为她的动作不显眼,所以可以尽可能的抓準千秋和小夏的空隙,将料理放入碗內。幸宏佩服的看著美冬,她也回看幸宏一眼說道:「你还需要多练练。」
的确,她說的沒错啊……
幸宏在千秋和小夏的攻势,以及希春的主持之下,不服输的努力夹肉。
可是,不知道为什麼,他吃到的尽是菇类。
幸宏睡前在廚房喝光一杯麦茶,「呼」的吐一口气,心想自己的反应很像老头子。他正打算再喝一杯,準备将装有麦茶的容器倾斜时,美冬走进廚房。她发现幸宏,微微瞠圆眼瞳。
幸宏将麦茶倒入杯中,美冬从櫥柜內拿出杯子。他看到美冬伸手过来,便问道:「我帮妳倒?」美冬见状,默默递出杯子。幸宏有些紧张的注入麦茶,直到七分满停下。美冬道谢后轻轻喝了一口。
「……啊——谢谢妳上次为我做的便当。」
幸宏在內心思索话题,可是說出来的卻是已经答谢过的便当一事。如他所想,美冬冷冷的回答:「你上次已经答谢过了。」
「說、說的也是,呃,我是觉得多說几次也沒关系啦。」
幸宏一边露出尴尬的笑容,一边将装有麦茶的容器放回冰箱。美冬突然別过头,小口小口的喝起麦茶。
(冷、冷场了……)
幸宏在心裡为自己的话题选择失误哀叹,一口气喝完麦茶。然后快速将杯子放回流理台,打算逃离廚房。
「……你打算怎麼办?」
背后传来美冬的声音。幸宏回过头,看见美冬轻轻含著杯口,注视著自己。
「……我会做。虽然看起来会很不堪,不过我只能这樣生存下去。所以就算做得很蹩腳,很不体面,我也还是会去做。剩下的……嗯,我想就交给其他人来评断吧。」
「这樣子啊……你要全力以赴喔。」
「嗯。」
幸宏点头說道,像是对自己做出确认。
「开始之前,我记得今天有临时变更事项对吧。」
隔天的放学后,在第一体育馆屋顶。
「沒错。今天的拉力赛依旧是使用第一赛道,但是禁止进入第三校舍,因为三年级生还在上课后辅导。」
刈谷一边扭转腳踝,一边回答正在做暖身运动的九重疑问。
「刈谷学长和社长不用参加课后辅导吗?」
刚刚还在用电脑确认赛道的三枝对两人间道。
「今天的课程內容是复习私立语文系所的考古题,我是报考国立,所以沒关系。」
「我也是。」
九重举手附和刈谷的答案。天崎停下暖身运动,转头问道:
「社长,妳要报考国立大学?」
「原来社长要升学啊!?」
井筒惊讶的叫道。九重不满的低吟,瞪视两人。
「你们是什麼意思啊?健吾也跟我說同樣的话,为什麼不吐槽他,卻只反问我呢?」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說……」
「呃,这该怎麼說呢,我以为社长会直接出社会啊……」
天崎跟井筒狼狈万分。三枝用萤幕挡住脸,拚命忍住笑意;刈谷则是搖搖头說道:「因为妳平常太混了。」
「別說那些了,我们快开始吧。」
幸宏敦促前辈们。五人一同看向幸宏。井筒露出贼笑說:
「哇喔,看来你干劲十足喔。」
「怕你不成——今天为了瓶盖特地把练习內容从短跑测时改为拉力赛测时喔,我要让你见识一下在今天重生的我的厉害!」
(插图112)
九重神采奕奕的跳跃数次。幸宏等人见状结束话题,开始移动。拉力赛第一赛道的路程,是以游泳池后方的社团大楼前做为起点,途中需经过焚化场空地、第二校舍屋顶的水塔、升旗台等三个定点,最后再返回起点。必须达成上行阶梯六次,下行阶梯三次。
眾人抵达社团大楼前,幸宏与九重装上追蹤器。接著除了刈谷以外的五人站成一橫排,刈谷站在他们面前說:
「好,跟平常一樣,记得要谨记於心。」
语罢便立正站好,这时幸宏心中有某种情感湧上。
「对不起!」
「对不起!」
「很抱歉!」
「很抱歉!」
「我以后会注意!」
「我以后会注意!」
啊啊,原来如此。
幸宏觉得自己终於了解了道歉练习的真义,为什麼道歉练习会是由刈谷主导呢?一定是因为这是刈谷的构想吧。可是,更重要的原因是,其实刈谷比谁都还想要对大家道歉。
与其事后道歉,不如一开始就別做。
幸宏也曾被这麼說过。对,既然知道这是恶行,那別去实践就好了。这句话完全正确,是毋庸置疑的意见。
可是,我们办不到啊……
幸宏站在起跑点,一边偷偷看向刈谷。他一本正经的注视著三枝的电脑萤幕,两人短暂的交谈。
我们知道自己的行为是错误的,可是我们欲罢不能。所以,我们至少要和大家道歉。我们理解自己是多麼的任性,然后对自己的无法自拔感到懊悔,最后只能为此致歉。如果有人指责我们找借口,或是逃避责任,那也无话可說。但是,我们就是只能出此下策,別无选择……
「各就各位。」
小夏不知几时出现在眼前,双手举著白板。幸宏心想:「原来如此,这就是神出鬼沒啊。」然后脸上露出了微笑。
(正因为我们別无选择,所以刈谷学长——)
「预备——」
两人同时做出起跑姿势,幸宏听见九重的吸气声。
(和我——)
幸宏也跟著吸气,準备奔跑。
「开始!」
(才会在此奔跑吧。)
两人向前奔出,一同前往焚化场空地。
「冲啊冲啊冲啊——!」
井筒叫道。幸宏施展起跑冲刺,领先九重。他抢先抵达焚化场空地,触擊陈旧的牆壁。
(要先跑到升旗台。)
由於不能进入第三校舍,所以跑者必须仰赖第一和第二校舍来达成上行阶梯的次数。另外,从第三校舍的廁所跳到室外的奔跑路線无法使用,所以移动至第二校舍和特別教室大楼变得沒有什麼利益可言。
「呼。」
幸宏吐口气,飞跳至外圈,一口气冲刺下坡。这时,与幸宏採用相同战略的九重轻轻惊叹,两人一同冲下斜坡。
「!?」
在快要看见礼堂时,九重超越幸宏。幸宏在奔跑时怎樣都会把重心放在后方,相较之下,九重即使是在下坡也能夠保持平衡,维持同等速度奔驰。幸宏认为这或许就是练过田径的跑者和一般跑者之间的差別,重新注意起九重的奔跑方法。
九重在途中奔入长满低矮杂草的草丛內,幸宏尾随在后。草地的下坡路更为陡斜,不易奔跑;衔接第一校舍和礼堂的直線穿廊就在眼前,两人朝穿廊直进。地面凹凸不平,就连九重也得一边減速一边奔跑。不过,因为她的跑步节奏流畅,所以很自然的和幸宏拉开差距。「她的动作果然很巧妙」幸宏心想。
寂靜子弹。九重学姊別称的由来,就是因为她腳步声极小,又能夠自然的穿越狭窄缝隙的缘故。可是她能力的关键,乃是在於那份节奏感,以及自田径社锻鍊出来的标準跑法。正因为她的跑步姿势沒有多花一丝多余的力气,所以才能行云流水般的奔走。
幸宏不禁敬佩起九重。当他奔下斜坡,重返平地时,九重已经冲进了直線穿廊。她连脫鞋子的动作都飞快,不为任何一个动作浪费时间。
「吸。」
幸宏吸口气,调整心情继续奔跑。他脫下鞋子,将其抱在双手上,从直線穿廊直进。他要自东侧的出入口进入第一校舍,一路冲上四楼。然后自走廊往北前进,进入新校舍A大楼。接著只要上行至三楼,就可看见出入口,再从那裡移动到外侧直奔升旗台。
九重绕过转角,冲上通往第一校舍的阶梯,身影自幸宏面前消失。幸宏也绕过转角——
「!」
他感觉到人的气息,所以贴著阶梯最右侧冲上来。两位学生一边說话,一边自校舍走出。
「对不起。」
幸宏橫向穿过谈得忘我,沒有注意到幸宏的学生缝隙奔进校舍。他马不停蹄往四楼奔驰,此时九重正要绕过楼梯间。
「!!」
幸宏不禁笑了。
他觉得眼前的阶梯,正在命令他向上冲。
这是一股错觉。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因为阶梯不会說话;就算会,大概也只会对他抱怨:「给我轻声慢步!」
可是,幸宏卻如此感觉。
「哈哈。」
幸宏忍不住一边笑,一边奔上阶梯。如同往常,他一次跨上两段阶梯。阶梯內侧的地势较低,有利於奔跑。第四阶、第五阶、第十阶和第十一阶的梯面较其他阶段来的偏低,因此要注意保持节奏奔跑。第一校舍阶梯的止滑条是採用近似於橡胶的材质,可以有效抑止速度,不过条上有许多凹凸不平的地方,奔跑时要特別留意。
幸宏尽全力冲刺,抬头挺胸分断迎面吹来的冷风。此楼梯间的最佳折返点是靠近中央位置的左前方小凹陷,然后下一步要踏向右侧深处,距离垃圾桶十公分的地点。
蹬、蹬,幸宏流畅的踏上最佳折返点,在此顺势抬起左腳,就可以免於踏上第三段阶梯止滑条凹凸不平的部分,从外侧继续向上奔驰。接著他维持速度,使力跃起飞过三道阶梯,从內侧冲至二楼。
「呵,呼。」
幸宏与九重之间的差距缩短几许。他折返冲上楼,追赶正要踏上通往三楼阶梯的九重,前方可看见她的背影与一位女同学。幸宏继续盯著九重,移动至阶梯外侧。
可是,马上又有道谈话声从楼上传来,九重也惊讶得肩膀一震。看来至少会有三位同学走下楼。
怎麼办!?要追在九重学姊后面吗?
不,这个判断太冒险了。考量到九重的身体优势,如果幸宏就此追在后方,最后可能还是会有发生冲撞的危险。因为九重应该可以惊险的穿过他们,但是幸宏做不到。
「……然后啊,哇!」
「抱——歉。」
三位男同学从楼梯间走下,九重的动作如同幸宏预想,在几乎要碰著的状态下,从他们之中穿过。第一位同学惊叫,停下腳步。走在他后方的同学则是抓住他的肩膀停下,最后一位同学在九重穿过后,走到前方作势要跳下阶梯。然后,他一个不注意,腳步踉跄走下数段阶梯,差点撞上位在前方的女同学。
「对不起!」
幸宏刻意大声說道。被九重引去注意力的四人,听到說话声后顿时一惊。幸宏在內心祈求,再次对转过头一探究竟的四人大喊:
「失礼了!」
別动!
幸宏用眼神如此诉說,四人全部停下动作。幸宏穿过他们身旁,从楼梯间折返。他故意从阶梯內侧踏上第二阶,借此避免登上止滑条凹陷严重的第三阶。
奔出至三楼,立刻再跑向通往四楼的阶梯。九重的动作依然十分流畅。
「呼。」
幸宏吐出一口热气奔上阶梯,可以感觉到运动裤紧粘著大腿。他将视線朝上,但是下顎沒有抬起,並谨慎地挥动手臂,於楼梯间折返,抵达四楼走廊。
「!」
眼前空无一人,通往新校舍A大楼的道路形成一直線。九重加速奔驰,速度飞快,可是幸宏絕不能在此再让差距拉开。
幸宏也加速冲刺。九重与他仅有数步之差,可是腳步声卻几乎听不见。听到自己的腳步声在走廊上大声作响,使幸宏有些厌恶。如果他为了压低腳步声,刻意在踩地与踏出时放松力量,反而只会加重身体负担,沒有正面效果。但是,倘若他将精神集中在双腿奔跑,那麼身体其他的部位就会更容易疲累。面对自己的缺点,幸宏在內心痛感:「看来我还有很多需要练习的地方啊。」
突然间,幸宏想靠窗边奔跑,他觉得前方教室的门会被打开。就在他这麼想的同时,门也真的开啟,有一位同学移动到走廊。
虽然对九重学姊不好意思,不过这是我超前的机会!
九重在靠教室边奔跑,所以正面碰上走出的同学。如果幸宏这时刻意冲上前,和九重形成並列奔跑的局面,最后她就只能改道跑到幸宏身后。
幸宏打定主意,挺身向前冲刺,与九重形成並列。就在这时——
九重的身体行云流水般的橫向移动,抵挡在幸宏的正前方。幸宏被反将一军,不甘心的咬牙,两人一同冲过同学的身旁。
「抱——歉。」
「对不起。」
同学兴趣缺缺的看著他们。幸宏沒有多加理会,反而偷偷注意九重的步法。她刚刚的动作是怎麼回事?那不似井筒的微步那般激烈,可是也絕非一般的回避技巧。她像是突然急速转弯般的奔至侧边,更正确来說是斜前方。
莫非她改变了跑步节奏?
九重在直線上奔跑时,会目测距离共有几步。然后配合步数,维持一定的节奏,流畅而快速的奔跑。可是,她刚刚看起来像是在一瞬间改变了原本固定的跑步节奏。
倘若真是如此,那可是门不得了的技术。一个跑者要是能夠在各个场合都调整出最佳的跑步节奏,那就根本找不到超越的机会。
幸宏再度为自己和九重之间的差距感到烦闷,同时奔入新校舍A大楼。此地的阶梯在走廊內侧,就在形成銳角的转角处,通往第二校舍的直線穿廊旁边。
我要再一次和九重学姊在阶梯较量。
幸宏打算在此追回在直線被拉开的距离。从这裡奔至三楼,再加上由礼堂到第一校舍为止的上行阶梯次数,就可达到标準次数六次。完成条件之后,两人原则上不会再上行阶梯。因此,这裡可說是一个胜负关键。
「呼。」
幸宏冲上阶梯,九重再两步就会抵达楼梯间。他刻意将九重视为阶梯的「一部分」。
(反败为胜的奔跑路線是——)
阶梯的外侧。比起內侧,外侧距离出入口较近。只要在冲出二楼时可以奔至外侧,就有机会逆转情势。
幸宏拟好计画,继续奔驰。金属制的止滑条铿锵作响,九重正在阶梯內侧奔跑。接著,她抵达二楼。幸宏要从此渐渐往外——
九重开始朝外侧奔跑。幸宏在确认对方先发至人的瞬间——
发足狂奔。
幸宏使出浑身解数,双腿全速疾驰。照这樣下去,出入口会离他较远。可是,如果全速冲刺,說不定——
「咦?」
九重看向幸宏。
两人並列奔跑。幸宏在楼梯间折返,硬是向前卡位。他从此开始要慢慢朝外侧移动。
「喀啰喀啰、喀啰喀啰」……幸宏隐約听见车轮滾动的声音,应该是手推车。新校舍A大楼三楼是图书室的所在位置,现在大概是图书委员在运送书籍吧。
这种时候,有两种对应方法。一是放慢腳步确认手推车的动作,二是在手推车出现之前抢先通过走廊。
从声量来看,这麼大声应该是来不及抢先通过。那麼——
幸宏再次将背后的九重融入意识內。
当他看到手推车的前端从转角出现时,实行了第三种对应方法。
「对不起。」
疑似图书委员的学生缓缓推动手推车走来。幸宏从他面前飞跳,直接跃过手推车。
「不好意思——喔。」
九重也理所当然般的跟著飞跃。幸宏在落地时沒有站稳,腳步踉跄。九重抓準机会,冲向出入口,早一步抵达室外。
「可恶!」
幸宏飞奔至室外,換上鞋子。他一边冲下斜坡,一边橫越坡面,奔入通往天栗浜纪念馆的道路。此路途中与前往第二体育馆的道路相连,另外还有通往操场的下坡道路。幸宏要从下坡道路前往升旗台。
九重的实力果然不容小觑。幸宏已经清楚感觉到自己越来越喘,同时他还要承受在阶梯较量时败战的精神压力。
这个人果然很強。
幸宏追赶九重矮小的背影。即使如此,他也沒有放棄胜利,因为放棄比赛是最失礼的行为。而且,应该还有机会反败为胜。
「喔,阶梯社今天也在乱跑啊。」
体育类社团的学生们看到两人,随即出言消遣,並且和他们擦肩而过。幸宏看见通往第二体育馆的道路的转角,脑中突然浮现疑问。
这些人是从哪来儿的?
幸宏觉得他们像是忽然从左右出现。幸宏一直看著位在前方的九重,所以如果他们是从转角走来,一定不会漏看。可是,刚刚卻是和他们毫无预警的擦肩而过。
啊啊!
幸宏至今才发觉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忍不住在內心大叫。
九重奔下至与第二体育馆衔接的道路,幸宏寻找国旗台的位置。从此处到国旗台的直線距离並不长。
是啊,这种事谁都会做嘛。
抄捷径是移动时的基本技巧啊。
幸宏奔出坡道,如同滑落斜坡般向下冲,脫离通往第二体育馆的道路,阶梯就在他身旁。他奔下阶梯,移动到操场,从操场边缘疾驰。
(这麼简单的事情,为什麼九重学姊沒发现呢?)
幸宏一边奔向升旗台,一边不解的歪头思考。足球社正在操场上举行练习赛,另一边则是垒球社在练习。
好,先前往升旗台吧。
幸宏如此心想。就在这时,他从前方左上角的位置听到九重的吶喊。
「喝呀!」
九重飞跃在将石头斜放组成的落差之上。她飞舞在空中的模樣,让数位学生看得目瞪口呆,幸宏也呆然仰望她的身影。
「到达啦!」
「哒」一声,九重在升旗台旁降落,脸上笑容满面。她轻敲升旗台示威,幸宏张口结舌,惊讶得說不出话来。
「九重……学姊……」
「哈哈哈!瓶盖,你的功夫还不到家呢。」
九重笑著对奔跑过来的幸宏說道,然后朝幸宏奔来的方向疾驰。幸宏完全输给了她。
「可恶!她一开始就是打算这麼做吗……」
幸宏触擊升旗台,立刻转身离开,準备追赶九重——
「咦?」
幸宏看到九重跑回来,有个壮硕的人影在后面追赶。
「九重,给我站住!妳又在乱来了!」
体育教师斋藤火冒三丈冲来。幸宏当下一急,急忙转身,逃向第二体育馆。
「啊啊,真衰。都是九重学姊害的啦!」
「瓶盖,跑快点!我们不能在此被抓住啊。」
「妳不能像平常一樣,抓準他的防守缝隙穿过去吗?」
「你胡說什麼。那是因为走廊狭窄,斋藤老师掉以轻心,才会有隙缝啊!想要在这麼广阔的地方闪过他是不可能的啦。」
两人火速奔上反对侧的阶梯,逃入第二体育馆。
「你们两个,给我站住!」
斋藤穷追不舍。幸宏和九重並列奔过走廊,从羽球场旁边通过,抵达道路一分为二的第二体育馆中庭。
「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並在此遭遇大批肌肉猛男。
「来啊!给我尽管来啊!指出你们所追求的肌肉吧!」
岩山威风凜凜的耸立在眾人面前叫道。无数猛男赤裸上半身坦诚相见,他们活力四射地爆发热气,一场肌肉与肌肉的斗爭即将揭幕。
「首先是这裡!」
一位男子握拳举起手臂,然后将手臂拉至自己面前。伸展至极限的右臂,肌纤维強烈收缩、聚集並隆起;血管遭到上臂二头肌逼迫鼓起,发出彷彿要从皮肤底下爆裂而出的悲鸣。
「那裡是frooown(註:指英文单字frown)!意思是『皱眉』啊啊啊!」
顶著光头的岩山手指男子的上臂二头肌,高声吶喊。使尽全身力气打造出肌肉块的男子喊叫:「GREEEEAT(註:指英文单字great)!」举起双拳,猛力又向侧腹。他的大胸肌浮现肌肉線条,前锯肌则是奋力展翅,主张这是他的舞台,做出无懈可擊的正面背阔肌伸展。无可挑剔的洁白牙齿和笑容,巧妙的衬托阳光下的肌肉猛男们。
「很好啊!再来!再给我来啊!」
光头猛男寻求由強韧的肌束所组起的肌肉,将腹直肌凹凸有致的分为八块。从上而下一一手指喊道:
「available!『可利用的』、bit!『出价』、cooperative!『合作』、dig!『挖掘』、enumerate!『列举』、fix!『使……固定』、glimpse!『投以一瞥』、还有lift!『举起』啊啊啊啊啊啊啊!」
吼叫的同时,腹直肌強而有力的勾画出显著的存在感。讚颂我的八块肌吧!即使是圣母连峰也比不上他啊!
「他的肌肉線条好威猛!好耀眼啊!在散发光辉呢!」
光头猛男的腹直肌让眾人拍手叫好。一位菜鸟社员按捺不住,奔至前方,突起青涩的股四头肌,「喔喔喔喔喔!」地大声吶喊,並将双手交叉於头部后方,展露他的浑身解数,做出腹肌与腿肌。尚未成器的大腿,覆盖著未经锻鍊的脂肪。但即使如此,这裡也沒有任何一位愚者,无法感受到他拚命主张的满腔热情。
「干得好!未来的栋樑啊!我确实的感受到你的斗志了!这正是possess!『持有』啊!」
「GREEEEAT!」
竭尽全力的菜鸟社员转身离开场內,取而代之的是一壮硕的广背肌,他施展背面双手二头肌,以破竹之势袭来。连光头猛男都不禁要为之瞠目,高声喊叫:
「难道这就是金色的万里鹏翼吗!?他身上的肌肉曲線是日本最广大的巨大迷宮啊!」
「好壮观,好壮观啊!」
「超迈絕伦!他的爆发力根本就是超迈絕伦啊!」
光头猛男並沒有在一片讚叹声中认输。他打从心底为邂逅劲敌而喜悅,然后发出拔树撼山的一吼:
「salute!大家『致敬』啊!」
「GREATGREATGREEEEAT!」
金色的背影就此升天。
「………………」
「………………」
「………………」
三人一同呆立在原地。
「呃——请问你们在做什麼啊?」
幸宏对光头猛男问道。上次见到他,他还面如死灰的在背诵英文单字啊。
「喔喔!我们的同志神庭幸宏同学!你看这些美妙的英文单字。我发现了,英文单字不能光靠死背!而是要跟肌肉一起融会贯通啊!」
喔喔——!健美社的社员纷纷做出各有特色的健美动作回应。仔细一看,他们身上的肌肉都写著不同的英文单字。
「想要靠『戒肌肉』记住英文单字,根本是愚蠢至极的行为!我要和心爱的腹直肌、僧帽肌、三角肌、大圆肌、上臂二头肌、肱三头肌、大胸肌、股四头肌、股二头肌、小腿三头肌、广背肌,呣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H我要和所有的肌肉一起记下英文单字!这才是真正的我啊啊啊!!」
「请收下我、我的三角肌吧!」
一位看似冷漠的美少年隆起如同铁球般的左肩喊道。光头猛男面对这如同猛牛般的突袭,搖身变为斗牛士,巧妙的闪过步步逼近的侧面胸大肌,从右肩做出侧面胸大肌予以反擊。
「reduce!给我『缩小』吧啊啊啊!」
「太完美啦啊啊啊!他的三角肌很圆啊!!」
「是完美的圆形啊!简直像是圆圆的明月降临地上啊!」
「等一下,你们这些家伙!」
这时斋藤发威动怒,破口大罵:
「你们的腰太沒力了吧!给我全神贯注去拚啊!」
竹刀銳利地划破天空。斋藤的话让光头猛男立时觉醒,对社员们指示一条更高深的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竟然会有此失策!腰大肌,来啊!髂肌,来啊!使力啊,腰方肌至腰最长肌——!还有髂腰肌至臀中肌也迫不及待!将力量从你们的体內爆发出来——啊!!」
「沒错——!驱使你们全身的肌细胞,从身体的最深处给我湧上啊啊啊啊!」
斋藤接著光头猛男朝天咆哮,大批肌肉猛男开始引起火山爆发。
「是內层肌肉!」
「是爆发!他们的肌肉爆发了啊!」
「那是肌肉的革命啊!肌肉正在进化!」
「所有的肌肉都给我来——啊!现在正是肌肉的祭典召开之时!!」
「好棒啊!他们的汗水闪闪发光呢!」
「好亮、好亮啊!再发出更耀眼的光芒吧!」
幸宏与九重当下吓得狐奔鼠窜。
两人奔至田径专用运动场。斋藤沒有再追过来,算是逃过一劫。
「唔,难得会被合田同学逮到啊。」
九重搖头說道。
「一切都要怪九重学姊做出那种荒唐的抄捷径行为啊!」
幸宏一边调整呼吸,一边不满的抱怨。九重笑著回答:
「有什麼关系!我以前就觉得那条路可行,所以才尝试看看啊。」
「我会被妳害死……」
虽然幸宏口中說著怨言,可是脸上卻露出贼笑。他们穿过运动场的侧边,绕过网球场前往第二校舍,意想不到的阻碍让两人形成並列。最后一个定点是水塔,抵达定点后的行动将会左右胜负。幸宏还有一个优势,那就是他已经下行了一次阶梯。刚刚九重是飞过阶梯直接降至操场,不过幸宏卻是腳踏实地的奔下阶梯。因此,幸宏只要再下行阶梯两次即可,九重则是需要下行三次。
(只要能善用这点优势,我就有胜算……)
两人从第二校舍四楼冲进校舍內。南侧走廊上有数位学生。幸宏研判对方的动作,並且尝试使用视線诱导他们。他意外发现,其实只要认真注视对方,对方大多会停下动作,让他能夠顺利通过。
九重轻快的更改跑步节奏,让自己能夠随时做出反应动作。她流畅的穿过学生身旁,动作相当俐落。「抱歉啦——」、「对不起」两人分別道歉,冲上位在西南方角落的阶梯。登上阶梯后,幸宏略为领先,抢先一步触擊水塔。
九重学姊也开始体力不支了吗?
口中气息与室外空气结合,化为白煙。幸宏敏捷的观察身旁的九重,认真察看她的身体有无任何变化。
「!?」
有些微动作,她的双腿轻微的颤抖了一下。
错不了,她开始累了。
九重的体力也並非无穷无尽,尤其是变化跑步节奏会为双腳带来极大的负担。
(再加把劲!我有胜算!)
幸宏自我鼓励奔回阶梯,九重也紧跟著冲下阶梯。他每飞跳一次,双腳就感觉承受冲擊,特別是跳往楼梯间时的浮游感和落地瞬间的冲擊力落差相当大。幸宏的双腿也开始有些站不稳,他下行至四楼,心想:「再跑一楼,只要再跑一楼就可以达成下行阶梯的次数!」
幸宏自四楼走廊折返,奔入下行阶梯。下方有两位女同学佔据了大半路面走上来,而且还手牵著手。九重见状紧急煞车,企图冲入阶梯內侧,借此穿越她们。可是她们的反应太慢,九重急中生智,「喵——」地大喊一声从两人头上跃过。
「啊!」
两位女同学一同发出可爱的尖叫声,不过还是沒有离开原地。幸宏临机应变——
「我要钻过去!」
大声叫道。两位女同学瞠圆双目,转过头一探究竟,幸宏冲入她们两人中间。牵手的两人立刻将手拉起,形成天然的隧道,幸宏从中穿过。
「呜啊。」
幸宏双腳支撐不住,在楼梯间摔倒。他倒向前方再站起身,这时九重也飞降至楼梯间。
「抱——歉。」
「对不起。」
两人致歉后冲下阶梯。九重领先一步,可是幸宏灵光一闪。
我会赢!
幸宏非常笃定。九重还得再下行一次阶梯,但是自己已经可以从这裡奔至室外。通往餐厅的直線穿廊途中可绕至外侧,幸宏可从那裡奔出,再来只要返回终点即可。相较之下,九重下行至二楼之后並沒有出口可供通行。这樣一来,不论是下行至一楼,还是奔上三楼追逐幸宏,她都一定会浪费不少时间。
九重学姊,我要赢过妳!
幸宏奔离三楼,朝餐厅直进。九重叫道:「我可不会输!」冲下二楼。幸宏全力冲刺,他要把握唯一的机会,甩开九重。
幸宏从通往餐厅的直線穿廊途中冲至室外,抵达「內圈℉他仰望右手边的陡峭斜坡,心想这个坡度不适合直接奔跑,決定先绕一点路,等到斜面较为平缓再回来。
左手边的新校舍研究大楼反射夕阳余暉,光彩眩目耀眼。奔下右手边的坡道后,真正的夕阳也出现在眼前。从左右两侧承受落日余暉的光景相当不可思议,空气虽冷,阳光卻相当暖和。幸宏气喘如牛的吐出白煙,将不知不觉中抬起的下顎调回位置。再忍耐一会儿,再忍耐一会儿就结束了。
幸宏稍微橫越斜坡跑至「外圈」,眼前出现数位正要返家的同学。他死命冲上坡道,一边对学生们致歉:「对不起。」接著——
「喔,加油啊——」
听到出人意表的回应,对方愉快的露出微笑。
「…………谢谢。」
幸宏再次低头示意,才想到刚刚应该要說「对不起」才对。他认为自己並不值得受到声援,就算对方对幸宏有所期待,幸宏也无法给予回应,甚至会加以拒絕。尽管如此,对方卻还是肯为幸宏加油。对於这樣的心意,幸宏能做的就只有诚心道歉。自己是这麼的自私自利,只为满足自我而奔跑,实在是相当惭愧。
当幸宏垂下头,一边想心事一边奔跑时,耳熟能详的豪迈貓叫声再度传来。回头一看,九重就紧追在后,彼此距离意外的接近。
好快!糟糕,我太大意了!
九重精力充沛的一步步缩短差距。幸宏拭去额头上的汗水,加速奔跑。他绕过焚化场空地的侧边,从身后感觉到九重逼近,游泳池近在眼前。
「…………」
接著,社团大楼就设立在幸宏前方。
幸宏仰望大楼最上层。
他已经做好觉悟了。
「来了!他们两个冲来啦!」
井筒兴奋的叫道。原本还在观看电脑萤幕的三枝抬起头,亲眼确认两人的身影。虽然九重在途中因为意外失利,但是她也不断在缩短距离。两人使尽最后的力气,全速疾驰。
「社长!只差一点啊!」
「神庭,不要放棄,尽全力跑完!」
天崎与井筒在终点前声援两人。小夏双手拿住马表,屏气凝神注视著。两人还是形成並列吗?或是神庭领先在前呢?萤幕上的光点重疊在一块儿,无法判別。
「这是……」
三枝站起身环顾四周,寻找刈谷。
「?」
可是,遍寻不著他的身影。
「来啦来啦来啦来啦!」
「两位,终点就在前方啊!」
九重和神庭冲过井筒与天崎身旁,小夏按下马表。
幸宏奔过终点,听见背后大声叫著:「是谁赢?是谁赢?」九重渐渐放慢速度,幸宏变成独自一人。他已经气喘吁吁,上下搖晃肩膀,浑身无力——
但是他仍然继续奔跑。
朝社团大楼奔去。
「咦?瓶盖,你要去哪儿?」
幸宏听见九重的声音,可是无法停下腳步。他冲进社团大楼的入口,脫下鞋子,环顾左右。因为他对此地不熟悉,所以无法立刻找到阶梯。
「在这裡。」
声音清楚传来,幸宏转头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刈谷站在阶梯旁。
「……刈谷学长。」
不知为何,幸宏对此並不感到意外。他一边深呼吸,一边走向刈谷。
「我再說一次,这是条不归路喔。」
刈谷斩钉截铁的說道。幸宏露出微笑回答:
「但是这条路很有趣啊。」
幸宏的答案让刈谷跟著露出微笑——
「你說的对。」
表示赞同。
「失礼了!」
幸宏冲上阶梯,他要一口气奔至六楼,說不定这还是他首次这麼做呢。
好!
体能早已超越界限,速度很明显慢了下来,可是心情卻很畅快。全新的白色阶梯,整体大小还算细长,洗练的设计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二楼……三楼……四楼……
蹬、蹬。幸宏的腳步声步步作响。他气喘如牛,心臟越来越不堪负荷,胸口感觉到沉重的痛楚,双腳快要跑不动了。还有两楼,我要登上去,然后——
「我先走了。」
尖銳的身影迅速奔过幸宏身旁。幸宏顿时一惊瞠目一看,眼前出现的是刈谷正在勾勒V字转弯轨道的身影。
「啊……」
幸宏还沒做出反应,双腿就跑了起来。
他抬起双腿,开始奔跑,像是要追逐刈谷的身影一般。挥动手臂,将过度抬起的下顎朝下,打直背脊吐一口气。
「呼!」
幸宏冲上阶梯。虽然他一次只踏上一道阶梯,可是卻腳踏实地的一步步前进。向上冲、向上冲、向上冲。当他回过神,人已经站在六楼的走廊。
「…………」
刈谷站在走廊前方,位置正是幸宏要去的房间前面。幸宏笑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现在一定面带笑容。接著幸宏发足全力奔驰,刈谷帮他把门推开。
他就这樣冲进学生会室。
「呀!」
幸宏一进入室內,就听到从室內巨大办公桌的后方传来小声惨叫。本来紧紧倚靠在坐在椅上人物的女同学急急忙忙抽身,羞得满脸飞红。
「你好啊,请问有什麼事吗?」
与女同学形成对比,深深就坐於椅子上,态度悠然自若地面露微笑的人,正是现任天栗浜高校学生会长遊佐由宇一。
幸宏一面调整呼吸,一面向前走,在遊佐面前站定。他低头看著置放於桌上的棋盘,上面排列了几个棋子。
「遊佐学长……」
幸宏依旧气喘如牛,不过他率先开口並举起手臂,遊佐的眼神在一瞬间动搖了一下。
棋盘上的棋子被幸宏「啪」一声地粗暴打翻,他大声吶喊:
「一年三班神庭幸宏,希望参选学生会长!」
幸宏语罢,眼前的女同学惊讶得瞠圆眼瞳,用双手摀住嘴。遊佐在棋盘被打翻的瞬间,目光跟著看向棋盘,但是並沒有从椅子上站起,脸上的微笑越来越深。
「不错。」
然后抬头仰望幸宏,心满意足的点头說道:
「这手下的好,谢谢你。」
幸宏立正站好,对遊佐敬礼致谢。
隔天早上,幸宏的班级一阵骚动。
「早安。」
幸宏溫吞吞的到校。他一走进教室,立刻受到全班同学的注目,让他不禁有点想笑。
「神庭同学。」
御神乐是第一个向幸宏攀谈的人。她看起来沒有动怒,眼神甚至可以說带有几分悲哀。她走向幸宏,班上同学渐渐聚集团观。
「早安,御神乐同学。妳的脸色看起来很凝重啊,发生了什麼事吗?」
幸宏问道,他觉得自己很虛偽。御神乐听到此话眉毛抽动了一下,不过也仅只於此,她的眼神看起来依旧悲伤。
「我看过佈告栏了,神庭同学也要参选学生会长?」
「嗯。如此一来我跟御神乐同学就会变成竞爭对手,不过让我们一起为选战加油吧。」
幸宏坦率回答,周围同学指责他:
「等一下、等一下,神庭同学不是說过要帮御神乐同学的忙吗?」
幸宏听到一位同学这麼說。御神乐的眼神似乎也有同樣疑问,於是幸宏解释:
「嗯,这当然。我会为御神乐同学的目标加油,也会提供协助。在我看来,御神乐同学的目标,是当上学生会长,然后让学校变得更好。因此,我也決定参选,尽我的全力,让这个学校变得更好。另外,御神乐同学前天也說过,会帮我的忙对吧?」
「……的确,我有說过。那麼,神庭同学所谓的帮忙,就是希望我为学校竭尽全力吗?」
「是的。」
幸宏觉得这根本是歪理。理由是他想的,但是既然连他自己都觉得沒有說服力,那想必御神乐也很清楚这是推托之词吧。
「……这樣子啊,我明白了。」
可是御神乐卻点头回应,接著补充道:
「也就是說,我们彼此都要为选战全力以赴啰。」
「是啊。」
幸宏点头附和。周遭学生窃窃私议。他们似乎有不少怨言,但是因为当事人御神乐表示认同幸宏,所以不方便多說。
「……神庭同学,我可以再多问一件事吗?」
御神乐在剎那间看过周遭一眼,随即又继续注视幸宏。她敛首低眉,眼神悲怆的问道:
「神庭同学,你讨厌我吗?」
周遭同学的视線一口气聚集到幸宏身上,他们大多数都同情御神乐。
幸宏一边露出羞赧的笑容,一边回答:
「我喜欢妳啊。」
「!?」
在场所有同学大吃一惊,其中又以御神乐的反应最为強烈。
「我怎麼可能讨厌御神乐同学呢?我们可以說是一起为学校奋斗的伙伴啊。正因为如此,这场选战我絕对不会留给妳一丝余地,也不会退缩逃避。」
幸宏不假思索,直接将內心想法說出,可是周遭同学卻是一阵骚动,一副搞不清楚状況的模樣。接著,御神乐不知为何很不甘心的咬住下唇。
「……竟然给我出这招。」
「这招?」
「……亏我还以为你是乖狗呢。」
「乖狗?」
她喃喃說著幸宏不能理解的话语。幸宏灵光一闪,对呢喃细语的御神乐說道:
「御神乐同学,这大概就是那个啦。」
「那个?」
御神乐茫然不解的看著幸宏。幸宏一边在內心吐槽自己语无伦次,一边补充道:
「命中注定啊。」
阶梯社似乎要再和山上的人办一次阶梯赛跑。幸宏听到波佐间指名想和自己较量,立刻燃起了斗志。波佐间非常強,不用听三枝分析,幸宏也能感觉到他的強劲。
对,我会去做的。
即使如此,幸宏也完全沒有打算逃避,甚至还觉得很期待。与波佐间的赛況会是如何?自己有可能获胜吗?会不会输得一败涂地,变得一蹶不振呢?
幸宏宛若事不关己般一边思考这些事,一边构思今天的练习项目。从明天开始就要认真面对选战,所以他想趁今天尽情奔跑。等到选举开始,参加社团活动的时间势必会減少。
御神乐一定会受到压倒性的支持吧。相比之下,幸宏可能只会是个小丑,但他还是会提出主张。即使他们是少数分子,也不会坐以待毙。俯首就缚絕非幸宏的个性,他也再一次觉得自己真的非常任性。
我在不知不觉中,被推下了深渊。那是让人无法自主的洞穴,亦是无尽黑暗的世界。然后,我从此对自己有了些自觉。尽管思虑肤浅,我也开始变得会去认真思考自己的生存方式。
虽然我的人生无奈愤懑,荒诞不经,又时常无病呻吟,但是我觉得无所谓了。我要就此活下去,並且乐观正面的面对自己这个专惹麻烦的冲动小子。
然后,万一我有机会帮助別人,那我就算吃点亏也沒关系。不,我是不喜欢吃亏,但是我想我可以试著忍耐。
我会尽全力去做。
回转车轮开始转动。
轮子大概再也不会停下。任性的小动物不再掛心车轮外的世界,一心一意为了让轮子转动而奔跑。
虽然轮子只会无限空转。
但因为奔跑是牠的本能,所以別无选择。
「各就各位。」
幸宏注意前方,蹲低身体吸了一口气。
「预备——」
呼吸在一剎那停止——
「开始!」
卯足全力,向前奔出。
永不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