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绝对不会睡回笼觉,一直以来都这么要求自己,因为不想拖拖拉拉的。要起床的话就应该一口气清醒过来,回笼觉这种东西不仅解不了困倦,反而会让身体变得无力,偶尔还会导致头疼,可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所以,不睡回笼觉。那么,总之先从自己的床上——
啪地睁开眼睛,唰地从床上蹦下来。
然后利落地在上身披上连帽衫,为了遮挡刚睡醒乱糟糟的头发戴上兜帽,整理好床铺,走出房间,来到客厅。然后在与客厅邻接——应该说根本就是一个整体的厨房里接了一杯水一饮而尽,于是又清爽了一分。
“好。”
然后这样发出声音,算是为自己鼓劲。
情绪高涨起来,以至于想要马上洗把脸换身衣服。不过时间还早,没必要这么急躁。于是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歇一口气,将今后的计划在脑中试着演算一遍,进展却相当不顺。
努力思考。
虽然在试图思考,但刚刚有什么东西初步成型,便如同炎夏的冰淇淋一般融解,又像肥皂泡一样一吹就破。
上眼皮好沉重,重得抬不起来,几乎要与下眼皮重合。
“唔”“嗯”地嘟哝着揉搓双眼,试图与之抗争,然而战线却一溃千里。
就在这时,援军、援军赶到了。
“咕。”
我的救世主,很白,很大,还毛茸茸的。
“……啊,啾,早——”刚一开口,就马上变成了一个大哈欠,慌忙用手捂住嘴,但还是忍不住,“……桑吼。”
啾在旁边坐下,歪过头看着我。“啾?”
奇怪,难道不应该是援军吗,为什么反倒成了诱惑。
根本无法拒绝,身体侧着倒下,脸蹭上了那纯白的绒毛。
啾很爱干净,身上总是散发着香皂的气味。香皂的采购与补充都由我来负责,所以这味道自然是我喜欢的。在坎达瓦商业街有一家名叫NERVO的绝妙小店,主营香皂、洗发水、沐浴露和化妆品之类,我最近也总是去那里购买这些东西。其中最喜欢的是名叫“蝶恋花”的品种,虽然气味芬芳却不浓重,深吸一口的话便能感到香气扑鼻,可不经意间却又会倏然消散,残留一丝略显苦闷的余味。啊啊——
真是幸福啊。
然而想象不到的是,这幸福度的上升竟仍未停止。
啾抚摸着我的头,柔软富有弹性的肉球抚过额头和脸颊,使得我几乎热泪盈眶。
所谓世间至福便是如此吧。
每当这种时候,总是会这么想:
“……我好想做一只猫啊。”
“啾。”
这毫无疑问是在说‘那就做呗’,于是我蜷起身子试着化成猫的模样。不过如果真的变成了猫,此时就该咕噜咕噜地叫了,这让我实在是有些难办。啾不仅是摸着头,还在我的肩膀和后背上揉捏,这真是要命。虽然不可能真的变成猫,但我身体中某种类似猫一样的东西似乎觉醒了,不禁发出了“咪呀”、“尼呜”的声音。话说回来、好困……
无所谓了,反正是猫嘛。
想睡的时候,就睡好了。
总是迷迷糊糊的。
希望永远都保持这样。
身体和灵魂最深切的愿望……
倒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啦。
但是、再一点。
再一点点就好。
——好了。
我明白,这样……不对。得清醒过来。
而且,啾也差不多该那个、腿之类的、总会发酸的。
缓缓抬起上半身,才发现露西就坐在沙发的尽头处,身体面向着这边,两手捂着下半边脸。
在看。
在看我。
直愣愣地看着我。
看得红眼直打转。
我应该说什么,说什么比较好,又能说什么呢。
玛利亚罗斯拉紧衣服拉链,尽全力缩在兜帽之中。“……你、你在啊。早上好。我说……既然在,为什么不早点打声招呼嘛。”
“对、对不起。”露西不知为何呼吸有些断断续续,“看、看上去好像很舒服,像是在睡觉……我觉得、吵醒的话是不是有点那个、不太好……”
“没、我没睡觉哦?只不过是迷糊一下而已哦?是吧,啾?”
“咕。”
“是、是么。诶、但是、呀……毕竟是、早上。早上会像这样……想要悠闲一下子、之类的、这种感觉……也是很合理的……”
“呀,这也不对哦?”玛利亚罗斯站起身来高举双手,“嗯!早上,应该更加痛快才对!必须要精神饱满!毕竟一日之计在于晨嘛!”
“啊、说的是!好、我也……!”露西一下子从沙发上蹦下来,握紧拳头高高举起,“为了不浪费这一天!赌上眼前的每一个瞬间!燃烧吧!我的生命!要上喽!噢!”
“就、就是这种气势!”
“那么、我出去跑一圈!”
“走好不送!”
“是!”露西拔腿便跑。
刚跑起来,又在玛利亚罗斯面前停下脚步。
“……咦?”
歪着头,连续眨着眼,似乎并没有看着藏在兜帽缝隙中的玛利亚罗斯的脸,而是注视着别的地方。
我的头顶……?
玛利亚罗斯不明所以地伸手按住头顶。“……怎、怎么?”
“没什么。”露西慌乱地来回摇头,“什么都没有,大概。”
“大概?什么叫大概。你这种说法,会让人很在意的啊。”
“诶、呀、只是……”露西挤着一只眼,右手手掌朝下在眼前上下摆动,“玛利亚桑……缩小了?”
“啥?”
“这肯定不可能吧。果然是我的错觉……”
“缩小……”玛利亚罗斯将拉链松开一些,盯着露西的头顶看。
随后又与那双红眼对视。
不对。
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对。
应该是的确有什么不对。
那又怎么样——我强迫自己这么想。不算什么。我不在乎。完全不在乎。根本不是问题。
玛利亚罗斯挤出笑容在露西的肩上一拍。“笨蛋,你说错啦。不是我缩小了,是你长高了。”
“……我、我长高、了?”
“一般来讲除此之外还会有别的原因吗?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啊……呃……嘛,呀,是……这样吗?”
“有的人就算是过了二十岁,也还会长高的。你说不定就是那种,发育期稍微有些迟?”
“原来是……这样?”
“我觉得是。”
好——
好辛苦。
笑容几乎维持不住,估计已经破碎不堪了。
“那么,你不是说要出去跑步吗。”
“诶、是、是的。我这就出发!”
露西像逃跑一样冲出了门。
玛利亚罗斯用双手揉着已经非常僵硬的脸。
不由得发出叹息。
其实吧,我真的完全不在乎哦?不就是长高了嘛,那又怎样?最重要的可不是身高呀?比如经验之类的,还有很多很多其他的东西。我也是一样,既然自身能力不足,就靠着行事手段来弥补。从只能拖后腿开始,付出多少心血才能做到不给人添麻烦,之后又一点一滴积累下来才到如今这种地步。什么?这是一种自负?那又怎样,对此我的确是颇为自负。努力?当然一直在努力啊?虽然我不想说出口,说出口来真是别扭得要死——我的努力可是超出常人一倍的。因为,实在是没办法呀?身体就是这么瘦小。虽然柔韧性倒是很好,非常好哦?就连一百八十度大劈叉再把上半身贴在地上也是手到擒来。但是啊,力气、实在是……说实话,我也想变得壮实起来,但是就是怎么都练不出肌肉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所以,我也只能这样啪地一下把握状况唰地一下做出决断,还有就是在道具呀战术之类的方面多下功夫,用脑力来做出贡献。实际上这样努力至今,也算是成为了ZOO的总司令一般的角色。被编入秩序守护者的时候?虽然我也不情愿,但也算是做了参谋一样的职务,没做出多少贡献,不如说更多的是去学习。不过就算这样,这种职位不也挺帅的吗——要说完全没有过这种想法那也是骗人。
“——咳……!”
兵器交击的手感如同打在岩石上一般,因为与对手的体格差距太过庞大。身高几乎有二美迪尔,看上去估计有一百五十基尔葛拉哈姆重,那一大坨肉块上,还长着有四处关节的双臂和粗壮的双腿。
地下城D3“混沌峡谷”是一处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的险境,布满了各种未知的异界生物。
而这家伙还是今天第一次见到,暂且管它叫“肉男”。它挥着一柄一端附着铁球的金属棒。要是脑袋被那东西敲中,恐怕会像熟透的了西瓜一样啪嚓绽裂。
与之交手自然是很危险的,光是能挡下一击就已值得庆幸。不管经过多少训练,不管多么久经沙场,当与力量远大于自己的对手肉搏之时,也总会觉得力不从心。
这种时候,玛利亚罗斯所能做的便只有拖延时间。偶尔也会出现不得不用剑格挡的情况,但总体方针是极力避免接触。闪躲、规避,但是,不能逃。不能胡乱移动,而要尽可能地稳定形势。一边紧盯着对手的动向,一边扩大视野,用余光观察周围。虽然有些勉强,但这就是我的工作,不能疏忽。
卡塔力在右前方与两只肉男激烈交战,由莉卡在左前方同样牵制着两只肉男。皮巴涅鲁在前方与三、不、四只——转眼间就已经杀了一只。露西应该在后方保护莎菲妮亚,不过实在没有余力回头确认。
这十美迪尔见方的房间,位于四条通道交汇之处。ZOO从如今玛利亚罗斯后方的道路进入房间,剩下的路便是前左右三条,而这三条路均被肉男堵住,ZOO转瞬之间便陷入了包围之中。虽然已经打倒了七只、不、八只,但敌人恐怕仍有增援。
不出所料,来了。
从左侧,以及前方。
这样一来便难以开口求援,不然会干扰卡塔力、由莉卡和皮巴涅鲁的三角阵型。不,决不能干扰他们。莎菲妮亚应该就在身后准备着足以逆转局势的魔术。按照她的个性,也许会在中途放弃转而支援玛利亚罗斯,但真的不希望她这么做。如果多玛德君在,原本就不可能落到这种境地,不过这话如今说了也没用。看着多玛德君那困得不行几乎撑不住的模样,虽然他本人主张要来,但大家都不愿让他勉强自己。这么说来,便只剩下露西了。
真讨厌,不想依靠他呀。
——我才没有这么想呢。
——真的吗。
——什么真的不真的,没有就是没有。
就不能靠自己一个人,想出点办法吗。
解决掉这个肉男。
那一身弹力过剩、稍带灰色的肉是最糟糕的防具。就连前杀手手中的雌雄对剑,都无法像平时那般轻易将其解体。是因为水分太多吗,总之斩切起来非常吃力。而打击类武器的威力也都被吸收,效果欠佳。
若说有什么弱点的话,恐怕就是头。几乎埋藏在肉块状的身体之中,带着两只眼睛,溃烂的鼻子和像是嘴巴一样的裂口乱糟糟地挤成一团。那大概就是唯一可以下手的地方。
要不用弩试试看?不过恐怕还是不行。玛利亚罗斯的小型劲弩虽然威力很高,但命中精度非常差,只能在对手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瞄准射击、或是出其不意地贴身零距离射击,使用起来其实颇为受限。
虽然这事已经发生了一段时日——流亡机术士“修克拉德”关了在黑市的店铺行踪不明,这对玛利亚罗斯打击很大。那个男人虽然在人格上问题不少,但他制作的武器道具都很有用。
无法打倒。
冷静思索,别说打倒它,光是努力不要被杀掉就已经够受的了。
玛利亚罗斯向后望了一眼。
与露西对上了视线。
仅此而已,也没有做出什么指示。但恐怕被他擅自理解出了某种含义。
露西冲了过来,没办法,玛利亚罗斯与露西交换位置向后退去,转而保护莎菲妮亚。
“Syyyyyyyyyyyyyyyhhhhhhhhhhhhhhhhhhhh……!”
露西的速度极快,径直朝着肉男冲去。危险——几乎叫出声来,不过看来这只是杞人忧天。露西斜向一跃躲过金属长棒,与肉男擦身而过的同时挥下摩德洛里刀将肉男的手臂一刀斩落。随后又立即转过一百八十度,肉男还未回过身来,便是刀光闪过,这次是腿,在膝盖的位置一刀两断。失去一手一腿的肉男摔倒在地,而露西则高高跃起。
“Gaaaaaaaaaaaaaaahhhhhhhhhhhhhhhhhhh……!”
怎么这么凶猛。不过这股气势不错。
露西跃向倒地的肉男,将刀身捅入右眼球之中、拔出、又一次抻进左眼球、拔出,随后伸脚便踩,一边将肉男的脸踩成稀巴烂一边又斩飞了一条手臂,扬起Ahyyyyyyyy的欢声,又朝着卡塔力身边别的肉男冲去。
玛利亚罗斯惊呆了。
对于惊呆了的自己更是哑口无言。
“——诶、那个、那个……”不自觉地发出声音,头不受控制地摆来摆去。
看来得重新排序了。每个人的特性和战斗能力——倒不是要将战斗力数值化。皮巴涅鲁、卡塔力、由莉卡和莎菲妮亚的能力早就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但是露西……我其实早就明白,不仅是身高,各方面都突飞猛进,急速成长。总是乖乖地将什么东西都吸收学习,而他又具备着优于常人的天赋。毕竟,他的父亲是那个SIX。除了肉体能力之外,还有那股野性,对于打倒敌人毫不踌躇。说实话,那绝不稀松平常,如果能够不是随意挥洒那与生俱来的凶暴,而是将其好好控制利用,将会成为不可小觑的力量,我是这么认为的。
玛利亚罗斯早就明白。
虽然不想承认就是了——不想承认……?
愚蠢。给我承认。有什么不好承认的。这不是件好事吗。从最初几乎不抱期望的新人,正向着贵重的战斗力成长。不对。
已经成为贵重的战斗力了。
这让我感到有些陌生,为什么?
“露西!别乱动!没错!保持那个位置……!”
玛利亚罗斯低下头咬住嘴唇。
真想干脆就这样把这张嘴咬烂。
这是嫉妒。
我真是讨人厌。
毫无进步。
“——我有个问题不太好开口……”
“问吧。”
当即得到了回应。
佩尔多莉琪就是这般果断、高洁而又纯粹,我觉得这一点非常值得敬佩,也是我最喜欢她的地方。同时,这也刺激着我心中的自卑感。
黄昏已过,店内也逐渐变得鱼龙混杂起来,因为提前占据了位于深处的两人席位,倒也对此不太在意。大食小路上的“埃里克”,店面小巧雅致,前菜与甜点尤为出色,在内行圈子里颇为知名。不仅将新鲜感塑造成惊喜,品毕之后更是让人无比满足。能够做出这般美食的料理者的品位与技术也可见一斑,令人称奇。
考虑到佩尔多莉琪事务繁忙,特地带她出来让我有些过意不去。不过如果不离开收容所,她想必依然满脑子都是工作。莫莉也总是会想方设法打发我们出门,我便顺水推舟尽量带她多到外面逛逛。
穿上与平日不同的衣服,来到陌生的地方,呼吸新鲜的空气,再享用一些好吃好喝的,这样也算是帮她歇上一口气吧。
真的,我原本只是这么打算的。
至于如今开口问出这蠢话,就不是我计划内的了。佩尔多莉琪肯定会认真地听我说完给我指点,所以想要抵抗这种诱惑,真的是很难。
“那个……莉琪是不是、有什么诀窍?该怎么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就是能突然行动变快的那个。”
“哦。”佩尔多莉琪喝了一口水,用纸巾擦了擦嘴,“你说那个啊。那算是医术式的一种实际应用……不过要说明也挺难的。”
“那个、除了自己以外,能不能对别人用?”
“对别人?呀,这个就不清楚了。我也没试过,感觉应该会很难控制力道。比如说,嗯……就像洗头一样。”
“洗头?嗯?”
“自己洗头,和让别人帮自己洗,感觉完全不一样嘛。”
“诶,难道,你有让别人给你洗过头吗?”
“咦?那你的头发都是怎么处理的。”
“一直都是我自己来啊。”
“没有去过理发店吗?”
“莉琪你是去理发店的?”
“不。我也……不怎么去。都是自己处理,还有就是妈妈——”佩尔多莉琪脸颊微红,“……呀,所以那个、偶尔妈妈也会帮我洗一下。不过、不是那回事哦。不是我拜托她,是她自己擅自在我洗澡的时候闯进来,然后就……”
不禁笑了出来。“有什么好害羞的嘛。”
“总而言之。”佩尔多莉琪轻声干咳了一下,“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妈妈手很巧,技术也很高超,我自己洗的时候总是试图模仿她的动作,但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还原。我也思考过其中的原因。”
“什么原因?”
“手。”佩尔多莉琪握紧右手又松开,“在自己为自己洗的时候,不仅有头皮上的刺激,还有手指传来的触感。手指其实是非常敏感的。”
玛利亚罗斯试着用指头揉了揉头皮。“……啊、明白了。”
“让别人帮自己洗头,是非常舒服的。”
“是么……那以后有机会、我帮你洗一次?”
“那么,我也帮你洗,不仅是头,身体也要。”
“……算了不用了。对不起。”
“怎么了嘛,真是无趣。”佩尔多莉琪开玩笑般地笑笑,“不过,从实用角度来讲,果然还是自己洗比较好。哪里痒、该在哪里下手都一清二楚,该用多少力自己心中也有数。”
“嗯,的确如此。”
“医术式呢,也差不多是这样。虽然疼痛会干扰注意力因此不可完全一概而论,但是只要能够克服这一点,自己对自己施术其实要简单得多。”
“总觉得、听起来有些恐怖。”
“其实很快就能习惯了。不过,微小的力道掌握果然还是很难的。说实话,要将那个用在别人身上,我没什么自信。对自己用的话,感觉就算失败了也没什么大问题,反正还可以再试。但是对别人就不同了,没有失败的余地。”
“……这么严重?”
“是呀。”佩尔多莉琪一脸平静地说,“我感觉,如果下手偏了零点一毫美迪尔,身体就会整个瘫痪吧。死、应该是不至于会死的。差不多就是这样。”
“这不是非常危险么……”
“一直都为你们治伤的医术式,原本就是这么危险的东西哟。不过,我用的那个和一般的医术式还有非常大的不同。”
“什么不同?”
“医术式是修复身体损伤的技术。”佩尔多莉琪轻声叹了口气,“而我的那个不同,是在没有任何异常的部位动手脚,是医术式中的旁门左道。”
“但是呀,”玛利亚罗斯耸了耸肩,“莉琪的老师是莫莉对吧。莫莉在这方面,应该不怎么管束的吧?”
“妈妈就是那种人呀。”佩尔多莉琪严肃地点头,“因此,到底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的,必须得由我自己判断才行。虽然不论怎样妈妈都会接受,但也不能因此而疏忽。”
“莉琪肯定是没错的。”
“没有这回事。”
“但是,你一直都为了不出错而煞费苦心对吧。究竟什么才是正确的,这个问题也很难回答……该怎么说,至少在莫莉还有我、这些莉琪身边的人眼中看来,你肯定没有往奇怪的方向走偏。”
“这都是因为有你们一直在看着我呀。”
她的眼神过于率直,以至于根本无法避开。
“大家都是喜欢、才注视着你的。”
“那我也是彼此彼此,一直都无法从你身上挪开视线。”
“深感光荣。不,比起光荣,应该说是打心底里高兴。”
“没有能比分享这份喜悦更美妙的事了。”
“是呀,感觉能活到现在真是太好了。”
“每一份每一秒都是幸福的延续。”
“说来突兀,我一直都很不想死啊。”
“为了这份幸福能够永远持续下去?”
“这世间是不存在永远的吧,若是在哪里存在就好了。”
“想要去找找看呐。”
“要不要一起去找?”
“好主意。今天准备准备,明天就出发吧。”
“这还真是突然。”
“好事不宜迟,我已经等不及了,为什么要等?”
“明白了,那么马上——”
不行了。
到极限了。
不由得笑喷了出来。
玛利亚罗斯用两手捂住几乎要喷出火来的脸。“……我认输、认输啦。真是的,莉琪你太强了。”
“其实、我也有点忍不住了。”佩尔多莉琪的声音在发颤。
没什么奇怪的,这只是最近两人经常玩的一种游戏,大体上就是互扮鬼脸的一种变形。互相注视着对方的眼睛,随便说一些话,首先挪开视线、或是笑出来的就算输。不论何时,只要彼此心领神会,就会唐突地开始,谈话的内容也会随开始时机各有不同。至于双方战绩,因为没有刻意去计算,所以也不太清楚。
“咦?”佩尔多莉琪歪下头,“……说起来,我们刚才在谈什么来着?”
“什么啊、”玛利亚罗斯伸手擦着眼角,“我也忘了。”
说忘了、那是谎言。
幼稚无用的谎言。
不过,与佩尔多莉琪两人吃过晚饭,一同慢慢散步返回收容所之后,心情也变得舒爽了起来。虽然问题并没有解决,不过有话说得好:病由心生。如果我的问题本就是因为心理原因才产生的,那么让心情愉快起来也的确算是一种解决手段。
其实我早就有心理准备,总有一天会变成这样。
也就是,对露西早晚会赶上自己的恐惧——没错,我很恐惧。也有些焦躁。但是如今木已成舟,也不可能现在就马上变强。心里也想过要放弃,然而这并非是随随便便就能放弃的执念。我应该怎么样、以什么手段去战斗。我的武器是什么。战斗?明明对方是同伴、本身职责也不一样,却要战斗?这话说来很没有道理,但我的确在暗地里如此考虑过。
对比自己年轻、又缺乏经验的露西燃起了竞争意识。
当然,也不是每分每秒都是如此。毕竟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虽然他也偶尔会给人添上那么一点麻烦,但本质不坏,我并不讨厌。甚至还觉得他有些可爱之处。
只是、我在警戒着他。
倒不是露西自己有什么问题——我好不容易才摆脱了万年老末的状态,却又要落到最后了?这一事实真的很让人难过。如果能够承认并接受的话,倒也不是非得嘟嘟囔囔抱怨个不停。毕竟入侵者这份工作,总是命悬一线,‘对不起~我太弱了~一无是处~你那么厉害~怎么不来帮我呀’——根本没有让我摆出这种阴阳怪气态度的余地。
到底该怎么办,其实早就心中有数。
不去在意它就好。
公正地评判露西的实力,好好为他制定战术,尽可能地将他这段时间以来取得的进步发挥出来。
玛利亚罗斯的职责依然不会改变,只要一如往常地处理好手头的工作,大家都不会加以非难,也不会拿被露西超过这件事来揶揄——哼,像卡塔力这种家伙,倒是有可能拿这件事开玩笑,不过以他那点半鱼脑,想必也没什么恶意,一笑了之就好了。
这些道理我都明白,然而心中依然别扭得放不下。
“真是讨厌啊……我这个人,在这方面真是、烦死人了……”
停下脚步,仰头望见第十三区那夹在高楼之间的狭窄夜空。
感觉有些奇怪。
也说不清楚到底哪里奇怪,只能试着环视四周。
临近晚上十点的第十三区,高层寺院大多已经歇业,因此行人极少,相当安静。
视野可及范围内并没有人影,虽然无法判断有没有人藏在建筑物之后。如果有的话,一定是怀着某种不良企图。为什么要盯上我啊——虽然想这么抱怨,但也明白其中缘由。ZOO虽规模不大,但也算是小有名气,自然也招致一部分人的怨恨。而玛利亚罗斯又是红发橙瞳,颇为显眼,因此可能被不少人惦记着。换做是我,也会专门盯着像我这种人下手,毕竟这么弱。
我有这个自觉,因此也对此多有防备。艾尔甸之中有数个危险地区,尽可能不一个人踏足其中,极力避免走在陌生的道路上,这样一来哪怕被跟踪也能够想办法摆脱。
即便如此,也有无论如何也甩不掉的家伙。
“……亚济安?”
不对。
话说,明明他根本没在我眼前出现,却说出他的名字,总感觉很不好。
就好像——我在有关他的问题上很心虚一样。
比起害臊、不甘,更多的是火大。
心中愈发烦躁,于是大步向前走上一段左拐右拐又往回后退几步藏起来观察一阵子又继续向前走,尝试了诸般手段。
没有人跟在后面。
应该吧。
“是我的错觉……?”
肯定是错觉吧。
但是,总觉得心底里有些不舒坦。
回到家中,却没有如同往常一样看到啾出来迎接的身影,于是心情变得更差了。对于这老是动不动就心烦的自己,又多了一分厌恶。
客厅中亮着灯光。
至少这能让我稍微开心一点。
因为明白了啾不出来的理由。
啾背靠着沙发坐在地板上,并不是在睡觉。啾向着玛利亚罗斯转过头来,发出“咕”的一声。
多玛德君正枕在啾身上睡着,啾也因此无法动弹。
玛利亚罗斯在沙发上坐下,摸了摸啾的头。“我回来了。”
“啾。”
“哇……这家伙睡得还真熟……”
“咕。”
“这么久一直保持这样?”
“咕。”
“没事吧?累不累?”
“啾。”
“是么,那还好……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啦……”
多玛德君抱着啾的肚子睡得死死的,搁在地上的双脚甚至把茶几都踢偏了位置。而且还在打呼。
“真希望他没把口水漏在啾的肚子上……”
“啾……”
“啊,已经漏出来了?”
“咕。”
“这也睡得太过头了。就算要睡,也到自己的房间去睡嘛,这话我都说了多少遍了。”
玛利亚罗斯试着戳了一下多玛德君的头,多玛德君“唔”地嘟哝了一声将脸转了过来。虽然不再打呼了,但是啾那白色的绒毛已经黏成了一团。
玛利亚罗斯抽了几张纸巾,将啾的毛和多玛德君的脸擦干净。擦的时候,多玛德君还变换着表情,发出奇怪的声音,感觉挺有趣的。
“这个人真是,像个孩子一样。”
“咕。”
“但是……”玛利亚罗斯弯下腰仔细端详着多玛德君的睡相,“他的眼睫毛,其实挺长的不是吗?还有,仔细看的话,脸其实也长得不错。平常的时候总是迷迷糊糊的,或者就是摆出一副吓人的表情,还有,笑声也很奇怪,这些都没给人留下好印象啊。呀,不过倒也不算坏,这家伙还算受欢迎,毕竟莎菲妮亚她……”
“……唔?”多玛德君眼睛睁开一丝缝。
起来了。反正一转眼又要睡着,玛利亚罗斯伸手将多玛德君的眼皮合上。“晚安。”
“啧……”多玛德君似乎有些烦躁地拨开玛利亚罗斯的手,“……干吗。你想干吗,那个……”
“完全睡傻了。”玛利亚罗斯窃笑道。
“不是……”多玛德君直起上半身。
口水又垂了下来,于是玛利亚罗斯伸手用纸巾擦掉。“你要拿啾当枕头的话,至少仰着睡怎么样?。”
“唔……”
多玛德君一边困倦地眨着眼睛,一边在啾的头上摸来摸去。然后看上去本想是要说“抱歉呐”,却因为一个哈欠的缘故变成了“嗷按啊。”
“咕。”啾点了点头,似乎感觉还挺舒服的。多玛德君那稍微有些粗暴的力道,也许对啾来说刚刚好。
“怎么了。你不是……出去了吗。应该在外面吃过饭了吧。没吃吗?”
“呀,我的确是吃过了。但你呢?有好好吃饭吗?”
“啊……”多玛德君掀起敞着胸口的衬衫挠起了侧腹,“是喔。我应该吃过了吧。肚子也不饿。”
“还有啊……其实也无所谓,但你衬衫的扣子基本上全都系错了啊。”
“嗯?”
多玛德君低头看了看衬衫,似乎是打算将扣子重新系一遍,可是手才刚放在系错了的位置上便放弃了。随后又是打了一个大哈欠。“——呀,反正这点事又死不了。”
“话是这么说……”
喉头突然一凉,胸口也有些发紧。
反正又死不了。
——死。
是我太神经过敏了吧。
真的……?
“喂。”
“怎么。”
“你没事吧?”
“你指什么。”
“就是说……”玛利亚罗斯轻咬着嘴唇,“身体。”
“就是说、身体……唔?”多玛德君扬起眉毛,“好像也不是倒着读(译注:就是说(dakara)和身体(karada)读起来就是将音节调换一下顺序。)啊——”
“呀,完全不一样好吧。”
“哦、是哦。”
“别拿这些来蒙混,我可是认真问你的。”
“只是有些瞌睡罢了。”
“瞌睡也该有个合理的程度呀,大家都很担心你。”
“就算你这么说——”多玛德君撇着嘴挠着后脑勺,“……呀,这些年多少有些勉强自己,身体算是有些劳损吧,只要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问题是,这不是越来越多了吗。”
“唔?”
“时间啊,我说你睡觉的时间啊。之前还没有这么严重,你这么休息,也没见有什么好转啊?干脆,带你去一次莫莉那边——”
“要找医术士的话,我们就有由莉卡啊。受伤的时候不都是让她来治的吗。”
“你不要转移话题。”
“玛利亚。”
多玛德君将他那又大又热的手紧紧地贴在玛利亚罗斯的脖子上。
“我没事。如果真的到了不得不做些什么的时候,我也会心里有数,那时候我会跟你们好好说清楚的。”
“说真的?”
“真的。”
“约好了哦?”
“嗯,约好了。”
“一言为定。”玛利亚罗斯抓住多玛德君的手腕,“如果你食言的话,哪怕是为了我们着想,也绝对不会原谅你的。不仅是我,大家都不会原谅你。”
多玛德君眼角舒缓,点了点头。“我明白。”
“我信你这一回。”
“我不会食言的。”
被他向前一拉。两人的前额轻轻撞在了一起。
多玛德君闭上了眼。
玛利亚罗斯也闭着眼,不知为何有些想哭。
“因为有你们在,我才能得到如今的一切。对我来说所谓的世界究竟是什么,虽然我也不清楚,但我没有打算舍弃任何东西。所以相信我吧。”
“嗯。”
“得保护好才行啊。”
他的额头静静地远离。
睁开眼,那双黄玉般的眼瞳里映着自己的身影。
“所有的东西,我都会保护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