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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少年阴阳师 结城光流 7757 2024-11-04 10:33

  ◆◆◆

  从小,她就看得到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

  对她来说,看得到那些东西是理所当然的事,知道其他人都看不到时,她觉得很奇怪,怎么会这样?

  是老人告诉她,那叫做灵视能力。

  听侍奉她的女孩说,老人是这世上最强的术士,人称阴阳师。

  老人说,既然看得到,就表示那些东西也盯着她看,所以,为她做好了防备,不让那些东西进来。

  如老人所说,奇怪的东西、可疑的东西、可怕的东西都不再进入宅院了。

  但是,不奇怪的东西、不可疑的东西、不可怕的东西,还是会不时跑进来,兴致勃勃地盯着自己。

  老人笑着说,如果连那些都阻挡,反而会刺激它们,让它们更想闯入,所以要保留一点空间。

  有这位老人在,自己遇到任何事都不用怕。

  但是,她也稍稍想过。

  老人毕竟是老人,岁数一定很大了。

  往后,自己会不断长大,再活很长的时间。

  无论如何都无法想像,在自己活着期间,这位老人也一直活着。如果老人不在了,会怎么样呢?

  某天,她问起了这件事,老人这么回答她。

  ──不用担心。

  因为自己有两个可靠的儿子。

  老人告诉她,他的两个儿子有多么可靠的本领,但似乎没告诉过他们本人。

  还告诉她,那两个儿子有几个聪明的孩子,其中最小的孙子将会成为他的继承人。

  她请求老人让她见见那孩子。因为那个比自己大一岁的孩子,有一天会成为老人的继承人,继续保护自己。

  老人笑了。

  ──请再稍待一会。那孩子就快举办元服礼了,之后我再找机会带他来。

  那个小孙子当然不知道他们之间有这样的约定。

  这是自己与老人之间的秘密约定。

  然后,这一天突然来了。

  她万万没想到他会从对屋的外廊下面钻出来,所以大吃一惊。

  把垂散的头发绑在脖子处的少年,在跟白色、长耳朵、长尾巴的不可思议的生物说话。这个白色生物,其他人一定看不到。

  她想就是这孩子。因为她听说,老人的儿子今天会带小孙子一起来见父亲。

  但是,老人没有一起来,所以她以为今天一定见不到他。

  怎么办?怎么办?

  如果父亲、侍女们在场,就一定要隔着竹帘,不能直接说话。

  现在没有任何人在这里,平时总是陪在身旁的侍女也不在。

  所以,自己不论做任何事,都不会被苛责。

  想到这样她就很开心,决定开口跟他说话。

  ──你们在做什么?

  少年和生物都愣住了。

  以僵硬到几乎嘎吱作响的动作抬头看着她的少年,惊讶地瞪大眼睛,那表情有趣极了。

  ──你们在做什么?那是什么生物?

  她听说过少年的事,却没听说过有这种白色生物跟他在一起。这到底是什么呢?全身白色、状似勾玉的东西像装饰般围绕脖子一圈、清澈透明的红眼睛绚丽璀璨,非常漂亮。

  ──咦,你看得到这东西?

  ──别把我说成这东西。

  难道老人还没把自己的事告诉他?

  她很高兴可以自己介绍自己。有多高兴,其他人一定都无法理解。

  ──你是今天跟吉昌大人一起来的孩子?

  少年点点头。

  ──嗯,是的,我叫昌浩。

  她知道,她早就知道了。

  ──你叫昌浩啊,你会成为阴阳师吗?

  她知道,这孩子会成为阴阳师,成为保护自己的阴阳师。

  啊,终于见到面了,好开心、好开心。

  男孩只跟自己差一岁。被称为绝代大阴阳师的老人说,这个男孩将会成为自己的继承人。

  老人一定会很惊讶吧,没想到自己会在今天见到他的小孙子。

  不,说不定老人早算到了,因为他是这世上最强的术士。

  他是保护自己的最顶尖的阴阳师。

  嘿,昌浩。

  你不知道吧?

  我以前一直期待着与你见面呢。

  终于见到面的那天,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呢。

  你不知道吧?你永远都不必知道。

  你的爷爷一直在保护我,总有一天他会把这个任务交给你。

  昌浩,这是……

  我和你爷爷之间的秘密约定呢──。

  ◆◆◆

  如果可以一直作梦该多好。

  从眼角到耳朵掠过一阵寒意。

  这股寒意唤醒了她。

  「──……」

  她缓缓抬起眼皮。

  好暗。

  「……」

  茫然环视周遭,就看到一脸正经排排站的三只小妖。

  它们的模样、它们的表情,让藤花想起了现实。

  痛苦、悲哀的现实。

  小时候告诉少年的名字,已经不是自己的名字了。

  这里是竹三条宫,是当今皇上的女儿内亲王修子的宫殿。

  自己是在这里服侍的侍女藤花。

  这里没有昌浩。相信可以永远在一起的日子,已经很遥远了。

  「……」

  泪水从眼角溢出来。

  如果可以一直作梦该多好。

  「……」

  要张开嘴时,觉得喉咙好像塞住了、卡住了、噎到了。

  她掩嘴咳嗽,小妖们不安地说:

  「你还好吗?藤花。」

  看到独角鬼快哭出来的眼神,藤花虽然喘着气,还是拼命露出笑容。

  那样子更令人心疼,小妖们觉得内心最深处整个纠结起来,呼吸困难。

  「……」

  藤花勉强调整呼吸,再次环视周遭。

  好暗,灯台、挂在檐下的灯笼都没点燃。这么暗,应该很晚了吧?

  自己应该是躺在侍女房的垫褥上。

  侧耳倾听,能听见远处有人在说话,像是压低声音的呢喃细语。

  小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

  「藤花,要吃什么吗?」

  「我去拿水给你喝吧?」

  「你已经睡了一整天呢。」

  藤花眯起眼睛,很惊讶竟然过了这么久。

  「公主……殿下……呢……」

  发出来的声音嘶哑,微弱到听不清楚。

  猿鬼把耳朵凑到藤花嘴边。

  「嗯?什么?」

  藤花又重复一次。

  「公主……殿下……」

  小妖们的脸瞬间蒙上阴霾,藤花都看见了。

  不安揪住了她的心。

  「难道是……」

  藤花说不下去了,龙鬼慌忙摇着头说:

  「不是的!公主没事、没事!」

  「晴明一直陪着她,而且……」

  独角鬼说完后,小妖们彼此互看,点个头。

  「我们不清楚详细内容,不过,风音那家伙好像为她做了什么。」

  猿鬼说完后,龙鬼接着说:

  「我们也搞不太懂,不过,乌鸦说公主殿下还活着,所以没事。」

  「嗯,没事,有晴明和风音守着公主。」

  「没事,所以你可以放心,藤花。」

  「对吧?」

  滔滔不绝说个不停的小妖们,脸上充满不安。

  「啊,」藤花颤动着眼皮,心想:「他们说的没事,其实是想说给自己听、想那么相信,所以一直重复。」

  有晴明在,所以没事。风音好像做了什么,所以没事。所以修子没事、没事、没事、没事。

  重复再重复。希望说的话会成真。希望能把没事的未来拉过来。

  小妖们都知道有言灵,小妖说的话也存在着言灵。

  所以,小妖们如祈祷般,重复说着没事。

  记忆慢慢清晰起来。

  对了,是依附在晴明制作的替身里的风音,出现在昏倒的修子和藤花面前,保住了修子差点消失的生命。然后,接到通报的晴明赶到了竹三条宫。

  远处的呢喃细语,应该是宫里的人在交谈。

  晴明在主屋,他的声音应该传不到这里。

  泪水又从藤花的眼睛流下来。

  「我什么都不需要……」

  「藤花……」

  看到小妖们愁眉苦脸,藤花想对它们笑,但僵硬到笑不出来。

  「我不需要,真的……」

  头好痛,冷得受不了。

  「那么,至少喝点水,不能连水都不喝。」

  「对啊、对啊,我们扶你起来。」

  「刚刚才汲来的水,冰冰凉凉的,很好喝喔,你看。」

  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但隐约可以看到猿鬼好像递出了一个碗。

  独角鬼喃喃说道:

  「这时候有车那家伙在,就能用那家伙的鬼火照亮藤花身边了。」

  藤花眨眨眼,脑中闪过车之辅的淡绿鬼火,还有在轮子中心笑得很亲人的大鬼脸。

  「鬼火不需要灯油,一定比那个灯台更亮。」

  「我们是不需要,但人类需要亮光。」

  「当人类真不方便。」

  「真的、真的。」

  看得出来它们是为了缓和气氛,刻意用开朗的口吻聊着无关紧要的话。

  藤花使劲地用手撑起上半身,双手接过猿鬼递给她的碗。

  眼睛渐渐适应黑暗,从指尖可以感觉到碗里满满的水在摇晃。

  她轻轻把嘴靠到碗边,冰冷的水碰触到了嘴唇。水一口、两口,慢慢流进喉咙里。

  她发觉自己比想像中还要渴,水沁入心脾,美味极了。

  「谢谢……」

  猿鬼接过藤花还给它的碗,转身说:

  「我再去拿一碗给你。」

  「还需要其他东西吗?」

  「什么都行,我们可以拿任何东西给你。」

  小妖们热心地问个不停,藤花缓缓摇头说:

  「不用,我没事,真的什么也不需要。」

  「这样啊。」

  小妖们沮丧地垂下肩膀。

  藤花头痛欲裂,每次呼吸,好像都有东西被推上来卡住喉咙,喘不过气来。

  看到藤花动着肩膀呼吸,龙鬼劝她说:

  「那么,躺下来吧。」

  独角鬼和龙鬼扶着藤花躺下来。

  有东西撞到背部,藤花挪开身体一看,是玛瑙手环。

  对了,她想到是睡前把一直收藏着的手环拿出来,握在手里,应该是睡着时掉出来了。

  因为怕弄丢,她好几年都没戴了。

  那是很久以前,他说玛瑙可以除魔,所以送给她的珍贵礼物。在放弃未来的时候,她把这个手环跟心一起藏进了柜子深处。

  忽然,修子昏倒前说的话在耳边响起。

  ──那块布料……哪天一定要做成衣服。

  「……!」

  泪水忍不住掉下来。

  小妖们莫可奈何地看着掩面哭得抽抽噎噎的藤花。

  「藤花……」

  叫她一声后,小妖们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能说什么呢?不论重复几次没事,在令人心酸的现实面前,那种场面话都只会空虚地飘过去。

  吐血的修子,在她面前倒下去,她却什么也不能做。

  小妖们无法揣测她的心情。想陪伴她做不到,想鼓励她也已经超越那样的层次了。

  说不是她的错,也一定无法安慰现在的她。小妖们想也知道,即便那是事实、即便她真的没有任何责任,说那种话也没有什么意义。

  藤花对只能哭泣的自己感到悲哀、懊恼、生气、遗憾,甚至动不动就厌恶无力的自己。

  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体内深处激烈摇晃、扑通扑通脉动着。

  有个淡淡黑影正缓缓冒出头。她甚至想,如果这个慢慢侵蚀身体的东西,能带给她力量,她也愿意在这个时候攀住它。

  「……呜……呜……!」

  神啊,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公主殿下。我什么都不要,有公主殿下的心意,我就满足了。

  求求你,救救公主殿下。

  「……呜……呜……!」

  她哭泣、哭泣、哭泣,哭到筋疲力尽。

  「……呜……──」

  不觉中,藤花徘徊在梦与现实的狭缝间。

  敛声屏气的小妖们,确定藤花如昏迷般陷入睡眠中,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小妖们从她刚出生就认识她了。

  从她舍弃的名字还是独一无二时就认识她了。

  眼睛与生俱来就看得见它们的少女,从来不曾厌恶它们,很自然地接纳了它们,是个善良的女孩。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陪着她、想帮助她呢?

  身为妖怪的自己,一定也能帮上这孩子。既然这孩子接受了自己,就该把自己的力量用在这孩子身上。

  它们一直这么想。然而,现实呢?

  现实是它们连这孩子哭泣的泪水都止不住。

  妖怪做不到。只有一个人能止住这孩子的泪水。

  「需要阴阳师……」

  独角鬼喃喃低语。

  「还是需要阴阳师。」

  猿鬼和龙鬼都嗯嗯点着头,泪眼汪汪。

  而且,它们都知道。

  她需要的不是被称为大阴阳师的绝世老人。

  而是现在不在京城的玛瑙手环的赠送者。

  「快点回来嘛……」

  要不然,她会一直哭、一直哭,哭累了就睡着。醒来,又继续哭。

  盈眶的泪水从她阖上的眼皮间隙流下来。

  用手巾帮她擦拭的猿鬼,也用力擦拭着自己的眼角。

  「至少睡着时,把所有事都忘了吧,藤花。」

  修子的事、藤花的名字、身在竹三条宫的事等等,都当作没发生过,作幸福的梦就好。

  小妖们把褂衣拉到藤花肩上后,走出侍女房。

  龙鬼和独角鬼留在外廊,猿鬼去探视主屋的修子。

  仰望天空的龙鬼,打了个哆嗦。

  才阴历五月半,却觉得非常冷。

  「这么冷,对卧病在床的人不好吧?」

  命妇等竹三条宫的家仆们,身体不好,一直躺在床上。可以下床的人,不是咳嗽就是脚步蹒跚,恐怕很快也会倒下。

  「才阴历五月,怎么会这么冷呢?」

  独角鬼随口嘟囔,龙鬼偏头思索。

  「可能是因为没有太阳吧……?」

  它记得以前长时间下雨时也特别冷。

  等云开见日,冰冷的空气就会暖和起来。夏天的太阳强烈,很快就会热起来,心情一定也能跟着放松。

  「觉得冷,心就会冻成一小团。所以,这种时候要尽量保暖。」

  「以前晴明说过吧。」

  「对、对。」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当时,晴明还年轻,妻子刚去世没多久。

  灯台没点亮,用来取暖的火盆里的炭火摇曳舞动。无意间,小妖们听见晴明宛如唱歌般的低喃。

  ──黑夜连续不断,所有灾难将一并发生……

  因为若菜会害怕,所以小妖们很久没进宅院了。

  它们一直在策划,想尽办法进来,好不容易进来了,宅院里却弥漫着非常悲伤的氛围,害它们没有心情捣蛋。

  看到小妖们擅自闯入,晴明却没有生气。它们刻意围绕着火盆,让晴明不能靠近,晴明却只是看着它们那么做,什么话都没说。

  那样子让它们感到特别凄凉。

  那时候的晴明,就像待在黑暗中,全身缠绕着比黑暗更暗的昏暗。

  他失去如阳光般灿烂、善良、能温暖他的心的最爱的女人。

  彷佛世上灾难蜂拥而至的无法形容的风暴席卷内心,让他束手无策,不知该如何才好。

  所以,他才会说出那样的话吧?小妖们觉得很难过。

  现在又想起已经忘记很久的那件事。

  独角鬼落寞地喃喃说道:

  「好讨厌黑暗……」

  尽管黑夜是小妖们活跃的时刻。

  「也好讨厌冷。」

  因为不想让喜欢的人类的心冻得缩起来。

  两只小妖仰望着乌黑的阴郁天空。

  怎么样才能放晴呢?

  它们百思不得其解。

  活过漫长、漫长岁月的小妖们,还是有很多不知道的事。

  短暂人生转眼即逝的人类,就更不用说了。

  ◆◆◆

  自从懂事以来,她就被教育成将来要嫁入宫中的千金小姐。

  事情却有了变化。

  「你生病了,所以在朝议决定,由其他千金嫁入宫中,知道吗?」

  突然听到这句话,她大吃一惊。

  她明明没生病,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父亲露出复杂的表情,笑着说:

  「你也希望是这样吧?」

  「咦?」她屏住呼吸。

  「真是的……听着,去贵船时,要带护卫的随从一起去。虽然那里是神域,但我还是不放心。」

  她不由得问为什么这么说,父亲耸耸肩说:

  「他一脸坚决,直接来找我,说他非常明白身分地位的差异。还真看不出来他会那么做,不知道是有骨气还是不知死活。」

  父亲原本骂他不自量力,要断然拒绝他,但是,母亲死缠烂打,要求他把那边的女儿嫁入宫中。

  这时候她才知道自己有个同年龄的姊妹。

  还以为隐瞒得天衣无缝的父亲,忐忑地问母亲为什么知道这件事,母亲咯咯笑着没有回答。

  原本担心那边的女儿不愿意,没想到她说能帮上父亲的忙就好,很快就答应了。然后,父亲就趁这个机会,把她们母女接来土御门府了。

  父亲合抱双臂,蹙起眉头,对张口结舌的她说:

  「但是,我可不会让他轻易达成心愿喔。没有相称的身分地位,要娶摄关家的千金,不可能、绝不可能。」

  首先,要成为某位参议或大臣的养子,还要彻底培养有资格当未来女婿的学识、本领、品格,否则不可能、绝不可能。

  然后,父亲苦笑着说:

  「比他有钱、比他的外表更好、比他更有能力的贵公子多不胜数,要多少有多少。现在还来得及,你要不要考虑考虑他们?」

  尽管知道那些东西没有意义,却还是要说,这就是父母心。

  ◆◆◆

  「……」

  泪水从睡着的藤花的眼睛流下来。

  这是梦,是她如此期盼的埋藏在内心深处的不可能的梦。

  是她偶尔会想像的「如果是那样现在就是怎样」的非现实幻觉。

  就继续作梦吧。

  永远。

  就沉溺在幻觉中吧。

  永远。

  这样就能忘记痛苦的事。

  ──就继续作梦吧。

  梦见不会到来的未来。

  梦见不曾有过的过去。

  ──就一直作梦吧。

  梦到比梦更像梦的幻觉。

  ──对,永远……

  以前曾听过的歌声,与那个美丽的呢喃重叠了。

  「……──」

  响起远雷。

  在遥远彼方的天空一隅,红色闪电奔驰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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