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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4 宛如借口

蔷薇的玛利亚 十文字青 88171 2024-11-04 10:36

  Omenage897 11th revolution 7th day

  沙蓝德妩晚府王国杰舞里˙巴尔摩亚地区

  「破晓饭店前」

  chapter.14 宛如借口

  不能让阿尔发那家伙去对付敌人。

  阿尔发抢先冲进破晓饭店的玄关,虽然那大得不象话的玻璃门关着,不过丝毫没有影响。大门匡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的碎掉,粉尘般四散,大厅里的饭店人员及警卫们大惊失色。而且,阿尔发就那样在大厅里跑着、大声咆哮。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胆小鬼们,快点逃吧,牠似乎是这个意思。」

  负责翻译的萝姆‧法不禁苦笑,另一方面,玛利亚罗斯与卡塔力连苦笑都笑不出来。虽然跟着阿尔发进入大厅,但这样真的好吗?因为,这样袭击饭店的人岂不就成了我们吗……?

  不过,幸运(?)的是,饭店人员全都是胆小鬼,警卫们光是戒备就来不及了,没有半个勇者或该说是无谋的家伙敢站到阿尔发面前。这其实应该算是个问题,不过确实是好机会,究竟是什么好机会,我自己也搞不太清楚,总之就先这样吧,不这么想的话就没办法继续下去。话说回来,应该连一丁点儿破坏大门的必要都没有吧?

  这难道是牠对饭店不让牠进来的报复?

  有可能,不能断定不是。

  而且阿尔发的自尊心似乎很强。

  「——总之,先上楼……!」「好!」「嗯。」嗷喔喔喔!

  还是以阿尔发打头阵,玛利亚罗斯等人冲上大厅的大阶梯,慢了几步,几名警卫追了上来,但目的地是三楼,所以一次踏二阶,很快就到了。三楼已经被潘卡罗家族包了下来,不晓得是不是听到楼下的骚动,或是其他原因,现在已是一片混乱。穿着西装的男子们一边呼喊些什么东奔西跑着,这时玛利亚等人,或者该说阿尔发的出现使情况更加混乱。里面应该也有人见过阿尔发,但突然在这里撞见这么大只的白狼,会吓到也是很正常的。阿尔发彷佛嘲笑般的对害怕的人「呜喔」的一吼,对牠来说或许只是恶作剧,但对方可不会这么想。

  「咿!」有人立刻拔腿就逃。

  「哇!」也有人腿一软,瘫坐在地。

  「——唔喔!」还有人撞上正好放在走廊的餐车,餐盘及食物砰铿锵啷地碎了一地。

  现在已经有点陷入混乱了。

  玛利亚罗斯忍不住掩面。卡塔力在身旁很开心地发出「喔呵」的声音、眼睛闪闪发亮,真想把他抓去烧掉算了。但是,与那该死的半鱼人不同,这时有常识的萝姆‧法能在身旁,真是帮了大忙。

  「阿尔发!现在不是玩的时候!适可而止!」

  啊啊……牠果然是在玩呀。

  即使被萝姆.法斥责,阿尔发仍悠哉的坐下,用后脚搔着耳后,丝毫没有半点反省之意。像是在说「干嘛啦,很烦耶——」似的,不过至少牠有听话,应该感到高兴吗?你以为你是谁呀?是没差啦,不对,好像也不是没差……?随便啦。

  总而言之,现在不是玩的时候,当然也不是思考这种事的时候,玛利亚罗斯立刻跑向多玛德君等人所在的315室,不过没有这个必要。走廊尽头的门打开,多玛德君、皮巴涅鲁与莎菲妮亚走了出来。

  「——多玛德君!染血圣堂骑士团……!」

  「是啊,似乎是如此。」

  看样子,多玛德君已经藉由那独特的嗅觉察觉到了吧,身材高大的多玛德君大步走过来,他的表情显得有些严肃,或者其实他还在烦躁?到底在烦躁什么?玛利亚罗斯心里闪过一丝不安。那种不着边际、暧昧模糊的不安感,在掌握那具体的型态之前,316室的门打开,胡子与由莉卡走了出来,多玛德君等人停下脚步,等他们两人追上来。

  「治疗大致结处了,虽然不能戳完全,但我们已经尽了全力。脑中有发现血块,处理花了很长一段持问——」

  「最后两人合力治疗了,虽然尚未恢复意识,若之后还是不见好转——很遗憾的,我们也束手无策了。」

  「现在可以移动吗?」

  被多玛德君这么询问,胡子用下颚指了指316室。

  「虽然不能保证完全没问题。」

  那名「虽然不能保证完全没问题」状态的壮汉被担架抬出了316室。抬着担架两端的,是穿着品味奇特紫色西装的伊比兹,以及圆滚滚的波波‧法丘,从内侧帮他们开门的卡尔罗‧博西随后跟着走出来。他身后是身穿医术士服的中年男女,那穿着简朴的女孩最后也从315室走出来。负责三楼守备的潘卡罗家族成员将他们围起来,玛利亚罗斯等人也聚集到多玛德君身边,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其实,多玛德君心里应该已经有定论了,现在这种情况也不能夹着尾巴逃跑,所以就是这么回事了吧。

  但是,他走到多玛德君面前。

  「各位是局外人。」

  卡尔罗‧博西这么说,玛利亚罗斯怎样也无法理解,这个人为什么这么不坦率呢?虽然这话应该不能由我来说。

  「如您所见,我们的行动不得不放慢,从那些家伙目前为止的作法判断,最坏的情况,这里也会变成一片火海。非常抱歉将各位卷入,还是请各位快点逃离这里吧。」

  「我觉得我们已经完全被卷进来了。」

  「我们现在已经负债累累了,要是再继续欠下去,会无法偿还的喔。」

  「那么你要先打倒我们也行。」

  「这样也算是好心吗?」

  「随你高兴怎么说,我只是觉得既然已经上船了,中途下船跟我的个性不符,如此而已。」

  「我不会依赖各位的。」

  「随便你,我们也会随自己的意思行动。」

  多玛德君微笑,先看向由莉卡、胡子、再看向莎菲妮亚、皮巴涅鲁,以及卡塔力、萝姆‧法、玛利亚罗斯。

  「掩护平卡拉家族避难,可以吧。」

  「……应该是潘卡罗家族才对吧?」

  「嗯,是吗?这种小事别太在意啦。」

  「是这么微不足道的事吗?」

  「话说回来,是你每次都太斤斤计较了吧?」

  「连脸都一副非人类的样子、你长得这么随便,会这样想也是无可厚非嘛。」

  「不是、人……」

  「呜,皮普,能不能不要一副放弃似的态度叹气呀?还有,也不要悲伤的摇头,不要露出那种怜悯的眼神,这样我很痛苦耶,你的反应也太直接了吧?是说,你什么时候变成表情这么丰富的男人了?」

  「……人是……会逐渐改变的……」

  「说得没错,真是至理名言。」

  「斥呀,话虽如此,还斥有人没有半点长进就是了。」

  「不、要、那、样、看老子啦啊啊!而且,为什么所有人都看向老子这边?」

  吼喔喔喔喔!

  「——连你也是呀!」

  「因为你们把牠排除在外,牠好像有点生气。」

  「嗯?是吗?那还真是抱歉,阿尔发。」

  呜喔喔喔喔喔!

  「……那个,我怎么看牠都觉得像是龇牙咧嘴、强烈威吓的感觉……是我的错觉吗……?」

  「不,不是你的错觉,是为什么呢?大概是因为讨厌多玛德君吧!」

  「呜哇!这就是超越种族的竞争对手吗?」

  「竞争对手?」

  萝姆‧法用手指抵着尖瘦的下巴,歪着头。因为是远离尘嚣生活的人,搞不好除了知性之外的其他方面相当迟钝也说不定。

  不过,无论如何,既然多玛德君都已经做决定了,也没必要反对,现在的情况也相当紧迫。卡尔罗‧博西等人似乎已经完全傻住了,也不能一直这样闹下去,不晓得是不是玛利亚罗斯这样的心情传达出去了。

  「——好。」多玛德君又再度环视所有人,这次也包括了阿尔发。「总之,先到外面去吧。」

  「了解。」「太好了————!」「嗯。」「是。」「我知道了!」「……是!」「嗯。」呜喔喔喔喔喔!

  阿尔发的响应虽然还包含些许不平稳的压迫感,不过牠似乎也打算先以ZOO的一员的身分一起行动。皮巴涅鲁打头阵先冲了出去,阿尔发在他身旁并排跑着,他们身后依序是多玛德君、萝姆‧法、玛利亚罗斯,接着是卡塔力、莎菲妮亚、由莉卡,胡子殿后。潘卡罗家族围着伊比兹及波波.法丘抬着的担架,在ZOO后方移动。原本在大厅追着玛利亚罗斯等人的警卫现在似乎正忙着应付楼上骚乱的普通客人,破晓饭店那原本充满高级质感的沉静已经完全被破坏殆尽。从大厅传染到三楼的混乱,正逐渐扩散至整栋饭店,从楼梯往下冲时,玛利亚罗斯可以感觉得到。

  被建构起来、被守护着的许多事物正逐渐崩坏。

  人们陷入混乱。

  或是狂暴。

  像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

  四分五裂。

  这在艾尔甸是家常便饭,但他原本期待在杰德里等待着他的是不同的生活。这么想果然是太天真了。因为,再怎么说,这里还是沙蓝德无政府王国,没有法律、没有秩序,想要那些的人得自己想办法,是最烂、最差劲的自由国度……!

  「既然要旅行,下次别在沙蓝德了,去别的国家怎么样?」

  「说得也是!卡帕那联邦怎么样?那可是个风光明媚的国家哩!」

  「你戳的是很白又很长的海岸对吧?我之前曾在出上看过!据戳放眼望去,斥一望无际的白色沙滩呢!」

  「我、游到、那里。」

  「喔喔!那皮普应该对那里很熟了!」

  「不对,这时应该要吐嘈他『你是游到那里的吗?』才对吧!」

  「喔?」

  「戳到这个,听戳卡帕那联邦的赌场很有名喔。」

  「……要、要是有我在……搞不好会输光……!」

  「嘎哈哈!那样也挺不错的不是吗?」

  边跑边听着身后的对话,多玛德君微微回头露出笑容。不知为何,他的表情给了我很大的勇气上让我觉得一切都不要紧,没事的,这是平常的气氛,平常的ZOO。我们——我,办得到,一定有办法的,至今为止也不知道遇过多少困难,最后都平安度过,所以现在我们才会在这里。

  我可以更有自信,更乐观一点也没关系吧……?

  不要努力过头喔,卡塔力这么告诉自己。

  不要太斤斤计较。

  或许的确是如此,仔细回想确实是这样,一旦感到在意,就会对所有事都很在意,如果不把一切整理得有条不紊,就会感到非常不安。或许是拜这种个性所赐,在炼金术第一阶段的混合生成及反应生成时,我很快就熟练了,虽然没什么好高兴的,但子爵说我很有天分。虽然这一点到现在仍然很有用,但自己也会觉得有点,怎么说呢?不近人情吗?还是太极端呢?任何事都硬是想要清楚划分才肯罢休。「要是因为这样就认为所有人全是那种混蛋,就太那个了吧?」卡塔力这么说。「实际上,有那种没用的家伙,就会有认真的家伙。」这种事我也明白,虽然明白,虽然隐约觉得,就算总有一天我决定放弃也不可能解脱,但我还是努力想要解脱。我想得到解脱。

  反正,人类这种生物不值得信任——我是这么想的。

  或许的确有好人存在,但还是一样的,人类就是人类,就算有一天突然翻脸不认人也不奇怪。这么想比较好,因为人是好是坏,究竟要怎么判断呢?看起来是好人,其实是坏人;看起来很邪恶,但其实是好人。我不知道,人怎样才算好人?再怎么亲切的人,只要自己可能遭受牵连就会态度大变,这种事情到处都是,我看得可多了。就算是我自己遇到这种情况,或许也会跟他们做出一样的事也说不定,不能说没有这种可能性,也就是说,我跟他们一样不值得信任,所以我没有权利贾怪他们。

  玛利亚罗斯稍微回头瞄了卡塔力一眼。

  独自一人,不晓得遭遇过多少次残忍对待,仍然想要相信别人,就算在绝望与失望中打滚,卡塔力也还是愿意相信别人。

  真坚强。

  好厉害,嗯,真的,虽然我绝对不会说出口,但打从心底觉得他好厉害。

  如果喔?如果,没有你在的话——如果没有在那一天、那时,在闭锁魔宫里因我而死,却还是担心地到处找我、抓到我、出声唤我的你。

  我或许就不会在这里,或许就不会加入ZOO了。

  加入ZOO后,我才终于找到。

  相信别人的坚强。

  虽然那远远不及你拥有的坚强。

  但在我内心也拥有。

  小小的,真的是小小的勇气,以及一点点的坚强。

  是这一点让我察觉到的。

  一定会有办法的。

  没错。

  一定能找到出路的。

  大家都在,不只是我一个人,我可以稍微不负责任一点也没关系。忘了是什么时候,卡塔力曾经这样骂过我:「你再多相信咱们一点,再多依赖咱们一点有什么关系?」我跟毫不相干的卡尔罗‧博西不同,我可以依赖他们,可以请求他们的协助。

  只要想想就知道了。

  我是ZOO里面最不可靠的,这样的我能够背负的重担,应该也不会多重吧?

  负担自己承受不来的事物只会毁了自己,这样最后还是会给大家带来困扰。了解自己的能耐,只做自己能力所及之事,如此一来就算失败,伙伴们也能填补空缺,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帮助伙伴。虽然不可能太过轻松,但至少不用过于逞强,毕竟就算再怎么拚命,我也没办法做超过自己程度的事。

  总觉得身体似乎变得轻盈了一些。

  来到一楼大厅,穿过阿尔发撞破的大门一口气向外冲去,突然觉得十一巡月夜晚的空气其实还满舒服的。

  让人觉得无论前方有什么事情在等着我们,都没有问题。

  我马上收回这句话。

  或许,不是这样。

  「……这数量未免也太多了吧?」

  破晓饭店正封着海岸道路,那是驎紧旧码头与新码头,杰德里的主要干道之一,海岸道路晚上在橙色的半永久灯映照下,仍能看得非常清楚。因此,就连那些家伙的身影也看得清清楚楚。

  一大群骑兵。

  不太确定数量,但大概有两百、或是三百。

  奔驰而来。

  如怒涛般汹涌而来。

  距离玛利亚罗斯等人所在的玄关石阶,大约只剩五百美迪尔——不,四百美迪尔左右吧,这种距离即使是步行,也只需要一两分钟。那么问题来了,如果是骑马呢?有时间想(正确答案)还不如快点逃吧?

  话说回来,刚才还在饭店正前方的圆中商店,已经消失无踪了。该说他眼力好呢,还是逃跑的速度够快呢?那么大的流动商店,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移动到别处?虽然这是个谜,不过玛利亚罗斯等人也不遑多让,回头一看,卡尔罗‧博西及潘卡罗家族的人正打算穿过饭店旁的小径往北离开。好了,不快逃不行——话虽如此,但似乎没那么简单。

  「不妙。」多玛德君挑起单边眉毛,将手放到大剑剑柄上。

  没错,真的不妙。潘卡罗家族的人因为要护送奇罗.潘卡罗,原本就不可能全速逃跑,再加上饭店里的一般民众也争先恐后的夺门而出,一边哇哇呀呀地叫着,在玄关前仓皇失措,像无头苍蝇般一下往这、一下往那,其中不晓得为什么也混着潘卡罗家族的人,实在是有够碍事,但是又不能将他们强行排除,也没有那种时间。

  「哎、哎呀……不过,反正,他们应该也不是以我们为目标,对吧……?或许只是碰巧往这里来而已……」

  「要赌赌看吗?」

  多玛德君笑了笑,这种时候还能这么冷静,虽然平常就是这样了,但还是很想知道他的神经到底有多大条。

  「……还是算了,我的作风是只押必赢的赌局。」

  「百分之百会赢的话,就不是赌博了吧。」

  「所以我完全不赌博。」

  「真是无趣的人生。」

  「要你管,要是像你这样过着有趣的人生,连脸都变得那么有趣该怎么办?」

  「颜面凶器death。」

  「老子的脸会杀人吗?如果杀的是女人就好了!不过老子一直都只有被女人杀的份呀,真是遗憾,就连内心都伤痕累累……!」

  「逼不得已。」多玛德君叹了口气,拔出大剑。「在这里挡住那些家伙,莎菲妮亚,魔术就拜托你了。」

  「……啊,是……!」

  「我跟皮普、胡子在前面,其他人保护莎菲妮亚,别散开了,要撤退时我会下指示。」

  玛利亚罗斯等人没有直接响应,而是摆好阵仗等待骑兵队伍靠近。心脏怦怦跳着,正确的说,是从不久前就一直这样急速地跳动着,呼吸不知不觉变得紊乱。还有大概一百美迪尔左右吗?还是更远呢?无论如何,已经非常接近了,骑兵、骑兵们,敌人、敌人——是什么呢?我还没有实感。他们虽然拿着红底黑十字的旗帜,穿着战袍,但装备并没有统一,虽然很有气势,但步伐并不完全一致。那就是敌人?染血圣堂骑士团。没错,敌人,应该是。

  玛利亚将手伸向腰带上的封盒。

  还是作罢,握住了伪劫火的剑柄。

  有种奇怪的感觉。

  彷佛像是自己身后还有一个自己,从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似的。

  我很冷静吗——……?

  我可以清楚看到四周,也可以清楚听见声音。我似乎可以准确把握情况,也知道自己有点紧张、身体有些僵硬,但是,还是有点奇怪。感情,没错,情绪有点抽离。真奇怪,明明发生很多事,多玛德君决定要战斗了。还有胡子的事,对胡子来说,染血圣堂骑士团是仇敌,所以,我也要战斗,这样不就够了?除此之外还需要什么?

  我正在思考着战斗的理由时,周遭的景色也逐渐改变。

  四周的空气弥漫着令人作恶的血腥味,海潮的味道早就不知道消失去哪儿了。

  「极罗雪怨慈励印ReuLauRu度律……」

  不过,幸好没有打赌。

  骑兵们往这里直奔而来。

  也不知道咒语即将咏唱结束,莎菲妮亚的魔术就要发动。

  「——MauLeu净土Dugus痕严顽玄月结冰狱」

  那东西从地面喷发出来,像白浪一般袭击骑兵前方的队伍。只有湾岸道路的一部分直接遭受攻击,不只在十一巡月,就算是在寒冬,这也是不可能发生的异常气象,即使距离二十美迪尔以上,这里还是感觉得到寒意,不是普通的冷。

  寒气,凛冽的寒气。几乎是在一瞬间,十几二十名骑兵全变成一片白,动弹不得,连惨叫的机会也没有,就这样一个个倒地,后面的马匹踢到这些人便向前倾倒,那些又变成障碍物,在石阶前筑起了人与马匹的堤防。这样应该可以稍微拖延一些时间吧?让莎菲妮亚一个人忙碌真是不好意思,但差不多可以逃跑了吧?玛利亚罗斯才刚这么想。

  多玛德君猛然向前突进,飞越倒下的人马筑成的屏障,大剑一闪,连人带马唰地劈了下去。

  这时,皮巴涅鲁已经冲过多玛德君,用他的雌雄双剑演奏起血与肉的回旋曲。

  胡子稍微迟了一步。

  但他那比多玛德君还庞大的身躯华丽的在空中飞舞,「拜……!」一掌直接打在一匹马的胸口,接下来便发生了恐怖的事。

  砰地弹了出屎。

  是皮普吗?是肉吗?还是骨头?

  当然,马匹立即殒命,骑在上面的人摔落地上,就被胡子一拳击碎头部,击得粉碎。那个,他应该有带头盔吧?而且好像还是金属制的。空手也完全没问题?真的假的?你到底是什么人?超人?胡子双手合十闭眼仰天。

  「唔唔唔……又杀生了,而且马儿是无辜的,但是,拙僧的肌肉、肌肉在骚动着,肌肉呀啊啊……!恩师岱达兰‧姆索曾这么告诉拙僧『你要背负无数的罪过及矛盾活下去』这也是业障,既然如此,就由拙僧来击碎、来破坏吧!遵循我肌肉的导引喝啊……!」

  不,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该不会进入了什么奇怪的模式吧……?

  说实话,就连身为伙伴的玛利亚罗斯都会对胡子感到害怕,更不用说是敌人了。

  然而胡子右边站着举起大剑摆好架势的多玛德君,左边则是手握雌雄短剑的皮巴涅鲁,只要他们瞪一眼,数十名敌军就二齐倒抽一口气,敌人的动作停了下来,气势很明显的被压制住了。

  恐怕这才是多玛德君在等待的吧,一口气发动攻击,让敌人斗志全消,再趁隙逃跑,看样子是成功了,多玛德君又大胆的补上一句:

  「不好意思,此路不通,走别条路吧。」

  当然,不可能因为他这么说,对方就会回答「是吗?真不好意思。」然后打道回府,又不是笨蛋。话虽如此,似乎也没有笨蛋误解了多玛德君话中的意思,也就是说,多玛德君在暗示要过去就得付过路费,而且不便宜,应该说很高,非常高。生命,简单的说,多玛德君的意思是「想死的就放马过来」,再讲得狠一点就是,管你们有两百人还二百人,终究还是独自一人,就算想集结数人之力杀了我们,你们还是可能会死,如果这样也无所谓,就过来吧,来杀看看呀——就算这么说,敢立即回答「好呀,谁怕谁」的不怕死家伙,大概也没几个吧。

  仔细靠近一看,他们的胡须编成奇特的形状,脸上满是污垢,身披的华丽盔甲也满是伤痕,皮肤因长年日晒而黝黑,说是坏蛋嘛,倒还比较像野蛮人,像是让山贼或海盗穿上正式服装,想办法让他们看起来比较人模人样一点的感觉。这种程度的对手用来吓唬可以,但如果反被压制住就会丑态毕露,不会死缠烂打,虽然我随便下定论不太好,但事实上他们已经开始想要逃跑了。

  只要再一把,再推一把。「——你们这群没××的混账家伙!你们是男人吧?明明就是男人,却没有卵蛋吗?××卵蛋呢?挂在你们股间的××只是装饰品吗?干脆去挖洞算了!这群没用的人妖混账……!」

  没错。

  就像这样,用肮脏下流的话激励他们—〡

  「咦,什么……?」

  「——小……?」

  「啊!莎菲妮亚,不行!就算是恍神还是不小心都不能说出口呀!」

  「……啊!是、是……」

  「话戳回来—─」

  「竟、竟然说出这么卑猥的……」

  而且还是女子的声音。当然不可能只有声音,队伍分开,应该说是强硬地把他们推开前进的栗色马匹上坐着的一毫无疑问地是一名女性。

  一让人不禁联想到狮子鬃毛的美丽金发。

  她穿着用金属板补强的皮革铠甲,作为防护衣似乎派不上什么用场……重点是,穿那样不会冷吗?明明是防护用衣为什么裸露程度这么高呀?她是想夸耀自己锻炼有素,同时也不折不扣的女性身躯呢?还是想要展示布满全身的刺青呢?那是以十字架与祈祷的女性为主题,精巧细致却又骇人的红与黑色刺青。

  比起这个,她身上还有其他足以吸引众人视线的特征。

  一不小心就看得出神,他赶紧移开视线。

  脸。

  她的右半边脸,可以看得出是一位相当美一丽的女子。

  但左半边脸——那是烧伤的痕迹吗?眼睛、鼻子、嘴唇都找不出原本的轮廓,令人十分心疼。其实,只要她有这个意思,大可以用头发将其遮住,但她却堂而皇之地展现左半边脸,多么桀骜不逊的人。

  接着她舔了舔嘴唇,拿起系在腰际的鞭子,往附近的骑兵咻地抽了下去。马上的男人脖子上裹着红底黑十字花纹的布,并穿着皮革铠甲,但那并不是一般的鞭子,是铁鞭,感觉似乎很痛,事实上是真的相当痛。

  「——咿咿!」

  「啊哈!叫好听一点!你这个没屁眼的混账!」

  接着又是一鞭。比刚才的力道更强,被一鞭抽中背部的男人发出「嘎呀啊!」的惨叫从马上摔落,痛苦地在地上翻滚着。

  「啊哈哈!痛吗?很痛吧!这就是罪!是罪恶的痛!罪过是很痛的,无论到哪里痛苦都会跟随,让整个世界都在承受苦痛!反正你们什么都不懂!你们只是连自己的无知都没有自觉的愚蠢恋童癖混账!低等的被虐狂!无能早泄短小完全不能用,只能当我的仆人!听懂没!什么?听不懂?我想也是,你们的笨脑袋怎么可能会理解呢?即使如使,还是有拯救你们的方法,很简单,只要去死就行了……!」

  女人的右半边脸露出美艳的笑容这么说道,却突然猛烈地甩头,拿着鞭子的右手彷佛要捏爆什么似的抓住胸部。

  「——啊啊……!可耻,多么可耻呀,我竟然做出这种事来!果然就算再怎么努力,过去也还是难以抹煞的呀!无论再怎么逃跑、再怎么逃跑还是会追上来,那就是过去!那也是罪……!伟大的指导者犹大爵士呀!请您原谅我的罪过!不,您不用原谅我也没有关系,我一定会达成任务!为了犹大爵士与罗榭!没错,是的,我这充满污秽的身体与灵魂全是为此存在……!」

  说实话,我很想问她「请问——喂喂,你没事吧?(主要是指脑子)J现在这种令人傻眼的清况让人不禁想这么问。

  因此,当我发现已经完全错过逃跑的时机时,已经太迟了。

  惨了,当我这么想的同时。

  女子用铁鞭重重敲打地面,迅速对骑兵们下令。

  「好了,丑陋可爱悲哀的仆人们呀!你们如果不想死在我的鞭子下,就去杀了那些家伙!罗榭是伟大且宽厚的!他会平等拯救所有的死者!现在正是你们获得救赎的时候!附带一提,表现英勇的人,我会好好地疼、爱、你,喔喔喔喔喔喔……!」

  丑陋可爱悲哀的仆人们,一下子全都复活过来了。

  「唔喔喔!」「为了大小姐……!」「伊欧涅亚小姐万岁!」「大小姐的命令!杀呀!」「大小姐!大小姐……!」「干掉他们……!」

  ——看样子在他们心中,未必有把罪恶跟救赎划上等号。

  算了,不管动机是对那女子的忠诚心也好,还是罗榭或犹大什么的意思都好,对玛利亚罗斯等人来说还是一样的,敌人就是敌人。

  多玛德君最先冲进去用大剑唰地砍倒一名骑兵,但那些人并未面露惧色。不只是胡子,连对方都开了奇怪的开关吗?这样下去会变成混战,如此一来,人数对我们来说是压倒性的不利,并非所有人都像多玛德君一样是以一挡百的强者——例如说,玛利亚罗斯、玛利亚罗斯、玛利亚罗斯,只要有个人战斗能力相当微妙的人在,最后还是会出现空隙的,面对面决胜负不符合现实考虑,多玛德君也清楚这一点,他转身叫道:「——撤退……!玛利亚!」

  自己也稍微吓了一跳,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鸡皮疙瘩全起来了。

  对方只叫了自己的名字,玛利亚罗斯立刻就理解多玛德君的要求,身体自然地迅速反应。他将手伸向腰带上的封盒,打开盒盖,拿出装有哈蕾慕‧戈登的小瓶子,右手两瓶、左手两瓶,共四瓶爆弹。玛利亚罗斯瞄准被骑兵追着往这里冲过来的多玛德君、胡子、皮巴涅鲁的身后,吸气、停住、投出。在爆弹碰到地面或人马碎裂之前,毫不迟疑地转换方向,追向先行逃跑的由莉卡等人。「——要爆炸了……!」他还是提醒其他人注意,就在那之后。

  砰砰砰砰————……!闪光、爆炸声及冲击陆续传来,就连惨叫或骑兵们倒下的声音都听不清楚,四瓶爆弹的材料费是多少,能给敌方多大伤害,这些事情他完全无法思考。

  不要回头,抬起脚步,跑,跑,跑,现在只能拚命跑。带头的是阿尔发,在牠身后的是萝姆‧法,由莉卡与卡塔力在莎菲妮亚的两侧,玛利亚罗斯也在,胡子、皮巴涅鲁与多玛德君三人应该一起奔驰着。ZOO八人+a穿过破晓饭店的玄关,朝潘卡罗家族先行离开的小径冲去。刚才在饭店门口一阵混乱的民众已经不见了,是已经逃走了?还是折回饭店里了?我不知道,也没闲工夫管这些,光是我们的事就自顾不暇了。不只如此,好像还老是一头栽进许多事件的感觉。总之,这些事之后再说,现在非得先逃不可,虽然爆弹的火焰及烟雾或许可以暂时阻挡敌人的视线,拖延他们追来的时机,但还是不要过度期待比较好。太过期待,事与愿违时就难过了。

  无论如何,就快要到达小径入口了。阿尔发突然一个急转弯向左冲进小径,萝姆‧法也跟随其后。这是石墙与饭店之间,宽度只有三美迪尔左右的狭窄小径,就算敌人追上来,也没办法利用数量上的优势将我们包围起来,一边这样安慰自己,玛利亚罗斯转弯冲进小径,当他就要看见终点时,「啊……」他不禁发出声。没有人阻挡,但他却停下脚步。

  这是怎么回事?

  敌人不只刚才那些人吗……?

  也就是说,是这么一回事。

  只有这个可能性。

  因为,怎么可能,应该不是偶然。现在,这个时间点,正好在小径前方更过去的地方发生了火灾,猛烈的浓烟窜入夜空,看样子整个巴尔摩亚地区都正在发生动乱——不可能有这种事,要是有还得了。

  是他们干的好事。

  昨晚烧毁名人街,之前将红线地区烧个精光的染血圣堂骑士团,今晚打算让巴尔摩亚地区化为灰烬,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谁知道,管他的,现在的问题是,再怎么想都已经不是别人家的事了。

  玛利亚罗斯等人已经完全被卷入了,或者应该说,已经在漩涡当中了。就算想逃,前有火灾,后有骑兵。不,或许是因为风向的关系,没有间到焦味,虽然不清楚正确距离,但火灾似乎是在远处,总之,现在只能继续前进了。多玛德君也没有发出其他指示,不是人类的就更不用说,速度远比人类快上许多的阿尔发,很快就会追上潘卡罗家族或其他客人了吧。

  不要迷惘。

  我迷惘也没有用。

  玛利亚罗斯重新打起精神,将力气集中在踏着地面的双脚上。

  但是,总觉得冷静不下来,胸口骚动着。但那又怎么样?没问题,我没有必要去判断每一个感觉,还有多玛德君在,还有伙伴们在,可以交给他们,可以信任他们,可以依赖他们,我只要做我能做的事就好,事实上,我也做到了。多玛德君那简短、甚至称不上指示的指示,我确实听懂了。这种事,换成以前的我根本不可能办到。我——虽然或许只有一点点,但确实在进步,在成长,变得更加坚强,用不着贬低自己。我既渺小又派不上用场,一无是处——我不用再那么想了,我只要依赖别人就可以,我有这个资格。

  信赖。

  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这个词会这样深深刻画在心上。

  我可以相信吗?

  这种话,我没有办法问出口。

  因为总觉得很丢脸,害怕被拒绝,因为没有自信,认为像自己这样的人不可能打从心底相信别人,所以总是裹足不前,低下头回到原点。

  我原本是孤单一人。

  但是这些家伙全都是好人,虽然是一群怪人,却不会丢下我一人不管。就像卡塔力说的,笨蛋,全都是无可救药的笨蛋。我没办法逃离这些家伙,也不打算逃跑,结果,其实我已经相信了,相信ZOO的大家,想要相信到底,我不会后悔,绝对不会,因为我好不容易才找到……!

  所以,一定要想办法突破现在的困境才行,不,一定能突破。没问题,还有机会。

  即使前方的潘卡罗家族突然停下脚步,怒吼、惨叫与吶喊声四起也是一样。

  就算萝姆‧法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拿起弓箭发射也是一样。

  我没有慌了手脚,没有陷入混乱,我知道,我可以清楚的把握情况。前方的集团从某条路出去,在那里遇到部分敌人,已经开始战斗了。后方有一队骑兵就要追上来了,我们被包围,前后夹击。怎么办?该怎么做?腹背受敌,左方是为了防止他人入侵破晓饭店广大土地而建起的高耸石墙,右方是楼与楼之间几乎没有空隙的全新建筑物。无路可逃,金属相互碰撞发出的声音,刀剑声,脚步声,不是自己的。人?马匹?我并不想陷入慌乱,但果然还是有点急躁,停下脚步,看向前方,再看向后方,反复了好几次毫无意义的动作。多玛德君大喊:

  「——后面交给我跟胡子阻挡!萝姆‧法掩护我们……!其他人到前面……!」

  「喔!」「了解。」「喔喔!」「好!」「是。」「我知道了!」「……是。」「嗯、嗯!」「——喝啊啊啊啊啊……!」多玛德君发出像野兽般的吼声,伴随着劈砍生物的恐怖声音,似乎也能听见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胡子的狂笑响遍整条狭窄的小径,也听得见阿尔发的咆哮声。玛利亚罗斯背对这些声音,接近潘卡罗家族的人。还有三十美迪尔、二十美迪尔,看起来像是一般民众的男女,一边哇呀哇呀的吵闹一边到处乱钻,真是碍事,闪开,闪开啦!不过,我也不是无法理解他们的心情。

  虽然玛利亚罗斯不够高,看不太清楚,但小径的出口似乎被许多身披铠甲的士兵完全封锁了。如果把小径看作是一个筒子,现在两侧都被盖上盖子关了起来,无法到外头去,而且这盖子还渐渐向内挤压,想要夹杀在筒子里的玛利亚罗斯等人。这种压迫感十分强劲,不只呼吸紊乱,甚至感觉快要停止呼吸了。被恐怖支配,什么也无法思考的话,倒不如死了痛快。如果没有足够的经验,这种情况一定很痛苦吧,就算是不晓得经历过多少次危机的玛利亚罗斯,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情况的确不乐观。但与其思考,不如先行动再说,虽然对一般民众不好意思,拚命地挤开他们想要前进,但潘卡罗家族的人实在太密集了,没办法到更前面去。

  但是,不管是不是看透情况,总之只遵照主人的命令行动,杀杀杀拚命斩杀,对敌人来说是恐怖,但对同伴来说却是值得信赖的存在,ZOO里面有这样的一个男人。

  「——皮巴涅鲁……!」

  一袭砂色服装的前杀手,见到前方堵住便轻松一跃,跳到高度有二美迪尔以上的墙上奔驰而去。对喔,原来还有这一招!

  不,这堵墙虽高,却也不是高得无计可施,玛利亚罗斯也不是完全办不到,但会非常引人注目。过于引人注目,反而容易招致攻击,相当危险。

  应该说完全不会考虑到这一点呢,还是说,根本不会考虑自已的实力,只要拜托他,就算再危险也会接受的特大号笨蛋半鱼人,ZOO里面也有一只。

  「好!老子也来……!」

  「我不会阻止你喔?真的不会阻止你喔!会变成怎样我可不知道喔?」

  「好、好高……!我的嗔高构不到!卡塔力,对不起,能不能帮我个忙……!」

  「喔喔!」

  「——为什么连由莉卡也这样!」

  「唔唔……玛、玛利亚……如、如果你能帮个忙,就太好了……」

  「连莎菲妮亚也这样!」

  而且莎菲妮亚还是左手拿着手杖,右手抓着石墙边缘,好不容易才挂在那边的丢脸模样。真没办法,玛利亚罗斯用自己的肩膀当踏台,一让莎菲妮亚爬上石墙。「……对、对不起。」莎菲妮亚很不好意思地这么说,既然要道歉,一开始不要做出这种有勇无谋的举动不就好了?

  无论如何,不能只剩自己一人留在这里。玛利亚罗斯自己想办法爬上石墙,形成掩护莎菲妮亚背后的情况追着先走一步的半鱼人与由莉卡。这个高度可以看得很清楚,皮巴涅鲁已经在小径另一头的通道上挥舞着他那对雌雄短剑,在他附近,还有一人挥舞着摩德洛里刀勇猛的战斗,是卡尔罗‧博西吗?正确的说,认真战斗的只有那两人。只有他们从小径突围,在稍微宽敞些的通道上被大群敌人包围,一个个将他们击倒。剩下的成员被挡在小径里,被斩杀、被推挤,光是支撑着不往后退就已经是极限了,而且——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

  「——一百……应该没有这么多人,但是……」

  身后,虽然或许有稍微减少,但有二百名骑兵,前方也有全副武装的大批士兵。不仅如此,火,各处都窜起了火苗,这个味道是烧焦味,很近,附近也起火了?巴尔摩亚地区有许多高楼大厦密布,所以没办法看到全貌,但还是可以知道。西方、东方、北方,有什么正要发生,不,是已经发生了。

  「——哇哈!不过,这趟旅行可真是不得了……!」

  「会不会斥平常的行为遭到报应了呀!」

  「……搞、搞不好、是我害的……」

  「总之大家不要太勉强!尤其是卡塔力!」

  「猪头!在这么令人热血沸腾的情况下,不勉强自己怎么称得上是好汉哩!上吧!老子要上了!把他们全宰光啦啊啊啊啊……!」

  卡塔力拿出爱用的变形斧丁四及戊五咻咻地旋转,在墙上奔驰着。可恶,明明是只半鱼人,这种时候速度却快得不象话!由莉卡也拿出极限九手棍跟在半鱼人身后,但已经完全追不上他了,当然,后面的玛利亚罗斯与莎菲妮亚也是。真是的,你跟多玛德君、胡子或皮巴涅鲁又不一样,为什么老是这么乱来?要是可以,他很想伸手强行阻止他,但现在没有办法,很抱歉,比起我来还是由莉卡的速度比较快,不过,因为是在墙上,想要超过其他人也不可能,想全力追赶也办不到——啊啊!不过,只差一点!这时,卡塔力却「好汉一名!在此登场啊啊……!「一边喊着人家听不懂的话,从墙上跳下去,直接给一名士兵一记飞踢。要是能将那家伙踢飞还能华丽的着地,我可得好好称赞他,不过遗憾的是很明显地失败了。该说是有勇无谋吗?卡塔力想要在空中华丽的一回转落地,却转得太过头,背重重地落在地上。「——喔噗!」

  「卡塔力……!」「那个笨蛋!」「卡塔力……!」

  当然,敌人是不可能轻易放过呈大字型仰躺在地的卡塔力的。有两三名敌人往卡塔力砍去,我们当然也不会让他们得逞,是由莉卡,由莉卡跳了起来。

  「把啊啊啊啊啊……!」

  她手中的极限九手棍前端变形,分成好几截。

  斩、碎、挂、挖、刺、拨、打、流、弹。

  只要是专家使用,就能够使出九种攻击方法,这就是鸪流古式战斗术专用武器的真正姿态。

  由莉卡实际展现。

  极限九手棍的使用方法。

  「——鵺流古式战斗术,打连珠……!」

  激烈地令人难以想象。

  严苛地、壮烈地、悲壮地、又楚楚可怜地、华丽地。

  「破汰汰汰汰汰汰汰汰汰汰啊啊啊啊……!」

  极限九手棍随心所欲地斩裂、扯弹、刺击、挖、拨打。

  由莉卡挥舞着。

  从空中,然后在卡塔力身旁落地,从地上。

  由莉卡身上穿着的女性用医术士衣被溅回的血染红,人类的手腕、手掌等散落一地。倒在地上的士兵及看着一切的士兵或许根本搞不清楚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或者会怀疑自己眼睛看到的事物吧。再怎么看也只有十到十一岁左右的少女,竟然能在短短的十秒左右做出这样的事来,他们大概都是这么想的吧。在他们惊讶、哑口无言时,玛利亚罗斯与莎菲妮亚也从墙上跳到由莉卡与卡塔力身旁。他们俩的慎重度、冷静程度、陆地上的平衡感及种族等都跟半鱼人不同,顺利的着地。那个大笨蛋终于爬了起来——不过似乎完全没有学到教训。

  「哼哼哼……!他们铁定是被老子的超级力量吓得发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吧!」

  「……不,愣住说不出话来的是我们才对。」

  「你不是在说话吗?」

  「吶,你知不知道什么是比喻?不知道吧?不可能懂吧?你的脸看起来就不像会知道的脸。」

  「以前的人说过!不能用外表来判断一个人!」

  「可是,是不是假扮成人这一点一看就知道了吧?」

  「──爆条Mexes雷来礼」

  在此先声明,这一切都是平常培养出来的共同默契,并配合临场反应才能完成的一连串巧妙表演。也就是说,卡塔力认态毕露,由莉卡负责掩护,玛利亚罗斯吐槽,让敌人愣在一旁,此时莎菲妮亚便趁隙发动她拿手的爆雷索。这么说听起来可能会觉得像是说谎,玛利亚罗斯也并非没有感到些许痛苦,但是就结果来说几乎都进行得非常顺利,与其辩解些有的没的,不如赶快走下一步棋。没错——从莎菲妮亚的手杖中发出几道雷,在夜空中描绘出闪电型的轨迹,一口气攻击五、六名身穿铠甲的士兵,让他们触电倒下,如此一来敌方的动摇绝对非同小可,就算没有人脱逃,但至少在心理上、空间上都会出现空隙,只能利用这个机会。

  「皮巴涅鲁,这些家伙一个也别放过……!」

  玛利亚罗斯一边拔出伪劫火一边喊着,卡塔力挥舞着丁四与戊五攻击离他最近的士兵,距离他们七、八美迪尔远的皮巴涅鲁以实际行动代替回答,雄剑库雷亚达拆下一个人的铠甲,雌剑莉蕾札割断喉咙,又给另一个人一记扫堂腿,再迅速将下一个人的右手腕肢解。由莉卡与玛利亚罗斯一起保护着莎菲妮亚,方才的大胆与现在的慎重,对同伴来说不知道有多么值得信赖,玛利亚罗斯第一次与ZOO一同前往闭锁魔宫时,也是多亏了由莉卡的帮忙。

  希望总有一天能换我来帮由莉卡的忙,他打从心底这么想。

  这也是为此跨出的一步——我不打算说这么狂妄的话。

  不过,以玛利亚罗斯那句话为契机,潘卡罗家族的人士气大振是毋庸置疑。当然,比起玛利亚罗斯,由莉卡与莎菲妮亚的行动应该更有感染力,这点玛利亚罗斯也很清楚,虽然清楚,但还是觉得有点开心。因为,情势明显地、很有趣地,正在逐渐逆转。

  「——杀!」卡尔罗‧博西怒吼的同时,手上的摩德洛里刀也啪沙啪沙地挥砍,两三名潘卡罗家族的成员对付一名染血圣堂骑士团的成员,他们用身体冲挤、推撞、劈斩,或者应该说刺杀。就算三人当中有一人死在对方的剑下,剩下的两人也会立刻往其他敌人冲去,这绝对称不上明智的战法,相当粗暴,说是粗暴过了头也不夸张,但这样战斗技术就不是最重要的问题,装备差距也不会造成阻碍。

  推挤,总之就是拚命推挤,压制,杀掉,击溃。

  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恐怕是干劲吧。虽然这样跟卡塔力一样有点讨厌,不过这就是他们的作法。在无计可施的时候,就一定会提到精神论,总之,现在的情况逐渐对他们有利,离开小径后,前方的T字路日渐渐被潘卡罗家族与尸体与无法战斗的重伤伤员压制。

  接着,终于有一名染血圣堂骑士团的成员「呜哇啊啊!」的丢下盾牌逃跑。

  如此一来,接下来就是一连串的连锁效应。

  敌人开始争先恐后地逃跑。

  往左。

  往左边的道路。

  往他们来时的方向。

  但是,彷佛表示「不会让你们逃走」,穿着西装的男子们冲向他们身后,拉倒他们憎恨的敌人,一次又一次地将刀剑刺下。「——你们逃什么逃?啊啊!」「咿咿!」「血(Sangue)!」「复仇(Vendetta)!」「复仇(Vendetta)!」=

  救、救命……!」「别开玩笑了!」「神圣、神、神圣的火焰,会把你们烧毁的—─」

  「敢来就来吧!」「……嘎啊啊……!」

  于是,血花四溅。

  染血圣堂骑士团,正如其名地倒卧在血泊中。

  大部分都是自己与同伴的血。

  真是凄惨的景象,但还是无法因此对染血圣堂骑士团有半点同情之心。潘卡罗家族的男人们,执拗地伤害染血圣堂骑士团的尸体,口中喃喃念着某个人的名字,也有人在哭泣。对他们来说,这并不只是单纯的杀戮,而是复仇,或许他们一直努力忍耐到这一刻也说不定。感叹、悲伤、忿怒,他们说不定一直焦急等待着让这些情绪爆发的机会来临。虽然他不是不能理解这种心情,但还是觉得很危险。

  原本总是聚集在一起的潘卡罗家族,逐渐分散开来。

  忘我地追着敌人的人、跨坐在尸体上发愣的人、彷佛在等待指示似的看着卡尔罗‧博西的人、伊比兹与波波‧法丘的担架停在小径出口。阿尔发与萝姆.法从后方赶来,胡子与多玛德君也是。骑兵们距离还很远吗?该不会全被多玛德君他们击溃了吧?应该不太可能。再来——是站在担架旁动弹不得吗?几乎腿软的女孩子身影映入眼帘,是当时也在饭店房里的女孩。她没事吧……?不只那女孩,是现在所有的状况,行动不一、不得要领。重点是,我们似乎忘了什么——不,是完全忘了。

  「——唔……!」

  那是什么。

  搞不清楚。

  轰然巨响。

  虽然应该还很远,却震耳欲聋的声响。而且,不只是声音,还有冲击,地面剧烈摇晃,该不会是地震吧?虽然艾尔甸并不频繁,但他不清楚杰德里的情况,搞不好相当频繁。不过,不对,这阵振动只有叽……滋……滋……这样就结束了。玛利亚罗斯虽然没有遇过几次,但地震应该不是这种感觉才对。而且,这是,这道光是?光……?不对,不是这样。

  与染血圣堂骑士团逃跑的方向相反。

  玛利亚罗斯向东看去。虽然他对这一带不熟,不太确定,但从脑中的地图确认,从这条T字路口右转后前进,应该会抵达巴尔摩亚大道才对。虽然应该不是笔直前进,而且被高楼大厦遮蔽视线没办法看见——不过,大概是那边。

  红色。

  从东方到东北方,天空彷佛燃烧起来似的一片火红。

  火焰。

  差点忘了,自己刚才确认过远方的某些地点发生火灾。但是,规模完全不能相提并论,不晓得是巴尔摩亚大道或是附近,似乎发生了相当不寻常的重大火灾,正确的说,那是现在才发生的。突然?一瞬间?怎么可能有这种事?不能保证一定没有,有可能,玛利亚罗斯看着身旁的莎菲妮亚。莎菲妮亚睨着东方的天空,咬紧下唇,看来果然没错。

  「魔术的……火焰。」

  玛利亚罗斯低喃,莎菲妮亚用力点头。

  「……是规模极大的……魔术,至今为止从来没遇过的……这种魔力,即使是大姊也……」

  「大姊是指——那位有名的闪光魔女玛奇鲁塔吧……」

  「……大姊认为自己的力量……与昔目的魔导王并驾齐驱……当然,在我们这些弟子面前……她也不会轻易将真本领现出来……但是……」

  「据戳魔导王能凭自己一人之力征服一个国家,魔导王之间的战斗要斥认真起来,就连整个斥界都会化为焦土。不仅如此,魔导王持代的末期,他们还会破坏既定的规则相互争斗,重复着战争游戏……」

  「如果有某个能与之匹敌的人存在,而那正是他干的好事——」

  玛利亚罗斯仰望燃烧的天空,再将视线移回莎菲妮亚身上。莎菲妮亚的表情变得更加沉重严肃,似乎在烦恼些什么。的确,情势相当严重,但莎菲妮亚未免也太紧张了,到底是怎么了——当他这么想时,又发生了出乎意料的状况。这种事很常见,虽然不希望它发生,但无论希不希望,会发生的事还是会发生。会认为发生得突然是因为自己没有预想到,洞察力不足,仅此而已。但人类也有所谓的极限,原本就不可能什么都看透、预知,所以没办法的事还是没办法吧。

  即使如此,还是太大意了。

  注意力被东边的异状吸引过去,发现得太晚了。

  这次是西边,是染血圣堂骑士团的步兵们逃走的方向。

  几名追过去的潘卡罗家族成员惨叫声传来,玛利亚罗斯回头看向正从小径冲过来的多玛德君等人。卡尔罗‧博西脱下外套,用衬衫的袖子拭去溅到脸上的血,一边吶喊着什么,但听不到他喊的内容。重点是往西的道路,来了。是什么?饶了我吧。骑兵,是骑兵,非常大群,而且这次的家伙感觉比刚才的对手整齐划一,训练有素。队伍整齐、装备统一,不仅如此,剽悍勇猛。不仅潘卡罗家族的数名成员,就连逃跑的同伴也毫不留情地宰杀、踢开,以这样的气势一拥而上,步步逼近。是错觉吗?玛利亚罗斯似乎听见带头那名没穿铠甲的卷毛中年男子开口。

  「发现猎物*」

  男人大概是这么说的,他愉快地笑着,接着将右手的骑兵用枪高举向上,这次不会搞错,他清楚的大声吶喊。

  「——踩扁他们(Smashit)!」

  「怎么会……开玩笑……」原本想说的是别开玩笑。想有力的否定,想强硬的主张。

  玛利亚罗斯与莎菲妮亚、由莉卡、卡塔力等人几乎是毫无防备地站在T字路口的正中央。皮巴涅鲁、卡尔罗‧博西、担架组、数十名潘卡罗家族成员、还有那名女孩子,几乎也是一样。多玛德君等人才刚离开小径,也很难做好万全的准备,正确的说,是完全不能。

  这样的状态下、面对这么多数—─虽然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总之就是相当多数,而且这只骑兵队还以极快的速度突击,要是正面冲突的话——

  会变成怎样?我不敢想。

  我无法想象。

  除了我之外的人,会如何准备迎战呢?莎菲妮亚的魔术?再怎么说也绝对来不及吧。由莉卡应该会不放弃地挥舞极限九手棍到最后一刻吧?卡塔力会怎么做呢?皮巴涅鲁呢?多玛德君应该会设法帮忙,胡子也是。萝姆.法呢?潘卡罗家族打算怎么办?啊啊,但是,我——

  不行了。

  什么也做不到,没办法做到,身体无法动弹,脑子无法思考,什么也想不出来。心脏的声音,震耳欲聋的声音传到头盖骨顶部,怦怦、怦怦地响着。我心里某处隐约这么想,遇到危机时就是这样吧,反正我只有这种程度。明明该做些什么才对。但是,这样好吗?真的好吗……?

  怎么可能会好。

  因为,我连声再见都没有说。

  怎么可能会好。

  虽然不是因为这样,但我还是试图行动。

  还有十美迪尔。

  不,顶多是七、八美迪尔。

  我试图行动。

  虽然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才好,总之得作些什么。

  @

  污秽者呀。

  「吵死了。」

  我能够拯救你。

  「闭嘴。」

  赐予你救赎。

  「我不需要。」

  ——我不需要救赎。

  反正,没有人能够拯救我。

  污秽者。至今仍一副什么都懂的表情从远方对我说话,那不祥的男人。的确,你说得没错,我是污秽的,污秽至极。

  从生为跟贴附着地面爬行的小虫没两样的生物起,我就已经是污秽的了。是肮脏的存在,我也很清楚。我无法靠自己活下去,我只能汲取自己以外的生物转变成自己的东西,如果不靠这样修补,我就连维持自己的存在都做不到。打从出生开始,我就为了呼吸而啃食同胞。或许是我的兄弟,也或许是正好在那里的蛆虫,也可能是羽虫,总之,我不吃就无法生存,所以我要吃。为了能长得更好更茁壮,获得更多能力,我要吃,我继续的吃。我从某个时间点起就对自己的行为有所自觉,我的智能也开始萌芽,我能够理解。

  被我啃食的生物,他们的疼痛、痛苦、悲伤、对我的憎恶、怨恨。

  明明知道,我还是要吃,不吃不行。我想要变成他,我所憧憬的,那一天俯视着我的美丽生物。冷冷地,用浅蓝色的眼眸,没有轻蔑,没有哀怜,只是看着我。我能变成那样,我能变成像那个人一样。只要我继续吃,继续吃,改变形体,应该就能变成像那个人一样。

  变成人。

  我想要变成人。

  因为我知道。

  像我这样丑陋、恐怖、污秽的生物,不会有人爱我,不会有人认同我,见到我的人只想杀了我。真是不祥,真是恶心,杀,杀掉。我连他们的恐惧、憎恶全都一起吃下肚。吃掉,我逃跑了,一边逃跑,我还是得继续的吃。不吃的话,我就会死,我不想死。我除了吃以外,什么也没做,我不想以这种模样死掉。

  就在这时候,我遇到了那个人,没错,遇到。我知道那个人,我知道。在很深、很深,地下的、最深的地底下的一隅,那个人找到了我。我还以为我会被杀,但那个人没有这么做,他只是俯视着我,静静地,用冷淡的眼神盯着我,他这么说:

  「你也想活下去吗?那么,就活下去吧。我也要活下去,我能做的事只有这样而已,只有活着,才能证明我是我。」

  那个人很美丽,与那污秽者之国的其他人截然不同。我强烈的祈求,想变成他,我想变成像那个人一样。我想活下去,想活下去。有错吗?我从出生起便是活着的。即使得吃,我还是活着,活着,活下来,以什么为目标。我,我为了让自己活下去,活着。这是那么不对的事吗?

  我听说那个人逃跑了。

  不对,是舍弃了。

  污秽者之国,被那个人舍弃了,这是理所当然的。

  那个人不适合那个国家,作为抚慰国家人民的人,那个人太过高贵,太过美丽。一想到高傲的那人得面对像我这样丑陋的怪物,我就无法忍受,也无法想象。但是——如果是我呢?如果是我,会怎样……?

  或许会被爱也说不定。

  或许也能够爱人。

  我想成为那个人的替代品。

  修道士们也认同了我的素质,特别赦免杀了、吃掉许多同胞的我,给了我机会。

  我想变成像那个人一样。

  代替那个人安慰大家。

  所以,请爱我吧。

  拜托,请来个人爱我吧。

  ——帮帮我。

  救救我。

  「还是,不行……」

  失败了。

  虽然是辩解,但那个连女人都称不上的女人,光是舔遍我的全身还不够,甚至打算咬下去。她竟然想伤害我,与那个人几乎一模一样的我。好可怕。怕什么?我不知道。那个女的?还是自己?我不知道,总之就是很可怕,因为恐惧而咬了下去。

  我吃了她。

  我不可能爱人。

  没有被爱的资格。

  我办不到。

  这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

  从污秽者之国被放逐,我流浪到杰德里,作了一场梦。

  一场很长的梦。

  在梦中,我被璐卡捡到,受到劳拉的照顾,与史黛拉、乔治、拉恰、泰德、安娜和咪咪一同生活;住在附近的哈维老是因为一些小事跟我顶嘴,但他其实是很孝顺母亲的好人;潘卡罗家族的人们虽然长相凶狠,但其实对同伴非常亲切;卡尔罗先生就像是大我许多岁的哥哥一样。

  在梦中,我非常幸福。

  在梦中,我爱着大家。

  在梦中,有许多人爱着我。

  这是梦,我作了梦。伪装一切,打算抹灭自己的过去,装作从未发生过,在安稳的睡眠中,我作了梦。

  不要看我。

  不要看我真正的模样。

  不要看我正在啃食的模样。

  不要看我啃食人类的情况。

  我吃了人,虽说是尸体,但我吃了认识的人,却还想变成人类,不要看这样肤浅的我。

  即使如此,还是希望继续作梦,不要看这样欲望深厚的我。

  我已经从梦中醒来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报应。

  是我破坏掉的。

  为什么?我不知道,我不清楚原因。我被那个男的攻击,几乎濒死,是因为那个伤的缘故吗?还是是因为我的内心有某处逐渐疯狂,累积下来的结果,现在出现了破绽?或是说,这果然全是一场梦呢?我不知道。就算知道,那或许也是会让我陷入绝望的答案,总之——

  我不回去。

  我不回去。

  无论如何都不回去。

  即使力量回复。

  即使身体能够动弹。

  我也不回去。

  再怎么祈祷,再怎么变化,无论做了多少尝试,都还是只有脸,光是脸部就费了一番工夫,只有脸能变成那个人的模样。但是,接下来就不行了,不对,差得远了。我的皮肤是深墨色,而且硬得出奇,手脚长得诡异,双手双脚那狰狞的利爪是我身为天生「捕食者」的证明。从前,我希望能变强,为了能够捕捉、啃食猎物,我必须变强。我从啃食的对象摄取,化为对我有利的形体,在污秽的地底王国,那漆黑、漆黑,飘散着彷佛一切都腐烂的气味,我在黑暗中活了下来。

  那里有许多像我一样的生物,我也吃了他们,贪婪的啃食,为了生存,因此才获得的身体,为了代替那个人,应该早已舍弃的身体。

  璐卡。

  这样的手臂,只会伤害怀里的你。

  这样的姿态,想必会让你害怕得不敢靠近。

  我努力想要遮掩,从尸体剥下衣服、外套,缠卷在这不祥的身体上,也遮住与那个人相似的脸。我突然这么想,或许,我已经不再是我了,变成我之外的某种生物。原本认为那是我的自己,已经消失无踪了。这样一来,变成我之外的生物,我该怎么做才好?梦醒后的我,只能继续彷徨地追求其他的梦吗?我只能靠作梦生存下去吗……?

  不——

  结果,我还是在作梦。

  我想要继续作那个梦。

  所以我去了安佐‧潘卡罗的宅邸,救了遭到染血圣堂骑士团的袭击,陷入绝境的卡尔罗先生与伊比兹先生等人。

  我打算做什么?

  反正,我也不可能回去了。

  为什么我还要寻求?

  不要再作梦了。

  没用的。

  那么,我该怎么办才好?

  我该做些什么?

  没有。

  什么也没有。就算活了下来,也没有我可以回去的地方,我找不出活下去的意义。

  救命。谁来救救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请温柔的安慰我,为我歌唱,紧抱住我,告诉我你爱我。这样的想法,不知天高地厚的愿望、希望、欲求,与原本丑陋的——这副模样,与我一点也不相配。虽然我隐约感觉到了,但我不想去想,因为我不想再更加绝望了。

  是谁害的?

  我做错了什么吗?

  只有我吗?追根究柢,错的只有我吗?

  我在巴尔摩亚地区林立的建筑物上,从屋顶跳到另一个屋顶,发出不成声的怒吼。

  火。

  啊啊。

  是火的味道。

  入夜的杰德里萌生争斗的气息,以人们的意志为养分培育,绽放充满血腥味的花朵。

  ——没错。

  染血圣堂骑士团。

  是他们,如果他们没有出现,我!我就能够继续作梦了……!

  若他们以神的名义用神圣火焰烧毁城市,那么我就要用憎恶的火焰将他们燃烧殆尽。

  我寻找着,寻找敌人,寻找令我憎恨的敌人。杀,我要杀掉、吃了他们,吃掉,我要变强,变得更强。然后杀、杀更多,我要杀了你们,把你们全杀光。那个男人,那个以神的代理人自居的犹大爵士,还有那个怪物。全部,我要全都杀光,吃光,你们全是我的饵食。没错,我是怪物,我不否认,我当怪物就好,我要回到捕食者的身分。染血圣堂骑士团,我要成为你们的天敌,我是饥饿的怪物。啊啊,肚子饿了,我想要吃,想要吃,我想吃人。与污秽者之国的那些家伙不同,人类好吃多了,就连尸骨也很好吃,如果生吃活人,会有多么美味呢?更何况,如果那是我憎恨的敌人?一定好吃得不得了。没错吧?

  我寻找着。

  寻找敌人。

  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

  我找到了。

  ——在那里。

  在巴尔摩亚地区,破晓饭店附近的道路。我拿手边的布摀住脸,只露出嘴的部分。唾液分泌,我饿了,我想吃,我想把那些骑兵一个也不剩地吃光。那些家伙跑走,我追了上去,在屋顶上追着。这不算什么,我不是人,是怪物。我追着,别想逃跑,我一边追,一边锁定目标。队伍前方,有一名没穿铠甲的骑士。我思考着,像是人类一样。那家伙是指挥官吗?怪物的食欲这样告诉我,那家伙一定最好吃,决定了,首先要先吃那家伙。这么一想,其他人就不被我放在眼里了。我想象着,用这双爪子将他撕裂、分成适当的大小、咀嚼、吞下,那时的快感、满足感,我只想着这些。我想吃,想吃,想吃,想吃。为什么?因为我是怪物呀,我原本就是这样的生物,反正我还是没办法变成那个人。这种事我不是老早就知道了吗?

  够了。

  已经够了。

  不用勉强自己。

  我舔了舔嘴唇,跳到猎物旁的建筑物屋顶上。那家伙挥舞右手握着的骑兵用枪,以人类的语言下着命令。就在那时候——

  「——什……!」

  让我惊讶的是那家伙的反应。才想说他竟然转过头来,他就已经扭转上半身将长枪刺了过来。那家伙的表情,既没有惊愕,也没有恐怖。他的长枪准确的朝我脸部攻击,那家伙不甘愿接受让捕食者猎捕、啃食的命运,他不是那种猎物。是这样吗?这样不是很好吗?吃了像你这样的人类,我就会变得更强。我侧头,仅以分毫差距躲开长枪,长枪只擦到我包裹脸部的布。虽然他将布挑掉,我还是毫不在意地扑向他,我伸出双手,想要捏碎那家伙的头部。这时他仍让我看到他的不凡之处。「——这个怪物!」他在马鞍上仰躺上半身,将离开马蹬的脚踢向我的下颚。「GUH……!」我很佩服,同时也踢了他的马的腹部。「——SHHHH!」「……喔喔!」那家伙跟马一起倒了下来。旁边的骑兵被卷入,虽然我也将别的骑兵卷入,仍立刻重整态势。顺便抓住那匹马上的人类头部,用力扭断。我非常激动,总觉得,我失去某种非常重大、重要的事物,同时却也取回了些什么。

  强悍。

  冲动。

  让原本只是小虫的我活下来的,根本的力量。

  「SYAAAAAAAAAAAAHHHHHHHH……!」

  我要杀,杀光你们。染血圣堂骑士团,你们全是我的食物,是为了被我吃掉才存在的。我要让你们认清这一点。

  那家伙从马的身下爬出站起,一边咂嘴一边拔出腰际的剑,骑兵的队伍已经一片混乱。我觉得非常可笑,更乱,更加陷入混乱吧。我踢向想从身旁通过的马匹脚部,撞倒牠,再用爪子攻击冲过来的另一匹马脸部,我兴奋地、猛烈地伤害他们,全身浴血。我舔了舔嘴唇,品尝深红色的液体,陶醉其中,又看向那家伙。「……你这怪物。」他虽然这么说道,但似乎还是想要攻击。他露出浅浅的笑容,情绪高昂,仿佛陷入疯狂似的眼神,那家伙双手拿着摩德洛里刀,完全不看四周,一点一点的缩短距离。他要上吗?跟我?跟我这个怪物?想跟我对抗吗?跟这个我……?

  简直就跟我一样不知天高地厚。

  真有胆量。

  我要杀了你。

  吃了你。

  「SYAAAAAAAAAAAAAHHHHHHHHHHHHHH……!」

  我咆哮着,正准备冲过去,这时我才终于注意到。染血圣堂骑士团原本正打算突击,既然如此,当然有对手在。我想吃,杀掉,杀了,吃掉。被憎恶与怪物本性的冲动给支配,我连这种事都没想到,简直像是没有头脑。我终于知道了。

  我的猎物瞥了东方一眼,微微露出不快的表情,被他的动作吸引,我也往那个方向看去。染血圣堂骑士团的队伍因为我的缘故一团混乱,有跌倒的、也有停下脚步的人,但还是有一部分继续前进,有一部分骑兵现在仍经过我与猎物身旁,但是已经没有原本那种堵住道路列队突进的气势了。虽然我没有那个意思,但还是对他们造成相当大的妨碍。换句话说,虽然没有这个意图,我还是帮了他们。

  帮了那些差点被整齐的骑兵队伍蹂躏的人们。

  我不认识他们。

  以惊人的跳跃力在冲向他们的骑兵之间飞舞,用一双短剑迅速斩杀马鞍上的士兵,身穿砂色服装的男子、巧妙操纵棍子将马匹击倒,身穿医术士服装的少女、挥舞大剑,身材高大且穿着夸张铠甲的男人、还有穿着僧服的巨汉,这些人我都不认识。但是——

  那个正在射箭的女人。

  她身旁的大狗。

  我认得。

  我知道。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与他们并肩作战,挥舞摩德洛里刀击溃骑兵的,那名身材高大的男子——

  「你怎么了,怪物……!」

  从左肩到胸前,某种彷佛烧红般滚热的物体,与灼热的团块冲突。虽然伤到了我坚硬的皮肤及肉,但立刻停了下来。我的肉体下意识地应付这瞬间的攻击,将其挡了下来,将伤害控制在最低限度。一点也不痛,或许我已经失去了感觉疼痛的机能了,我的身体立刻开始活动,想要吃了它,想要吸收它,那想伤害我、想斩断我的刀剑。

  原本应该是我的猎物的男人,感觉到某种异样的触感,立刻放开剑柄退后,这男人的直觉真不错。我缓缓看向他,那家伙虽然一边冒着冷汗,仍然挂着笑容。

  「——世界还真是广阔,竟然还存在着这种令人难以想象的怪物。说实话,真是让我愉快得不得了。」

  是吗?

  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好愉快的。

  一点也不愉快。

  好痛。

  非常地痛。

  伤口明明就不会痛,为什么我会这么痛呢?

  我握住那家伙的剑柄硬把它扯了下来,皮肤与肉发出哀嚎,彷佛不是属于我的一般。能证明我是我的证据究竟在哪里呢?我已经不知道了。疼痛的原因为何?我不知道。我面对那家伙把剑丢了回去,他露出惊讶的表情捡起剑。

  「……你想做什么?怪物。」

  这个嘛。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不,我知道,只要实话实说就好。

  卡尔罗先生。

  想回去。

  我想回去。

  我想回到大家身边。

  我不希望那只是梦。

  这一切都是现实,总有一天还是会回来,我想是这么想,我不想承认这是绝不可能的事。

  我不是怪物。不对,不是那样。

  虽然我变成这副模样,虽然我的过去污秽至极,但我真的很喜欢大家,很珍惜大家。我没有骗人,不是装出来的,我不是怪物,虽然或许也不是人类,我不是怪物,我,就是我。我是什么?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某个地方很痛,令人难以忍受的疼痛,我双手抱头,想缩成一团,我知道自己的爪子正在重重伤害自己,这双爪子想要啃食我的肉体,想要吞噬我。我几乎要笑出声来,不对,我正在笑着。「AHAHAHAHA……!」我正试图要吃自己!快看呀!我,我这个存在,竟然如此疯狂……!

  「——呿!怪物也就罢了,那些家伙到底是什么人!那可不是普通人……!」

  我听到声音,倏地抬起头来。原本是我的猎物的男人似乎正在犹豫是否要撤退,虽然因为我的缘故乱了他们的阵脚,但数量众多的骑兵被那仅仅几个人一个接一个地各个击破、压制。那或许只是情势改变的一部分,但至少,现在的局势确实对染血圣堂骑士团不利。

  特别是那个手持大剑、出类拔萃的男人。他那把剑,波浪状、琥珀色的剑身,男人的臂力,他的胆量。男人毫无惧色地站在骑兵前方,将那把大剑宛如小树枝般轻轻挥动,被砍到的一切都轻松断成两半。我一瞬间被那男人吸引住了,好强,强悍的生物,我站在原地想着。如果我吃掉他,不晓得能够变得多强呢?

  我已经只能思考这种事了.结果,这就是我的本性。

  我是何等卑劣、低贱呀。

  谁都好。

  拜托。

  让我消失吧。

  能不能用那把大剑赏我个痛快呢?

  我愣在原地。

  登时,突然有什么东西从我头上飞过,似乎是某个人丢了些什么。我身后闪光炸裂,爆炸声震耳欲聋,好几个人的惨叫声传来。我愣愣地往丢出那些东西的人所在的方向看去,那家伙站在手持大剑的男人身后,似乎是一名红发女子。那彷佛被逼到绝境,非常认真的眼神令人印象深刻,是我从未看过的,少见的橙色眼眸,那双眼睛微微睁大。

  看着我。

  凝视着我。

  目不转睛地。

  「——为什么……」

  虽然我听不见她的声音,但我知道她的嘴唇在动。

  亚济安?

  那女子这么说道。

  为什么?

  这是我想问的。为什么?

  你为什么会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女人摇摇头,不对,怎么可能,不对—〡她喃喃自语,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不知道该怎么做,还是站在原地。但是,不对,你说得没错,我不是。你知道吗?你知道那个人吗?如果知道的话,就会懂吧,我与那个人不一样。即使如此,我还是模仿那个人,装成那个人,想要成为那个人。这张脸,这种脸……!

  难以忍受,我用双手的爪子抓向脸颊,正想将它就这样撕裂时,身材高大的男人冲了出来。男人彷佛像淋过血雨似的,从头到脚都是一片血红,左手拿着摩德洛里刀,莲华。那是他的爱刀,沙哈‧里德鲁打造的摩德洛里刀。

  ——卡尔罗先生。

  卡尔罗‧博西大口喘气,肩膀上下起伏,他用袖子逝脸,看着我。

  「你……」

  啊啊。

  我在做什么?我应该离开才对,应该立刻离开这里才对,早就知道会变成这样了。我加重双手的力量,好痛,不是肉体上的疼痛。好痛,我想要啃食自己,但也不是因为这样而疼痛。好痛,胸口,胸口内侧,现在也彷佛要撕裂、破碎一般。好痛,好痛呀,救命,谁来救救我。

  「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HHHHHHHH……!」

  我因为难以忍受的疼痛哀嚎,双手往下扯、用力撕裂。我的双颊出现深深的丑陋伤痕,却立刻就愈合消失了。我明明很想要的,想要得不得了的,与这种痛楚相应的伤口,却连这样都不被允许。

  那么,至少将这张脸变得惨不忍睹吧。这样的脸,我不要了,我不要那个人的脸了,如此一来,就不会有人知道我是我了,我想要舍弃这由假象堆砌而成的自己。我又将双手的爪子放到额头边,想要这样将自己的眼珠挖出来。从指缝间,我看见了,卡尔罗先生的身后,有好几张认识的脸,是潘卡罗家族的人们。伊比兹先生与波波‧法丘分别抬着担架两端,担架上躺着奇罗‧潘卡罗。

  在他们身旁。

  为什么?

  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看着这里。被看见了?被发现了?她察觉到了吗?我不知道。啊啊,但是,我好想你,我好想见你,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不要见到比较好。拜托,不要看我,不要发现我是我。

  璐卡……!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明明就在这么近的地方,为什么我没办法跑向你身边,对你说「我回来了」呢?

  我转身,彷佛要将一切抛诸脑后般的跳了起来。「——等等……!」制止我的声音如此虚无飘渺。卡尔罗先生,你说,又能怎么样呢?你还想要这样的我怎么样呢?我能恢复吗?我能回去吗?有什么好办法吗?明明没有,不可能会有的……!

  所以,我逃跑了,逃到哪里都无所谓,因为没有别的办法了,我没有应该前进的道路。我在建筑物的屋顶上飞快移动,漫无目的的逃跑,我这么想。如果,当怪物能连我的心痛一块儿啃食,让我什么也感觉不到的话,我当怪物就好,继续保持怪物的模样就好。

  @

  ——搞不清楚情况,没有办法整理脑中的思绪。

  当然,我知道自己看见了什么,我不打算用错觉、幻觉之类的理由敷衍。玛利亚罗斯清楚看见了,不会有错,如出一辙。

  但是,只有脸而已。

  那家伙就算是残忍、异常、自以为是、恶心、缠人、超级麻烦、不知羞耻、变态的心理变态,也不会有那种身躯。虽然有双手双脚,身体上方有脖子,脖子上方有头部,很像两脚站立行走的人类,但明显的不同,那完全是别种不同的生物。虽然用肮脏的布之类的东西包覆全身,但还是无法遮掩他与人类相异的身体特征,手脚及脖子长得不自然、肩膀与腰部异常宽广等等,没有必要一一举出。应该不会有人看到那个会认为那是人类吧。

  怪物。

  只能这么说,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更适当的说法了吧?玛利亚罗斯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怪物。

  艾尔甸也就算了,就连杰德里也会出现那种怪物,而且那家伙,怎么可能——竟然会长得跟那家伙一模一样。到底是哪门子的玩笑?是谁打算要恶搞我设计出来的吗?为了什么?应该说,为什么我会这么动摇……?

  冷静,得冷静下来,冷静。因为,不可能有这种事,那不是那家伙,没错。眼睛,那家伙的眼睛是淡蓝色的,但那双眼不同,是红色的。虽然长相雷同的令人作恶,但眼睛的颜色不同。不对,在这之前,他的身体根本不可能是那样。但是,那家伙—─

  那时,他说了「别看……!」近乎哀求,用泫然欲泣的表情吶喊着。那家伙的右手从内侧爆裂,有某种黑色的,像水管一般,有许多蜿蜒曲折的,那是——

  那是,什么……?

  心脏现在也像快坏掉一般。

  哀号着。

  在我眼前,脑海里,总之就是某处有许多片段,各式各样的想法浮现又消失,想要停留却无法保持形体而碎裂,我试着将之拼凑、连接起来,却弄得一团混乱,束手无策。

  「……玛利亚!」

  即使有人在叫我,我也没立刻反应过来。

  「玛利亚!」

  「——玛利亚罗斯!你在发什么呆?」

  「啊。」

  我在做什么,想太多了。

  因为,大家都认识那家伙,却似乎没有联想在一块儿,还是他们没有仔细看到脸呢?或许是吧。那怪物彷佛是打算遮掩自己的脸似的,猛烈地撕扯自己的脸颊,那张脸立刻伤痕累累。只有一瞬间,就连玛利亚罗斯也想自问,那真的跟那家伙长得如出一辙吗?他没有自信保证绝对没看错,再仔细确认看看吧,或许真的有那么一点不同。但在确认之前,怪物已经不知道到哪儿去了。一边哀号着,彷佛逃跑似的——那声音仍在脑海里盘旋不去,好痛的声音,连听到的人都能感觉到胸口被挖开似的,悲痛的叫声,或许是这样才让他不小心动摇了。

  但是,这种事不能当成借口。

  「……抱、抱歉,我——」

  要是有时间辩解,不如赶快采取行动应付现况。

  还没完全从漫步云端的状态中恢复,玛利亚罗斯扫视了四周。背脊发冷。

  拜那怪物突然闯进来之赐,对方的队伍一团混乱,突击的矛头也迟钝了。因此,皮巴涅鲁与由莉卡、卡塔力总算挡住敌人的前锋,这时多玛德君、胡子与阿尔发也上前,萝姆‧法则在背后掩护——但似乎还是无法压制住对方。

  真是的,到底是什么如何起了作用,情势又倒向哪边,已经完全搞不清楚了。

  原本情势对我方有利,玛利亚罗斯投出爆弹、怪物消失。结果反而是对方善用了此时产生的空隙。简单的说,就是这么回事吧。

  敌人再次退后取好距离,已经没有骑兵继续冲上前来。撤退,正在逐渐撤退,遭受怪物突袭而落马,疑似敌军指挥官的中年骑士,不知何时已经骑上别匹马,一边回旋一边吶喊着,大概是在这里停下、移动之类的命令吧。他打算重振旗鼓,再次攻击吗?多玛德君与卡塔力、皮巴涅鲁、胡子、由莉卡,以及卡尔罗‧博西排成一列,似乎打算从正面抵挡攻击,或者应该说,不得不这么做。箭矢似乎耗尽,萝姆‧法也拔出摩德洛里刀加入行列,这么一来阿尔发也会加入。他们身后是玛利亚罗斯、莎菲妮亚与担架组、那个女孩子以及其他潘卡罗家族的幸存者。

  然后,现在眼睛与耳朵所掌握的情势,在下一秒又会呈现别的样貌。

  在继续前进的时间当中,玛利亚罗斯独自一人充满困惑。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会变成怎样,完全无法预测。好可怕,害怕得不得了。不行,不行,真是太没用了。我到底在做什么?就算出现跟那家伙长相一模一样的怪物,那又怎么样?随便啦。忘记,忘掉他,比起那件事,现在要集中精神,集中,得集中才行……!不这样的话,这每分每秒都在变化的情势,现在也几乎要把自己击溃。

  不过,就算再怎么绷紧神经,情绪高昂,或许还是得视情况高举双手投降也说不定。

  「胡子,皮普……」多玛德君面向前方低声命令。「把后面解决掉。」

  ——后面是……?

  没有立刻意过会来的玛利亚罗斯,果然还是有点恍神也说不定。胡子与皮巴涅鲁「嗯」「是」的回答后离开队伍,往后方——T字路口的交叉点冲去。目送他们两人离去才终于想起,对了,还有敌人,一开始就是因为被他们追赶,我们才会逃到这里来。忘了?难以置信,那不是才刚发生不久的事吗?再笨也要有个极限。真是够了,说实话,受够了,真是受够了,令人火大。这样的自己令人心急、焦躁、烦闷不已。每次认为自己进步了、成长了,就会变成这样,虽然老是这样但还是受不了。能不能想想办法呀?前进一步退两步,前进两步退一步——结果,还是回到原点不是吗?对于老是反复这种状况的自己感到讨厌,打从心底讨厌,最讨厌了……!

  但是,我还是想在这里。

  我还想跟大家一同欢笑。

  如此一来,或许有一天我能认同自己,能够原谅自己也说不定。

  我转转头。

  将手伸到背后。

  伸进背袋里。

  里面有土产、鱼人埴轮等,放了很多东西,不过,现在需要的是盒子,这是他请背离正道的机术士「修可拉德」便宜帮他做的。正确地说,是恐吓他逼他做出来后,再用低价买下来的。平常他并不会把这带在身上,是因为出外旅行才带着的,能够稳稳固定住、保护、收纳各种小瓶子的特制盒子。小瓶子本身的体积便不大,所以盒子也不大,但最多还是可以收进二十四只瓶子。将瓶子拿出打开盖子前,玛利亚罗斯停止动作,深呼吸。其他人或许会觉得「什么呀,这点小事」也说不定,但对玛利亚罗斯来说,这需要相当的勇气。但是,不问不行。

  「那个……」

  虽然害怕,但还是要确认。

  「我有一个主意。」

  「嗯?」

  多玛德君微微将头转向这边。

  「什么?」

  「我没时间详细说明——我……该怎么说呢,那个……」

  或许是第一次。

  对某个人说出这种话。

  但是,现在不是拖拖拉拉的时候,没有时间了,不快点不行。快说呀,勇敢说出来,不要犹豫,放胆说出来。

  「希、希、希希望你相信我。」

  「我知道了。」

  「——好快!」

  「嗯,因为没有时间犹豫了。」

  「是这样没错啦!」

  这下子自己岂不像笨蛋一样?犹豫不决,说话还结巴,真丢脸,啊啊,超丢脸的。明明就知道,虽然早就猜到答案了。所以,用不着踌躇,就算没有半点进步,我还是只要跨出去就行了。

  「——等我的信号,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吓到,总之往东跑!绝对绝对绝对不要停下来!无论发生任何事!潘卡罗家族的人也是!听到没?听懂了吗?应该说,给我听懂!」

  玛利亚罗斯打开盒盖,拿出两瓶、不、四瓶装满透明中带点黄色液体的小瓶子,这下子库存就用完了。原本就是未完成的替代品,与哈蕾慕‧戈登比起来用途更狭隘,今后也不晓得还会不会继续制作,材料费不便宜,其中还有很难取得的原料,所以相当微妙。因此,或许这是最后一次使用也说不定,无论如何都得让它发挥最大功效才行。

  「要上啰……!」

  玛利亚罗斯将盒子收回背袋里,左右手各拿了两只小瓶子。

  迅速瞄了大家一眼,没问题,他努力的想。

  「——GO!」

  他这么叫,抛了出去,不,说摔下去比较正确。

  往地面,自己脚边。

  四只小瓶子碎裂,装在里面的荷姆尼‧卡普化为像生奶油般的白色泡泡。玛利亚罗斯飞也似的冲了出去,至少前方的人没有半个人迟疑,就连卡尔罗‧博西也与玛利亚罗斯的信号一起转身奔驰。半鱼人那笨蛋发出「喔喔!」的高兴声音,或许是因为他在与蜥蜴四兄妹战斗时曾吃过荷姆尼‧卡普的苦头,这么一来,由莉卡与皮巴涅鲁应该也没问题。因为有点担心莎菲妮亚,玛利亚罗斯试着大声喊道:「——多玛德君!莎菲妮亚拜托你!」

  化作棉花糖状的固体,荷姆尼‧卡普正以极快的速度膨胀,除了前方之外,能见度是零。不晓得状况如何,但他似乎听见多玛德君「喔!」的简短响应,好像还听见了莎菲妮亚「呀!」的开心声音。该不会是多玛德君抱起她吧?虽然对萝姆‧法不好意思,但我还是想要支持莎菲妮亚。这件事暂且不管,担架组与其他潘卡罗家族的动作比较迟钝,很明显地陷入慌乱。「快跑!快跑呀!在搞什么鬼……!」算了,用不着玛利亚罗斯怒骂,他们也为了躲开棉花糖而跑了起来——除了一个人以外,在几乎被超苦的棉花糖完全吞噬,前后左右上下什么也看不到之前,玛利亚罗斯看见了。

  是那个女孩。

  靠在面对岔路的建筑物外壁,她完全无法动弹。

  是腿软了吗?她一定是普通的女孩子。玛利亚罗斯记住她站着的地方,拨开令人窒息的棉花糖前进,已经完全看不到了,只能猜测大概是这边,他试着说出「这边!」难吃得要命的棉花糖侵入口中,难以言喻的苦味扩散开来。唔——实在是超苦的。当他正在品尝人生的苦涩(?)时,铿地撞到了什么,好痛。额头?「——啊、唔……」是声音,女孩子的声音,就在旁边,玛利亚罗斯凭感觉伸出手去抓,是手腕吧,大概是手腕。「——过来!」

  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虽然不禁这么想,但既然都看到了也没办法,要是看到却丢下不管,晚上会睡不着的。晚上沉沉睡去,早上神清气爽的醒来,这才是健康的秘诀。

  总之,玛利亚罗斯就这样抓着女孩的手跑着,屏住气息,拚命地、专心地在棉花糖中穿梭。女孩子也从中途便努力跟上。

  即使如此,荷姆尼‧卡普四瓶份的棉花糖还是太夸张了,说实话,就连玛利亚罗斯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以瓶子碎裂的地方为中心,不只数美迪尔,大约有十美迪尔,或是数十美迪尔的立方体——白色,全白的,还是只能用棉花糖来形容的,某种坚硬、有质感的物体。而转眼间就被埋没的这个T字路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从外面完全无法得知,在里面也是一样。后方似乎传来什么声音,不过那是某些事物激烈撞击的声音、倒地的声音、吶喊着发生什么事了的声音。总之,似乎成功让对方陷入混乱了,但还是有点担心,这没问题吧?大家都平安突破了吧……?

  「——噗啊……!」

  突破棉花糖的同时张开嘴大口呼吸,竟然已经跑了十美迪尔左右。「啊、谢、谢谢……!」女孩叫道。玛利亚罗斯连响应的时间都没有,一边拨掉黏在脸上的棉花糖一边环顾四周。

  巴尔摩亚大道就在眼前。多玛德君在前方,被他抱在怀里的莎菲妮亚已经近乎昏厥。皮巴涅鲁已经冲到巴尔摩亚大道上,萝姆‧法与阿尔发也快跑到了。胡子在玛利亚罗斯的正后方,由莉卡在他的肩上。唔哇!超适合的。可是,卡塔力呢……?该不会,那个笨蛋——正当他这么想时。半鱼人喊着「好耶————!」从棉花糖里冲了出来。大概是叫的时机不对,大量棉花糖跑进嘴里,他「呸呸呸呸呸呸!」的吐着,往玛利亚罗斯身边跑来,松了口气。虽然我一点也没有怀疑,我认为大家一定没有问题的,虽然有点担心。尤其是半鱼人、腐烂半鱼人、超级腐烂鱼。

  总之,这么一来ZOO就全员到齐了,剩下的就是潘卡罗家族,稍微迟了一点,他们也一个个地从棉花糖中冲出来。除了卡尔罗.博西与担架组之外,我不太记得还有多少人存活,搞不好会少几个人也说不定,不过这就不是他的责任了,接下来就要看个人造化了。玛利亚罗斯瞥了女孩子一眼,才将手放开。「啊、谢、谢谢。」她又说了一次。「啊——嗯,这个嘛,嗯,不客气。」一边模糊地回答,他向巴尔摩亚大道跑去。该怎么说呢,如果对道谢不在行,不用勉强也没关系,虽然我也会很头痛。没差啦,我也不是不懂这种心情,应该说,我非常清楚。但是,那就像在看着自己似的,让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我想变得更加率直。

  能够将自己的想法直接、清楚的表达,传达出去。

  为什么做不到呢?为什么这么困难呢?

  如果知道原因,或许就能想点办法了。

  如果是他——

  如果是那个老是烦人地把自己所想的话不厌其烦说出来的家伙,或许就能了解吧?

  不行,不要想那家伙的事比较好,至少现在不行,原本已经下定决心了。有着那家伙的脸的那个怪物。大概,为了彼此好,还是不要看到那家伙的模样比较好。该如何保持距离呢?我不知道。伙伴?不是。朋友?好像也不是这样。不要说什么爱呀、喜欢的。我不懂,那种事我不应该知道,你明明一直说「我全都知道」,为什么不懂这一点呢?你明明就不懂嘛!你完全不懂,反正你也没有想要去了解。这一点,不只是你,就算是其他人也一样。但是,不知道也没差,我觉得这样比较好,没关系,ZOO的大家都这么对我说。多玛德君大概会若无其事地这么说吧:「这样不就好了吗?」他们把这样的我当成「伙伴]可是那时,告诉我应该待在ZOO的人,是那家伙——脑子里一团混乱,所以还是别想的好,不可以想,也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

  玛利亚罗斯冲进巴尔摩亚大道,立刻停了下来,因为跑在前面的皮巴涅鲁、萝姆‧法与阿尔发、以及多玛德君全都在那里停下脚步。萝姆‧法睨了多玛德一眼。是我的错觉吗?那是冷淡的一视线。

  「已经可以放下来了吧?」

  「嗯?啊啊,对喔。」

  因此离开多玛德君怀抱的莎菲妮亚,带着该说是怨恨或是诅咒的眼神瞪了萝姆‧法一眼后,

  慌忙低下头,这就不用多说了,空气感觉瞬间冻结。不过既然没办法像仍然坐在胡子肩上的由莉

  卡一样,也只能请莎菲妮亚放弃了。再重复一次,现在也不是吵这种事的时候。

  北方。

  坦白说,无法出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只能心想,是「那个」吗?

  是「那个」

  刚才的爆炸声。

  魔术的火焰。

  是「那个」做的。

  应该说,这种事连白痴都看得出来。

  因为,那家伙身边现在也不断咚咚咚咚地出现火球,炸裂,地面震动。火球?不,那并不是

  这么可爱的东西。因为很远——距离这里大概有一百五十美迪尔远,所以看起来很小颗,但实际上应该有双手合抱那么大吧。那家伙洒着那种火球,坐在宽约三十美迪尔的巴尔摩亚大道正中央,不,那个一边攻击道路本身及道路两旁的建筑物,缓缓的移动着。一点一点地南下。南下?南边——也就是往我们这边来啰?

  「……那、那是什么……」

  卡塔力提出最根本的疑问。

  回答的是跟在担架组后方赶上的卡尔罗‧博西。

  「就是那家伙。老爸他们就是被那怪物杀掉的。」

  「……奴隶园、的……居民……」莎菲妮亚的声音颤抖着。

  「也就是说——」玛利亚罗斯的声音同样颤抖着。「那是某人召唤出来的……?」

  「正常来说……是那样、没错……」

  「那么大的家伙……」

  「真是有趣的发展呀。」

  即使是卡塔力,故意说出这种尚有余裕的话后,也咽了咽口水。要吐槽也可以,不过大概也是没什么杀伤力的无聊吐槽,所以还是算了。

  「——应该说……」

  这一点也不有趣吧。

  不仅如此,还令人恶心得想吐。

  那是什么?

  那到底是什么……?

  青白色的、湿黏的、肿胀的巨大肉块,应该可以这么形容。肉块被无数条长长的、紫色荆棘般的东西缠绕着,它滴滴答答地留下黏稠、恶臭的奇怪液体,同时啵、噗、嘶、咕噜地蠢动着。形状接近球状,该说是崩解得厉害呢,还是该说形状不定。没有定型,那家伙形成的肉块结构似乎相当松散,受重力拉扯便掉了下来。但内部又有某种力量驱使,将掉下的部分扯了回去,又再度落下,就这样重复着相同的行为。那家伙缓缓地,似乎想要变成某种形状。

  是脸吗?

  话虽如此,想变成鼻子的隆起部分立刻又溶解,耳朵也下垂偏离了原本的位置。嘴唇每次一开一合,左右的平衡就会变得更加诡异。这不是脸吧?不是应该更固定才对吗?不会这样一下子就变得一团模糊才对吧?虽然被常识束缚是不太好的,但是谨守这一点是不是比较好?这不是应该死守住的最后防线吗……?

  但是,黑紫色的口腔中,隐约可见像是舌头、牙齿的东西,糊状的眼睑内也确实有眼珠。整体来说,是脸——而且看样子是人类女性的脸,虽然想要寻找推翻这个想法的部分,但大概只是白费工夫。

  那么,既然那约有十到十五美迪尔左右,大得吓人又丑又恐怖又恶心的脸部肉块,现在正朝这里前进,我们也不能一直愣在这里。

  「卡尔罗.博西……」

  多玛德君用下巴示意往东方,玛利亚罗斯等人过来的那条路继续延伸下去,有穿过巴尔摩亚大道的道路。

  「你们先走,我们随后跟上,快点!」

  卡尔罗没有回答,转向担架组发出「走吧!」的简短指示后,看向玛利亚罗斯。

  不对,不是这样。

  他看的是玛利亚罗斯身旁气喘吁吁的女孩子。

  卡尔罗凝视着她好半晌,一度紧咬臼齿,才拚命挤出一丝丝微弱的声音:「里克他……」

  「他还活着。」

  「……咦?」

  「来吧。」

  卡尔罗抓住女孩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她拉走。刚才的对话是怎么回事?说完全不在意是骗人的,不过现在还有更令他在意的事。

  玛利亚罗斯昨舌,没有杀伤力的荷姆尼‧卡普,顶多也只能暂时扰乱敌人视线罢了,因为地点是T字路口,又受到敌人从两个方向夹击,藉此争取了一些时间。能够从遭夹击的险境中脱逃,这样不就够了吗?虽然想这样安慰自己,但延续下去的命运似乎又更紧紧相系。

  该说总算呢?还是说终于呢?

  一骑、二骑、三骑,越来越多陆续突破棉花糖,不只是骑兵越来越多,也有步兵,全都是染血圣堂骑士团,敌人。当然很糟糕,没有比这更糟的了。因为,即使只有这些人还是绰绰有余,更何况还有那种怪物在。总觉得,这根本是恶作剧嘛,不对,是欺凌。到底有什么理由,让明明只是一介旅行者的玛利亚罗斯等人得受到这种欺凌?

  不过,就算现在说「总而言之,这件事跟我们没关系,不要追我们,就这样。」然后挥挥手,一定也是没用的吧。

  「——走了!」

  所以,现在也只能听从多玛德君的指示了。

  巴尔摩亚大道的宽度约有三十美迪尔左右,全力奔驰只要数秒钟就可以穿过,但前方还有将担架组围在中央的潘卡罗家族,应该会花更多时间。因为后面还有敌人追来,现在想什么都没有意义。疑似奴隶园居民的那个怪物正缓缓南下,也不可能阻止得了它。

  但因为它的速度跟想象中一样并不快,所以还有时间想想办法。后面也就罢了,但旁边的话还可以不时瞄一下。玛利亚罗斯一边与莎菲妮亚、卡塔力并肩跑着,一边确认那怪物的情况。

  咦?他这么想——

  因为被火球及尘埃挡住,刚才为止都没注意到——怪物的另一边有什么在,而且有很多。是人,有一大群人!似乎也能听到吶喊声,该不会是正在跟怪物战斗吧?是谁?为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既然是与怪物为欺,敌人的敌人就是伙伴,虽然不一定是这样。不过能够是就好了,定要是呀,因为我们这边现在人手也极度不足。

  「多玛德君!那怪物正在跟某些人……!」

  「啊啊,似乎是这样。」

  「——喔喔!真的耶!它身上有一大堆箭!」

  「是在逃跑……吗?被压制住了吗?」

  由莉卡的声音一点也没有紊乱。

  因为很在意而回头,由莉卡又坐在胡子肩膀上了。

  不过,对比多玛德君还要魁梧的胡子来说,多背由莉卡一个人也没什么差别。而且,应该说态势非常安定呢?还是太适合呢?看起来简直就像一对父女似的,让人会心一笑——我感动个什么劲呀?玛利亚罗斯又将视线移到怪物身上。怪物已经非常接近,大概只距离五十美迪尔左右,不,还要更近,因为身躯庞大让人误以为它行动缓慢,但事实上似乎正以相当快的速度往这里靠近。无论如何,我渐渐了解了由莉卡说得没错。

  怪物被压制了,被那些穿着相同制服的人类。当然,虽说是制服,也不过是防护装之类的。军队?考虑沙蓝德的国体,那大概是私兵吧?但是数量众多,大概不只一两百人,应该是两倍、或者更多。他们的装备统一,配备了盾、弩、剑一体化的弩剑,井然有序。他们一边前进一边不间断地射击,怪物明显地感到厌烦。虽然那庞大的身躯就算被箭射成像针鼹大概也不会死,但不晓得是因为疼痛、搔痒、还是发痒,总之,怪物背对他们试图逃跑的确是事实。

  要是怪物的前进方向不是玛利亚罗斯这边,他会很愿意全心全意声援那些人的。

  「———可恶,这么一来……!」

  搞不好来不及。怪物步步逼近,视野中怪物的姿态越来越大。肉。肉。肉。膨胀、黏稠、滑溜。这是什么呀?被荆棘刺入的地方喷出如脓一般的液体。恐怖,肮脏,恶心。要是被这种东西压扁怎么办?流箭咻咻飞来,好危险,要是被射中可不是闹着玩的,会死喔?会死掉喔?别开玩笑了!讨厌,讨厌,讨厌,讨厌。「喔喔喔喔喔喔————!」卡塔力叫道。「唔唔唔……!」胡子低喃。「吁……吁……吁……!」莎菲妮亚似乎很痛苦地喘气。跑在玛利亚罗斯前方的萝姆‧法没有回头,她身旁的阿尔发仅回过头来,像是在说「没用的家伙」似的睨了一眼。皮巴涅鲁紧盯着怪物奔驰。距离目标的路口还有十美迪尔左右,潘卡罗家族的前锋已经冲进道路,担架组随后跟上,卡尔罗.博西与那名女孩也紧追在后。突然——

  「——你们不要停下来……!」

  多玛德君大喊,停下脚步。玛利亚罗斯等人全体,包含阿尔发,全都听从他的指示,这种时候,多玛德君的命令具有难以抗拒的力量。没有人违逆,大家一个个穿过停下脚步回身的多玛德君身边。但是,也没有半个打算把一切都交给多玛德君,之后怎样都与我无关的无情家伙。在多玛德君变成队伍最后一人后,所有的人几乎都在同时回头。

  这瞬间同时发生许多事。

  一开始是多玛德君前方的骑兵们,他们已经接近到七、八美迪尔左右的地方,唔哇,好近,他这么想。但是跑在最前面的中年男子突然拉住缰绳大喊着什么,那家伙看向北边。玛利亚罗斯也受到影响,跟着把目光转过去。怪物也接近了,顶多只剩下二十美迪尔的距离。差劲透顶,难道不糟糕吗?总之,似乎也没那么糟。比玛利亚罗斯等人飞奔过去的道路再偏北一些,前一条道路。箭矢飞了过来,从横向飞来的箭雨,无数箭矢从侧面攻击怪物。玛利亚罗斯这才发现,怪物的额头,可以这么说吧。从那一带长了出来,是脖子,脖子以上。是女性,长发的女性。但是,眼睑——那是被缝起来了吗……?为什么?为什么要做那种事?应该说,为什么是头?而且那个头还会动,是活着的。虽说奴隶园的居民,就是像苦闷者、蝇聚姬、万眼王、哀悼之君等,聚集了许多大胆挑战人类常识的家伙,每看一次就惊讶一次只是浪费时间,但他还是浪费时间了。吓了一跳,虽然惊愕,但侧面突然受到箭雨攻击的怪物正打算转变方向,该不会是为了要保护那个头吧?受到北、东两方攻击的怪物,打算朝西前进。话虽如此,它的身躯还是太过庞大了,没办法立刻转身,就算只有回转半径也不简单,花了不少时间。就在此时。

  「MelgZelgRevNav远近火KreyBrey动乱炮危黄回回JenRenD」

  RyyyyyyyyyShhhAhhhhhhhRyyyyyyyyyAhhhhhh。

  惊

  「——啊。」「鱼。」「……那是,咒语……!」「大家!退后——!」「唔……!」「唔喔!」「呜::!」每个人同时发出声音,虽然听不太清楚谁说了些什么。但是,多玛德君看向这里怒吼,只有他的声音我清楚听见了。「趴下……!」对了,得趴下才行。下一秒,身体擅自行动了,玛利亚罗斯趴到地上。地面像弹跳般震动,轰隆轰隆的爆炸声震耳,有什么掉了下来,坚硬物体撞击地面的声音。我,死了?还活着……?还活着,看样子似乎还活着,我立刻抬起头环顾四周,怪物的巨大身躯已经转向西方,到处都是魔术火球炸裂的痕迹。面对巴尔摩亚大道的数栋建筑物部分遭到破坏,道路坑坑洞洞,远处尸体散落,四处都飘舞着火花之类的碎片。因应怪物转换方向,强烈的射击也停了下来,前一条道路的出口塌陷,已经面目全非,从那里升起大片黑烟。直击……?完全被消灭了吗?虽然无法掌握详细状况,但突然听见喧闹声,有许多人跳到路面上来。虽然有伤亡,但看来并没有全灭,是这么一回事吗?制服、盾、弩剑,果然是跟从北方逼退怪物的人是同一伙的,是独立部队吗?但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他们的身分是?目的是——想到这里,心脏差点停掉。我忘了。

  染血圣堂骑士团。刚才因为他们差点追上我们,多玛德君才会殿后对付他们。仔细一看,他们竟然退到比刚才更远的地方,南边,巴尔摩亚大道往南,向南逃去。太好了,得救了,总之,松了一口气。但他们为什么会逃走……?

  隐约猜得到原因。

  一定是因为危险。

  也就是说,一点也不好,还没有得救,现在不是悠闲松一口气的时候。

  这种事,虽然不想知道,但还是被迫理解。

  对于边逃跑边驱赶自己、纠缠不休的这群讨厌人类,怪物终于发火了——是不是这样我不知道,但它停下脚步(?)。然后怒吼。惊人的声音,不只是音量大得吓人,音质也非常恐怖,那是怨恨的声音,憎恶的团块,诅咒。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去死吧,所有的一切全都去死吧死光吧。若是负面情感化作声音,大概就类似这样。当然,就算再怎么充满那种情感,人类还是发不出那种声音来的,或许只有那家伙才做得到。

  因为它是怪物。

  它是奴隶园的居民。

  祸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

  彷佛要将诅咒散布整个世界般的惨叫,甚至会让人觉得杰德里是不是遭到诅咒了,正确的说,声音本身就已经是灾厄了。一瞬间,玛利亚罗斯的脑门麻痹,寒毛直竖,全身冒汗,好像要讲出奇怪的话来似的。那家伙很危险,真的非常危险,这种事我也知道,看就知道了,听就知道了,靠身体的感觉就能完全体会。好害怕,好害怕,我动弹不得,趴倒在地,抬起头仰望着那个怪物。只能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也不能动。咒缚,没错,我被咒语绑住了,身心都被某种看不到的东西给绑住。难道是那个声音……?

  这么想时,身体能依自己的意志动了。心脏仍怦通怦通地跳动着,呼吸紊乱,但是能动了。对了那声音,那声音事实上或许会让听者陷入恐慌,但是,并不是只有声音而已,好戏现在才要上场。

  那东西从怪物的全身生长出来,以惊人的气势伸长。玛利亚罗斯愣愣地想,是头发吗?这是怎么回事?长头发,我竟然目击了长头发这戏剧般的一瞬间。与其说陆续、不如说是同时长出数十根、数百根甚至更多像是毛发一般的细长管状物——那与怪物的身体颜色、质感相同,总之,就是生长生长不停地长,爆发般地伸出来。这简直是在对秃子挑衅嘛,因为,那可不是普通的长头发,长出来的怪物头发,甚至还相当有活力、具攻击性。

  朝我们攻击过来。

  头发。

  惨白的肉管。

  伸长、伸长,像是飞扑过来、或是降下来一般朝这里——不对,不只这里,朝所有的地方伸展,无路可逃。来了,越来越接近了。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办?要我怎么做?束手无策。首先,站起来,站起来迅速爬起,站起来摆好备战架势。拔剑,拔出伪劫火。多玛德君早已在前方握紧大剑摆好架势,皮巴涅鲁仍握紧雄雄短剑走到多玛德君身旁,胡子空手,由莉卡手握极限九手棍准备好,卡塔力在玛利亚罗斯的左边,微微偏前。已经没有时间回头确认应该在身后的萝姆‧法。莎菲妮亚呢……?这时——

  来了,好快,从斜上方过来。玛利亚罗斯专心地将伪劫火由右下往左上挥舞,千钧一发之际斩到。黏腻柔软,令人讨厌的触感。切断的部分扭曲,从前端洒出奇怪的液体后掉落地面,还在啪答啪答地动着,彷佛仍活着似的。表情扭曲,这时下一波又来了,正确的说,已经来到眼前了。来不及,不行了,怎么可以不行!大家光顾自己就来不及了,这种时候自己至少该做点什么吧?这种东西靠我自己就……!玛利亚罗斯倏地将上半身往左倾斜,勉强躲过。肉管擦过右颊,真的只是稍微擦过,但还是有相当的冲击,头晕目眩。「——呜啊……!」即使如此,玛利亚罗斯还是立刻反转手肘,伪劫火朝肉管砍去,砍了下来。啪唰地飞散的脓液稍微沾到了脸,让人不得不在意,味道奇臭无比,让人丧失斗志。但是,正面攻来的肉管由多玛德君等人帮忙阻挡,我已经轻松得多了,不能光是这样就乱了阵脚,我必须不慌不忙地反应才行。对了,快点反应,还有其他的肉管从比刚才更急的角度朝我——不对,是朝待在我稍微斜后方的莎菲妮亚……!

  「莎——」

  与其张嘴叫她的名字,手脚更应该行动才对,这么想的同时,肉管前端已经来到莎菲妮亚眼前,几乎刺中她。没错,只是几乎,但并没有刺中,那是因为前一秒,莎菲妮亚的身体往后倾倒的缘故。

  是阿尔发。

  阿尔发蹲低身子从后方朝莎菲妮亚的双脚撞了过去,让她跌倒。

  「——呜呜!」莎菲妮亚脖子用力抬起,才勉强改变姿势承受冲击。撞到地上的只有手肘、臀部与背后,似乎没有撞到头,银色手杖仍紧握手中,被白色肉管缠住。总之,目标转为手杖,莎菲妮亚本身平安无事,总算是放心——才怪。莎菲妮亚的身体浮了起来,被拉了起来!肉管将她拉了起来,打算把莎菲妮亚带走。

  「——这种事……!」别开玩笑了!我说别开玩笑!玛利亚罗斯使出浑身解数用伪劫火向肉管砍去。「怎么能让你得逞……!」啪地斩断。活该!谁会让你这么做!才不会呢!但此时玛利亚罗斯变成背对着怪物,很遗憾,背后没有眼睛,所以看不见后方。真糟糕——他稍微这么想,但还是比较担心从数十桑取的高度掉落地面的莎菲妮亚。但还是很糟糕,不转身不行,得面向前方才行。就算因为这样的迟疑被夺走性命也不足为奇,如果我只有单独一人的话。

  但是,我并不是孤单一人。

  我还有伙伴。

  「Sh……!」

  她宛如被肉食动物干脆放走的草食动物一般敏捷,又如把握一瞬间空隙猎杀那只草食动物的肉食动物一般机敏。

  身段柔软,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毫无停滞。萝姆‧法钻进玛利亚罗斯身旁,摩德洛里刀如舞蹈般跃动,独特的节奏,那恐怕是所谓的天赋吧。萝姆‧法演奏乐器或唱歌,一定也非常厉害,那与多玛德君豪爽的剑技或皮巴涅鲁的高速解体术完全不同,是可称为音乐的刀法。萝姆‧法的摩德洛里刀,嘶嘶哒——嘶哒哒——地连续斩断好几根肉管。不仅弓箭,她连剑术都如此高超,怪不得阿尔发会迷上她了。而阿尔发踏着即使被切断仍试图缠住萝姆‧法脚部的肉管,彷佛在说「别碰我的女人,你们这些肮脏的邪魔歪道!」牠高声一吠。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莎菲妮亚!」

  玛利亚罗斯在这段时间里把莎菲妮亚扶起来,虽然似乎有点头昏脑胀,但看样子应该没什么大碍。伸手搀扶,她也能自己站起来。

  「……对、对不起,我……」

  「这种事别在意了!现在要——」

  「喝啊啊啊啊……!唰啊啊啊啊————!」

  在极近距离发出啪唰、啪唰的好听声音。

  虽然有点不爽,但似乎是被他给救了。

  「嘎哈哈哈哈哈!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现在的丁四与戊五都很渴望鲜血哩!真可说是!状、况、绝、佳啊啊啊啊啊……!喝啊!」

  虽然搞不清楚情况,但卡塔力的身体感觉确实相当轻盈,非常利落。他右手的丁四与左手的戊五彷佛是分开的个别生物一般挥舞,斩断来袭的肉管。「——哒啊!」接连斩断。「——啊哒哒哒哒哒!呦呵……!」

  但是,他与萝姆‧法完全相反,飞身、弹跳、回旋、躲开、扭身,有许多多余的动作,因此没多久卡塔力的肩膀便开始激烈的上下起伏。最后还在为了躲开肉管,张开左右脚打算展现自己的巧妙技巧时跌倒,下巴撞到地面。

  「——噗啊!」

  「谁叫你得意忘形……!」

  「啊……!」

  「咦?」

  玛利亚罗斯跑近卡塔力,停下脚步。

  一看,莎菲妮亚正仰望着天空。天空?为什么?

  不,更重要的是,那是——

  什么……?

  玛利亚罗斯定睛细看。形状,该怎么说呢,黑色球体的下方垂晃着像笼子一样的东西,或者应该说是吊着,总之就是这副模样的物体。它飞着,飘浮着,随便怎么形容,它在上空几美迪尔左右呢?不是数美迪尔,远远超过十美迪尔,因为它正好飘在至少有十五美迪尔左右的怪物头顶正上方。也就是说,至少也有数十美迪尔,搞不好还更高。

  从这角度看不太清楚,黑色球体上似乎用灰色画了什么像花纹一样的东西。

  虽然不太确定,但那看起来好像是小丑……?

  小丑。

  ——既然是小丑。

  「话说回来,那是怎么升在空中的……」

  「……我曾经听过……虽然没有看过实物……据说那叫热气球。」

  「热气球?」

  「是……用比空气还轻的气体充满……就像巨大的气球一样——」

  莎菲妮亚说到这里时,玛利亚罗斯突然感觉到不对劲,下意识地把莎菲妮亚推倒。肉管!危险……!糟了!现在不是悠闲看着天空的时候!虽然是如此,但抱着莎菲妮亚在地上滚了几圈时,玛利亚罗斯的视线瞥向空中,有某种预感,那种东西不会毫无意义地飘在那里。一定有某种意义,一定是有某个人企图介入才对,而那人很快的现身了。

  在叫做热气球的飞行物体下方,笼子的部分,好像有什么搭乘在上面。

  是人。

  不会有错。

  是人类。

  不只一个人,是两人……?

  两人正好与现在的玛利亚罗斯与莎菲妮亚情况相似,也就是一人从身后抱住另一人。前方是女性,后方的是男人吧,虽然看不清楚长相,但从体格及服装可以判断出来。那两人——骗人?真的?他们到底在想什么?该不会是自杀?要跳下来?殉情?特地乘着热气球这种东西,在这种地方?而且还偏偏是这个时候?

  总之,那似乎不是玛利亚罗斯眼花。

  两人真的踩上笼子边,从那里一口气跳了下来。

  而且还是头部朝下。

  两人头下脚上的坠落。

  往下坠落。

  ——朝着怪物。

  「难道是……!」「啊、那是……!」「——裘克?」「为什么!」「……骗、骗人……!」「唔,那家伙!」「克罗蒂亚……!」在数个叫喊声当中,玛利亚罗斯看见了。落下的两人,女子全身喷出某种黑色雾霭般的东西,在她的手中逐渐变化成某种形状的那个场面。男人的左臂环在女性腹部,右手紧抓住她的右手腕,像是在保护、也像在帮忙。事实上,从男人身体也施放出类似淡淡的光粒子的东西让女性吸收,女性继续放出黑色雾霭——那就是现在,她双手握着的。

  非常巨大。

  握柄非常长的武器。

  光是握柄部分,大概就有四、五美迪尔,不,甚至更长。从握柄前端呈直角突出的,狰狞的胁曲刀刃,大概足足有二美迪尔或三美迪尔,总之就是非常巨大、黑色中带点绿色、来历不明、从未见过的物质造成的,那是——镰刀吧?

  长柄的大镰刀。

  「——格林镰刀……!」

  有某人这么叫道。是谁的声音呢?不知道,随便啦!

  玛利亚罗斯无法移开视线。

  两人落下。

  继续落下。

  果然是怪物,在怪物头顶稍微前面一点,可以说是额头的部分吧?从那里长出来的长发、双眼被缝起来的女人头上方。

  啊啊——他这么想,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那就是他们的目的。怪物的动作停止了,格林镰刀,女人头还没察觉那恐怖的黑色大镰刀已经近在眼前了。无数的肉管现在仍在袭击玛利亚罗斯等人以及装备弩剑的集团,完全没察觉从头上逼近的两人。正是因为没发现才糟糕,来了!应该说,过来了!一口气使劲地全扑过来!肉管!肉管!肉管的暴风雨!冰雹……!

  「呜……!」

  无法呼吸。肉管把——脖子?脖子,脖子被缠住了。大家呢?先不管自己,脑中第一个想到的是这件事。好痛苦,非常痛苦,真的很痛苦耶!被拉了起来。「不行……!」莎菲妮亚紧抓住玛利亚罗斯往反方向拉,但这反而让他更痛苦。

  不过,觉得轻松的话就结束了,不想结束,不能让它结束。我好像快中断的意识呀,千万别消失呀。眼前一阵红一阵白,已经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了,头痛得要命,眼珠子好像快掉出来似的,但加油呀,加油呀我。别放弃呀,撑住,我还有想做的事、想度过的时间、想在一起的伙伴,有许多难以解释的想法。我绝对不能死……!

  话虽如此,但人类毕竟还是有极限的。

  没办法的事,还是没办法。

  「…………呜……啊……!」

  好像要连莎菲妮亚也一起拉起来似的,肉管的力量非常强劲。

  玛利亚罗斯与莎菲妮亚的身体缓缓浮起。

  离开地面的话,想撑住地面都没办法。

  啊啊,好像飞起来了。

  被拉走了。

  真讨厌。

  别这样啦。

  饶了我吧。

  这样不就什么也做不了了吗?

  这下子,不就连抵抗都做不到了吗?

  至少,我不希望把同伴卷进来。

  玛利亚罗斯想要把莎菲妮亚甩下去,却使不上力。为什么!为什么呀?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

  我。

  夜空。

  地面。

  莎菲妮亚。

  视野咕噜咕噜地旋转着,自己看着哪里,自己在哪里,已经完全分不清楚了。就这样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结束,搞不好反而是解脱。但是,不管是解脱还是痛苦,我还是不想结束——我看着,仔细凝视。

  怪物。

  坠落的两人。

  那不祥的巨大黑色格林镰刀。

  维持头朝下的模样,两人挥动格林镰刀的姿态。

  女人头总算察觉到了吗?她抬起头。

  太迟了。

  镰刀直击脸部。

  ──「大粉碎GIGASMASH」…………!

  那根本不是斩击,而是破坏、毁灭的一击。女人头一瞬间粉碎,怪物的上半部分也随之弹开、爆炸、崩毁、喷溅,面目全非,四处飞散。卷住玛利亚罗斯颈部的肉管速度慢了下来,失速坠落。「——莎、菲……!」下意识抱紧了莎菲妮亚。「——呜!」ㄗ……啊……!」大概是因为以肩膀落地,撞到背部无法呼吸,腰骨也很痛,感觉意识飘远,但还是活着,活得好好的。全身痛得半死,也是活着的证据。虽然吸气时肺部会刺痛,吐气时喉咙轻微的疼痛,但只要还能呼吸就没有问题。刚才被肉管轻轻擦过挖去一块肉的右颊现在才开始刺痛起来。啊,搞不好很深呢,或许还能看见骨头也说不定。

  不过,没关系。

  我活下来了。

  莎菲妮亚也发出轻微的呜咽声,身体缩成一团。

  活着,只要这样就够了。

  「玛利亚!差菲妮亚……!」

  我听见由莉卡的声音,脚步声接近。虽然想把身体转向她们,但一动右脚就传来背脊发凉的疼痛,不过,再次慢慢地将右脚靠着地面用力后,似乎也没那么严重。虽然不是完全不会痛,但还在能够忍受的范围,大概不是什么重伤。

  玛利亚罗斯抱着莎菲妮亚撑起上半身,瞥了跑向自己的由莉卡与胡子后看向怪物那边。

  他被距离比想象中还接近的怪物吓了一跳,大概只有六、七美迪尔吧,真的很危险。得救了,不,是被那两人救了。

  原本长宽高大约有十五美迪尔左右的怪物,现在只剩下原本的一半左右。

  它的眼鼻不着痕迹地消失,嘴巴勉强只剩下下颚与类似舌头的部分。

  到处都是与本体切离——或者说是本体消失无踪的无数肉管瘫软在地,仍与怪物连着的肉管也一样。

  那群私兵当中,似乎也有不少人跟玛利亚罗斯一样被肉管抓住,有些人在千钧一发之际大难不死。很遗憾地也有一些来不及的倒霉鬼,在怪物口中或四周化为不完全的人体标本,含恨地睨着虚空或活下来的人。还有些是连想瞪也没办法,早已支离破碎的人。

  但是,飘散在这一带的味道是什么?像是甜味,却又有点像腐烂果实的酸味——虽然不到恶臭的程度,但闻到还是会觉得胸口不太舒服。原因该不会是那个吧?肉,形成怪物的肉块已经崩毁、开始融化了,现在还勉强能拼凑出原本的模样,但很快就会看不出来了吧。这该不会是那个肉的——虽然不知道说肉正不正确,那就是死亡的气味吗?

  无论如何,怪物已经死了。

  「玛利亚……」

  由莉卡蹲在身旁,抓住玛利亚罗斯的下颚。

  「你臭伤了呢。」

  「啊……嗯,一点点。」

  「差菲妮亚呢?没斥吧?还有意斥吧。」

  「……啊、是……我、不要紧,因为玛利亚掩护我……」

  「斥吗?太好了。那么,站起来看看,站得起来吗?不要勉强喔,如果觉得摇摇晃晃的,要老持说。」

  幸好,莎菲妮亚似乎平安无事,虽然撞到好几处但似乎没有危险,可以顺利站起来也能走路。我见状松了一口气,由莉卡开始施行医术式,乱动就会被她骂,只好乖乖坐着。这时大家也都聚了过来。

  「哒哈哈!玛利亚罗斯,你怎么老是受伤呀?负伤率也太高了吧!要小心点才行喔。」

  「……不,我可不想被你这么说,你的下颚流了很多血喔。」

  「喔喔,真的耶!老子都没发现!」

  「嗯,由莉卡现在似乎分不开身,那就由拙僧来温柔地为你治疗吧。」

  「不,那个,温柔的治疗……有点……」

  「原来你想要粗暴的治疗吗?那也没有问题,这个拙僧原本就很在行了,就用我这锻炼有成的肌肉……」

  「用肌肉……要怎么治疗?」

  「死掉的话、没、必要、治疗。」

  「这还真是那个……极致的治疗法呀!重点是,那只不过是单纯的杀人术——你想要杀了老子吗?」

  「所以说,拙僧会温柔的进行治疗的不是吗?嗯哼。」

  「如果没有那声微妙的笑声,或许老子还会相信你,很恐怖耶?老子可不想待会后悔呀?」

  「……我还以为……后悔……是、事后才会的……」

  「吵死了痴呆!这种事谁会知道呀?有时偶而也会有些事前后悔的情况呀!你敢保证天地绝对不会颠倒吗?啊啊?」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

  「嗯。」

  「……不可能,呢……」

  「不会。头也、不好。」

  「那个「也」是什么意思————!」

  「你们几个。」

  由莉卡停下手边的工作,依序瞪了卡塔力、胡子、莎菲妮亚、皮巴涅鲁、以及玛利亚罗斯。

  相当、非常恐怖。

  「会打扰到治疗,能不能安静一点?还有,玛利亚罗斯你不要乱动,如果不克制一点,我会撑气喔?」

  坦白说,你已经在生气了吧?

  ——不过,我没有勇气向现在的由莉卡吐槽。

  「……是。」

  「……是。」

  「……对、对不起……」

  「……不会、再犯了。」

  「啊、抱歉。」

  虽然缩起脖子道歉的胡子看起来有点好笑,但如果现在笑出来,由莉卡应该会更生气吧。玛利亚罗斯努力忍耐,露出奇怪的表情。没想到,那个腐臭半鱼人笨蛋竟然移动到由莉卡身后,做出用大拇指撑住嘴角、中指拉扯眼角、小指插入鼻孔撑大的举动。虽然差点大笑出来,我要忍耐,忍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越是忍耐越觉得好笑。应该说,为什么我非得咬紧牙关努力忍住不笑出来不可呀?臭半鱼人,明明就是只半鱼人,那只臭鱼,等治疗结束,看我怎么对付你。玛利亚罗斯下定决心闭上眼睛,忍耐着有点搔痒、刺痛的,伤口逐渐愈合的熟悉感觉,并没有花太多时间。由莉卡将手离开玛利亚罗斯的脸,正准备要说什么。这时——

  「——裘克……」

  是萝姆.法的声音,所有的人一起往那个方向看去。朝与其说是死掉,不如说是半毁、逐渐崩坏的怪物看去。

  不过,为什么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半个人接近那边或提到他们呢?大家应该都知道不是吗?玛利亚罗斯也知道,应该不是完全忘得一乾二净才对。即使如此,除了萝姆‧法与多玛德君以外,大家的反应简直像是现在才终于注意到他们的存在似的,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那两人似乎会有让人这么做的原因。

  男人将女性抱在怀中,横躺在怪物那巨大尸骸的身旁。

  两人看起来也像遗体一样。

  或者该说,彷佛只有他们周围的时间是静止的。

  虽然看得见,却碰触不了,他们彷佛置身遥远的世界当中。

  就像是躺在冰棺里,永远保持那副模样似的。

  只有他们两人,一同度过悠久的时光。

  难以入侵。

  外人无法侵入。

  无法妨碍他们的睡眠。

  所以,当男人缓缓爬起时,反而令人意外也吓了一跳。

  「看来还活着呢。」

  喃喃自语中带有叹息,萝姆‧法不晓得现在是什么表情呢?玛利亚罗斯只能看到轻抚阿尔发头部的萝姆‧法背影,所以不清楚。

  男人——强‧杰克‧顿‧裘克抱起女性站起来,盯着怪物的残骸看了好半晌才转向这里。

  然后,不晓得是什么意思,他哼笑了一声。

  「为什么你们会在这种地方?」

  「——呃……」

  突然问这问题?第一印象差到不行。乍看之下,那黑发及肩、梳理整齐的胡子、一眼看来就像贵族般高雅的长相、彷佛傲视一切的黑中带蓝的眼珠,全部都令人火大。那夸张到不行的服装是怎么回事?秀麿、吉姆、迪尔贝奇欧、那夫达利……全都是相当高级,庶民无法接触的品牌。而且那不是高级时装,全都是高级订制服。当然也注重设计感,但并非适合平常穿着,而像是手握名牌的时装模特儿才会穿的,某种意义上来说,可说是艺术品。但为什么我会觉得这身装扮穿在他身上非常合适呢?是没什么关系啦,只是觉得有点不爽。

  而且,不是为什么也不是什么其他该死的原因,玛利亚罗斯等人是被叫来的,而叫我们来的人不是别人,不就是你吗——他正想抗议时,却停了下来。

  从裘克的发线附近,流下混浊的红色液体。

  量相当的大,裘克的脸瞬间就被染红。受伤了……?头……吗?

  「哼……」

  但裘克没有拭去鲜血的打算,他就这样抱着女性行走,脚步平稳一点也没有摇晃。话虽如此,他流了那么多血,怎么可能没事,是在逞强吗?是自尊心不允许吗?既然如此,那的确是很厉害——但他的视线突然停留在玛利亚罗斯身上,说了接下来的话。所以我还是想订正为「根本一点也不厉害」。

  「你——该不会是ZOO的人吧?喔,真难得不是下等货呀,虽然年轻,却很美丽。女人最重要的就是美丽,期待五年之后的你。」

  「……我想应该没有五年后了。」

  玛利亚罗斯脸上露出抽搐的笑容,举起右手,裘克露出有点惊讶的表情皱起眉头,他瞄准了眉头间。

  「正确的说,你已经没有明天了……!」

  「等、玛、玛利亚!」

  「放开我,由莉卡!被说成那样,反正我再怎么解释他也不会懂吧?虽然没有说过,但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凡事最重要的就是一开始!如果不在初次见面就来个下马威,可是会被看扁的!」

  「……什么?」

  裘克送出寻求说明的视线,但对象却是多玛德君。谁不好找,偏偏选上在人类当中脱线程度第一名的园长,再愚蠢也要有个程度吧?

  「嗯。」

  果然不出所料,多玛德君的答案,虽然稍微想了一下,但还是非常干脆。

  「我也不知道,就像习性吧。」

  「意思是姑且不论外表,内在果然还是下等货啊?」

  「谁——是——下等货呀啊啊啊……!」

  「快、快来个人帮忙!一起压住玛利亚……!」

  「喔喔!」「……是、是……!」「是。」

  「还是一样吵呀!不对,因为数量增加,比以前更吵了吗?」

  裘克微微歪头,表情不愉快似的扭曲。真伟大,你以为你是谁呀?不愉快的是我才对!

  「多玛德,你也该停止那低劣的兴趣了,不要老是收集那种下等货,真是的,与其说是兴趣,不如说是你那卑劣的个性原本就容易吸引一些下等货吧。话虽如此,人是会随着用心程度而进步,就算速度像乌龟一样慢,总比完全没有前进的好,这点程度的事,应该连愚蠢驽钝的你也能理解吧?」

  但是,说得这么过火,就算是对凡事不太在意的多玛德君,多少也会有点不高兴吧?结果很明显的与预测相反。

  「嗯。」多玛德君只是叹了口气。「对了——」还彷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打算转开话题。

  玛利亚罗斯没有放过,那一瞬间,裘克的眼睛瞇了起来。是血流进眼睛里吗?不对,很明显地有青筋浮现,他快要发火了。是吗?原来还有这一招呀?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怎样,但真不愧是园长,我对你刮目相看了,我也得学学才行,可以的话,如果能忍耐的话。不太可能吧?或许不太可能。多玛德君快速扫视了四周。「这些全都是你的策略吗?」

  「因为是我一个人玩有点浪费的对手呀。」

  「你用了诱饵吗?」

  「要是你搞错我可是会很困扰的,我只不过是偶然与巴尔摩亚商会私兵队的大家利害关系一致,才会一起战斗,如此而已。」

  「你还真敢说。」

  「这世界本来就有一半是建立在华丽的骗局之上啊,亲爱的人们内心柔弱温柔,时时刻刻都不希望以真实之刃伤害他人与自己。我不是仙人也不是抛弃俗世之人,所以就该唯唯诺诺地遵从世俗的习惯,总而言之,那就是所谓的处世之道吧?」

  「从你口中听到处世这种词,只会觉得你是在开玩笑。」

  「如果听起来像是玩笑话,那么像这样跟你说话本身就是不可理解的事了。你的大脑明明就没什么正常机能,为什么能这么伶牙俐齿?」

  裘克又恢复原本那种厚脸皮的态度,短笑了一声。真是令人火大的男人。真没想到多玛德君能够跟他正常应对,他不会生气吗?还是说,其实是我心胸过于狭窄?大家的脸色看起来并没有太大变化,不过搞不好是因为习惯而放弃了吧?算了,反正这种人就是这个样子,随他高兴去说吧,这样的感觉?不过,大家似乎相当担心的看着裘克,不对——是他抱在怀中的女性。对了,这名女性是谁……?

  「没事吗?」彷佛像是听见玛利亚罗斯的疑问似的,多玛德君问道:「——克罗蒂亚。」

  看样子,那应该是她的名字。

  紧闭着眼瘫软无力,但不需要细看也知道她是名美女,特别是她那似金似银的发色,是玛利亚罗斯至今从未见过的。双腿也相当修长,非常美丽,或者该说身材很好。裘克身高也约有一百八十桑取,头型不大,感觉是穿什么衣服都很适合的体型,而克罗蒂亚的纤细身材大概也会羡煞不少女孩子吧。

  但是,她是谁……?

  「多管闲事。」裘克瞥了克罗蒂亚一眼,吐出这句回答后,又转向多玛德君想了一下后说:「我现在能像这样用两只脚站着走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情需要说明吗?」

  「不……说得也是。」

  「只是力量稍微使用过度而已,过一段时间就会恢复,我也很累了,都是因为跟你们这种笨蛋说话的关系。真是不吉利,全都是你的错,都是因为你们全聚在这里害我累得半死,给我用你那小鸟脑子好好反省,愚蠢的、家伙、们——」

  非常突然。

  裘克就那样抱着克罗蒂亚,完全没有改变姿势,突然啪哒一声往后倒下去。

  萝姆‧法叹了一口气。

  「逞强也要有个限度。」

  「嗯。」胡子双手环抱点点头。「不过既然是这家伙,会这样也不奇怪。」

  「——现在是冷静地吃惊的时候吗?不快点治疗的话——」

  「不要紧吧,这点程度还不至于死掉。」

  「连多玛德君也这么戳!真斥的!哪里不要紧了?怎么看都不像没有问题不斥吗?」

  「是吗?」

  「斥呀!」

  「那个……」玛利亚目送着朝裘克飞奔过去的由莉卡背影,对身旁的卡塔力开口:「我有一个问题。」

  「喔?什么问题?」

  「大家都没有提到这件事,看样子不知道的应该只有我——那个该死的裘克那混账就算了,克罗蒂亚小姐是?」

  「咦?是──素?树?」

  「不,所以说,我在想她是什么人呀——关系之类的……」

  「什么关系不关系的,就是ZOO呀?」

  「咦?」

  「虽然她总是跟裘克大叔在一起,连咱们都不太常见到她,不过,克罗蒂亚也算是ZOO的员吧?」

  「吧?就算你这么说……我可没听说过耶?」

  「我没说过吗?」

  「一个字也没有,附带一提,不只是你,也没有任何人告诉我。」

  「喔——」

  卡塔力一边轻抚下颚,依序看了沙菲妮亚、皮巴涅鲁、多玛德君、胡子后,双手啪地击掌。

  「嗯,一定是忘了吧?」

  「……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吗?」

  「这种事也是有的呀,只要人活着一定有吧,而且意外得多哩。」

  「我想一般来说是没有的喔。」

  「你还真是斤斤计较耶,没差吧,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多一两个人会造成什么困扰吗?没有吧?应该没有吧?有还得了!」

  「的确是不至于造成什么困扰……」

  只是让人无言以对。

  虽然这是常有的事。

  话虽如此,习惯这种事该说是不爽呢,还是该怎么说呢?至少,希望自己能继续保持正确的常识及良知,别太顺着这群人随波逐流才好。就算这里星毫无章法、没有秩序的沙蓝德无政府王国,但认为这样的日常生活是理所当然的就完蛋了。说实话,还有很多地方跟不上,或者应该说是难以接受。别这样啦,一个紧接一个的,拜托,已经够了吧?饶了我吧。会有这种感觉是很自然的吧?玛利亚罗斯这么想着。

  「……唔。」

  多玛德君的手握住背上的大剑。

  阿尔发彷佛要掩护萝姆‧法似的走上前,全身的毛竖起低吼着,就在此时——

  坐在地上的玛利亚罗斯也感到胃部好像受到压迫,于是站了起来。右脚脚踝登时一阵痛楚,但更令他在意的是—─

  那个,味道。

  原本像是引人作恶的浓厚甜酸味,不知何时变质了。

  是什么时候呢?一点一点地?还是突然地?

  虽然不知道,但现在玛利亚罗斯闻到的味道,毫无疑问地是芳香,是会令人陶醉的馨香。举例来说,就像是引诱昆虫的花香。总觉得头昏昏沉沉的,心情飘飘然地,甚至会觉得很幸福。

  这么一提,刚才为止完全没有半点紧张感,不只是玛利亚罗斯而已,每个人都是,该不会是这个香味的缘故……?这的确是不太合乎常理,无论如何,现在已经完全清醒了。异样的不只是

  气味变化,正确的说,气味改变后他才发现到——

  噗滋、

  噗滋、

  啪叽、

  咕噜、

  噗咕、

  噗滋、

  啵滋、

  噗噜、

  噗叽……

  正在冒泡——

  半毁的怪物残骸正在冒泡。

  散落一地的无数肉管也在冒泡。

  裘克拨开由莉卡的手坐了起来,环视四周怒气冲冲地叫道:

  「这是什么……!」

  这是最基本不过的疑问,但我们也想问。谁来告诉我,这是什么?不对,比起这个,现在即将发生什么事了?那是很危险的事吗?如果是,该怎么做才好?就在他们踌躇不决当中,彷佛腐烂似的,却仍散发花香的白色肉块表面,无数的气泡持续不断地噗滋噗滋噗叽啵地出现、破掉、又出现。

  玛利亚罗斯突然有种非常乐观的想法。这种现象,该怎么说呢,这该不会是将死之前的现象吧?原本是奴隶园居民的残骸,那些肉块藉此真正毁灭,当然,这明显与常识相反,但再怎么说对手都是奴隶园的居民,是蝇聚姬与万眼王的同类,就算是这种毁灭方法也不奇怪。当然,相对的,就算遭到如此彻底的破坏仍没有完全死掉,也不需要惊讶,但现在不想去往这个方向思考也是人之常情,事态往往朝自己不想去思考的方向发展,这也是人生的现实面。

  「……退下。」

  多玛德君拔出大剑低声命令。彷佛像在等待那个时刻。

  亚──

  于──污──

  那──夷──祸──

  丧──祸──那──夷──

  亚──于──祸──那──死──

  于──亚──污──祸──那──亚──

  尸──祸──亚──污──夷──那──于─

  污──夷──那──夷──尸──亚──祸──丧──

  不──亚──祸──尸──那──污──夷─

  夷──祸──那──夷──祸──亚──

  祸──污──那──于──尸──

  那──夷──祸──污──

  于──污──丧──

  尸──不──

  亚──

  ——声音,是声音。声音?是什么的声音?是谁的……?这是从哪传来的?这里,那里,还有那里。从近处,从远处。亚——于——祸——夷——污——那——尸——丧——不——声音传来。是呻吟声吗?还是用某种无法理解的语言在呢喃些什么的声音?似乎很痛苦,也似乎很开心,女人的声音、男人的声音、老人的声音、婴孩的声音。这些全是,也全都不是。

  其实,我知道的。

  只是不想承认而已。

  因为,那恶心到令人难以忍受。

  那是肉块的声音,覆满怪物残骸及肉管上的不是泡泡,而是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嘴。虽说有些形状诡异,称之为嘴有点奇怪,但还是只能说是嘴。因为它蠕动着发出声音,同时,还在呼吸,他们吸入空气,吐出带有花香的空气。亚——于——祸——夷——污——那——尸——丧——不——发出声音,充满怨恨的声音、喜悦颤抖的声音、诅咒的声音、祝福的声音。无论如何,只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它们还活着。

  玛利亚罗斯后退,犹豫是否要转身逃跑,又怕那个离开视线,又怕看着那个。看得见的恐怖,看不见的恐怖,该选哪种才好?这是个问题,但他并没有花太多时间思考。只觉得不快、恐怖、害怕得不得了,这些占满了思绪c肉,残骸,肉管,现在开始唱起歌来。没错,那是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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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声音,各式各样的声音在轮唱着。低音与高音,唱着不同的旋律,相互呼应。美丽的歌曲,令人难以置信的美丽,会觉得歌声美丽的自己,好奇怪。我在做什么?我在什么?眼泪,泫然欲泣,令人感动,想要吶喊,想要吶喊着爱,想要追求真正的爱。渴望,生命,近乎疯狂地,想要永生不死。力量,力量带来爱,爱的意义。那就是歌,这首歌的内容。我不懂上位高古语,但传达过来了,几乎要将我同化了,几乎要将我吸引过去。我懂,我懂的,我也这么认为,一样的,我也是一样的。玛利亚罗斯几乎要跪下来,低下头来视线落下。前方,地面,肉管蠢动着蠢动着。嘴,嘴,嘴,嘴,歌唱着,仅仅如此。肉管像是蜈蚣一般动了起来,移动着,一开始是缓慢的,越来越快,一边歌唱着,前进着。这根肉管也是,那根肉管也是,飞散在残骸四周的肉片也是。正在聚集,渐渐集中,朝着怪物的残骸,不,是原本是残骸的东西。

  「——玛利亚罗斯!」

  肩膀被抓住,是卡塔力。我突然清醒过来。对了,不行,这样不行。我在做什么?得快逃才行,得快跑不可。

  「抱、抱歉……!」

  有种难以言喻的恐怖或是某种感觉涌现。玛利亚罗斯跟在卡塔力身后跑了起来。右脚一踏地,就会传来直达头顶的疼痛,但现在也只能忍耐。为了减轻右脚的负担,就算姿势变得奇怪也还是得拚命跑,完全无法注意周遭的情况,谁在哪里,大家是不是平安,已经没有思考这些事的余地了。只是忍着疼痛,追在卡塔力后面跑着,只能如此。

  所以,当我真正回过神来,或许已经是好不容易跑到潘卡罗家族先行来到的道路后,回头确认的时候也说不定。

  话虽如此,也是几乎认定平静一词并不存在于这个地面上的,紧张的精神状态。

  「……那……那是什么……」

  「那首……歌——」

  多玛德君挺直站立在道路入口,将大剑插在地上,背对着玛利亚罗斯。

  定睛一看,卡塔力就不用说了,连由莉卡、莎菲妮亚、皮巴涅鲁、胡子、萝姆‧法与阿尔发,以及抱着克罗蒂亚的裘克,全都在玛利亚罗斯身旁。

  「那是……」

  一跑到这条路上,大家就靠着建筑物的外墙隐藏身影,只有多玛德君正对着远方的怪物。

  彷佛已经看穿那怪物的真实身分似的。

  或者说,多玛德君早已知道了吗?

  似乎是如此。

  「莎莉亚.贝尔吗?」

  「……莎莉亚.贝尔……」站在玛利亚罗斯身旁,紧握住手杖的莎菲妮亚声音颤抖着。「……『折磨之莎莉亚‧贝尔』……竟然召唤她出来……怎么会做这么不智的事……究竟是谁……」

  「不是召唤。」

  旁人也可看出来,裘克现在似乎相当痛苦,呼吸十分紊乱,就连睁开眼睛都非常勉强。即使如此,他仍紧紧抱着克罗蒂亚,背靠着墙上勉强站立。或许是刻意调整呼吸,声音听起来并不凌乱,真是太逞强了。

  「那不是召唤,是附身。」

  「……附……身……?」

  「没错,拥有花之名的灾祸少女呀(LaUlenemonAmunesiMeloer),我并不是像你一样的魔术士,但我自认比平庸的魔术士懂得更多。虽然非常稀少,但还是有纪录留存下来。以自身的肉体作为媒介,召唤奴隶园居民的愚蠢之人,我不知道这样的末路是否适合她。那个怪物身上有部分是肉身,那是身为宿主的人类身躯吧。」

  「那个,女人头——」

  玛利亚罗斯下意识说了出口,裘克微微笑了。

  「虽然是索然无味的名称,不过没错。我猜那个女的恐怕是魔术士,同时也是怪物的宿主。严格的说,召唤并不是直接叫出对象,而是透过被称为『契约』的一连串手续获得情报,在这个世界构筑出拟似对象的复杂技术。也就是说,让被召唤之物存在的是召唤者。因此,被召唤之物属于召唤者。召唤者若死亡,被召唤之物也会消灭。至少,我知道的部分是这样。」

  「这……虽然不能一概而论,不过大致上是没有错的……」

  「就是这样。所以我决定先消灭那个女人头,并且付诸实行。但结果却是现在这样,为什么?」

  「……因为,召唤与附身……是不同的……据说是,不同的……」

  「你是说不同吗?」

  裘克将臼齿咬得叽叽作响,发怒,忿恨。莎菲妮亚被他激烈的情绪吓得垂下眼睑,但仍怯怯地继续说着。

  「……在附身的情况下……身为宿主的召唤者若是死亡……就会从召唤者的身心限制解放……完全的化为实体……过去也曾经有过数个,类似的案例……」

  「什么……?」

  「……这被称作『降临』……异界生物不用通过异界之门,在这世界变成稳定的存在……这是非常……罕见的现象……」

  「我——」

  裘克才开了口又顿住,沉默了好半晌。

  但是,他仍没有低下头来。

  「我失败了呀……」

  没有悲叹,也并非自嘲,裘克仅是认清事实。而那段空白,则是调适心情所需要的时间吧。

  同时,他已经开始思考。

  恐怕是在思考着下一步。

  他情绪转换的速度之快令人钦佩,但现在有什么好方法吗?

  因为,现在变成不得了的情况了。

  玛利亚罗斯加入ZoO以来,也看过麟灵夫人、SIX、蜥蜴四兄妹等各式各样的怪物或是近似怪物的家伙,但这次的对手超乎想象。裘克夸张破坏后的模样,就某方面来说,其实还算可爱的,甚至可以这么说。不,当时虽然外表恐怖,但现在却是更大的——总之,就是令人畏惧、让人不禁悲从中来、几乎要掉下泪来的,巨大。肉管与肉片聚集、凝固、合体,啵叩、噗啵、噗噜、咕啾、咕噜地——膨胀、伸长、扭曲,逐渐变形,变大,变大,一眨眼就变得更大,那家伙正在发育。虽然这种成长方式令人难以接受,但就算想要否定,这却在现实中发生着。那家伙,爱全卧RuNadAhhhh,弥秘宵HiyeAhhhh,邸帋Nare蜃憧ReyHOHO折磨之莎莉亚‧贝尔,妾×狂×求××爱×生×全××一开始原本只是被称为残骸的悲惨模样,爱全卧RuNadAhhhh,弥秘宵HiyeAhhhh,邸帋Nare蜃憧ReyHOHO但现在已经化为巨大的肉块妾×狂×求××爱×生×全××数百、数千、数万张唱歌的嘴与蠢动的手脚聚集,骚动地堆栈起惨白的肉塔,这就是她现在的肉体爱全卧RuNadAhhhh,弥秘宵HiyeAhhhh,

  邸帋Nare蜃憧ReyHOHO一妾×狂×求××爱×生×全××……!

  ——渐渐地,似乎变成某种形状。

  我好像快发狂了。

  这是现实,虽然清楚,但还是很超现实。

  总高度约为三十美迪尔。

  或许还更高,我不知道,知道还得了。

  该拿那种家伙怎么办?

  或者应该说,有做些什么的必要吗?没有吧?如果就这样丢着不管呢?对喔,还有这个选项。虽然现在越来越巨大,但目前也只有这样而已。虽然在道路中央有这种东西很碍事,不过就请他们忍耐忍耐,这也不是我该管的,快逃吧。从这里逃走,回去吧,回到我们的艾尔甸,心爱的艾尔甸,美丽的艾尔甸。啊啊,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如此喜欢那该死的城市!跟那怪物比起来,就连某个残忍变态色魔混蛋,似乎也可爱得无以复加了……!

  「——呜!」

  一股酸恶感涌了上来,快要吐了。虽然勉强忍住了,但能忍耐到何时,我没有自信。

  看见了。

  不小心看见了。

  看到了。

  肉塔的表面突然嘶嘶嘶嘶沙沙沙嘶嘶沙沙沙沙沙嘶嘶嘶嘶沙沙沙沙沙地,出现细微的涟漪动了,同时动了起来,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朝着某个地方前进。

  简直像是一亿只虫聚集成一块,现在又要变化成别种形状。或者应该说,看起来就是如此。玛利亚罗斯讨厌虫子的程度普通。既然成为侵入者,也不能大吵大闹的说自己讨厌,顶多是皱着脸忍耐着,但其实还是蛮讨厌的。所以,眼前的光景实在令人难以忍受,烂透了。与其说接近恶梦,这根本是恶梦本身。但是,他也没办法别开视线,只是单纯的非常在意。肉塔究竟会变成什么形状呢……?有某种预感,隐约可以猜测到。玛利亚罗斯一边与毫不留情地袭来的岖吐感对抗,继续看着,歌声不知何时停止了,到结束为止到底过了多少时间呢?大概没有花太多时间吧。虽然不能说是一瞬间,但并不长,如果不是这样,应该就真的会吐了。

  「……是裸体……!」

  卡塔力叫道。去死吧你,我认真的这么想。

  不过,虽然她的确是一丝不挂,却是身高超过三十美迪尔,全身,包括头发全都是苍白的肉块变成这样的巨人(♀)不管是裸体还是穿衣服,又有什么差别呢?

  虽然称不上少女,但她的外表看起来仍略显稚气。

  如果她是一般人类比例的大小,应该会是十分美丽,说楚楚可怜也不为过吧。

  但无论如何,双手在胸前合握,白色眼眸仰望天空的她,还是太大了,无可比拟的巨大。用来赞美人类的词汇并不适合她,怎么可能适合呢?更适合她的词汇是另一种。

  威胁。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因为,她实在是大得离谱。

  即使只有身躯庞大,也可以轻松压扁人类吧。

  再加上,她并不只是普通的巨人——而是「折磨之莎莉亚‧贝尔」。

  「莎莉亚‧贝尔……」

  多玛德君仍然站在同一个地方,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但没有半点仓皇失措的感觉。对玛利亚罗斯来说,这是唯一的慰藉,心灵支柱。

  「她原本是魔导王,『疯狂少女』莎莉亚‧贝尔。一心追求不老不死而将灵魂卖给恶魔,因此堕入奴隶园。真是可悲的女人。」

  「……你说不老不死……?」

  裘克的声音令听者发抖。是憎恶吗?多玛德君不晓得是没有察觉,还是故意忽视,只是平静回答:

  「没错。恶魔与人类不同,非常长寿,他们谎称自己不死,将个中秘密当作交换条件,有不少魔术士中过他们的诡计。」

  「真是愚蠢,一群无可救药的笨蛋。」

  「我无法否定,恶魔是人类之敌,不是可以相信的对象。」

  「我想说的不是这件事!」

  「冷静下来,裘克。」

  「闭嘴,不需要你这种用莫名其妙的名字诓骗世人的卑劣之人来安抚我!我非常冷静。事实上,我已经想到一个办法了。」

  裘克舔了舔嘴唇,但应该不是刻意的,或许只是想要舔拭嘴角留下的血而已。但是,他那黑中带蓝的双眼,因策划的诡计而熠熠生辉,却又蕴含着图谋不轨的策士般的昏暗光芒。或许是因为他这样的表情。

  「莎菲妮亚呀。」

  被他点名的莎菲妮亚抖了一下。我懂她的感觉,因为,他让人有非常不祥的预感。

  「我至今为止遇过的魔术士当中,你最年轻、最有才能,是前途无量的『恐惧操纵手』。」

  突然这么称赞,更是可疑到了极点。

  「以魔术支配世界的时代宣告终结,人将身披钢铁,手持刀剑,堕落成为了满足自身欲望而使挥舞之刃染血的野兽——」

  像是在朗诵诗歌般的语调也十分诡异。

  「没错,吾等是野兽,就连有限生命也无法有意义的运用,愚蠢、低劣、一无可取的野兽。因此吾等至少要保有骄傲,活着决定死亡方式,必须由吾等自行决定自己的生命要如何使用。这正是所谓身为人的坚持。」

  所以,这又怎么样?给人这种感觉。

  「——莎菲妮亚,你爱这个ZOO吗?」

  等等,怎么突然问这个?

  「……是、是……!」

  莎菲妮亚,你不用那么用力回答也没关系的。或许是我的错觉,但莎菲妮亚简直像是中了裘克的催眠似的。

  「哼,回答得不错嘛。如果这是你的意思,我也是ZOO的一员,会支持你,尊重你。不,我认为身为一个人,你完全正确。但……身为魔术士又如何呢?」

  「……这、这个……」

  「对你来说或许是不说也罢,但真正的魔术士是超越人类之人。正是因为想要超越人类,才有成为魔术士的资格。魔术士必须舍弃许许多多的事物,以之交换来获得力量。以那种力量超越人类。这并不是自然发生也并非与生俱来的,而是在真正的意义上成为超越者。这就是魔术士。仔细看看吧——」

  裘克抬起下颚,指了指在巴尔摩亚大道正中央的她。「舍弃身为人类,超越人类的前魔导王就在那里!那不正是魔术士们的借鉴吗……?」

  身为魔术士或是身为人,这类事情玛利亚罗斯并不懂。

  但是,魔术士即使牺牲任何事物也想成为超越者的话,莎莉亚.贝尔就是其中一条道路的解答吧。同样身为魔导王的「死灵女王」麟灵夫人,只做出大量姆萨德及伪魂,仍然无法获得不死的生命,最后永远沉睡在D9丧神街欧雷斯托洛的深处,与之相比,莎莉亚‧贝尔则是这样继续存在。将魔术钻研到极致成为魔导王,仍想继续追求力量,拚命挣扎,终于变成非人之物,并获得人类以上的力量——一直像在祈求似的仰望天空的她,视线突然落下,停在某一点。

  不是这里。

  大好了。

  彷佛这样想着似的缓缓轻抚胸口。

  莎莉亚‧贝尔面对那边——北边,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天真笑容,右手高高举起挥下。她一边这么做,一边用清澈美丽的声音开始歌唱。ARUUUREURARARUUUUUUUUARUUUUUURAURERARUUUUUUUUUUUUUUUUUUUUUUU……!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从玛利亚罗斯所在的地方看不见。但是,叽——地耳鸣起来,眼前的景色瞬间摇晃,地面传来沉重的地鸣声。不会有错,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而且,并不寻常。

  引发这一切的莎莉亚‧贝尔似乎很满意自己的行为,开心的高声笑起来,往北方跳了过去。她跳了许多次,似乎非常愉快,一切都轰轰轰轰的摇晃着,同时,她将左右脚反复踏响地面,看起来像是在踩着什么。踩着、踩扁,彷佛要将一切踩死似的。

  我不想去思考她正在踩着什么,搞不好是人类也说不定,搞不好是巴尔摩亚商会的私兵队也说不定。对她而言,人类或许与蚂蚁无异。越想越觉得忧郁,虽然想把这种想法从脑海中甩开,但不知为何不停地出现,无法消除。

  「那就是魔术士。」

  裘克挤出这句话,用挑衅的眼神看着莎菲妮亚。「你又怎么样?能够不为了超越人类,而是为了心爱之人舍弃一切吗?不是为了无聊的不死永生,而是为了自己的骄傲使用那条命吗?你能为心爱之人而死吗?」

  「我可以……!」

  立刻回答。

  裘克露出满脸笑容,瞇起眼睛。

  「那么,也就是说你不只是魔术士,更是个人类。我想拜托这样的你,要我低头也可以,下跪也没问题。因为这事只有你能做到。」

  「……只有,我吗……?」

  「没错,战略级魔术——」

  当裘克说出这个词汇的瞬间,莎菲妮亚的身体僵了一下。

  「看样子,你似乎是知道。不过,就连不是魔术士的我都知道了,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更何况,你还是那个玛奇鲁塔的弟子。玛奇鲁塔从前曾经在中部诸国的战场上,实际发动过战略级魔术,至少——有这样的传闻。虽然无法确认,但在吉斯亚圣王国领地的贝托雷那姆谷,炽帝国的华沉黄旅团全灭了,生还者为零。莎菲妮亚,你应该知道吧?从前由一部分魔导王编写而成,让世界各地化为焦土的战略级魔术——用那个来对付怪物。」

  「……这种事……不可能、的……我……」

  「是物理上不可能的意思吗?」

  「……没有、成功过……还只有、思考模拟实验……」

  「所以你试过吧?」

  「所以说、实际上……思考模拟实验、还是只是思考模拟实验而已……」

  「现在、在这里,做得到吗?使得出来吗?我只是要问这个。」

  「……做……不到……」

  「是吗?」

  裘克闭上眼,深深吐气。莎莉亚‧贝尔仍然高声笑着,疯狂的跳来跳去,同时传来那像歌声一样的咒语。耳鸣、地鸣、破碎的声音。一瞬间呼吸困难,比刚才更近了,多玛德君也终于稍微退后到建筑物的阴影中。裘克仍闭着眼,呼吸紊乱似乎在喃喃自语些什么。快点想,快点想,快想,快点想,杀了她,毁灭她,怎么办?该怎么做……?有没有办法?有没有什么办法?——大概像这样。到了这种地步,他还是没有放弃。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是什么让裘克这样?虽然我不可能知道,但裘克非常拚命,对于打倒莎莉亚‧贝尔异常的执着。一定有相应的理由吧?所以,就随便他吧,不知道,不应该知道,我不知道。可以逃了吧?我们回艾尔甸去吧。吶,多玛德君——但我说不出口,至少现在的气氛让我无法开口,而且,也并不保证能够平安逃离,或者应该说,非常不妙。莎莉亚‧贝尔就在眼前,猛烈的破坏着附近这一带。怎么办?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大家都沉默下来,各自思考着些什么,莎菲妮亚也一样。她低下头,紧握住手杖,咬着下唇——开了口。

  「……我没办法……做到跟大姊一样的事……」

  「这我当然知道。」

  裘克淡淡响应,但莎菲妮亚似乎没有生气,她的表情十分痛苦、难看,但还是继续说着:「……媒介等等……需要、特别准备……战略级魔术、是能与古代咒术匹敌的相当庞大的魔术……所以、做不到。不过……」

  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到莎菲妮亚身上,当然,裘克也看着莎菲妮亚。他的眼睛瞪得老大,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莎菲妮亚的手颤抖着,玛利亚罗斯虽然有股想冲上前去握住她的冲动,但忍了下来,我想没有必要,莎菲妮亚并没有那么软弱。

  「……战略级魔术,虽然办不到……但还有其他、大的……魔术。我也有……准备。虽然要花、花费不少时间……也不保证、可以成功。但是,我能做的事……就只有这样而已……」

  「已经很够了。」裘克那流满鲜血的脸庞露出会心的一笑。「失败的话再想其他办法就好。就是这样,可以吧,多玛德?」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多玛德君转头看着裘克。

  两人视线相对。

  「什么?」

  「为了什么?」

  「……这跟你没有关系。」

  「也不能算没有吧,毕竟这并不是能轻松对付的对手。」

  多玛德君的表情平静如昔,另一方面,裘克的眼神则像是要杀掉多玛德君一般。但就算不是多玛德君,应该也会很想知道才对,大家应该都这么想吧?又一次的耳鸣、地鸣,裘克彷佛混在那声响与振动中似的低声说道:

  「——卡雷那人有个习惯,要以相应的方式吊唁卡雷那人,血债血偿。」

  「我懂了。」

  多玛德君这么回答的瞬间,大家也分别点头、做好觉悟。玛利亚罗斯也已经不再迷惘——这么说是骗人的。明白的说,我很害怕,这些家伙的脑袋果然有问题也说不定。为什么没有任何人反对或慌乱呢?真的不在意吗?真的相信自己有办法对付那个巨大的怪物吗?说实话,我不敢保证,莎菲妮亚的确是很厉害的魔术士,但我还是会觉得再怎么说都太困难了吧?裘克虽然说失败了再想其他办法,但失败的话,搞不好会死掉也说不定,这么一来就没有下次了。我很害怕,嗯,很害怕,非常的害怕。但是,因为大家都非常冷静。

  没错。

  因为大家都在一起,所以玛利亚罗斯才能像这样思考事情。

  因为我不是独自一人。

  「……接下来,我所使用的屠龙狱灭改……正如其名,是为了斩杀纯种成龙所产生的古老魔术……再经由我、自己重新编排后的魔术……包含咏唱在内的准备时间……」

  莎菲妮亚闭上眼喃喃念了些什么后,睁开眼睛。

  「需要、六分半。」

  没有一个人表示太长或太短。

  玛利亚罗斯取出怀表,紧紧握住。

  六分三十秒吗?

  「……然后,还有一个……」

  莎菲妮亚突然撩起长袍的下襬。虽然有点被她的举动吓到,但看到她双脚大腿上绑了好几条

  带子,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道具,更是吓了一跳。装备轻便却又什么都带在身上的也只有魔术士而已,但没想到竟然有这种收纳法。莎菲妮亚从绑带上取下一把短刀,抬头的一瞬间才发现所有人——特别是注意到多玛德君的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立刻满脸通红。

  「……啊、那个……用、用这个……把莎莉亚‧贝尔……」

  「原来如此。」裘克挑眉吐了口气。「是要将这个当成集中点使用吗?我还以为接下来只要屏息以待就好了,看来是我白己想得太简单了。」

  「……对、对不起……」

  「你有什么需要道歉的吗?」

  裘克的视线落在怀里的克罗蒂亚身上。

  「——萝姆‧法。」

  虽然没有响应,裘克还是毫不在意地走近萝姆.法。

  「拜托你。」

  「……我讨厌你。」

  「是吗?但是,深邃森林的黑珍珠呀,我只能托付给你了,这家伙似乎也对你比较熟悉。」

  「你只要乖乖待在这里就行了,反正你受了那么重的伤,大概也动不了吧。」

  「别小看我。」

  裘克硬是将克罗蒂亚塞给了萝姆‧法。虽然非常乱来,不过萝姆‧法长得很高,克罗蒂亚似乎也很轻,所以抱着她倒是不成问题。如此一来双手重获自由的裘克,用看起来相当昂贵的领巾之类的布擦了擦脸,将之绑在头上,漂亮的八字胡因咧嘴而歪了一边。

  「不过是这点程度的小伤,就说我动不了?别开玩笑了,我反而觉得现在状况绝佳呢。」

  「真爱逞强。」胡子苦笑着叹了口气,萝姆‧法也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摇摇头,就连多玛德君的背影看起来似乎也在浅笑。

  啊啊,不管再怎么说,伙伴还是伙伴。

  他稍微感觉到类似墙壁之类的东西。无法进入,玛利亚罗斯无法碰触的,将各式各样的事物,记忆、想法等相互交织而成的时光,那是他们共同拥有的。

  总觉得,有一点寂寞。

  但是,我们现在面对的状况,也一定会成为日后回想「那个时候、发生过那件事、也发生过这件事」时的回忆。我能够笑着聊起吗?到时候,多玛德君在、莎菲妮亚在、由莉卡在、卡塔力在、皮巴涅鲁在、胡子也在,还有裘克、克罗蒂亚、萝姆.法,搞不好连阿尔发也在。我不疑有他,像笨蛋一样的肯定,不知不觉中,恐怖感也逐渐减退了。

  「莎菲妮亚,那个给我。」

  「……啊、是……」

  裘克从莎菲妮亚手中接过短刀。

  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

  是皮巴涅鲁。

  「由我、来做。」

  「什么……?」

  「我的、速度快。就算你、没有受伤也一样。」

  「明明只是下等货,口气还真大呀。」

  「没错——我、或许是下等货,但是、我是ZOO。」

  「哼……」

  裘克甩开皮巴涅鲁的手,凝视着短刀,那与其说是短刀,不如说是小刀比较正确。包含刀柄及刀刃,全长也不到十五桑取,材质是水晶质材,一体成形。看来似乎不太实用,或许是专门造来使用在魔术上的也说不定。

  「好吧。」裘克像是施舍糖果给小孩似的,将刀递给了皮巴涅鲁。「要是你失败了,我一辈子都会把你当仆人使唤,做好觉悟吧。」

  皮巴涅鲁无语地接过小刀后转向莎菲妮亚,眼神稍稍柔和了一些。不仅是表情,全身都因紧张感而僵硬的莎菲妮亚,虽然想要回他一个笑容却失败了,露出奇怪的表情。

  「……拜托、你了……什么地方、都行。但是,必须在魔术发动时让她无法取下才行……」

  「是。」皮巴涅鲁瞥了裘克一眼。「我不要、当仆人。」

  「……就是、说呀……」

  「可不是别人,而是我的仆人喔,比起当多玛德饲养的狗,这样的人生应该会更有意义、获得更多、过得更幸福才对。」

  「你那莫名其妙的自信是打哪来的呀……」

  「像你这样的下等货,应该无法理解像我这样拥有蒙受恩赐的外表、明智清晰的头脑又多才多艺的人吧?」

  「谁长得像下等货啦猪头!而且你没听过世间人百百款这句话吗?人各有所好啦!」

  「不,卡塔力,这跟那好像连不太起来吧。」

  「喔?」

  「斥呀!要戳的话,也应该戳青菜萝卜各有所好之类的——」

  「由莉卡,该怎么说呢,那个也有点微妙……」

  「斥吗?」

  「不过其实就是这样吧,因为人类非常非常多,或许至少会有一个人愿意接受像卡塔力这样宛如稀世珍宝的人也说不定,说不定啦。」

  「再怎么说,那样的机率未免也太低了吧?」

  「可是,事实上,你不是老是被拒绝吗?你有跟女孩子交往过吗?没有吧?」

  「没有啦!一次也没有啦!烦死人了你!没有不行吗?猪头!」

  「没有、不好Tdeath。」

  「说得也是……老子也是这么想的……事实上……是很寂寞的人生哩……很难过耶……」

  「好。」

  多玛德君环顾所有人,黄玉眼眸像平常一样表面平静,但深处彷佛存在某种强烈意志。

  「要上了。我跟裘克、胡子掩护皮普,负责扰乱莎莉亚‧贝尔。其他人就在这里保护莎菲妮亚,时间只有六分半。」

  「……是……」

  「由我来。」

  玛利亚罗斯紧紧握住怀表,依序看了多玛德君、胡子、皮巴涅鲁以及裘克。

  「由我打暗号,十五秒前可以吧。」

  「好,那就等玛利亚的暗号撤退,目标离得太远会不会有问题?」

  「……只要在目测得到的范围内……」

  「我知道了。莎菲妮亚。」

  「……是……」

  「不要怀疑自己,我也不会怀疑你。没问题,你能做到的。」

  对于多玛德君的话,莎菲妮亚只能用力点头,什么也没说。但是,那一瞬间,莎菲妮亚的眼神变了。原本还有些提心吊胆,感觉不太可靠,但现在完全不同,非常有气势。这就是爱的力量吗?相对的,毫无自觉地说出「我也不会怀疑你」这样的话来,多玛德君毫无疑问地非常罪过,但身为园长这也是非常恰当的发言,萝姆‧法也露出有点复杂的表情,感觉似乎有点羡慕地看着莎菲妮亚,但或许是我的错觉也说不定——真是的,虽然这些事情不容易解决,但我现在得把这些全忘掉,集中精神,大家要团结一致,勇敢面对才行。

  面对那个怪物。

  原本是魔导王的「疯狂少女」,现在是身高超过三十美迪尔的超级奴隶园居民,「折磨之莎莉亚.贝尔」。

  「二十三点五十三分四十七秒,四十八,四十九——」

  玛利亚罗斯看着怀表开始读秒,所有人依照指示就定位。多玛德君、胡子、裘克、皮巴涅鲁已经站在随时可以冲到巴尔摩亚大道的位置;卡塔力、由莉卡、玛利亚罗斯、莎菲妮亚、萝姆‧法与阿尔发,则站在稍微后方一些。

  「五十四,五十五,五十六——」

  「上吧。」

  多玛德君毫不迟疑地冲了出去,脱掉僧服上衣的胡子跟在后面,裘克也没有拖延,皮巴涅鲁最后一个跑了出去。莎菲妮亚走上前去,虽然想要躲起来,但如果不是看得见莎莉亚‧贝尔的位置就没有意义了。包括玛利亚罗斯的护卫组全围在莎菲妮亚身旁。

  「——五十四分。」

  于是,开始了。从现在算起六分三十秒后,或许多少会有一点误差,莎菲妮亚要在零点三十秒发动魔术。玛利亚罗斯试着右脚用力踏地,虽然还有一点痛,但比起这件事,他更在意多玛德君等人。莎莉亚‧贝尔。折磨之莎莉亚‧贝尔,她已经停止跳跃,终于可以用肉眼确认的惨状,并没有想象中严重,因为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什么是什么了。道路柔肠寸断、到处都是凹洞,而莎莉亚‧贝尔就在那附近踩来踩去,她的双脚染成一片红黑色,似乎有许多支离破碎的碎片残骸四处飞散,或者黏在她的身上。但是,不知道那是什么,不,当然只要想想就知道了,但还是没有真实感。不过,莎莉亚‧贝尔斯乎是玩腻了,她伸出双手,转头四处张望,当她看到多玛德君等人的瞬间,玛利亚罗斯的眼前,现实如潮水般奔涌而来。像是突然感受到现实情况的感觉,寒毛直竖。AH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

  莎莉亚‧贝尔笑了,就像是在说「找到了」的感觉。像这样邪恶、令人生厌、恐怖、给人死亡预感的「找到了」还是第一次听见,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虽然很丢脸,但实在太恐怖了,玛利亚罗斯下意识别开了视线,不敢直视莎莉亚‧贝尔。不,不是这样,我只是要确认莎菲妮亚的状况而已——像这样替自己找借口虽然很空虚,总之还是先观察莎菲妮亚的情况。莎菲妮亚已经开始做准备,那是我从未看过的术式,她用右手手指沾了闪闪发光、像蓝色粉末般的东西,在自己脸部及脖子画上像图画又像文字的某种花纹,缠绕在左手手杖上的锁炼或绳子应该是媒介吧,非常的多。在她做这些事时,已经差不多是二十二点五十四分三十秒,玛利亚罗斯像跳了起来似的将视线移回莎莉亚.贝尔,因为莎莉亚.贝尔发出非常尖锐的笑声。KY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

  「——多玛德君……」

  卡塔力低喃。由莉卡则紧握住极限九手棍,一动也不动;抱着克罗蒂亚的萝姆.法表情也非常严肃;只有阿尔发用后脚搔着耳后,看起来相当悠闲。而玛利亚罗斯觉得自己的心脏怦怦怦怦地狂跳,好像快炸掉似的,因此,他再次体认到自己是普通的,或者说是平庸的。平庸也没什么不好,再怎么想都觉得难以办到,就算某人有办法在深夜让太阳升起,自己既模仿不来,也不想尝试。

  多玛德君在中央,右边是胡子,左边是裘克,他们排成三角形的队伍朝莎莉亚‧贝尔冲去。没看见皮巴涅鲁,大概是个别行动,寻找接近莎莉亚‧贝尔的机会吧。因此,多玛德君等三人必须吸引莎莉亚‧贝尔的注意力,虽然能够理解,但他们三人不是从侧面,而是从正面朝莎莉亚‧贝尔冲去。这该怎么说呢?不用那么拚命也没关系吧?用不着正面冲突,只要在她身旁窜来窜去不就好了?总觉得那样好像太认真了。从正面攻击,运气好的话还能由自己来打倒对方似的。当然,如果能那样也是不错,但前提是能做到才行,应该不可能,根本办不到。因为,这一点已经强调到不能再强调了,总之,莎莉亚‧贝尔实在大得太离谱了。

  以自己的巨大身材自傲的莎莉亚.贝尔,跳了,双脚并在一起跳了起来,似乎打算要踩扁多玛德君等人。她的意图非常明显,这种事一看就知道了,多玛德君他们应该也知道才对。

  但就算知道,也不可能轻松躲开。毕竟莎莉亚‧贝尔的脚长是美迪尔等级的,恐怕有四美迪尔以上吧。这大得吓人的脚落了下来,以惊人的气势,以她的超级重量!唰滋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我还以为自己的呼吸停止了,呼地发出称不上呼吸或声音的气息。

  没事。

  多玛德君在前方,胡子在右后方,裘克则在左后方,三人分别在千钧一发时往旁边一跳,躲过攻击——但还没结束。

  多玛德君。

  身体稍微向侧边倾斜,往斜前方一个前滚翻躲过莎莉亚‧贝尔的大脚,跑到她背后的多玛德君,原本以为他会趁机拉开距离,没想到他竟然踏地一个反转,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声挥出大剑。「——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厉害,那并不只是温吞的砍下去而已,而是劈斩,砍杀。就算莎莉亚‧贝尔的身躯再怎么庞大,脚踝能够承受吗?暴风轰轰轰地刮起,大量的白色肉块飞散,是左脚踝的一半以上。如此一来,就算是莎莉亚‧贝尔也会失去平衡,她摇摇晃晃地,好像快要往后倾倒。这时多玛德君早已远离莎莉亚.贝尔三、四美迪尔远,没有穷追猛打的判断是正确的。

  从多玛德君的大剑所破坏的部分。

  那个——从白色肉块中跑了出来。

  什么?那是什么……?紫色的——满满的刺,又像茑萝、又像藤蔓,这种东西伸出数条、数十条、非常多,生长、蔓延、狂暴、覆盖伤口,缠住莎莉亚‧贝尔的小腿、卷上大腿、伸长到腹部、胸口、终于绞住脖子。

  没错,绞住。

  托紫色荆棘的福没有跌倒,但莎莉亚‧贝尔露出痛苦的表情。她哭了,流出白色眼泪,双手抱头疯狂哀嚎。祸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HHHHH……!

  「『折磨之莎莉亚.贝尔』吗……?」

  萝姆‧法的声音,听起来带有同情的感觉。确实符合奴隶园居民的身分,不是令人羡慕的姿态,但玛利亚罗斯还是无法同情她。受恶魔诱惑而变成那副模样,是她自作自受,更重要的是令人困扰,除了困扰没有别的了。二十三点五十五分。玛利亚罗斯瞥了专心一意在地面上绘制魔法圆及魔法阵的莎菲妮亚,一边在心里祈祷一切赶快结束。还有五分三十秒,实在是太长了。只能默默在这里等待,反而更痛苦。

  话虽如此,也没有玛利亚罗斯帮得上忙的事,只能看着,只能祈祷多玛德君等人平安无事,只能希望一切都能顺利进行。时间就在这样无力的祈祷与希望当中缓缓流逝,二十二点五十五分二十四秒。多玛德君等人稍微离远一点看着,被荆棘缠绕而疼痛难耐,陷入疯狂的莎莉亚.贝尔,突然侧翻。侧翻、侧翻、后空翻,降落在面对巴尔摩亚大道的一栋高大建筑物上,但建筑物承受不住莎莉亚.贝尔的重量。粉尘、碎片、爆裂声四散,建筑物被无情的摧毁了。莎莉亚.贝尔也因为这样的破坏行为,又让身体多处受伤。从伤口伸出荆棘、荆棘、荆棘,现在全身缠满紫色荆棘,更加痛苦的她,胡乱甩着白色头发,彷佛在悲叹、在求饶似的,张开双手向夜空吶喊。不,不对,那不只是单纯的叫声。那是——

  ARUUUREURARARUUUUUUUUARUUUUUURAURERAR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

  咒语。莎莉亚‧贝尔像是要敲击什么似的双手挥下,发动了太古魔术。嗡地耳鸣起来,彷佛有什么刺进耳朵似的,眼前的景色摇晃,地面在摇晃,好重!身体、空气、一切……!好重,太重了,动弹不得,就连站着都很勉强,也无法顺利呼吸。但玛利亚罗斯等人已经算还好了,在巴尔摩亚大道正中央的多玛德君、胡子与裘克,似乎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从上方压下来一般,跪了下来。下跪,不,是被迫跪下,被莎莉亚‧贝尔。」

  不妙,没有比现在更糟的情况了,莎莉亚‧贝尔转向他们,无法动弹是会要命的。五十五分五十七秒。莎菲妮亚没有被这异常情况扰乱,将双手手指划伤,用自己的血在魔法圆及魔法阵上加画了些东西。好厉害的集中力,莎菲妮亚,你真棒。玛利亚罗斯再怎么努力也学不来。不过,怎么办?多玛德君、胡子、裘克,怎么办?虽然束手无策,但还是想间怎么办?总觉得自己好像快哭出来了。虽然哭不能解决任何事,我知道的,加油,加油呀,拜托,加油。我只能在这里替你们加油、焦急、真没用——五十六分六秒。虽然那样的祈祷不可能真的给他们力量。

  首先,胡子挺起上半身,胡子的肌肉出奇地膨胀、抽动着,有点恶心。现在也好像快爆炸似的。「——不要、小看、拙僧的肌肉……」然后,胡子一口气站了起来。「忿怒怒怒怒怒怒怒怒……!」他合掌怒吼。「喔呜喝啊啊啊——……!」

  紧接着——

  违背玛利亚罗斯的期待,在胡子之后站起来的,并不是多玛德君。

  而且,他看起来远比胡子还要轻松,若无其事且优雅地站了起来。至少看起来是那样。

  「……哼,不过是这点小意思,你花太多力气了,臭和尚。」

  「讨厌认输是不错——」

  多玛德君将大剑刺入地面,撑住自己站了起来,嘴边浮现笑容。

  「太过勉强可是会自掘坟墓喔。」

  「我哪里看起来像是在勉强呀?混账家伙。」

  「全部都是。」

  「你的眼睛看来还是腐烂的呀。」

  「我倒觉得反而看得更清楚了。」

  「没有道理去在意看不见的东西,你只是误以为自己看得见,但其实什么也没看见。」

  「嗯,或许是这样吧。」

  「奴喔喔喔喔喔喔!你们两人到底要为这种无聊的小事吵到什么时候……!」

  胡子说得一点也没错。五十六分三十四秒。莎莉亚‧贝尔虽然因缠绕全身的荆棘造成的伤痛苦扭曲,仍睨视着多玛德君等三人。耳鸣不知何时消失了,也感觉不到刚才为止的重量。虽然魔术似乎失效了,但还是不能安心。莎莉亚‧贝尔又动了起来,她突然伸出手攫取。她想做什么?右手抓住胸口附近,左手抓住腰部附近的荆棘,到底想做什么……?

  话说回来,看起来似乎非常痛。被多玛德君的大剑伤到之处的白色肉块只是一度飞散,但被荆棘刺入的地方,不知为何流出了像是脓、或是腐烂汁液般黏稠混浊的液体,那该不会是她的血吧?虽然是令人作恶的血,总之,光是抓住似乎就很痛了,而她却将荆棘——一口气拔掉,扯离自己的身体。祸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HHHHHHH……!

  如果可以的话——虽然不太可能,但玛利亚罗斯很想问莎莉亚‧贝尔。

  想询问她——

  喂,你为什么要那么做?那很痛吧?不要那样不就好了?蝇聚姬与万眼王的战斗方式都相当具毁灭性,或许奴隶园的居民都会有破坏自己的冲动吧。或许是如此,但就算这样,他们的行动原则并不只有这样。不,明显不同。

  莎莉亚‧贝尔将从自己身体上扯下来的荆棘收成适当长度,拿在右手上,光是拿着似乎就很痛了,她依然不停流着白色眼泪、嘴唇颤抖着,仔细一想,那是非常恐怖的武器。

  鞭子。

  长度将近二十美迪尔左右,不晓得有几条,也有些是复杂的纠结在一起,总之是将许许多多的荆棘收成一束,也就是所谓的千条鞭。

  莎莉亚‧贝尔将巨大的荆棘千条鞭拿在手上,因全身剧痛而流泪,仍抿嘴发出嗜虐、不祥且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缢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还真是不得了的SM游戏呀……」

  卡塔力并不是故意要开玩笑,只是若不故意说个一两句风凉话,就会觉得坐立难安吧,这种心情玛利亚罗斯也不是不懂。

  二十二点五十七分,还有三分三十秒。莎菲妮亚将左手的手杖立在其中一个魔法阵中心,右手食指与中指在空中画起些什么,轨迹形成淡淡的光线浮在空中。到底是什么结构呀?虽然不清楚,但魔术的准备仍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但是,会有用吗?

  不,要是没用就头痛了。

  要相信它有用。

  不相信不行。

  莎莉亚.贝尔向多玛德君等人挥下荆棘千条鞭,这该怎么说呢?

  确实是很强悍的气势。

  鞭子划破空气的声音不是咻或呼之类的感觉。而是咻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这根本是暴风了。

  而且加上那个长度,根本没有办法躲开。

  多玛德君等人虽然也了解这一点,却没有打算逃跑。多玛德君将大剑扛在肩上,胡子摆出张开双脚与肩同宽的战斗姿势,裘克将突刺剑握在自然下垂的右手中悠闲自得地站着——真的不逃呀?就算不逃又能做什么?没问题吗?怎么可能没问题?一般来说……不过,如果不是一般的情况呢……?

  狙隶秽秽秽秽秽秽秽秽秽秽秽秽秽秽秽秽秽秽秽EEEEEEEEEEYYYYY……!

  莎莉亚‧贝尔那充满欢喜、兴奋、痛苦、绝望的叫声划破杰德里的夜晚。荆棘千条鞭重击地面,与其说破坏不如说是瞬间将其粉碎。好厉害,应该说是好恐怖的声音,彷佛像是心脏粉碎的破碎声,但是,这时我却双眼发亮。

  我听见了。

  「奴呜呜呜呜啊啊啊……!」「粉!霸————……!」「哼……」

  接着,我看见了,三人三种方式,面对朝头上如怒涛般袭来的荆棘,多玛德君用大剑爽快地用力挡下将之拨开;胡子用铁拳之槌对付,砰砰地击飞;裘克则是正确看出方向并以巧妙的脚步在荆棘与荆棘之间移动。

  三人都平安无事。

  不过现在没有摀住胸口吐气的空档。

  莎莉亚‧贝尔发现没有杀掉猎物时,立刻再度挥鞭。忌遗遗遗遗遗遗遗遗遗遗遗遗遗遗遗遗遗遗遗遗遗遗遗遗YYYYYYY……!如果重复同样的动作,结果也会是相同的,玛利亚罗斯的心情也比第一次时来得放松——只有一瞬间,下一秒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啊」毫无意义的声音从玛利亚罗斯的口中溢出。不是那样,不对,不一样。莎莉亚‧贝尔并没有挥下荆棘千条鞭。

  她打算横扫!侧面!从侧面攻击!想将他们扫倒……!而且,她还向前踏一步,猛然缩短距离,打算一击将多玛德君等人确实埋葬,集成一束的荆棘发出巨兽般的怒吼朝多玛德君等人扑去。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呜呜呜呜——……!啊啊,讨厌,我不敢看,我不想看。好可怕,我不想看那一瞬间、那个画面,我想摀住眼睛,但我怎样也没办法移开视线。多玛德君将大剑朝下直立挡在身体前方,胡子双脚跨地放低重心,只有裘克从原本的地方移动。他跑着、一跃踩了上去,从胡子的背上、胡子的肩膀上。「——唔!竟然用拙僧……!」这是怎样的家伙,当他这么想时,荆棘千条鞭一边嘶喀喀喀喀喀叩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地扫过地面——来了!不偏不倚地撞上,是直击,多玛德君与胡子被撞飞,飞得非常远,两人都飞了十美迪尔以上,掉到地上后仍像垃圾般滚了好几圈。这是仅仅数秒内发生的事,却彷佛永远那么漫长。发不出声音,也不知道该如何思考,不过,我应该想些什么好呢?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只是见到将胡子当作踏板,高高跃起躲过鞭子后着地的裘克,对他的忿怒让胸口深处隐隐作痛。从前也曾将胡子当作踏板过的玛利亚罗斯虽然没资格说别人,但这太过分了,实在是太过分了。竟然牺牲、利用同伴,只有自己一人得救。不过,就连这件事我也没什么实感,明明是自己的感情,却又不像是自己的感情似的。

  玛利亚罗斯觉得时间似乎停在二十三点五十七分二十六秒了。

  当然,并不可能有这种事。

  怀表的指针仍然走动着。

  时间流逝着。

  五十七分三十秒。

  还有三分钟。

  莎菲妮亚终于开始咏唱咒语。

  但是,已经结束了。一切都完了。

  「——三重咏唱……一式阿格尼斯玛格纳迪鲁特……分解独唱……展开……」

  莎菲妮亚大概无法发动魔术了。

  「瞑凰SyaNa‧MUNDARI‧thamd'rasilfre'kmankind‧涅具罗供屠PhaRa‧ICYLDIRU.D'yoneradvreykr'eyyond‧昆灵ING‧奔能渤界SyuGa‧ZENKAY.烦恼咽天愚‧F'kysarathredond」

  因为,只剩下裘克一人而已。

  而莎莉亚‧贝尔现在还缢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发出毛骨悚然的笑声俯视着裘克——

  「我跟那些家伙不同,可是很纤细的。」

  他笑着回应。

  玛利亚罗斯的心脏彷佛停止跳动了一小段时间,现在才又动了起来。就像是这种感觉。

  全身血液开始循环,头脑也开始运转,某种情绪突然涌了上来,玛利亚罗斯不禁紧紧握拳。「……好!」「——还好啦,老子本来就觉得不会有事……!」虽然这么说,但卡塔力的声音颤抖着,由莉卡只是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萝姆‧法的表情则是从刚才起就没有特别变化,或许她一开始就相信他们不会有事吧。

  多玛德君与胡子缓缓站起,不过,当然不可能毫发无伤。多玛德君除了脸上有好几处擦伤及割伤外,并没有明显的外伤,不过不晓得披覆全身的铠甲底下是否有伤。半裸的胡子则是全身都是血。

  即使如此,两人仍然活着,多玛德君靠大剑撑起身躯,胡子依旧单膝跪地,但还是勉强站了起来。

  「哼,真是凄惨呀,迟钝的家伙们。」

  「……闭嘴。用拙僧的斜方肌及三角肌当踏板的家伙……凭什么这么说。」

  「乖乖让人家踩的笨蛋又是谁呀?」

  「的确,拙僧可不想要再有第二次了。」

  多玛德君呸地吐口口水。

  不,那不是口水,是血。

  「——还真是够劲,这笔帐可得好好讨回来才行。」

  「那当然。」

  胡子立刻站了起来。

  「别逞强呀,太难看了。」

  这么说着,将手中的突刺剑在空中一挥,裘克跑了起来,多玛德君与胡子也是。二十二点五十八分七秒。莎菲妮亚继续咏唱,裘克从正面、多玛德君与胡子则从发出奇特声音在头上挥舞着鞭子的莎莉亚‧贝尔右边冲去。再怎么想都只会认为他们是有勇无谋,是有什么妙计吗?我想相信有,但总觉得有点可疑,三人跑着,只是拚命跑着,不顾一切的跑着。是莎莉亚‧贝尔会先挥鞭呢?还是三人会先跑到她的脚边呢?看起来似乎不像是要决胜负,因为那是一看就知道会输的比赛。因为,莎莉亚‧贝尔只需要挥下鞭子即可,而多玛德君等人必须跑上二十美迪尔才行。

  不出所料。

  鞭子比较快。

  莎莉亚.贝尔似乎稍微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攻击躲过上一击那个令人火大的花俏男,鞭子往斜下方挥舞。那一瞬间,啊啊,无论如何,不是多玛德君或胡子真是太好了,我并没有这么想。不是骗人的,是真的,不过也没有想这种事的必要。

  因为并没有击中。

  在莎莉亚.贝尔正打算挥下鞭子前,裘克突然加快速度,鞭子在裘克通过后才猛烈地击中地面。仔细想想,那男人的速度比多玛德君或胡子还快。即使如此,他却只跑出与刚受伤的两人相同、甚至是以下的速度,原来是故意的,装作动作迟钝的样子,让对方目测失误。说起来简单,但面对巨大的怪物,还能如此沉着冷静的演戏——真是好大的胆量,对于这一点不得不认同。

  结果三人全都抵达莎莉亚‧贝尔脚边。不,三人并没有到达脚边就停下来,他们继续向前跑,裘克穿过她的双脚中间,多玛德君与胡子则从外侧绕过。后面,他们跑到左脚脚踝另一边。

  「——要上啰……!」「喔……!」「不要命令我……!」

  第一个是胡子。胡子从背后到肩膀、手腕的肌肉都夸张地膨胀,令人难以相信这是人类的肌肉——那已经是别种生物了,肌肉生物胡子僧侣。他从两手喷出某种螺旋状的光芒,由莉卡叫道:「奥义,环气旋……!」这时,像是要左右夹击似的,胡子的双手拍了莎莉亚‧贝尔的脚踝上方——但什么也没发生,外表看来是如此。但是,想转向这边的莎莉亚‧贝尔,突然全身颤抖起来,停了下来,静止的方式非常不自然。

  这时胡子往旁边跳开,换多玛德君迅速冲上前去。

  「——唔喔喔喔喔喔喔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说实话,我很怀疑自己的眼睛。我本来以为自己知道那把大剑的威力,但那只是我自以为,其实完全没有搞清楚吗?还是说,胡子的环气旋有造成什么影响呢?

  大剑唰嗡嗡嗡嗡嗡——地用力挥舞,引发了大爆炸,那的确可称之为爆炸,除了爆炸以外没有别的形容词了。爆炸中心是大剑砍下去的莎莉亚‧贝尔的左脚,脚踝上方以那里为中心,到左脚膝盖下方为止,都像破裂般粉碎四散。甚至让人觉得出乎意料,就连莎莉亚‧贝尔也露出「咦?」的表情。

  她维持那个表情,倒了下去。

  朝后方倒下。

  而不能称之为伤口的白色肉块断面,迅速伸出同样的紫色荆棘。

  好几条。

  好几十条。

  或者是更多!

  一瞬间成长,下一秒就伸长、伸长,袭击莎莉亚‧贝尔本身,同时也朝多玛德君伸去。荆棘、荆棘、荆棘、荆棘、荆棘、荆棘、荆棘、荆棘、荆棘……!

  这时,就是那家伙上场的时候,裘克。裘克从多玛德君身旁冲上前,虽然我不想称赞那个混蛋,但他的架式十分完美。就算是再习惯决斗的贵族,也无法像他那样不使用多余的力气,接近自然的动作,却又毫无空隙地将摆正的剑身举在手腕上方,这相当困难吧。以这个架势,裘克悠然自得地上下挥舞着剑,不慌不忙地重复刺击的动作。刺击、刺击、刺击、挥砍、再次刺击、刺击、刺击。一个回身后刺击、后退刺击、挥砍、刺击、前进刺击。裘克每一剑都处理得非常正确,全部,裘克的突刺剑确实的、准确无误地攻击到所有的荆棘,而且每次攻击都会喀、喀地发出小小的闪电。不过,荆棘有粗有细,其中也有非常粗的荆棘,只是被那种突刺剑刺了一下——但不知道为什么,一条条荆棘全都扭曲起来,没有继续伸长,也不会动弹了。「——『千之贯通』。」萝姆‧法喃喃说出口,卡塔力使用力点点头:「魔导工时代的秘宝……!那可是很厉害的宝物哩!」是吗?原来如此,也就是说,那把突刺剑很特别啰?话虽如此,当然也要裘克的技巧够好,简直就像是有一百只手各自拿着剑似的。但看不出他很拚命的模样,裘克仍然是游刃有余的感觉。在这段期间,无法以单脚保持平衡的莎莉亚‧贝尔,终于坐了下来。裘克像是在污辱她似的歪着头,跟着多玛德君与胡子退开。「——哼,真是无聊的工作……!」

  二十三点五十八分三十秒。莎菲妮亚继续咏唱着。

  「咽腾土MyuRa‧DOGDAMI‧Arsd'esfond,estangue‧烦无妥毘SyuNa‧KEYMONDO‧Lesgreymanfayd'ayjildilmil‧梵鞍ING‧韵憧全JyuRa‧BANKAI‧全知全能‧M'arselmthelmDelmdegavy」

  还有两分钟。玛利亚罗斯的心脏快速跳动着,不是因为不安,虽然有点害怕,但期待的成分还大了许多。或许可行,因为,都已经过了四分半了,老早就超过一半的时间了。只剩下两分钟,应该不会撑不过去。可以,能成功,一定能成功。

  多玛德君、胡子与裘克,在离莎莉亚‧贝尔十美迪尔远处停下脚步。

  从莎莉亚‧贝尔伤口伸出的荆棘终于再次开始活动,比起填补伤口,似乎打算优先修复被炸掉的脚,荆棘逐渐集合成脚的形状。那看起来似乎非常痛,莎莉亚‧贝尔丢下荆棘千条鞭,缩起身子发出哀号。厌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HHH……!

  我突然希望她干脆就这样痛苦下去好了。

  这样天真的愿望,往往会招致不乐见的事态发生。

  莎莉亚‧贝尔突然双手掩面停止哭泣,仍然保持坐着的姿势。期间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彷佛一开始就是为了被打破而存在。

  那个从她的右肩、左肩、胸口、背后,唰地长了出来。

  突起,或者该说,是角吗?角……?不对,不是那样,那并不是那种东西,那个突起中间有洞穴。那是,那形状,大概是,嘴唇,舌头,是嘴。动了起来,是在说话吗?还是说,那声音是Ixt'azrdxnazrdxmazrdS'axdN‧ekzxraMaigox-ybkeokmgaqwuya'saosamgajkuhkxagaaxxxiwe这声音是……!接着,莎莉亚.贝尔放下原本摀住脸的双手,向夜空吶喊。祸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HHH……!

  是魔术,毫无疑问地是魔术,但是,那是什么魔术?在有嘴的突起物附近,出现了青白色的光球,四周散发着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地火花,旋即咻地飞了出去。飞往左右、飞往那边、然后——飞往这边……!飞过来了!玛利亚罗斯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愣愣地站着,只是张着嘴看着逐渐逼近的青白色光球,脑中一片空白,顶多只能想着「咦?」之类的事。幸好,最后光球从玛利亚罗斯头上三、四美迪尔高的地方飞过,直击十美迪尔以上的后方地面,不对,什么叫幸好,一点也不好!

  转头一看,地面陷了下去,出现一个直径超过十美迪尔的大洞。很深,大概有多深呢?至少有五、六美迪尔吧。明明没有很大的声音,顶多就是碰、咻之类的感觉而已。但是,威力非常强大,要是被那玩意儿击中——完全不敢去想。会死,绝对会死,必死无疑,正确的说,应该会尸骨无存吧。总之,不晓得是不是迁怒,还是只是胡乱攻击,多玛德君、胡子与裘克都平安无事,玛利亚罗斯等人也得救了。要是她瞄准后才攻击的话,一切就结束了。二十二点五十八分四十二秒。也就是说,剩下的一分四十八秒,绝对无法迅速结束。

  「……前魔导王这个称号可不是浪得虚名的意思吗……」

  「现在不斥佩服的持候吧?」

  「老子才不是佩服!那超恐怖的耶!说实话,可不是很少或只有一丁点儿害怕喔!可是就算害怕——」

  「没错,害怕也没有用。」虽然这么说,但萝姆‧法的声音略显僵硬。「我相信多玛德不会退缩,还不是脱逃的时候。」

  「可是……」玛利亚罗斯只说到这里,就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可是?可是什么?萝姆‧法说得没错,我也只能相信,只要相信多玛德君等人就好。这很简单,不是很轻松吗?跟玛利亚罗斯不同,他们三人一点也不轻松。

  莎莉亚‧贝尔站了起来。以稍微前屈的姿势,露出恐怖的表情,发出无于于于于于于于于于于阿阿阿阿阿于于于于于于UUUUUHHH的声音。她看着多玛德君等人,瞪着,恶狠狠地瞪着。似乎快要发怒了,即将抓狂了,不,不是即将,是现在。来了,来了!跳了起来……!莎莉亚‧贝尔忿怒、憎恶地翻白眼,皱起鼻子咆哮,朝多玛德君等人扑了过去,是拳头,她握拳嘶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地揍了下去。

  往地面。

  只有地面。

  多玛德君等人在千钧一发时,各自朝不同的地方逃开。多玛德君往前跳到莎莉亚‧贝尔的背后,胡子是右边,裘克往左边。发狂的莎莉亚.贝尔没有就此罢手,她回身用右脚踢向多玛德君,多玛德君倒地勉强躲过。荆棘形成的左脚又立刻来个偏低的一脚,多玛德君这次没有躲开,他立刻站起用大剑迎击。「——嘎啊啊啊啊啊啊——……!」砍到荆棘缠绕而成的左脚脚板,被大剑唰唰地砍断的荆棘四散,但立即又再生了。荆棘不断伸出,一瞬间就加以补强,同时还有荆棘朝多玛德君冲去。「喝啊……!」多玛德君挥舞大剑将其砍断,同时后退。但是,也有从后面来的,太慢了,要被追上了,这样下去会被荆棘吞没的。这时——

  胡子冲上前去。朝莎莉亚‧贝尔的右脚脚踝上方。

  这搞不好是我第一次看到胡子不是用拳头,而是用脚。

  踢了下去。

  「炮喔喔喔——罗喔喔喔喔喔喔————……!」

  那只是单纯的飞踢,但却是相当重的一击,声音听起来大不相同,像是被巨大的槌子或是什么东西撞下去的声音。那声音可不是虚有其表而已,莎莉亚‧贝尔的巨大身躯摇晃着,或许是支撑身体重心的右脚一瞬间使不上力,身体倾斜,莎莉亚‧贝尔立刻踏出左脚。多玛德君则趁机拉开距离。干得好,胡子!不过,结果让莎莉亚‧贝尔改变目标,转而攻击胡子。似乎更加怒火中烧了,看起来已经到了忘我的程度,莎莉亚.贝尔向前一步,迅速转身,不是用重量级拳头,也不是用超级大脚一踢,没想到她竟然是张开双手整个身体朝胡子压了下去。邪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HHH……!

  「——多瓦宁古……!」由莉卡大叫,卡塔力睁大了眼,萝姆‧法握紧拳头,阿尔发抖了一下,玛利亚罗斯忘了呼吸。啊啊,这下搞不好真的没救了,他没有否认脑中浮现这样的想法。因为,如果是手或脚也就罢了,整个身体压下去的话,再怎么厉害也很难躲过,不可能,不管向前逃,还是向后、向左、向右,都来不及。胡子无路可逃。

  所以,胡子没有逃跑,他在原地将右脚高高举起——等等,为什么?他想做什么……?由莉卡短促地叫道:「——黄金脚……!」的确是黄金,因为正在发光,胡子的右脚发出淡淡的金色光芒。虽然看不太清楚,但胡子好像将发光的右脚用力踩向地面?「哼哈哈哈哈哈哈哈——!肌肉万岁——!」那一瞬间,我彷佛听见胡子的高亢笑声,趴了下来,莎莉亚‧贝尔倒向地面。

  二十三点五十九分七秒。莎菲妮亚的咏唱似乎越来越大声。

  胡子到底打算怎么做?而实际上,他又做了什么,现在的情况到底是如何?被莎莉亚.贝尔压倒的胡子是不是平安无事?

  怎么可能平安无事?

  就算是胡子也不可能。

  面对突如其来的现实该如何接受,玛利亚罗斯感到困惑,或者应该说踌躇,他摇了摇头。骗人,我不承认,我不想承认。萝姆‧法与裘克先不提,虽然与其他人比起来,相处的时间也没有很长,但因为他住在多玛德君家中,见面的机会很多。老是长篇大论让人觉得有点烦,头脑应该相当好,却老是肌肉肌肉的叫个不停,是个奇怪的家伙,不太好相处。但他在泉里之战时救了自己,必要时就会出手相助,也是伙伴,是重要的伙伴。骗人,胡子他,胡子他——这一定是骗人的。吶,对不对?没错吧,由莉卡……?

  「没斥的。」由莉卡没有看着玛利亚罗斯,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莎莉亚‧贝尔,表情十分逞强,却仍坚定的说着:「多瓦宁古不会有斥。」

  是相信他呢,还是想要相信呢?我也只要相信他就好了吗?

  莎莉亚.贝尔用双手撑住地面抬起身体,因发怒使出的背摔也伤到了她自己。身体前方全都是伤,所有的伤口长满紫色荆棘,继续带给她痛苦。她怨怨怨怨怨怨怨怨怨怨怨怨怨怨怨怨怨怨地低喃,牙齿咬得叽叽作响,她准备爬起来,抬起头寻找下一个猎物般地四处张望。

  小小的闪电爬过,噗滋地刺进她的额头。

  莎莉亚‧贝尔发出「——恶……」的奇妙声音,头部颤抖着。

  是剑,是突刺剑。

  是裘克的「千之贯通」。

  「快点给我起来,你这个光是庞大却无能丑陋的笨蛋……!我还期待你可以让我打发打发时间,看来是我高估你了!已经够了,我玩腻了,差不多该赏你个痛快了!没用的家伙,来吧!放马过来……!」

  不知道语言是否相通,但从态度及语气可略知一二。莎莉亚‧贝尔并没有理性到可以平静地无视裘克的大胆挑衅,或者该说,现在世界上与理性这个词汇最不相称的存在,恐怕就是她了。

  她咬牙切齿地跳了起来,裘克距离她十五美迪尔远,依照她的体格,这距离就像是在她的眼睛或鼻子前方似的。而且,裘克现在没有武器。「千之贯通」仍插在莎莉亚‧贝尔额头上。正想说他打算怎么做时,裘克就将披在身上的民族风长袍脱下用右手拿着,虽然看起来相当昂贵,但现在已经破破烂烂,沾满血迹了,当然不可能有杀伤力。即使如此,裘克却表现出「对付你只要这样就够了」的态度挥舞长袍,左手食指挑衅地勾起。

  「Dun—bi'afreid'ob-mebitch.Ai-wana-jas'treat'u-with-love-laik'a—baby'heh」

  忌遗遗遗遗遗遗遗遗遗遗遗遗遗遗遗遗遗遗遗遗遗遗遗YYYYYYYYYYHHH……!

  他这次说的是上位高古语,所以对方搞不好完全听得懂。莎莉亚.贝尔用荆棘制的左脚踏出一步,右脚不造作地、却是非常强烈的一踢。强劲的风刮起,风非常强却扑了空,裘克已经把她的动作、时机全部看清了。不过还是非常勉强,裘克像要将身体往右方抛出似的跳了起来,被风吹地在地上滚了几圈,站起来后又立刻没有学到教训似地挥舞右手的长袍。「哈哈哈!你果然是迟钝笨重的白痴!真是笔墨难以形容的没用呀!反正你一定打不到的,打得到我就试试——」话没有说完,因为莎莉亚‧贝尔扑了过来。莎莉亚‧贝尔扬起拳头,打算朝裘克挥下去。

  当然,裘克也不会简单地让她干掉。莎莉亚‧贝尔的拳头是美迪尔等级并不寻常,但裘克也不是省油的灯。裘克没有后退,也没有往旁边逃去,向前,他冲向莎莉亚‧贝尔的怀中。他用长袍啪地打了莎莉亚‧贝尔没入地面的拳头,朝左边冲去,但莎莉亚‧贝尔似乎不打算放过从她身旁冲过去的裘克,竟然伸长脖子打算咬他。喀锵——!上下排牙齿咬合,发出凶恶的声音,门牙与门牙之间夹着长袍。裘克本身勉强逃过这一次,刚才真险,不,现在还是很危险,裘克已经完全失去平衡,而莎莉亚.贝尔伸出双手打算将他夹住压扁。惨了!真的惨了!裘克虽然想爬起来逃跑,但来不及了……!

  「奴呜啊啊啊啊啊啊——……!」

  没错,原本是来不及的,如果不是多玛德君从旁边冲了进来,用大剑朝莎莉亚‧贝尔的右手腕砍下去的话。

  托他的福,裘克只是被莎莉亚‧贝尔的左手打飞而已,这么说好像不太正确。裘克在被打得坑坑洞洞、惨不忍睹的地面上以很快的速度滚了十美迪尔远后,总算停了下来,像尸体一样动也不动——等等,尸体……?真是不吉利。不过,玛利亚罗斯心想,如果是我受到那样的攻击,绝对必死无疑,还能生还才有问题。

  二十三点五十九分三十三秒。终于剩下不到一分钟了。

  莎莉亚‧贝尔用左手抓起被砍断的右手,一边喀叽喀叽地咬着裘克的长袍,一边露出忿怒的神色俯视着多玛德君。从所有伤口长出的大量荆棘不停地苛责着她,痛苦、憎恶、理智都早已失去,只是受黑暗激烈的冲动驱使成为奴隶园居民,突然——不晓得是不是错觉,她的眼眸似乎浮现负面感情之外的事物,她低声呻吟。不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UUUUUUUUUHHH……?

  「怎么了?」

  多玛德君将大剑扛在肩上,蹲了下来。

  「——别休息,继续放马过来呀。不过我想你再怎么试也没用,反正你是杀不了我的。」

  裘克也就算了,连多玛德君都这样挑衅。会因为这种话上钩,莎莉亚‧贝尔就是莎莉亚‧贝尔。虽然明知道不可能,还是想劝谏她,可以的话,希望能说服她。冷静下来,深呼吸,冷静。因为,不这么做倒霉的就是我们了!

  突起……!

  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突起!

  从莎莉亚‧贝尔的肩膀、胸口、背上长出的突起物,又开始蠢动起来。

  一同一时候,这次是莎莉亚‧贝尔自己开始咏唱了起来。那是Ixt'azrdxnazrdxmazrdS'axdN'ekzxraMaigoxybkeokmgaqwuya'saosamgajkuhkxagaaxxxiwe那是咒语,是魔术,是跟刚才相…同的魔术吗?或许是,也或许不是,虽然不知道,但多玛德君没有逃跑。他一动也不动,是在等待着吗?

  多玛德君的外套啪哒啪哒地翻飞着。

  风,强风,发出淡淡光芒的风,配合突起的嘴咏唱咒语的莎莉亚‧贝尔似乎是风的来源。是将拥有的魔力倾泻而出吗?这可说是魔力的风。

  接着,在莎莉亚.贝尔的面前,出现了那个。

  一开始很小,转瞬间变大。

  好巨大。

  直径大约有七、八美迪尔,不,或许还更大。

  青白色的光球,不只是大,密度也非常高,啪叽啪叽地一个个冒出来,刚才是因为生气而胡乱攻击,这次不是,她瞄准了,莎莉亚‧贝尔瞄准多玛德君,想要消灭多玛德君。

  即使如此,多玛德君——啊!玛利亚罗斯瞠目结舌。

  那是……!对了,原来如此,是那个,还有那招!

  包覆多玛德君全身的铠甲上,火焰纹绘饰隐隐散发着光芒,铠甲背后的部分掀起,覆盖住多玛德君的头部,外型整体变得强悍许多。莎莉亚‧贝尔的魔术完成发动时,多玛德君没有退后,非但没有躲开,反而还直接冲向青白色的光球。「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双方冲突,光芒扩散炸裂,比预料得还要猛烈。视野一瞬间变成白色,声音在一瞬间充满整个空间。有一小段时间,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玛利亚罗斯眨了好几次眼睛,又揉了好几次眼睛,如此一来才慢慢的隐约看见。

  魔术炸裂的中心点一带,地面完全凹陷。

  虽然无法从上往下看,所以不太清楚,但应该是非常巨大的洞穴。

  多玛德君,多玛德君呢……?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想冲过去确认。当然,我认为他不会有事,我相信他。但是,我还是想亲眼确认,不这样的话,就无法停止。我想起多玛德君的脸,多玛德君说过的话在我脑中盘旋不去。从初次见面起他老做奇怪的打扮,老说奇怪的话,让我不知所措。在闭锁魔宫时,你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怒气般的露出困惑的表情问我「万一死了怎么办?」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道:「伙伴死了无法苏生,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还有在泉里决战之后,你摸摸我的头说:「玛利亚,你真的很努力。」

  我还记得,我记得一清二楚。每次每次,清楚地记得。

  所以,让我看到你的身影,让我放心。至少,让我听见你的声音。

  「……我应该说过了。」

  声音。

  「——凭你是杀不了我的。不……」

  玛利亚罗斯确实听见了。

  「应该说『我们』比较正确。」

  接着,他看见了。

  明明被莎莉亚‧贝尔打飞,在地面上滚了好几圈后,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但他现在的模样简直就像睡了个午觉后又醒过来似的。

  「……哼,少说得这么得意,白痴。」

  可能是因为骨折——左手无力垂着,全身是伤、浑身是血。虽然如此,他的嘴巴还是一样恶毒。

  强‧杰克‧顿‧裘克。

  为什么要固执到那种程度呢?固执得像头牛似的,个性执拗到这种程度,令人哑口无言。

  至于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另一个例子,与其说称赞,还不如说令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刚才莎莉亚‧贝尔使出背摔的地方。

  「姆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传出一声狂笑。由莉卡「啊啊……!」的叫出声来,卡塔力发出「唔哈!」的欣喜声音,萝姆‧法叹了口气,玛利亚罗斯也松了口气地干笑。

  恐怕,绝对比较接近跟天才只有一线之隔的什么,ZOO的破戒僧用自己的黄金脚一踏,从洞穴中跳了出来,在空中一个回转后着地,摆好强调双手上臂二头肌的姿势,秀出自己的背肌,最后侧身强调自己胸肌的厚度。

  「——正是如此!这种程度就想拿拙僧的肌肉怎么样,真是笑掉大牙!咕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虽然非常讨厌,但胡子的哈哈大笑声成了告知十一巡月八日来访的钟声。

  零点。还剩三十秒。

  多玛德君从洞穴中跳起,将大剑在半空中一挥,裘克缓缓走了过来,胡子全身的肌肉又膨胀得更加夸张。对莎莉亚‧贝尔来说,大概没有比这更令人火大的情景了吧。事实上,莎莉亚‧贝尔用力甩动白发,发出甚至能撼动天地般的怒号。这时。彷佛像是事先说好的时机,不,事实上,他一定是为了等待此时,这个绝佳的机会,至今为止不晓得躲藏在何处静静等待着。

  他是诞生于黑暗之人。

  熟悉黑暗,成为黑暗本身,接受命令游走于黑暗中,葬送他人生命之人。

  但是,现在不同了。

  虽然仍可以藏身于寒冷的黑暗中,但现在的他,也有可以栖身的向阳处。

  为了守护那充满阳光的地方,他手持雌雄短剑,嘴里咬着莎菲妮亚给他的小刀奔驰着。他宛如一阵砂色风暴从后方接近,从背后迅速靠近莎莉亚‧贝尔,毫不迟疑地接触。他冲了上去,跳到莎莉亚‧贝尔的右脚。一边挥使着两把短剑,他踢着、跳跃着、紧抓不放又跳了上去,一边拨开从伤口伸出的紫色荆棘跳上去。

  这种技术,除了他之外还有谁能做到呢?

  没有,做不到,不可能做到。

  皮巴涅鲁……!

  好厉害,真不愧是他,我好想拍手,虽然不能这么做,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好感动。皮巴涅鲁不是接受命令,而是将自行请命的任务完美达成,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莎莉亚‧贝尔发出「——恶?」的声音查看自己的腰部附近时,皮巴涅鲁已经将雄剑库雷亚达与雌剑莉蕾札将那一带的肉唰唰地割开,喀沙喀沙地斩开,将荆棘喀沙喀沙地挥砍,啪啪地斩落。

  接着皮巴涅鲁将口中的小刀放入,跳起来回转一圈,踢下去。不,是用脚底将小刀的刀柄压进去。彷佛像是用右脚在使弄小刀似的,小刀被刺进以雌雄短剑割开、布满荆棘的伤口中心,伤口立刻被荆棘掩埋,小刀没入其中消失踪影。这么一来,「在魔术发动时让她无法取下」的条件毋庸置疑地达成了——如果可以平安发动的话。

  距离发动还有二十五秒,皮巴涅鲁掉了下来,从十美迪尔以上的高度掉了下来。咦?骗人,不妙——连这么想的时间都没有,皮巴涅鲁就着地了。他依序从脚、大腿、臀部、背部‵肩膀的顺序碰到地面,将落地时的冲击控制到最低,漂亮的着地,而且在滚了几圈后立刻就能站起来。这一点也不像人类做得到的事,但这也不是今天才知道的了,要是因为这点小事就吓得半死,就没办法待在ZOO了,现在也不是惊吓的时候。忿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HHH……!

  如果硬要翻译的话,恐怕是「你们这些烦死人的顽固蛆虫,竟然把妾身当白痴耍,可别以为这样就结束了,不会原谅你们,绝对绝对不会原谅你们的吱——!」这种内容吧。莎莉亚‧贝尔首先将右脚朝皮巴涅鲁伸了出去,皮巴涅鲁倏地飞身躲开后,她立刻又回身朝多玛德君踢出荆棘制的左脚。多玛德君没有闪开「——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用惊人的气势挥下大剑迎击。那已经不是斩击了,是超级斩击。唰叩轰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地直击荆棘左脚,将之砍了下来。但莎莉亚‧贝尔并没有就这样倒向前方,追击躲过席卷而来的荆棘的多玛德君。她瞄准胡子,不是用右脚,不是用左脚,也不是用藉荆棘与紧握的右手化为一体的左手,当然也不是用从手腕以下化为荆棘的左手。而是从胸口下方一带滋噜地长出来,虽然形状不完全,但看起来像是脚的东西。第三只脚,那只脚伸长打算踩扁胡子。仍然保持让人鉴赏胸肌厚度姿势的胡子,并没有显出慌张的神色,反而「嗯哼」地笑了一声,双脚用力踏地,像是握住某种球状物般将双手放在腰侧。不,是真的握着某种东西。那是什么?光,正在发光,光旋转着。「——气力充沛!绝招……」接着,他将手伸向莎莉亚‧贝尔踩下的脚。「歼封——气……!」胡子膨胀的双手、肩膀、胸部及背部都喷出鲜血。光芒炸裂,化作凶暴的龙卷风,光之旋风转瞬间变把第三只脚的三分之一左右炸得烟消云散,但强烈的冲击也让胡子被震飞。就连莎莉亚‧贝尔也大吃一惊,大概有两、三秒,她都一直愣愣地看着第三只脚被破坏、长出荆棘的部分。裘克见状也咧嘴笑了。玛利亚罗斯看了看指针——零点十三秒。

  十四秒。

  「——多玛德君……!」玛利亚罗斯大声吶喊。

  「撤退……!」多玛德君尖锐的命令道。

  「——三重咏唱……大咒结合……」所有魔法阵及魔法圆的光芒越来越强,莎菲妮亚的咏唱已经进入最后阶段。

  (EgNogROgMagZokk)+(FondVondMond)/ElErakk=41.0867」

  这时,多玛德君等人四散逃开,拚命远离莎莉亚‧贝尔。多玛德君往北,皮巴涅鲁也往北,胡子被裘克踢了起来往南跑,而裘克追过胡子,一样往南。莎莉亚‧贝尔被这突然的情况弄得一头雾水,如果她能一直这样愣在那里就好了,但世上可没这么好的事,很不凑巧地,被胡子打烂的第三只脚伸出的荆棘开始缠绕她的上半身。荆棘甚至绕过脖子想要伸进口中。愚丧恶恶恶恶恶亚心亚心亚心亚心亚心亚心亚心亚心亚心亚心亚心亚心亚心亚心亚心亚心亚心亚心亚心亚心亚心亚心亚心亚心亚心亚心亚心亚心亚心亚心亚心亚心亚心亚心亚心亚心亚心亚心亚心亚心亚心∩)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HHH……!

  似乎是怒火中烧的莎莉亚.贝尔苦闷不堪,彷佛要寻找泄忿对象似的四处张望。

  看向北边,再看向南边。

  接着她彷佛想起什么似的,看向这里。

  「———等等,这里……?」

  为什么?骗人的吧?因为,怎么会——该不会是刚才的声音?那个暗号?或许是如此,也或许不是。我不知道,剩下八秒左右,莎菲妮亚的魔术已经几近完成。「捕××给×狱×系×不俱戴天×怨敌恶××龙」莎莉亚‧贝尔大概有多远呢?距离这里大约二十美迪尔左右吧。这样的距离会让人致命,还是在安全范围内呢?「我×古×力×改××行使××」隐约觉得似乎没有间题,莎莉亚‧贝尔还没有任何动作。来得及,在那家伙到达这里之前,莎菲妮亚的魔术就会发动了,但玛利亚罗斯还是将伪劫火拔了出来。「——大家,保护莎菲妮亚……!」「噢!」「好的!」呜汪!「……!」萝姆‧法还抱着克罗蒂亚,所以大概无法行动。不过,算了,总会有办法的。莎莉亚‧贝尔总算转朝这边跨出一步,虽然是大得不象话的一步,不过不可能,她没办法抵达这里。赢了,是我们赢了,莎莉亚‧贝尔,去死吧!一边这么想,玛利亚罗斯笑着。不,是笑着的脸部肌肉全僵住了。

  莎莉亚‧贝尔突然转身,像要行礼般弯下上半身。

  当然,她不会毫无意义地做出这种行动,一定是有意义的。

  是头发。莎莉亚‧贝尔数不尽的苍白头发,或者应该说像是头发的细长物体一口气逼近。伸长,伸长、不断伸长,唰地扑了过来。玛利亚罗斯的双眼瞪到不能再大。每一根毛发前端……是手指吗?全都长出四、五根类似手指的东西,也就是变得像手一样。无数的手——以惊人之势袭击而来。怎么办?不对,与其间怎么办,现在不保护好不行,得保护好莎菲妮亚才行。玛利亚罗斯的右边是卡塔力,左边则是由莉卡。阿尔发似乎打算保护在后面的萝姆‧法,所以就只有我们三人。「破汰汰汰汰汰汰汰汰汰——……!」由莉卡接连不断地挥使极限九手棍,将其砍下、拨开。「喔唰唰唰唰唰唰啊啊……!」卡塔力也拚命挥砍双手的变形斧。玛利亚罗斯也得做些什么才行。向前,要向前走,向前,将脚,他踏出右脚,正准备踏出左脚时。

  啪滋。

  ——突然一阵直冲脑门的痛楚窜过。

  玛利亚罗斯站不住脚,一屁股跌坐下来。一瞬间,他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右脚,这是怎么回事?好痛,非常痛,对了,我受伤了。他瞄了右脚一眼,因为穿着靴子看不出情况。但是好痛。使不上力,他一抬头便打了个冷颤。几乎要遮蔽视线的,苍白的手,原本是头发的手,手,原本是头发的,手,原本是头发的,手手手手手手手手手手手手手手手手手手手手手。啊啊,我、我、我——这是在搞什么?我在做什么?在这种时候。这样不行呀,不是发愣的时候,得站起来,站起来保护她才行,不成为她的盾牌不行。可是,太迟了,我已经站不起来了,来不及了。我办不到,明知道如此,仍只能坐着胡乱挥舞着伪劫火。就在这时——

  「——自我流!」

  你来帮我了。没错,之前也有过这样,搞不好是因为莎菲妮亚在我的正后方,为了确实保护好她,你才会这么做也说不定。

  「大朵花无限绽放——呀啊……!」

  你从旁边跳到我面前,恣意挥舞你爱用的丁四与戊五。好厉害,虽然没有裘克那么厉害,但你的手看起来像变成四只、甚至是六只似的。你说过你的状况绝佳,就是这样吧?虽然看起来像是胡乱挥舞,但你准确地、一根也不放过,接连斩断不知道是头发还是手的苍白细长物体。唰地斩断,啪啪地砍下,沙地劈开,喀沙喀沙地切断。原本应该很近的莎菲妮亚的咏唱声听起来变得好遥远。「我×屠×我×灭××全××键×言×叶×以×」

  我看着。

  只是看着。

  等待着。

  我什么也没做的等待着莎菲妮亚的魔术完成、发动的时刻。

  因为你帮忙挡住,我像笨蛋似的发起呆来,等待着。

  愚蠢的是,我内心没有感到恐惧。我看着,只是一味的看着。

  看着骁勇善战的你,左手被那恶心的白色管状物缠住,像手部的部分抓住了你的手腕。你立刻用右手的戊五将之砍断,但立即又有别的肉管卷住你的颈部。想用左手的丁四将其斩断时,你的右脚也被别的肉管抓住。接着,左脚、左手也是。

  「咕奴……!」

  你试着想将之甩开,身体屈了起来,正好变成面对这里的姿势。即使如此,肉管还是没有离开,甚至有更多肉管、前端的手想要抓住、缠住你。

  有人吶喊着:「——卡塔力……!」

  除了我之外的某个人。

  我突然回过神来。我试着移动,忍住剧痛跪起单脚。是忍不住了吗?萝姆‧法似乎将克罗蒂亚放下,跑过我身旁冲上前去,阿尔发也跟了过去。我迟了一步。

  我果然还是只能在旁边看。

  只能看着,看着你。

  你的胸口中央,有什么唰地刺穿。

  白色的物体,一根、二根、三根,接连不断地。

  你低下头看着,脸部微微扭曲。

  我发出「啊……」的声音时,莎菲妮亚的咏唱结束了。

  「屠‧龙‧狱.灭‧改」

  一开始,白色闪电撕裂夜空。

  下一秒,雷声作响,传入耳中。同时,青色雷电从几乎被染白的天空击落。

  红色霹雳震撼大地。

  绿色闪电不是从空中,而是从接近地表的位置涌现。

  从莎莉亚‧贝尔身上发出黄色雷电。

  世界变得支离破碎,玛利亚罗斯有这种感觉。颜色、形体、声音、气息、味道、空气的触感、天空在上地面在下这样稳固的现实感,一瞬间全都丧失。发生了某些严重的事,有什么正在进行大规模的破坏。勉强得知的只有这些,接下来便什么也感觉不到了。玛利亚罗斯搞不好其实是闭着眼睛、摀着耳朵也说不定。为了不要咬到舌头,或许正紧闭着嘴咬紧牙关也说不定。或者缩成了一团,也或者什么也没做的愣在那里。

  时间感完全丧失。

  虽然隐约可以掌握到某些轮廓,但还是有一小段时间无法思考那究竟是什么。

  或者该说,是自己不想思考也说不定。

  身后传来声音。

  回头一看,长发的纤瘦女子倒在地面上画着的魔法阵及魔法圆当中。

  那当然是莎菲妮亚。

  或许是错觉,这时的莎菲妮亚看起来似乎小了一圈。她一动也不动,不过因为肩膀微微上下起伏,看来还有呼吸,还活着。

  不过,好像应该扶她起来或是出声唤她,该做些什么才对。

  没错,但为什么我仍坐在地上没有动作呢?是动不了吗?为什么?我说——为什么……?

  当然有原因,我知道的,只是我想要忽视它而已。

  但是,我却逃不掉。

  原因很快就摊在我眼前,大概是因为她叫出了名字。

  「——卡塔力……!」

  接着,我转身,这一次仔细地、确实地用这双眼确认了。

  莎莉亚‧贝尔的身体已经不是原本苍白的肉块了。连同紫色荆棘一起,变成像是乳白色巨大雕像似的物体,全身上下爬满黑色的网状线条。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能猜想应该是莎菲妮亚的魔术造成的,不过这种事并不重要。

  卡塔力。

  啊啊,卡塔力。

  由莉卡丢下极限九手棍冲向卡塔力。卡塔力的斧头从双手滑落,除此之外仍保持刚才的姿势,面对这里。胸口被好几根管状物刺穿,被红色浸染。红色、红色的液体,鲜红的血液一滴滴地落下。玛利亚罗斯抖了一下,因为卡塔力动了。卡塔力试图抬起头,咳了起来。咳、咳,血从口中涌出。由莉卡一边吶喊着什么,碰了白色肉管。这时,崩裂了,开始崩解,仅此而已。莎莉亚.贝尔,或者应该说原本是莎莉亚.贝尔的东西,首先从黑色网状线条开始啪啪啪地碎裂,接着,碎片越来越细,最后终于变成像沙一般的细小粒子,哗啦哗啦地掉落地面堆积起来。卡塔力也像是要崩解一般,若不是由莉卡接住他,搞不好会就这样被埋在沙中也说不定。

  「——卡塔力!卡塔力……!振作一点呀!卡塔力!」

  巴尔摩亚大道化为纯白的沙漠,在月光的照映下,每一粒沙都闪闪发光。由莉卡的膝盖下方也被沙粒掩埋,仍努力让卡塔力躺在沙堆上。沙子也流到玛利亚罗斯身边,他抓起一把沙,总觉得,好奇怪,我还活着真是诡异。好奇怪,为什么我还活着?为什么由莉卡不施行医术式?真奇怪,好诡异,一切都变得不对劲。

  「——啊、哈、哈哈……」

  你为什么在笑呢?

  这种时候。

  用尽最后的力量。

  「不行……你不要出撑……!」

  由莉卡会生气也是应该的。

  但是,你不是会乖乖听话的人。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别这样!卡塔力!别笑了!我现在就、帮你治疗……!」

  「没、没用的……!哈、哈哈哈……!」

  「才不会没用!」

  「……这、这种事,由、莉卡、你、应该是、最清楚、的吧?哈哈……!」「我不清楚!我要撑气啰!听我的话!」

  「不、不要。」

  「卡塔力……!」

  「——笑着……」

  没错,你说过的。

  刚才,不久前才说过。

  「要……笑着、死去……」

  真的,实在太帅了。

  你真是太帅了,让我甘拜下风。

  我没办法看着由莉卡与卡塔力,转而看向萝姆‧法。她轻抚着阿尔发的头,无语地低下头。我现在才想到要站起来,还刻意地压住右脚脚踝。

  「——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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