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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5 决断与稳定的效率

蔷薇的玛利亚 十文字青 25051 2024-11-04 10:36

  Omenage 897 12th revolution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甸地下区D8

  「怪虫坩埚冈兹盖尔」

  一踏入铁栅栏另一侧,玛利亚罗斯就注意到天花板上设了个圆形字盘。看似时钟,只有一根静止不动的指针。这指针应该会在决斗开始时转动,而转满一圈就表示时间结束吧。当然,这也可能只是想造成一圈一小时的错觉,实际上是四、五十分或更低。尽管很不愿这么想,但可能性并不是零,还是看自己的表好。刚刚已向亚克赛尔确认过,这个约十五美迪尔见方的厅房的确就是堡垒,虽也顺便问了堡垒外的构造,亚可塞尔却只是瞧不起人似的呵呵笑,什么也不说。看来他不是只会惹人恼怒,也是个小心机警的生物,而且能一刀斩下霍汪的头,不容小觎。巴席尔德在玛利亚罗斯等人进入堡垒前就退回开口,蠕动触手后退的模样深烙在玛利亚罗斯的眼里。不用说,他也是个危险人物。

  「那么,第三场决斗从现在开始。」

  亚克赛尔一宣告完毕,一阵咚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的恼人低音就响递整座会场,天花板上的时钟也跟着动了。玛利亚罗斯取出自己的怀表确定时间,现为十二时三十四分。他按着胸大口深呼吸,接连看看皮巴涅鲁和荆王。

  「首先必须要调查外面的状况吧。」

  「洞有三个。」

  荆王以右手中指托高墨镜,微微侧首说道。

  「怎么做。」

  「现在监牢是空的,也就没有释放的问题,可以弃守堡垒。关于战术——也许会让人觉得我是在自保,而我也不打算辩解,总之先听我说完。由于三人分头行动太危险,只能分成两组,也就是我和某一个人一组,另一个单独行动。一旦有谁确定了对方的代号就大喊出来,让每个人都听到,同时所有人一起回到堡垒按钮、分享资讯,然后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做。目前就先这样。」

  「了解。」

  「我知道了。」

  「那要怎么分呢?」

  「我单独行动就好。」

  荆王仿佛早知到玛利亚会这么打算,一开始就做好这种打算。他将肩上担的大黑袋放下地面,从中取出类似手甲的装备。

  「那样比较自然吧。」

  「……是没错。」

  如果是那家伙,恐怕会七嘴八舌地吵着要和我一组吧。

  玛利亚罗斯不经意地一瞥铁栅栏,看见了那家伙比忧心更担心的表情。

  他赶紧别开视线,却看见飞燕睡死在由莉卡的大腿上。

  我说由莉卡,你没事把大腿给那小猴子当枕头干么?虽然那或许是因为荆王在把飞燕轻轻放在地上后说了声「拜托你了」,让由莉卡点头答应的缘故。她的责任感本来就强,当然可能会特别悉心照料,但也不须要做到这种地步吧?

  卡塔力红着一张鱼脸,一副想踹醒飞燕的样子。去吧!没问题,我允许你。不过要是真的踹下去,恐怕会被由莉卡狠狠教训一顿。可是那为何会惹她生气呢,保护由莉卡远离小猴子的毒手,原本就算是我们的使命吧?胡子,你不觉得吗……?

  「飞燕不是坏人。」

  荆王装毕手甲,并将似乎同样取自袋中,刀身窄细但略短的摩德洛里刀抽离刀鞘,隔着墨镜端详刃纹。他的袋子看来还满得很,不知道还装了些什么。

  「别看他那样,他也是很重信义的人。可能他原本就不适合混黑道,只是和那个城镇恰好合得来罢了。」

  「怎么说?」

  「他和我这种本性低劣的人不一样。」

  荆王将刀收回鞘里。

  「左、右、正面,你要我走哪边。」

  奇怪了,这家伙以前是这样子的吗?竟然有那么一瞬,我会觉得这家伙没那么怪。不对不对,慢着慢着,我前几天才被他绑架,不管怎么想他都是个死变态啊。但不可否定的是,他脑袋似乎相当灵光,懂得察言观色又不吵闹,合作态度还高得吓人,至少不会成为队上困扰。虽说是短期合作,不过伙伴就是伙伴、优点就是优点,要尽可能让他发挥能力,个人喜好顺位能放多低就放多低。若要从能力高低来看,第一个该被质疑的就是我自己,所以非得全速运转每一颗脑细胞不可。

  「请负责右路,我和皮巴涅鲁会走左路。我想先延外围移动,掌握整个会场的大小,途中有岔路就尽可能记下。我想,在摸清外面环境之前,可以暂时无视对手。因为时间有限,了解场地大小应该是第一优先。」

  「记路对我来说不成问题。」

  「总之一开始——好吧,就先用十分钟探路好了。」

  「了解。」

  荆王低声简短回答并走向右侧开口,刀没收进腰侧,看来是想连刀带鞘直接拿在左手行动。玛利亚罗斯和皮巴涅鲁对看一眼点头示意后,就往左侧开口移动。卡塔力、由莉卡和莎菲妮亚在后头出声加油,而玛利亚罗斯只是挥了挥手,刻意不回头看他们。由莉卡和飞燕就算了,可能会干扰他集中精神的因素还有很多。

  玛利亚罗斯跟在皮巴涅鲁后方一·五美迪尔处前进。皮巴涅鲁的脚步几近无声,玛利亚罗斯虽也尽力压低音量,依然远不及前杀手完美的脚底工夫。

  一出左侧开口,就是条宽、高都大约是三美迪尔的直线通道,目测长度有二十美迪尔以上。经过他颇有自信的实际步测后,大约延伸了二十四美迪尔,然后向右直角弯折。

  右转后再前进约十二美迪尔处有个十字路口,更前方也有个十字,再过去的则像是丁字。

  右侧是直行后向左直角转折。

  左侧是直行后向右直角转折。

  玛利亚罗斯在皮巴涅鲁回头时指向左侧。

  向左前进约十二美迪尔并右转时,玛利亚罗斯叹了口气。道路相当明亮,能一直看到远处。这条路很长,恐怕不下五十美迪尔,说不定要一百美迪尔以上才到底。

  这条笔直通道上有几个向右的岔路。远的较难判断,但离这约十美迪尔处是第一个,再十美迪尔处又一个,且没几步路就是第三个。可以得见,即使这条路底端就是会场的尽头,堡垒外的空间仍相当宽广。

  皮巴涅鲁忽然半举右手,食指指向前方。

  人也是面对前方。

  玛利亚罗斯虽完全没察觉,不过那多半是「有动静」的意思。

  「别管。」

  「好。」

  皮巴涅鲁没多说任何话,立刻放下手继续前进。

  距离第一个右岔路约十二美迪尔,玛利亚罗斯没打算拐弯,只是顺道瞄了一眼。这条通道也是直线远远延伸,途中有数个十字路口,看不出底端有无弯折。即使距离很远,那里的确有个小小的人影从旁进入通道底端并停下。玛利亚罗斯凝神一看,像是荆王。应该没错,他很快就继续动身,消失在左侧。从右侧出现,从左侧离开,所以这条路底端是个丁字路吧。

  虽然只是个感觉,探索得也甚不完全,但足以勾勒出堡垒外的基础构造。

  再前进约十二美迪尔到第二处右岔路时,玛利亚罗斯已在脑中将至今看过的部分画成地图。

  堡垒有三个开口,荆王几乎是同一时间到达那个路口,代表这一路上的构造很可能是左右对称。换言之,从堡垒左右开口直行二十四美迪尔再直角拐弯前进十二美迪尔,就会来到范围约三十美迪尔见方的「田」字地带的下方中点。两个田字地带各位于堡垒的左右斜前方,而正中央的横线笔直相连,玛利亚罗斯小组和荆王就是在经过这条横线的两端时见到彼此。目前,玛利亚罗斯小组位在左侧田字的上横左竖交接处,再前进六美迪尔又有个右岔路,并同样地在这条又长又直的岔路另一端看见荆王。果然没错。也许要下结论稍嫌太早,不过玛利亚罗斯脑中描绘的地图应该正确无误。

  玛利亚罗斯直线前进约三十九美迪尔后再往右岔路望去,看见荆王也望着这里,可见他也有同样想法.他虽难以捉摸,又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但良好的观察力仍无疑是一大助力。即使距离远得多半看不见,玛利亚罗斯还是向荆王点头示意,并继续随皮巴涅鲁前进。不出所料,下一段路也是三十九美迪尔。这里相当于整个第三次决斗会场的左上角,而荆王也一如预想地来到右上角。

  D队三人暂时在会场上缘正中央会合。玛利亚罗斯简单说明左半边地形后,荆王只答了一句话。

  「左右对称是吧。」

  真是简短明了,看不出是个缠人的拔牙癖变态。

  他接着蹲下,在灰色地面画出无形的地图,而那与玛利亚罗斯脑中的完全一致。最后荆王指出D队的现在位置,墨镜转向了皮巴涅鲁。皮巴涅鲁也记清了地图构造,默默颔首后看看玛利亚罗斯。玛利亚罗斯在荆王身旁蹲下,指出背脊般贯穿全场的直线纵道。即使地图不具形体,三个人眼中线条分毫不差。对玛利亚罗斯而言,选荆王为队友在心情上是有点复杂,不过他确实是可靠的伙伴。

  「我们先从这条路回堡垒吧。」

  如此便几乎能确定地图是否正确。就算不明说,他们心里也都有数吧。

  于是皮巴涅鲁带头,荆王殿后,居中的玛利亚罗斯专心步测地图。三人一回到堡垒,铁栅栏后传来几声安心的吐息。玛利亚罗斯对由莉卡和莎菲妮亚回以微笑后,就拿自己的怀表和天花板上的钟对时。钟走了约六分之一,表指的是十二时四十五分;决斗是三十四分开始的,即为过了十一分钟。至少就目前看来,这钟在运作上没有问题。

  玛利亚罗斯看看皮巴涅鲁和荆王,两人也等着他下指示。真是责任重大。意外的是,实际做起来不会手忙脚乱,相当放松。可能是因为还没有任何状况,时间也很充足。还不到慌忙紧张的时候。

  游戏现在才开始。关键时刻迟早会到来,无论现在多么冷静,到时候无法应对也是枉然。

  「后半的大田字暂且不管。我们先分成两组扫荡右下和左下。我再提醒一次,只要有谁能够确认代号,就立刻把代号大声喊出来当作信号。一听到信号,所有人就要立刻回堡垒完成逮捕。」

  玛利亚罗斯和皮巴涅鲁同样从左侧离开堡垒,荆王从右。

  记住地图后,就能在搜敌上集中所有感官。对方可能会躲在某处不动吗?这么一来只要找出那个地方就好,所以多半不是。从A队的角度来想,大致上战术能分为躲藏和逃跑两种,而这会场的构造明显地适合后者。A队极可能像D队一样随意行动,或者完全配合D队动静行动。

  所以这场决斗不是捉迷藏,想成鬼抓人会比较保险。

  极端而论,就算A队被D队发现了也无所谓。由于写着代号的布贴在胸前,只要能背对D队逃到时间结束,让D队自动落败即可。

  落败的参赛者必须交出首饰。

  而那多半——不,那无疑代表着死亡。

  别怕,还能用苏生式复活。即使胡子不在,只要凑够钱就能在艾尔甸的高层寺院找到肯施放高精度苏生式的僧侣或神官吧。不过这不是绝对,自己的死法也不一定能以苏生式复活。虽也能让伙伴们代替亚克赛尔俐落地斩下首级,但想必谁也不想当刽子手。话说回来,现在想那么多输了以后的事是有什么用啊。

  不要输就好了,赢就对了。赢了就什么事都解决了。

  玛利亚罗斯就要进入地图左下的田字。

  带头的皮巴涅鲁停下脚步。

  玛利亚罗斯也随即止步摒息。

  他竖耳聆听,可是什么也没听见。皮巴涅鲁屈膝前倾上身,那是能随时起跑冲刺的姿势。他敏锐的感官发现什么了吗,一定是吧。那玛利亚罗斯能为他做什么?只有保持不动,避免干扰他而已。

  额上渗出汗珠。

  一回神,才发现自己连眨眼都忍住了。

  双眼干涩。

  那又怎么样。

  玛利亚罗斯耐心地等。

  刹那之间。

  皮巴涅鲁拔腿猛冲,但仍静得出奇。他在田字下横与中竖的路口右转,玛利亚罗斯虽想跟上却还是作罢。皮巴涅耳几乎没发出脚步声,而玛利亚罗斯跑起来会发出喀喀喳喳的噪音。于是他眨了几次眼,缓缓吸气、吐气。接着静止不动,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并放软脑袋,以便应对任何状况。

  状况很快就发生了。来自正面。有东西从田字上横和中竖交会的丁字路右侧出现。

  那东西全身覆盖着褐色皮肤,看似有些硬度,驱使四条腿沿地奔走:前肢特别长,肩宽胸厚颈子粗,尖尖的头部正对前方。若褐色皮肤的狗剃光头部毛发,差不多就会是那样吧。胸前有着一片白色,是布。代号就写在那上面,从玛利亚罗斯的角度看不清楚。应该说,没机会看清。

  一阵沙黄的风瞬时超越了那狗形兽。

  风疾然一旋,挡在狗形兽面前。

  狗形兽急忙停下想改变方向,但不可能一八〇度掉头,势必得奔向玛利亚罗斯。

  看见四方形的布了。

  上头有些黑字。

  距离还有三十美迪尔,从这里是看不清的。

  一见到玛利亚罗斯直线奔来,狗形兽呜嗡低吼并不禁仰身后退,皮巴涅鲁的手也在这时搭上它的肩。

  吓得狗形兽转向背后。

  「红、绿、灯。」

  皮巴涅鲁慢慢念出狗形兽的代号,玛利亚罗斯跟着双手绕在嘴边大喊。

  「发现代号!红绿灯……!」

  狗形兽已经没有用处了。玛利亚罗斯转身向后,皮巴涅鲁旋即跟上,全速奔回堡垒。现在就只剩按钮——我是先有这想法,还是先发现异物存在的呢。想不起来。还记得铁栅栏后有人对我大叫。我究竟是受了他们的提醒还是在那之前就看见异物,坦白说,我完全没印象。

  「啊。」

  一时的混乱大过于当下的错愕。

  那东西就在按钮台边,贴在地上。

  身体是灰色的,和地面相同,所以刚踏入堡垒时完全没发现。保护色?太扯了吧。不过一点也不扯,因为事实上就是那样。我已经很仔细地看,但仍看不清那东西的外观,只知道他就在那儿。总觉得那东西有着人形,但手脚或头脸的具体形状却模模糊糊地难以辨识,几乎和地面同化似的。

  那东西抬起了头,朝这里看来——大概吧。

  不,那东西的确在看。

  是眼睛。

  仿佛和周围景物融为一体的灰色头部中央偏上的位置,有一对圆睁的眼睛。

  没有眼白,鲜绿色的虹膜散发微光,黑色的瞳孔不是圆形,也不是猫那样的纵裂,更不是山羊般的长方形,而是十字。

  嘴巴微张。

  露出一排黄牙。

  紫色的舌头细碎地舔过疑似嘴唇的部位。

  「呃……」

  呃什么呃。

  得赶快设法逮捕他才行。对了,我们就是为了逮捕而回来的。

  不行。即使他腹部贴着地面,看不见写了代号的布,也能够确定他就是A队成员。只要任何一名监牢外的A队成员在堡垒内,D队就不能按下按钮,规则是这么定的。所以——现在该怎么做……

  玛利亚罗斯和皮巴涅鲁对看起来。皮巴涅鲁虽一副正在沉思的样子,事实上恐怕是什么也没想,只是等着玛利亚罗斯下指示吧。他是个一旦决定主从顺位就会彻底执行的人,这没有什么好或不好,这世上本来就有各式各样的人,

  现在必须由我来做决策,若连这点都做不到,我上场又有何意义。不要急,冷静一点,这时候非得保持逻辑思考不可。堡垒内有A队成员就不能按钮,而应是A队成员的灰色十字眼怪物就在堡垒内,所以无法进行逮捕,那么要怎样才行。答案很单纯,就是让十字眼离开即可。那么要怎样让他离开呢。

  荆王也在这时从右侧开口回到堡垒。

  想必他也发现了十字眼,才会一进来就停在原地。

  玛利亚罗斯轻拍皮巴涅鲁的背,跑向前去,皮巴涅鲁即刻做出反应。荆王似乎也明白了玛利亚罗斯的意思,拔刀出鞘迅速奔来。玛利亚罗斯也抽出腰间的伪劫火,但速度远不及皮巴涅鲁,一转眼就落在他背后。

  自己是被规则蒙蔽了吗?不,只是理解得不够透彻而已。听了规则就觉得这次决斗是场特殊竞赛,之后还真的这么以为,真是要不得。自己有不该单独行动的自知之明,荆王也穿上了装备。这代表了什么,自己当然不会不懂,只是太过深陷「鬼抓人」的游戏规则里,没有看清全局。

  「与7S的七场决斗」说穿了就是首饰争夺战,至少形式上确是如此。

  玛利亚罗斯等人一违反规则,就会危及人质的性命,故必须严守对方提供的规则。一行人就是因为没有其他选择,才会来到这里。但反过来说,只要不违规,想怎么做都可以。

  第三场决斗的规则中并无「不准伤害对手」之类的项目。换言之,要打要踢要杀要刚都无所谓。战场上不须要慈悲,不必留情,也没人会那么做。

  不过十字眼也相当灵敏,在皮巴涅鲁雌雄一对的短剑扫出银弧前,已咻咻咻地贴地窜向正面开口,动作滑溜得有点恶心。而且——这么说可能有点怪,但是它长了尾巴。尾巴加上四肢脚贴着地板爬行的模样,简直像只大蜥蜴。皮巴涅鲁当然没放过十字眼立刻追上,荆王却丢下刀鞘突然大喊。

  「我来追!」

  皮巴涅鲁缓步转身,玛利亚罗斯便对他点点头。荆王以担着摩德洛里刀般的架势,剧烈驱策双腿加速,但上身几乎不摇不晃。十字眼的身影一进入正面开口就变得模糊、朦胧,融入地貌似看不见了。不知道让荆王一个人追妥不妥当。玛利亚罗斯对自己临机的判断虽没有最佳解答的自信,但也不一定是错误选择。

  玛利亚罗斯将伪劫火收回鞘里,走向按钮台,并一瞥铁栅栏后的亚克赛尔。

  真是气人的家伙。他正在换全新的燕尾服,染血的衣物散在脚边。火大的玛利亚罗斯将按钮当作亚克赛尔的头狠狠敲下。

  「红、绿、灯!」

  接下来的变化出人意料。

  红绿灯,遭到逮捕。红绿灯,遭到逮捕。红绿灯,遭到逮捕。红绿灯,遭到逮捕。红绿灯,遭到逮捕。红绿灯,遭到逮捕。红绿灯,遭到逮捕。红绿灯,遭到逮捕。红绿灯,遭到逮捕。

  那是一阵低沉得多余的广播声,令人不耐。那无疑的是亚克赛尔的声音,可是他本人(?)一如眼中所见仍在更衣。多半不只是堡垒,这声音应也响遍了整座会场。监牢一部分喀铿地打开,同时原本接近自然光的灯光冷不防红、蓝、绿地闪烁起来。这的确挺令人吃惊,但更令人恼怒。我们可是很认真的,不是抱着玩票心态。现在问题不只是输了会死,既然我们杀死对方不算违规,代表我们也可能死在对方手下,每个决定都攸关生死。不,慢着,先忍住。深呼吸。

  吸气。

  吐气。

  嘶——呼——嘶——呼——

  就是这样,冷静点啊我。再怎样都得保持冷静,现在生气只会吃亏,而我讨厌吃亏,最讨厌了。说不定这种低级效果,也是为使对手情绪失稳而导致判断力下降的策略之一。尽管如此,这无聊透顶的下三滥把戏还是让玛利亚罗斯失去冷静,不是没有效果。

  不一会儿,狗形兽从左侧开口悄然现身。

  它老实地进入监牢,监牢的门立刻喀铿地关上,那可恶的噪音跟着停止,烦死人的灯光也恢复原状。

  玛利亚罗斯叹了口气,接连观望三处开口。感觉没有敌人的动静,但不能掉以轻心。现在根本不是逮捕一个就能安一份心的情况,甚至该抱持「比赛才刚开始」的心态。

  荆王能够确认十字眼的代号并全身而退吗?此刻只能将对荆王个人的好恶摆在一边,一心祈祷他一切顺利了。

  在那之前,玛利亚罗斯和皮巴涅鲁必须死守堡垒,防止被逮的狗形兽遭到释放,而更重要的就是保住性命。

  特别是玛利亚罗斯的命。

  十字眼就算了,倘若那个叫巴席尔德的家伙拥有什么棘手的力量,又让他攻占堡垒,事情就麻烦了。

  只要任何一名监牢外的A队成员在堡垒内,D队就不能按下按钮。

  这也代表,一旦堡垒遭A队压制,D队就等于陷入绝境。

  而这就是我方是D队、防守队的原因。

  不过一味躲在堡垒里也不是办法,时间结束即算落败,想赢必须攻守并进。逮捕第一人后,D队就得面对真正的问题。尽管不是没想过,但没料到会这么严重。脱下竞赛的皮,这场决斗依然是单纯的厮杀,竟然漏看事情会往这方向发展的可能,真是太大意了。

  假如巴席尔德是个难缠的对手,现在又攻进了堡垒,玛利亚罗斯一定会碍了皮巴涅鲁的手脚;若他选择突袭独自追击十字眼的荆王,那就是二对一;如果荆王留在堡垒里,巴席尔德也可能策动奇袭。

  正因如此。

  荆王固然是个货真价实的变态,但撇开那病入膏盲的性格不谈,他还是个随时都能冷静地保持客观的人。可是比较起来,皮巴涅鲁的武力应高于荆王,且与玛利亚罗斯与他更有默契。即使相处不足一年,实在称不上长,但仍是甘苦与共、意气相投的ZOO伙伴。和他一组,生存率当然比和荆王一组高。

  从这几面来想,让荆王去追击,自己和皮巴涅鲁留守,确实不失为妥当的选择。

  不得不承认。

  荆王虽是没药救的变态,头脑却非常精明。会是个危险的对手,做为伙伴虽称不上——应该说不想说值得信赖,但无疑是个有能的人才。若非如此,是无法在SmC垮台后立刻将黑市纳入股掌之间的。即使非常不愿意这么想,可是现在对他寄予某种程度的信赖应该无妨。这是为了胜利,必须放下私人感情。暂时而已。

  玛利亚罗斯取出怀表和天花板的钟对时。怀表是十二时五十二分,也就是决斗已过十八分钟;钟上指针走了四分之一多一点,大概是等速。

  十八分。不是已经十八分或才过十八分,总之就是剩下四十二分,绝对得设法在这段时间内取胜。自己是不是太紧张了呢,肩膀是不是要再放松一点。皮巴涅鲁全身上下不多花一点力气般直挺挺地站着,双眼紧盯三处开口。见到他的样子,就对不停胡思乱想的自己感到惭愧,不禁想望向铁栅栏,又赶紧忍住。不行,要坚强一点,能帮助我的伙伴就在这里,而且有两个。我也要进最大努力,只要三人合力就一定能获胜。我不要失去任何人,绝对不要。

  仅是想像那一刻,我就怕得打颤。

  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

  我和飞燕不同,如垃圾般被扔进垃圾堆似的后街,过着踢垃圾翻垃圾吃垃圾的日子,长成一个垃圾。当垃圾吃腻了垃圾,垃圾们就会成为野兽或更肤浅的生物彼此交欢,发泄胸中郁闷后继续啃食垃圾。我是个垃圾,一踏出后街,垃圾就成了无赖。一开始就成了垃圾的我,从出生起就得到了成为无赖的资格。我这眼睛还算明亮的垃圾无赖吃腻垃圾后,就披上了流氓的皮。但就算吃着比垃圾还好些的饭菜,我骨子里还是垃圾。垃圾只懂得吞食眼前的垃圾,一有欲望就会立刻满足,只执著于生存。毕竟对生存不执著的垃圾只会被垃圾活埋。我知道自己一无所有,只是顺从垃圾的本能生存,刚好适合在流氓里打滚而已,和那些在后街吃垃圾玩垃圾死得像垃圾的垃圾没什么不同。

  曾经有个女人。

  我为她深深着迷。

  因为她想尽一切可能存活下去,期待能有一天逃离后街,获得自由。

  而这名渴望自由的女人却败给了病魔,转为乞求死亡,并死在我的怀里。

  不知多久以前,她曾自呓似的了些话。

  「你有想过吗,假如我——是生意人的女儿,而你和我们家有生意往来,然后我们就是因为这样,在某一天意外邂逅——那我们会变成怎样呢?如果我能下床,牙齿也都还在,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能和你一起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甚至在大陆间旅行,那我们会变成怎样呢?」

  我只当那是梦话。我是垃圾,是彻头彻尾的无赖,而你就像是个等死的重病老妇,还谈什么梦想和愿望。或许我是被笑着说想得到自由的你吸引,然而实际上哪里都去不了的你不会成为垃圾以外的任何东西。也或许这些话,是我把自己套到你身上,说给自己听的。我是个垃圾,一辈子都是垃圾,也安于当个垃圾。这是没办法的事,改变不了的。我们没有翅膀,不能飞出这块地方。你想去哪里都行,但是,你去不了。

  女人死后,我确定了一件事实。我并不悲伤,也不惋惜。我知道女人迟早会死,等她平静地咽下最后一口气,和让我毁了她的肉体取她性命,结果是一样的。我也有些朋友,或者该说是伙伴、同党,不是垃圾就是流氓。他们几乎都死了,各种死法都有,但我对他们的死毫无感觉。若死的是个能干的家伙,就得设法找个人填他的缺,而我也总是会有办法。啊啊,是吗?到头来,也只是这样啊。即使我像个垃圾般为求生存而不断牺牲所有,但轮到我也倒下的那一刻,我也会这么想吧。啊啊,是吗?

  遇见你之后,我心里起了些改变。

  说不定我本来就是如此,只是从来没发现。

  无论如何,现在的我和原来的我不太一样。

  当我知道你不曾存在似的从后街消失时,我消沉得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然而,只要想像你在蓝天下,眼中含着反抗命运的强烈光芒,一步一步缓慢但踏实地前进的模样,我就会好过一些。我想再见你一面,想被你那样的眼神射穿。一想到那一刻,我的胸口就不由得紧绷起来,让我不得不承认一些事。

  我不想失去你。

  我希望你活着。

  别死。

  不要死啊。

  那是我这个如垃圾般出生、如垃圾般成长,并依赖垃圾自保的懦夫,还来不及对那盼望虚幻自由的可悲女子说的话。

  想像你仍活在这世上的模样,我就能感到自己的存在有所意义。

  可以的话,我想守护昂首直行的你。

  但我恐怕没有那样的资格。

  因为我太过粗糙的手,可能会弄脏你、伤害你。

  荆王左手放开摩德洛里刀,不减速度地托正墨镜。不出所料,透过黑色镜片看那东西,比裸眼更容易辨别得多。它速度的确很快,即使全速地追,也只能保持不被它甩开。它从正面开口离开堡垒后,在第一个十字路口右转,并在第二个路口左转并沿路右转,没理会右岔路,在下一个丁字路右转——也就是绕着右下田字的外围跑。这是想做什么?多半是对耐力颇具自信吧。我也开始有点喘了,无法保持这个速度追下去,迟早会被甩开。倘若露出疲态,它会一口气加速逃跑吗?即使有点距离,透过镜片仍能看见它四肢也拼命摆动,发出啪哒啪哒还咻哒咻哒之类难以形容的声音。不过和我的脚步声相比,那一点都不响。可见不仅是逃跑,它也很善于躲藏,被它溜了就麻烦了。希望能现在就做个了断,而且时间有限,必须尽快。绝不能输了这场决斗,我不会让你死的,绝对不会。

  荆王虽讨厌赌博,但胜负之事总是与赌博分不了关系。

  他刻意打乱脚步,降下速度。

  那东西随即转头。

  裂成十字的瞳孔变得接近菱形。

  荆王跟着揪起五官,舍去摩德洛里刀。

  见到荆王挥动自由的双手再度加速后,那东西会作何反应呢。

  他打的就是这二选一的赌。

  最后那东西跳向左一跃,双脚蹬墙扭身扑来。它胸口的白布瞬时掠过眼前,也似乎看见了布上的黑字,却来不及判读,不过至少赌对了。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这一扑的冲击超乎想像地强,右手的一击又沉又重。虽以左手手甲挡下,也差点被彻骨的冲击力弹开。它不只是敏捷,还十分有力。它是佯装善于逃跑、躲藏,再观察时机改以肉搏战痛击对手吗?右拳之后——应该说紧接在右拳后的左拳不及架档,也无法躲避,荆王立刻收起下颚,一头往它槌去。

  横扫而来的左拳击中下颚和颈边时,荆王眼前突然翻黑。

  下一刻,荆王的额头狠狠撞上它的脸。

  「——唔……!」

  「GAAhA……!」

  额头疼得发烫,带有一阵晕眩,但还站得住。墨镜框歪了,镜片似乎也裂了。那东西仰着倒在地上,又随即翻过身去,下半脸染满了血,应是鼻血和嘴里的血混成的。

  「你这怪物的血也是红的啊。」

  荆王摘下歪曲的墨镜扔在地上。

  「让我看得清楚多了。」

  「……Ugggggggggggggggggg——」

  它以右手擦过嘴边,弄得手背也沾上了血。它的血从嘴里流个不停,说不定那一槌撞断了它几根牙。想到这里,荆王右侧视界忽然暗下,令他眨了眨眼。似乎有什么飞进了右眼,不,是流进来的。液体,是血吗,看来额头挂彩了。

  荆王以双手盖着额头,抹过右眼一带。

  触及伤口时有些刺痛,但这点痛要不了人的命。

  当然,荆王双手也因此沾满了自己的血。

  「我就让你变得更明显吧。」

  「Uuuuuuuuuuuuuuuuuuhhhhhhhh……」

  那东西贴地冲来,动作和人类不同,不太好应付。仍在龙州混黑社会时,自己作梦也没想过会和这种诡异的怪物交手。期望到远方旅行的女子已化为龙州的土地,不求改变的自己却远离了那个岛国,如今依然好端端地活着。不仅如此,还希望帮助某个人活下去。真是莫名其妙。

  夕蝶。

  败给无情的命运,而以爱我寻求慰借的女人啊。

  真希望你还活着。不管以什么方式,我都希望你还活着。外表苍老也好、可悲也好、凄惨也好、没希望没尊严没价值没意义都好,只要活着,你或许也能看见不同的景色;即使没有翅膀带你飞翔,你或许还能走,就算不能走,你也有爬的力量;如果连爬都不行了,至少能够作梦。说不定,我会背你到天涯海角,看你想看的景色。

  杀了我,毁了我,彻底毁了我吧。

  我不想从你嘴里听见那些话。

  你有你该说的话。

  不是梦呓也不是玩笑,我希望你认真地说出它。

  说「带我离开这里吧,一起到远方旅行吧」。

  你真傻。

  傻得爱上了我。

  让懦弱的我爱上了你。

  虽然这微小的爱没带给我什么,但我依然活着。

  只要活着,就有机会找到另一段爱情。

  看来那东西的目标是脚。荆王没后退反而上前,准备将右脚跟踹在它的脸上。它仍扑了上来,侧开头让荆王的脚踩在它肩上,伸出双臂缠住荆王右腿。不只是手,全身都缠上去了,同时以尾巴勾住荆王左腿,并扭转全身。若胡乱反抗,可能会伤及骨头或韧带。荆王迅速配合那东西的动作跳起,在空中横转一圈,由背部落地。

  「——呃……!」

  荆王虽摔得岔气,手仍继续动作,以戴金属手甲的拳痛殴那东西的睑。右膝也猛顶它的腹侧,脚跟狠踹它的背。那东西Gu!Uh!Zu!Gu!地呻吟,力量逐渐放松。荆王趁隙以右脚和双手推挤它将它扯下,再用手甲槌击它的侧脑。它肚皮朝天倒地并快速翻身,但这次荆王看清了那块布。染满双方血痕的布就在它胸口,而且似乎是直接牢牢缝在它身上,上头的字也被荆王记下了,是「电梯」。

  也许是这一眼让荆王稍有大意,那东西在荆王站起准备大喊时又扑上他的胸腹,霎时将他压倒。荆王的视界、整个头忽然摇晃,那东西正殴打着它。一击、一击、又一击地接连不断。意识朦胧起来的荆王在心中怒骂「开什么玩笑」振作精神,右手探进口袋,很快地掏出目标物。那是个柄形易握的短棒。荆王将短棒末端对地一敲,把窜出另一头的锐利金属针刺进那东西的背。

  「——GAAAAAAAAAAAAAAAAAAAAAhhhhh……!」

  一阵兽嚎——不,是怪物的咆哮声响起。

  从哪儿传来的?感觉并不远,是十字眼的声音吗?

  玛利亚罗斯和皮巴涅鲁在堡垒内按兵不动。虽然不清楚什么状况,但至少不是十字眼只顾着逃而被荆王追上,应该是交手了、发生战斗了。玛利亚罗斯不仅是只能旁观,就连看都看不见,只能以不时传来的声音想像画面和等待。

  不行,一定得守住堡垒,不能松懈。同时要思考接下来的目标和做法,也就是必须获胜的要素和对手的下一、二步棋,以免落于劣势。要集中在自己的任务上,像皮巴涅鲁就做得很好。铁栅栏后的人们也摒住呼吸,紧张地吞着口水观望着,就连因习性或本能而老是吵闹的新种半鱼人卡塔力也将嘴批成一条线。他们应该是害怕让我们分心才不出声的吧。参赛者以外的人们也想过了自己能提供的帮助并付诸实行。就精神上而言,大家都在战斗。

  皮巴涅鲁转向右侧开口。

  接着是脚步声。

  有什么接近了。

  不只是脚步声,还有拖行重物的声音。

  玛利亚罗斯也看向右侧开口,不知该做何表情,多半是既不紧张又不放心的怪异表情吧。

  他短促吸口气并缓缓吐出。

  不知道荆王是不是装出来的,他步伐依然稳健,不过没戴墨镜。额上有个伤口,鼻子也歪了,满脸是血。同样染血的右手里抓着的,似乎是条尾巴,而后头接着的虽满身是血,和第一印象完全不同,但应该是十字眼。或者说,原本是十字眼。

  被荆王拖着走的那东西摊在地上动也不动。这也难怪,因为它后脑勺长了一片像刀刃的物体,怎么看都像是把摩德洛里刀。走近开口的荆王将另一只手也抓上尾巴,使劲将那东西翻了过来,看是嘴的部分插着棒状物,是摩德洛里刀的柄不会错。

  「代号是电梯。」

  也许该说些什么,可是玛利亚罗斯一时哑口,而现在也不是磨蹭的时候。于是他点点头,按下台上的钮。

  「电梯。」

  电梯,遭到逮捕。电梯,遭到逮捕。电梯,遭到逮捕。电梯,遭到逮捕。电梯,遭到逮捕。电梯,遭到逮捕。电梯,遭到逮捕。电梯,遭到逮捕。亚克赛尔那低沉得欠揍的声音再度响起,监牢一部分喀铿地打开,灯光红、蓝、绿地闪烁起来。由于是第二次,已经不惊讶了,只觉得无聊得令人火大。

  「真是废物。」

  在可憎的广播声中,有道相同声调的声音忿忿地这么说道。

  转头一看,铁栅栏后的亚克赛尔做作地清咳掩饰。他还是若无其事,该死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并以「不好意思」起头说话。同样声音的广播参杂其中,真是难听得无以复加。

  「诚如各位所见电梯,该名参赛者已无法遭到逮捕自力进入监牢,不知各位能否电梯帮个忙,把他送进监牢里呢?遭到逮捕当然,我亚克赛尔也是能暂时电梯打扰各位,到会场里把它搬进去遭到逮捕,但老实说,我才刚换好衣服电梯,实在不想再弄脏遭到逮捕。」

  「我说你啊……」

  玛利亚罗斯差点爆发,但在他抗议前,荆王默默地拖行十字眼的尸首走过他面前,仿佛是要他冷静。的确如此。

  毕竟亚克赛尔只是个传声筒,尽管有事没事就说些扰人耳根的废话,只要不理他就没事了。假如能捣起耳朵就更不痛不痒。

  荆王一把十字眼的尸首扔进监牢,监牢就自动关上,广播也停了,灯光恢复正常。拿出怀表一看,十三时四分。若天花板上的钟时针起始位置是零度,现在正好是一八〇度的位置。逮捕两人花了三十分,刚好一半,而这一半全都能用来抓最后一个的巴席尔德。这样看来,或许可说是进行得极为顺利,不过总觉得事有蹊跷,好像不太对劲。我到底在担心什么呢……?

  荆王在黑袋子里翻了翻,取出些白色物体,看来是毛巾和绷带,准备真是周到。他以毛巾擦过脸和手后就拿绷带在额头上缠几圈应急,虽然简单但处理得很快,似乎相当习惯。

  「你还好吧?」

  「嗯,没事。」

  「喔。」

  「还剩一个啊。」

  荆王从十字眼的尸首上拔出摩德洛里刀,以脏了的毛巾擦去刀上的污血,并拾起之前舍下的刀鞘。现在想想,在战斗时舍弃刀鞘,据说是代表准备舍命一战。当然,也可能只是嫌碍事罢了。

  玛和亚罗斯摒着气仰望天花板。

  钟上时针每一步虽然微小,但确实是片刻不停地走着。

  他闭上眼吁口气,点头说道。

  「皮巴涅鲁,麻烦你了。」

  「好的。」

  玛利亚罗斯睁开眼看着皮巴涅鲁,他的表情和杰德里诸事平定后坐在沙滩看海时一模一样。

  当时,玛利亚罗斯和皮巴涅鲁碰巧来到远离众人的地方,并肩坐下。

  两人都没说话。

  静静听着海浪和其他人的声音。

  玛利亚罗斯不经意看向身旁,皮搭涅鲁也转头看着他。

  两人相视片刻,不过也只是这样,什么也没发生。

  甚至什么也没想过。那感觉真是不可思议,也很舒畅。

  「如果十分钟内还无法确认巴席尔德的代号,就先回来堡垒。我也会在十分钟时发出信号,希望你听得见。」

  「好的。」

  皮巴涅鲁浅浅一笑,奔出堡垒。

  奔跑并不辛苦。

  很久以前,自己也曾在沙海上无止境、不分日夜地奔跑。

  只要闭上双眼,那蕊已不在任何地方绽放的小花就会在我脑海中浮现。我将小花留下的话放在心里不断地跑、不断地跑,直到今天。

  要活下去喔。

  琉璃繁缕。

  你一定要活下去喔。

  琉璃繁缕。

  那是扭曲了我一生的男子给我的名字,是从我身边夺走你的男子给我的烙印。

  但我仍没有舍弃它。

  因为那是我在你心中的名字。

  就只有你。

  我只怀抱关于你的回忆、只遵从你说过的话,力求生存,漫无目的地奔向远方,尽可能地奔跑。不知道终点,不知道未来,只能一味地奔跑,这是我的命运。

  对曾是杀手的我而言,保持呼吸、听从命令、顺应欲望,就是我生存的方式。

  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吉娜。

  我是否一如你所期望般活着呢。

  我是否成为你曾经活过的证明了呢。

  我有话想对你说。

  谢谢你。

  谢谢你,吉娜。

  是你给了我活下去的力量,让我能遇上这群重要的人,而他们也教导了我许多事。

  使我能在心中勾勒你的笑餍。

  使我能在梦中与你对话。

  我还去看海了呢。吉娜,你相信吗?

  现在的我,拥有能一起欢笑的伙伴、朋友。

  我没能守护你。

  我应该带你远走高飞的。

  能够这么想,必须归功于你,以及我的朋友。

  我要守护他们。我不想失去他们,不想再失去任何人。

  皮巴涅鲁冲出正面开口,往深处大田字上横和中竖交会处笔直飞奔。左侧似乎有点动静。侧眼一看,尽头转角处有个影子。皮巴涅鲁没有直接追上去,反而一八〇度掉头回奔来路,同时加快速度,节节上升。坚硬的石地和会让身体越跑越重的沙地不同,能以极高效率将皮巴涅鲁的脚力转换为速度。大田字的中竖穿出下横直达堡垒,形成一个十字路口,皮八涅鲁在该处右转,底端是个丁字路。看见了,就在那里。一这么想,目标就迅速消失在丁字路右侧。

  别想逃。

  我一定会追上你。

  追到你死为止。

  动脚。

  摆手。

  奔跑

  加速。

  去吧。

  冲啊。

  宛如飞翔。

  皮巴涅鲁在丁字路右转,目标还不到大田字左竖和中横交会处,表示双方距离已有相当程度的短缩,目测约为二十五美迪尔。当然,目标背对皮巴涅鲁,看不见代号。那怎么看都不是人类,只是以人形般直立的姿势滑行。因此速度不易判断,但似乎已近乎极限,而自己还有加速的余地,应该在速度上占有优势。或许无法一口气追上,不过他是逃不了的。

  皮巴涅鲁双腿蓄力,期望每步十桑取、数桑取也好地加快步伐,一点一点确实逼近目标。想是这么想,事实上距离已大幅缩短,恐怕每一步都多了十数甚至数十桑取。这时,皮巴涅鲁抽出了吊在腰际的雌雄短剑。

  右手是刺杀突击两用短剑,雄剑库雷亚达,拥有约三十五桑取长的笔直坚韧剑身。

  左手是斩击解体用短剑,雌剑莉蕾札,拥有约四十桑取的锋锐弯曲剑身。

  皮巴涅鲁并不认为用夺自那男人的对剑作战是种讽刺。武器只要能用得得心应手、能切能斩就好,越利越好。来历什么的完全没意义,实剐才重要。

  那个男人,说我拥有万人无一的稀世素质。

  曾为杀手掮客、专门培养杀人机器的他,说我是他耗尽心血打造的完美杰作。

  的确,除了杀人,我什么也不会。

  对我而言,杀人一直都只是种娱乐,现在也是如此。

  或许,我不过是一把为杀人而锻造的刀。

  生为刀的我未曾停止杀人,但我已不再受那男人摆布。

  生为刀的我能够自己选择主人,也可以依自己的意志而斩吧。

  就让我成为为友而斩的刀吧。

  目标背对皮巴涅鲁逃跑,但形似骷髅的脸却是面对着他。

  皮巴涅鲁仍在前进。

  二十五美迪尔的距离一晃眼就缩得不剩几步。

  目标笼罩全身的长袍袖口伸出——应该说溢出了不像手的手臂。那是一大把触手,扩散、延展,数量多得惊人。即使视线全被触手的涡流盖满,但皮巴涅鲁依然看见了。不是随时看得见,频率也没有偶尔那么低,更不是谁显露出来的。虽没有能清楚说明的自信,皮巴涅鲁就是看得见,看得见自己将描绘出的轨迹。那带有难以言喻的鲜明色彩,能够清楚看见。然而,他不是跟着轨迹下刀,因为他身体已在看见的瞬间出手,分毫不差的轨迹。我是刀,不必思考,也无法思考。生为刀的我,只需要一斩再斩、不顾一切地斩。

  这一刀的手感简直像砍进了沙。事实上,遭截断的触手也迅速溃散、崩落,散成一团细沙。也许那不是真的沙,只是由细如沙粒的物体所构成。皮巴涅鲁在沙雨中突进,并听见了声音。是目标的声音吧,像是笑声。

  「……呵呵……呵呵呵……」

  皮巴涅鲁并不怕目标贴身肉搏,但目标没那么做,反而退开。

  迅速逃跑。

  追。

  好快。

  目标的速度明显比之前快上许多。

  能看见触手的断面。

  真的只是断面。和动植物的都不同,没有生物结构,单纯是平整的断面。

  眼睛忽然细细刺痛。

  附近布满了烟尘。

  皮巴涅鲁即刻闭眼摒气,飞快退开。

  他转身循原路奔跑,将雌雄一对的短剑收回腰间,眨了眨眼。痛,有异物进了眼里,很小。这是……沙……?

  皮巴涅鲁睁开了眼,视界因泪液而模糊。他在前方叉路转弯并停下,背倚着墙,不顾痛苦地眨了几次眼,绝大部分异物跟着流出眼眶。之后他以袖角擦去泪水,将头探出转角。

  果然是沙。

  目标伫立在大田字的左上角。那张形似骷髅的脸正对着此处,却看不见布,看来那生物的头至少能一八〇度扭转。还记得亚克赛尔说过「毕竟看样子首饰实在戴不上」,说不定目标那种生物根本就没有堪称脖子的部位。

  目标脚边沙烟漫漫。

  并被吸入目标袖口。

  沙粒聚合凝固,使他的触手缓缓恢复原状。

  那到底是什么生物?这是个无谓的问题,不管目标是什么来历,我现在要做的都是取下他的命。所以我要追,追到他死为止。

  皮巴涅鲁再度疾奔。

  奔跑并不辛苦,若是为了朋友,那更是甘之如饴。

  吉娜,你赋予了我活下去的力量,而伙伴、朋友,则教导了我生存的意义。

  为了他们,哪怕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也愿意,直到我用尽生命。

  「——可是,还是有点奇怪。」

  玛利亚罗斯不停想着。原本还警戒着开口,如今注意力已几乎不在那里,让荆王一个人守着。老实说,似乎已经没有防守的必要了。

  「怎么说。」

  「太简单了。」

  玛利亚罗斯一瞥荆王。他额上的绷带渗出了血,脸颊肿胀,嘴角有凝固的血块,可能衣服底下还有其他创伤。一定有吧。说不定他是装作若无其事,其实一点也不好受。不知道这「太简单了」听在好不容易收拾了十字眼而负伤归来的荆王耳里是作何感受。

  「的确是。」

  但他却平然同意,真是个难猜的男人。

  「第一个一下就被抓了,第二个虽让我花了点力气,不过若是皮巴涅鲁来处理,相信是轻而易举。」

  「实在不太对劲。」

  「你——」

  荆王自然地掩住了嘴,压低音量。铁栅栏另一头的亚克赛尔不假掩饰地竖耳偷听,至于他耳朵在哪儿我就懒得问了。

  「你对这决斗有什么看法。」

  「嗯……」

  荆王站在按钮台右侧,玛利亚罗斯在左侧。离这么远不好密谈,玛利亚罗便移到台前靠近荆王。由于是背对铁栅栏,就算亚克赛尔有双鹰眼又懂读唇术,也看不见玛利亚罗斯的嘴。

  「问题应该就在那里吧。」

  「我也想过。」

  「我一开始还以为是鬼抓人呢。」

  「我也是。」

  「之后我就在想,其实这会不会只是换个包装的厮杀而已。」

  「只要杀光我们,他们就赢了嘛。」

  「到头来,目的还是厮杀。」

  玛利亚罗斯回头偷瞄铁栅栏后的状况。只见亚济安抓着铁栅栏,两眉倒竖地看着。呃,你不要乱想,我们现在是有必要讨论才靠那么近的啦。不对,为什么我非得在心里向那家伙解释不可啊。

  玛利亚罗斯轻声叹息,定下心后转向前方。

  「——可是,只要输了这场决斗,我们都会死。」

  「至少他们不会在决斗途中炸断我们的脖子。」

  「那是当然的吧。我们D队要在时间结束前逮捕他们三个,如果只往这方面去想,我们能做的事就只有一种,但A队不是,能采取其他战术。」

  「就是攻击或逃跑吧。」

  「大致能分成这两种没错。」

  「而且能中途改变战术。」

  「不过我们想得越多,选择反而会越少。」

  玛利亚罗斯取出怀表,和天花板的钟对时。十三时三十一分,皮巴涅鲁已离开堡垒七分钟。望向正面开口,能不时见到看似皮巴涅鲁的人影穿越远处的十字路口,表示他仍在追逐巴席尔德。

  「恐怕对方要的就是那样。」

  「把我们逼进死路吗?」

  「嗯。说不定他们起初就是打算,在决斗前半就让一个甚至两个被捉。说得更白一点,现在监牢里的怪狗原本就是负责引开我们,等着被抓。而十字眼会在那段时间里入侵堡垒,让我们无法按钮,并借此让我们认为他们会主动攻击。至于十字眼被你干掉是不是也在他们计划之内,我就不知道了。」

  「它好像一开始就是刻意找上我的样子。」

  「可能杀掉一个或被杀一个,对他们来说都无所谓吧,结果都是我们D队要留人防守堡垒,最多只能派两个人追捕。而真正负责逃跑的是A队现在的最后一个——巴席尔德。我想,如果我们只用两个人追,他应该有逃得过的自信。」

  「从外面的构造来看,只用两个人追的话,倘若速度和体力足够,的确有可能被他逃到时间结束。」

  荆王说得没错。地图右下、左下和上方各有一个田字区域,无论A队成员位在哪个田字,一旦D队封锁田字区域的所有出入口,他就无路可逃,之后仅须将他逼到动弹不得并确认代号即可。问题是每个田字都有三个出入口,也就是三人才有可能封锁一个田字。即使两人合作也有不小机会将他关在角落,但这种时候,负责逃跑的巴席尔德只要避开角落,在田字与田字之间游走就能躲过追赶。

  「这场决斗,的确是照着对方的——巴席尔德的剧本在演呢。」

  「到目前为止是这样没错。」

  「对,到目前为止。」

  「还有时间。」

  荆王注视着玛利亚罗斯。他沉着的神情上没有一丝动摇、紧张或激亢,狭长的眼睛里有着适度的信赖。

  「还很充裕呢。」

  玛利亚罗斯不禁微笑着回答。

  同时心里一惊。

  他赶紧别开视线,但荆王已先转过了头。

  玛利亚罗斯伸出食指揠了揠脸,再拿怀表和钟对时。时间差不多了。

  「皮巴涅鲁!可以回来了……!」

  皮巴涅鲁大概也明白对方的打算了吧,不到一分钟就从正面开口回到堡垒。

  「很抱歉。」

  一走近玛利亚罗斯身旁就低头道歉的皮巴涅鲁呼吸略为急促、眼睛发红,似乎没有受伤,只是情绪有些低落。玛利亚罗斯轻拍他的肩,这回大方地露出笑容。

  「别在意,你已经帮我们明白对方的企图了。」

  「企图……?」

  已经不须戒备了。假如巴席尔德现在闯进堡垒,只要三人合扁他一顿就行。尽管届时自己的立场多半和铁栅栏后的众人极为接近,也就是负责加油,不过事情还没发生,到时候再说。

  玛利亚罗斯等人在按钮台边挤在一块儿讨论战术,其问巴席尔德的影子似乎在中央通道上闪过了几次,三人都不予理会。皮巴涅鲁和荆王都不反对玛利亚罗斯的计划,只是有点担忧。特别是皮巴涅鲁,他皱着眉凝视玛利亚罗斯一阵子,仿佛有话想说,最后依然默默颔首。至于荆王作何心思则难以判断,但他在各自就位前对玛利亚罗斯低声说了些话:

  「别死啊。」

  「我怎么会死呢。」

  「也对。」

  「我们一定会赢的,而且要压倒性的完胜。」

  「是啊。」

  「因为无论是谁倒下,都等于中了他们的计嘛。」

  「你真坚强。」

  「你在胡说些什么,你才比我强更多吧?而且皮巴涅鲁还要更强。所以你们要为我多努力一点才行喔。」

  「知道了。」

  「好的.」

  「那就开始准备吧。」

  我心里已有准备。不敢说没有恐惧或不安,至少不会害怕冒险。我并不强,而且很弱,因此有很多山巅要翻,有很多问题要处理。他人能轻松跳过的沟渠,在我眼里却是巨大的深谷。别说跳了,我得先慎重地爬到谷底再耐心攀上,好不容易能喘口气后又得面对另一道绝壁,而这些全是家常便饭。

  这些对天资优秀我太多的大多数人而言,一定很难想像吧。

  例如在找出报酬率低但稳定的梅利库鲁狩猎必胜法前,我都能面临好几次生死关头啊!

  而且每当我以为事情告一段落,多半会突然跌个狗吃屎,差一点就直接栽进棺材里。好死不死这样的我又遇上了像卡洛那或卡洛那还有卡洛那那样的瘟神,能活到现在真是奇迹。

  幸好那些遭遇都有个还算不错的结果。尽管事非我愿,但是某自以为保镳的变态跟踪狂的确救了我不少次,否则我不会有机会结识ZOO的大家。

  话虽如此,倘若我这一路上踏错任何一步,我很可能就不在这里了。

  我不是自夸,但我在生死边缘徘徊的经验就是这么丰富,日子过得像走钢索似的。然而,不要因为我弱就以为我蠢,弱者也有弱者的智慧,不受上天眷顾的人会拥有敢孤注一掷的胆量。老实说,若连那样的武器都没有,就只有受人欺压、等着吃亏的份,更遑论在险恶的艾尔甸无政府王国里生存了。

  尽管跌跌撞撞,我仍活到了今天。我知道那不是全靠我自己,因为有我身边的一切,我才能紧紧抓住这条命,而我丝毫没有在这种鬼地方放手的意思。

  玛利亚罗斯移动到左侧开口边。

  荆王是右侧。

  皮巴涅鲁在按钮台前。

  在正面通道尽头的巴席尔德眼里,应该像是我们派两人围捕,留皮巴涅鲁一个守堡垒。

  玛利亚罗斯转向铁栅栏。

  由莉卡坐在地上望着我,飞燕依旧睡在她大腿上。就凭他一只小猴子竟也敢拿我们的由莉卡的大腿当枕头,实在难以原谅。那只是温柔善良的由莉卡发挥博爱精神的表现吧,为了避免误会,等他醒来一定得解释清楚。不过前提是这小猴子听得懂人话。

  抓着铁栅栏的卡塔力以一双鱼眼接收了玛利亚罗斯的视线,有点纠结的鱼脸在玛利亚罗斯说着「真的不用担心」般点头后,浮出「好吧」似的微笑。

  多玛德君只是默默看着。相信他什么也没说,是出于对我的了解。只要我下定决心做某件事,就一定会去做,多玛德君是信任我才没说话的。

  莎菲妮亚紧依多玛德君,看起来意外地冷静。见到容易为他人操心的她能够保持镇定,对我也有定心作用。反过来想,说不定莎菲妮亚就是为了这点才刻意忍耐的。有人肯我为勉强自己,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约格以右手食指托高眼镜,似乎在想些什么。

  蓓蒂那个样子应该是「我等着瞧」的意思吧。

  而那家伙——

  他十指紧缠铁条,以独自背负全世界的过错与罪孽般的容颜望着我。

  尽管那重负仿佛随时会令他崩溃,但他没有。他的表情并不悲凄,如果是,我一定会立刻别开眼睛。

  视线意外相交。

  心脏的鼓动,告诉我这段时间长达三秒。

  时间不会停留。无论如何,我们都非赢不可。

  天花板钟上时针在二七〇度位置。

  剩下十五分钟。

  玛利亚罗斯对皮巴涅路和荆王便了个眼色。

  不必出声发令,没那个必要。

  玛利亚罗斯和荆王同时冲出堡垒,各自向后方大田字的左下和右下交会处全力疾奔。不必顾忌脚步声,再响也无所谓,尽全力跑就对了。快了,只差一点。尽管这段路实际上跑起来不到一分钟,感觉却特别地长。

  能看见荆王就在右侧通道底端。

  这样就挡住了大田字三处出入口中的两处。

  「皮巴涅鲁……!」

  玛利亚罗斯高喊之余再度前进。

  荆王应也在路上。

  皮巴涅鲁化为飞驰的沙黄旋风,一转眼就抵达大田字最后一处出口,并毫不停歇地逼向巴席尔德。

  巴席尔德已出不了大田字了。

  除了一个方法之外。

  而那必定是他的选择。

  玛利亚罗斯通过了大田字左中路口。

  「左边……!」

  皮巴涅鲁的呐喊刺入耳中。果然,料中了,是这里没错。我就知道是这样,我早有准备。

  玛利亚罗斯对对力的认识趋近于零,然而对力很可能并非如此。即使巴席尔德没有事先取得详细资料,也有能力看出他的战力较为平庸或更差。皮巴涅鲁曾说,巴席尔德能在面对敌人的情况下高速后退,但若由三方向同时夹击,理应不难看出他的代号。只是巴席尔德是有可能突破D队包围的,而他正想那么做。没错,突破就对了。

  就是那里。

  大田字的左上角,那是玛利亚罗斯和巴席尔德应将交战的位置。

  想必巴席尔德是企图一碰面就击晕或杀死玛利亚罗斯,并就此保护代号逃到时间结束吧。相较于从右方和正面攻来的荆王和皮巴涅鲁,突破玛利亚罗斯的机率高上不少。所以那是个妥当的判断,并没有错。玛利亚罗斯和巴席尔德都是这么认为吧。

  「——但他是不会成功的……!」

  玛利亚罗斯停了下来,手探向腰带上的封盒翻开盖子,从中取出几支小瓶。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支,食指和无名指也夹了一支,在一口气过后抛掷出去。

  目标转角。

  根据计算,现在巴席尔德不是正要冲出转角,就是待在角落等玛利亚罗斯出现。

  小瓶在墙上砸碎。

  瓶里装的是液体炸药哈蕾慕·戈登,

  现在想想,当时自己一时脑充血取这种名字还真是可笑。哈蕾慕·戈登接触空气时会瞬间汽化,体积急遽大幅膨胀并散发闪光,同时产生易燃气体。简单说来,就是在玛利亚罗斯约十五美迪尔前的位置碰嗡嗡嗡嗡嗡嗡嗡地爆炸,轰轰轰轰轰轰轰轰地迸射烈焰。

  玛利亚罗斯即刻蹲下,以手臂遮挡眼前又立刻放下。

  身为一个曾在底层打滚的三脚猫孤独侵入者,悲观远比乐观寻常。若能预想十种结果,放在心上的一定是最坏的一个,所以遇上何种变化都不致失望。

  「——Wooooooooooooooooohhhhhhhhhhhh……!」

  那已不是吼声,是呼啸的风声。若强风灌入洞窟深处,或许会发出这样的巨响吧。

  巴席尔德冲破爆烟,长袍多处遭到延烧,溢出袖口和下摆的触手也显得破烂,一块块地崩散。由于哈蕾慕·戈登的威力并没有外观那样凶悍,可见他的身体的确和讨论战术时皮巴涅鲁提过的一样,是类似细沙的物体聚合而成的。即使脆弱得教人意外,但巴席尔德能控制沙粒,能重聚损坏的部位恢复原状。关于他的身体,皮巴涅鲁只说过那么多。

  完全没提过那个「那个」。

  根本没听说啊。喂?这是怎样?

  白色的尖锐物体从他两袖刷铿地猛然飞出。

  不只一根,多得来不及数。长约一美迪尔,不,还要更长,好像动物犄角或尖骨。被那种的东西刺中绝不是闹着玩的。呃,根本就是会死吧……?

  可是我不能哭,不可以退缩,就算怕得脚都僵了,也不能让对方发现。快动啊,我的脚。不只是脚,今身也都给我动起来啊。我不会退缩,反而要向前。那表情呢?就笑吧,以不耻的笑容面对他。要装出自信,就像「你以为我是凑人数的吗,真可惜,所谓猛鹰藏爪,你抽到下下签了」那样。

  他在想什么,有什么感觉呢。只看得见他的头颅上长了些不像毛发的怪东西,完全看不出表情。但是,也许是错觉吧,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的气焰弱了一点。

  我拔出了伪劫火。

  他猛袭而来。

  我也不遑多让,向前冲去。

  他胸前的布似乎是由某种强韧材料制成,没像长袍那样遭到延烧。

  布上写的黑字,是「汽车」。

  一眼就够。

  没有打倒他的必要。

  有这一眼就够了。

  我应该看得见。我见过皮巴涅鲁的解剖秀,也见过很多次多玛德君几乎能将对手轰成碎块的斩击,还有由莉卡的棍法、胡子的力量和绝技。我遭遇过很多很多敌人,每个都比我还强,很快,也很可怕。所以我不会看不见。只要能看见那白色尖刺就够了。它在逼近,越来越近,就在眼前,近在咫尺。我看得见,全都看得见,清清楚楚。别思考,什么都不必想,只要看得见,我的身体就会自动反应才对。

  白色尖刺猛然散开,刺向玛利亚罗斯。

  玛利亚罗斯舍下伪劫火,向右前方全力一跃。

  左肩到背后一阵灼热。

  玛利亚罗斯千钧一发地闪过,右肩撞上了墙但无所谓。一个前滚翻后,他跳起身全速奔跑,没看背后,一拐弯就使劲全力地喊。

  「代号是『汽车』……!」

  力气仿佛在这一刻都泄光了,匆地一摇。我不想知道是什么在摇,总之我成功了,真的成功了。皮巴涅鲁或荆王应该会趁现在回堡垒按钮吧,到时候就是我们赢了。怎么样,知道我们的厉害了吧。我们赢了,已经算赢了,决斗就要结束,很快。不过,其实还没结束。

  没错。

  还没结束。

  双脚鼓起了力气。别紧张,没什么好怕的,都是心理作用。玛利亚罗斯忍住回头的冲动,事实令人恐惧。刚才明明一点都不怕,现在却怕得要死。他追来了吧,多半就在后面。距离多远?不知道。我想应该很近,但是我不想知道,我的脚可能会跑不下去。

  「Hoooooooooohhhhhhhhhhhhhhhhhhhh……!」

  快逃,跑起来,尽全力跑啊。眼前天旋地转,脑里一片空白,看不清去路。呜哇,呜哇啊啊啊啊啊。这是我的叫声?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我不知道。脚要软了,快了,要跌倒了。不可以,撑住啊,我的脚。拜托,一定要撑下去。

  前仆的瞬间,似乎和什么擦身而过。

  背后传来某种撞击声。

  倒卧在地的玛利亚罗斯鼓起勇气望向后方。

  并摇摇头甩清朦胧的视线,眨了眨眼。

  一名高瘦的男子架住了巴席尔德,像是以身体挡下了他。

  背上竖着几根白色的物体。

  不,不是白的。

  是红色。

  染满了鲜红的液体。

  「你这家伙……」

  男子横握摩德洛里刀,将刀刃抵在巴席尔德头部之下,人类咽喉的位置。

  左手按着刀背尖端处。

  「去死吧。」

  男子双手向前一推。那称不上是斩切,只是以蛮力推挤。巴席尔德向后倒去,男子背上的尖剃随之噗滋噗滋地逐渐缩回。

  拔出来了。

  就在这一刻。

  男子双手紧握摩德洛里刀,一斩而下。

  直劈巴席尔德脑门。

  刀刃笔直划过眼窝与眼窝之间,在看似嘴的开口上缘停住。

  Ooooooooooooooooooooohhhhhhhhhhhh……

  那是他临终的哀嚎吗?

  男子放开了刀。

  巴席尔德连人带刀向后倒下,此时他大部分躯体都已化为碎沙,只剩形似骷髅嵌了把刀的头颅、被烧得坑坑疤疤的长袍、类似脊骨和肋骨的骨骼,以及写着代号的布。

  男子——荆王低头一叹,转过身来。

  「你没事吧。」

  说着,荆王嘴角流下一条血痕,他也察觉到了似的自然地擦去,并走近玛利亚罗斯。

  「看起来不像没事。」

  「……彼此彼此。」

  玛利亚罗斯想爬起身,左肩到背后突然一阵剧痛。这时荆王蹲了下来,一下子就扶起五官纠结、憋着不叫出声的玛利亚罗斯。汽车,遭到逮捕。汽车,遭到逮捕。亚克赛尔那可恶的声音再度响起,灯光红、蓝、绿地闪烁。是皮巴涅鲁按的钮吧。

  玛利亚罗斯拨开了荆王的手。原本是想顶飞他的,不过他现在只使得出这点力。接着他忽然一阵恍惚,手扶着墙才勉强站住。

  荆王也背倚对侧的墙。虽然自己没资格说人,但他呼吸确实很乱。闪烁的灯光使伤势不易判断,然而那些尖刺贯穿了他,也有吐血的现象,可能已伤及内脏,绝不可能是轻伤。

  「你真爱逞强。」

  「真不想被你说啊。」

  荆王浅浅一笑,勾起玛利亚罗斯的笑容。算了,无所谓。在这种时候,一起笑也没什么不好,因为我们赢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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