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东西要收拾到哪里才好?」
灯璃右手提着完成了今天一天的勤务的录放音机说道。
「啊……那个应该是放在东校舍的音乐仓库吧。」
羽幌一面解开固定本部帐篷的绳子一面回答。
「喔,谢啦……有什么需要我顺便带走的东西吗?」
「音乐CD就麻烦你拿回去放了,灯璃。」
「我知道了。」
灯璃右手提著录放音机,左手抱着会长所交付的CD收纳包,离开了本部帐篷。
「这个长桌是从哪里搬来的啦?」
帐篷里,鸟羽正把长桌抬了起来。
「全部都是社团教室的用品。要先用抹布把桌脚擦干净再抬进去喔,上头都沾到沙子了。」
「你还是一样很龟毛耶,七尾。」
「吵死了!是你平时都草率过头了!」
「啊,由宇,我们两个一起搬这张桌子吧。麻烦你搬另一边。」
「唔……这种东西,只要使用『我的力量』的话,一个人轻轻松松就……」
「在学校不可以解除『限制回路』,我们说好的。」
「唔。」
爱华朝着低声嘟嚷的由宇微微嘟尖了嘴巴。
「……先前你有想要解除对吧?」
「啊…………没有啦,那是……」
由宇很难得露出尴尬的模样别开了视线。
「就是发表总得分的前不久,骑马打仗之后。」
「那是…………有点……」
「真受不了耶,都已经是高中生了,分辨是非一下行不行。」
「可、可是爱华,那是——」
「一开始说好的就没得反悔了吧。」
「可、可是!」
「不行。」
「呜……」
由宇跟爱华两人搬着一张长桌往社团教室走去。
「你看,操场的这里,还留着由宇的脚印耶,这个脚印都变成一道沟了。真是的,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谁教你要用那么夸张的拉扯方式!」
「只能怪由宇你哭闹得太离谱了,我也只能用力把你硬拉走呀。」
「我、我——」
「只有小孩子才会为了输赢大吵大闹的啦……输赢这种事情要更冷静地看待。」
「爱、爱华!本来输赢就是……」
「嘿,鸟羽。你去搬一下那边。」
七尾和鸟羽也抬起第二张长桌,跟随在两人的后头离开。
「善后处理……」
透一面折叠铺在观众席上的垫子一面看着那个画面,感触良多地自言自语。
「实在有够麻烦的……说。」
下午的骑马打仗比赛和之后的土风舞全都顺利地结束,运动会画下了完美的句点。时间已过下午四点。
抬头仰望,西边的天空染成了一片橙色,云雾开始从遥远的山峰涌出,从云缝间洒下的夕阳余晖在操场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在汗水、尘埃,以及暮色开始渗透的空气之中,社员和志工展开了善后处理。
数量众多的用品、道具一旦要整理收拾起来,还挺花时间的。
「我应该是局外人吧。」
拿着垫子另一端的游也以认真的表情说道。
「你不是有参加下午的比赛吗?」
发出「啪沙」的声响,向上卷起巨大的垫子。
「我之所以会参赛,只是单纯的顺水推舟罢了。」
「土风舞你也有下去跳吧!」
「那是被我老妹硬拖去的。」
从土风舞的开始宣言到音乐实际播放出来为止,给了大家五分钟的缓冲时间。
那是一段感觉比什么都漫长、却也比什么都短暂,混合了看似若无其事的心机与不露声色的欲望;抑或者其实根本没什么特别,只是极其平凡地经过、消失的五分钟。
七尾在那段五分钟的缓冲开始没多久,便突然拉走了自己的哥哥。
「因为那家伙很不擅长跟男生一对一独处。」
「是这样子啊。」
所以她才早早挑走安全牌,抢先脱离难堪的场面吗?
「绝对不是她毛遂自荐想扛下负责监视兄长的工作。」
「你有自知之明就好,那我也不用多费唇舌了。」
「感觉你这番话似乎话中有话哪。」
「是你多心了。」
「可惜,毕业之后就很难再有机会跟穿运动服的女生跳土风舞了说!」
「我想也是啦。」
「不花钱,就别做梦了。」
你是打算在什么样的店里花什么样的钱啊。
「为啥我非得陪妹妹跳舞不可。」
「你能和妹妹跳到舞,我就觉得很侥幸了。」
「你这个人真的是口无遮拦哪。」
两人合力开始将卷起来的垫子折成两等分。各自抓着垫子的两个边边,然后靠近边对边地贴在一起。因为垫子很大,光靠一个人很难折起来。
「尤其是和十五岁的少女跳土风舞,就算出钱也难有机会一亲芳泽。」
「你够了,快点滚回家啦!」
「刚刚都没看到由宇哪。」
好样的,竟然给我充耳不闻。
「土风舞的时候,由宇她跑哪去了。」
「我哪知道。」
「听说好像又哭又闹的,然后爱华在安抚她的样子。」
「对啊,她到底跑哪去了呢?」
「最后被爱华用蛮力硬拖走了,她还拚命用脚在操场上挖出沟痕呢!」
「就是说啊,她们两个到底在搞什么鬼呢?」
透一边在垫子上折出两等分的折痕,一边开口说道:
「因为土风舞一开始的时候她有在场,所以我猜她应该有在哪里参加吧。」
「亏我期待了那么久耶。本来想说一开始先跟妹妹跳将就一下,再来计算之后交换舞伴的循环好顺利地——」
「毕竟由宇是一年级的。」
两人抓着两等份后的两个边边,进而折成四等份。垫子开始变得愈来愈小了。
「也得和同年级的交流交流啊。」
「哦。」
游也拿着折成四等份的垫子的边边,一面准备折成八等份,一面叹了一口气。
「而且她在班上的朋友也很多呀,会被人家邀约也不奇怪吧。」
「也是啦……」
「再加上运动会总冠军又是一年级的。」
计算完骑马打仗的得分之后,运动会总冠军被一年级抱走了。
第一名是一年级,第二名二年级,第三名则是三年级。不论怎么说每年运动会都是三年级的很强,所以一年级能拿到总冠军似乎是十分难得的样子。也因为这个缘故,一年级的土风舞气氛搞得就像冠军庆祝会一样。
「一年级的人看起来都很快乐呢。」
「唔,感到愉快也是一件好事。」
「没错。」
将八等份的垫子又折了一次,折成十六等份,这个尺寸也差不多可以自己一个人折了。
「全都多亏了由宇和爱华在骑马打仗获得的分数吗?」
「就结果而言,那确实是关键分数没有错。」
「记得由宇是第二名吧?那可不是想拿就能拿到的名次。」
「名次几乎都是看运气的吧。就算是临时凑成的队伍也有可能一路过关斩将拿到第一名,不过,重点是那个啦、那个,正所谓『志在参加不在得奖』啊。」
「是吗?」
是啊没错,透独自一人点头。
由宇有参加,那就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了。
「经你这么一说,的确大家都是跟同年级的,不然就是跟自己熟的对象一起在跳舞呢。」
「这种场合大家都会顾虑别人的眼光,要去约特别的舞伴不是那么简单啦。」
「你有切身之痛?」
透装作没听到。
「搞到后来,最后都会变成跟朋友一起跳不是吗?」
「啊啊,原来如此。然后,透小弟的舞伴是……」
「……………………」
沙。
游也话说到一半,透感应到背后有踩泥土的脚步声,于是转身回望。
「……………………」
「啊,美空同学。」
蓝色马尾的女孩正站在背后。
就跟平时一样,虽然一语不发,不过至少脚步声和存在感是有的。
「……………………」
她面无表情地站着,不过眼神却透露出有话想说的感觉。
「怎么了吗?」
「……………………这个……」
她的手上握着一捆缠起来的绳子。那是拿来穿在运动场的铁桩上,藉以区隔竞技场和观众席的长绳。
「……………………」
「啊,你去收拾那捆绳子啦。」
「……………………」
美空微微地点头。最近慢慢变得可以跟她沟通了。
「我没记错的话,那本来是放在体育仓库的喔。」
「……………………体育仓库。」
蓝色的眼睛眨动了。
「对,体育仓库……你不知道地点吗?呃,就在——」
「…………知道……」
「啊,你知道吗?」
想起来了,这么说来,确实是如此没错。这女孩知道体育仓库的地点在哪。「在八月……八月底的时候…………」
对,就是八月底的时候,那个叫做『TAKUMI』的男子曾藏身在那里。当时是这女孩击退他的,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记忆了。
「……………………你和我…………一起战斗过……」
「对对对,就是在那个地方啦,那个仓库。」
「……………………你还记得?」
「啊,呃,那当然了。」
「……………………」
美空依旧面无表情,没来由地点了点头。
然后,唐突地掉头转身快步离去。
「……那个女孩。」
游也用双手抱起折叠好的垫子喃喃说道:
「她是什么时候来到这学校的?」
「啊,从九月的时候。她是二年级的啦,跟我同班……
对了,她是归国子女,还不是很适应日本。」
「是吗?」
「好吧……还没适应日本这一点是真的。」
「看起来确实是如此……话说回来,这个垫子也拿去放在体育仓库可以吗?」「是可以啦。啊,不用麻烦你啦,我拿去放就可以了。」
「不,我去!」
游也用双手抱着垫子,灵活地伸出右手拇指比出一个胜利手势。
「我去体育仓库一趟喔!」
真的是超级有精神的。
「马尾可是极品喔!」
我就知道是这样。
「你也一样很喜欢马尾吧。」
「不!应该说不可能有人讨厌的对吧!」
「你能感受到清纯与活泼两者的绝妙平衡对吧。」
「和水手服的搭配更是登峰造极之作呢!」
「你的着眼点很棒,你果然不是泛泛之辈哪。」
我有种最近开始跟这个人聊得很来的感觉。
「特别是那女孩,身材那样纤细,却拥有过人的运动神经和判断状况的能力。这一点同样很吸引人。」
「那个嘛……我想也是啦。」
「因为我在下面当马,所以我知道得很清楚。那女孩的动作真的非常惊人耶!」
游也大哥那时有充当苍马队的成员参加骑马打仗。
「……那女孩有在玩格斗技之类的吗?」
「没啦,那也算不上是格斗技。」
「不过,她的土风舞就跳得很僵硬死板说,那动作感觉就像在实际演练在书上看过的教学一样。」
「你观察得还真仔细呢,不是在和妹妹跳舞吗?」
「我一直隔着老妹对你投射出嫉妒与憎恨的视线。」
「拜托你别一脸正经地说这番话。」
「居然和马尾少女跳土风舞,这实在太教人流口水了。」
「说过好几次你的发言太过直截了当了!」
「给老子记住!」
「为什么会变成呛声啊?」
没错……最后事情变成了那样。
透看着抱着垫子跑走的游也的背影回忆。
骑马打仗结束,总得分发表完之后,广播宣告土风舞即将开始。那是有的人显得心神不宁、有的人则模样兴奋激昂,互相牵制的同时又害怕得忍不住想溜的时间与空间。自己在那个时间与空间之中,以非常镇静的动作——以看起来好像非常镇静的动作——以八成跟在场的所有人同样的动作——
稍微张望了一下四周的情况之后——
不知不觉间,苍美空就站在正面。一直线地望着这里。
就跟平时一样,站得直直的,用笔直的视线望着这里。
「……………………………………」
没错,就刚好是类似现在这样的感觉。
然后,土风舞就这么开始了……
「…………………………………………………………」
咦。
「啊,你回来啦,美空同学。」
……苍美空现在正站在自己的眼前,看来已经放好绳子回来了。
「辛苦你了,有清楚认得地点吗?」
「…………………………………………」
美空微微点头。
「你没见到游也大哥?」
「……………………不晓得。」
这回不知道他又跟着谁的屁股跑了。
「…………………………………………」
唉,算了。
「刚好垫子也收拾完了,那接下来——」
透左顾右盼。下一个工作呢……
「我们两个来收本部帐篷吧?」
「…………………………………………嗯…………」
「呃,这样的话——」
透说着说着,像是带头似地往本部踏出一步。
「…………………………………………」
美空没有跟上。
「…………………………………………」
只是一直楞在原地。
「…………美空同学?」
透停止前进,回过头窥看美空的脸。
「怎么啦?」
总觉得,透唤声的同时心想。
总觉得——跟平时相比,跟刚刚相比,她的视线好像一直飘忽不定。
「呃,你没事吧,美空同学?」
透整个身子都转了过去,观看美空的全身。
……这么说来,虽然刚刚都没有注意到,不过感觉上,她站立的方式、或者说姿势跟往常好像不太一样。
平时的话,她那副修长的身体明明总是宛如模特儿一般姿势端正地站着,现在则……总觉得好像重心垮掉了,或者说……
「……………………我没事。」
苍美空叹出了温热的气息。
「咦?你确定没事吗?」
「没……」
她的眼睛飘忽到用肉眼也看得出来。
「啊,美空同学!」
透靠前一步,轻轻地把左手的手掌贴在水润的眼眸上方、贴在小小的额头上。
「…………呜!」
「呜哇!」
透忍不住叫了出来,掌心有一股异常的感觉。好烫!明明之前那个时候,她的体温是那么地冰。
「等、等一下,美空同学。」
这程度已经不是体温稍微攀高一点而已了,而是宛如过热的机器般,不普通、异常的高温。
「美空同学,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我没事。」
「可、可是。」
「我…………」
美空额头的位置突然下滑。
「啊!」
「……………………」
她的脚不听使唤了。
「美空同学!」
手机一直放在本部帐篷里没带出来,前去音乐仓库和体育仓库的人都还没有回来。四周没有半个认识的对象,老师也不在。
总之,先带她去保健室吧。透搀扶起苍虚脱无力的身体,并做出了决定。
「……美空同学。」
「………………我……没……事。」
「我现在带你去保健室。」
话一说完,透便像是要喊出「唷咻」的声音似地将美空背到背上,还挺重的,透悄悄心想。身高不怎么高体重却相当重,感觉身体里头很饱满结实。
「那、那个……」
背部感受得到体温,长长的头发搔着脖子,感觉有点痒。
「我…………」
「你连声音都变得有些怪怪的了。」
「……我的…………身体…………没问题。」
声音一整个显得非常虚弱,这最好真的没有问题啦,透急忙往校舍跑去。这是为什么呢?明明刚才看起来还那么有活力,两个小时之前,还在骑马打仗表现得十分活跃的呀。
在骑马打仗拿到第一名的人,正是苍美空。
她以及她的马队获得了第一名。
成员分别是扮演骑师的美空,以及临时被抓去充当马的三个人(听说是被美空一语不发默默地强行拉走)——七尾兄妹与会长。
仓促成军的杂牌军队在自作主张的美空的指挥下,有如游击部队似地,巧妙地将气息隐藏在喧闹声中,躲起来伺机而行,然后在队伍数目减少、战况开始稳定下来的绝妙时机动身,锁定场上所留下的最后一个队伍……锁定在崩坏的爱华马队面前发出胜利的咆啸的由宇马队,有如神出鬼没的特殊部队一般,从完全的死角展开了突袭。
最后由宇第二名,爱华第三名。两者的击坠时间相差不到数秒。
途中之所以由山田老师代打播报员,理由似乎就是会长被抓去参加的样子。
在山田老师广播宣告比赛结束之后,由宇使出全力耍赖哭闹,嚷着什么「好不容易人家赢了啦!人家土风舞要跟……」之类的东西,至于爱华则不知何故露出胜利得意的表情,一边笑着说「别赖皮了啦,一开始就说好是『拿到第一名的才叫赢』的喔,所以这次算是平手收场。好了快点过来,放开放开!」一边使尽吃奶的力气把由宇给拉走。
仿苍美空佛不当一回事似地背对着这个画面,突然出现在土风舞的会场上。
那个时候……她还那么有精神,为什么会这么突然地病倒。
「啊,再撑一下,我们就快到保健室了。」
保健室在西校舍的一楼。穿过一楼出入口,在鞋柜换穿鞋子,走廊又转直走到尽头。
透背着美空喊了一声「打扰了」,然后拉开保健室的门。
门轻松就拉开了,并没有上锁。
透走进室内。想当然,里面是极其普通的保健室。有办公桌、收纳医疗用品的柜子。以及区隔后面病房用的帘子、视诊用的椅子、一旁的盥洗室、设置在上面的洗手台。
不过,房间的主人却不在。
「奇怪?」
房里空无一人,保健老师不在。
「老师跑哪鬼混了啦!」
透一面把手伸到后面关上门,一面喃喃自语。该不会是因为运动会结束下班收工,于是便早早回家去了吧。
话虽如此,也不能就这样直接掉头离开,总之先拉开帘子,进入里头的病床区。在被帘子与隔板区隔出来的病床区里,安置有一张铺有白色床单的钢管床。
透让美空躺卧在那张床上之后,接着放下窗帘挡住西晒的阳光。
「你等一下喔。」
透轻声说道后,穿过帘子回到诊察室,自行打开柜子,拿出急救箱。呃,贴在额头上的退烧贴布在……
「没有。」
透口中念念有词,把急救箱放回原位。老师人不在、也没有器材可用,这到底是怎样。在塞有急救箱的柜子旁边,放有一条白毛巾。
算了,就拿这个将就一下吧。
透抱着如此的念头拿起那条毛巾,扭开一旁盥洗室的水龙头放水将毛巾沾湿。暂时就先用湿毛巾冷却额头,接着再去找人帮忙好了。透打定主意关起水龙头,拧干毛巾回到病房。
站在钢管床的旁边,右手拿着毛巾,伸出左手抚摸躺卧在床的美空的额头。
「好烫……!」
感觉上,体温好像比刚才还要高的样子,为什么会这么突然一口气加剧?
照这情况看来,真的片刻不容缓,得尽早……
考虑到这里,透拿开放在美空额头上的手……
直到这时候才发现。
美空身上正盖着床单仰卧在病床上。
洁白如玉的香肩一览无遗地露了出来。
美空从床单露出头与脖子,并且可以看见她两边肩膀的肌肤。
「对不起!」
看来她似乎是趁着我准备毛巾的时候脱掉了上衣的样子。
「我没有注意到!」
透发出「啪哒」的声音把右手的毛巾放在额头上,然后急忙转过身子面朝后方。如同初雪般的洁白肤色还残留在瞳孔上,一急着想要从记忆中抹除,反而注意到另一件事……
一览无遗地露出来的香肩……不就代表……
内衣也脱了。
「……………………」
为什么会热成这样啊,这是透第一个浮现在脑海的念头。
发烧有变得那么严重吗?身体有变得那么热吗?真的有那么热吗?有热到连衣服都穿不下去吗?有热到不管我在场照样要扒光衣服吗?
「得…………」
我总算从喉咙挤出打结的声音。
「得快一点才行。」
如果没实际把话说出口,恐怕自己差点就要冒出惊人的念头了。
「第三十一回十叶高中运动会所有的收拾工作就此结束。」
从校园的喇叭传出的会长的播报声,甚至传到了这里。
「另外,本日放学后的社团活动全都暂停一次,下午六点放学。希望各位同学行动时怀抱自己是高中生的认知,明天再提起精神到学校上课。」
假惺惺的播报声甚至飘荡到保健室来。
然而透并没有把播报听进耳里。
「没关……系…………」
而是在聆听身上只围着一条白色床单的、苍蓝色少女的声音。
「我……身体…………」
她这是在暗示什么啊。
「…………没关系…………」
透继续背对着少女,不知何故身体僵硬得动也不能动。相较于不能动弹的身体,脑袋倒是以异常的速度拚命空转。
她这是在说什么啊?
身体……没关系……是怎样啊?
啊,说到这个,我突然想起来了,浅黄小姐之前好像有说过,这女孩只要想太多就会过热的样子。会不会现在的模样就是浅黄小姐所指的情况呢?她会自己一个人闷着思考一些不适应、找不到答案,还有套用公式和知识也没辄的事情,脑袋运转个不停导致过热,然后因此发烧而体力不支倒地。
不、不对,这种事不是重点。透重新思考。
对,身体不要紧,换句话说,她的意思是『我很健康』。意思一定是这样,绝对是这样不会有错,不可能会有其他意思存在。
……不过,这样的说法只是本人单方面的说词而已。嗯,搞不好是单纯的突发疾病也说不定,一种会身体突然发热到就连衣服也穿不下去的疾病。虽然我不曾听说过有这种疾病,但是这个世上的某处一定存在有这种疾病的吧,嗯,我的猜测不会有错。所以得尽早找出保健老师。
没错,得尽早找他出来才行,一定要动身去找才可以,如果我不离开这里的话……
会导致非常糟糕的状况发生,会导致极为荒谬的状况发生,会导致无法挽回的状况发生。
「那、那这样好了,我去找老师……」
透用打结的舌头硬是挤出话来之后,身体总算可以动了。
我轻轻挪动发抖的脚,远离这张床、远离现场……
「我、我马上把保健老师带来!」
的计划…………失败了。
左手上忽然轻轻地…………飘来一阵又温、又热的肌肤触感。
被抓住了!
左手被抓住了!
在头盖骨的内侧、发烫的大脑的中心,有一阵如同灼热的熔岩般的叫喊,以及,超巨大的警报声。到底是在警告什么,又是带有何种意味的警告,就在一头雾水摸不着头绪的情况下,警报声响个不停。仿佛要毁灭世界、毁灭自己似的非常夸张的警报声。
我被抓住了,她抓住我了,好柔嫩的肌肤。左手被一把抓住。衣服没穿。她说身体没关系。
「………………」
放不开手,她不肯放手。为什么?她这是何必?这么突如其来,这么的……
「……………………透同学。」
被……
「请、请问。」
被叫名字了。
「有什么事吗?」
大脑开始想像。
触碰自己左手的纤细手指的感觉、滑溜的肌肤触感、体温的感应,以及那个后头,手指的后头、手腕的后头,纯白无瑕的床单、披盖在床单底下的身体、热呼呼的脸蛋。
就好像某种难以跟别人启齿的漫画里所会出现的天赐良机一样,女孩子她……
「透同学…………」
呼唤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名字。
「………………」
在这个世界里,我的名字正被人呼唤着。
「……………………我…………」
「啊。」
不敢相信自己正在这个场合发出声音。
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种谜般的世界里呢?
「我…………想要关系变得更…………亲密……………………」
「啊、啊…………」
「…………三个月。」
三个月?什么东西三个月?啊啊,对了,相遇以来已经三个月了。记得是三个月没错。
「已经…………OK了…………书上写的。」
什么事情已经OK了。什么事情因为认识三个月就OK可以了?
「社团活动……………………也参加了。」
参加社团活动了,的确,那又如何?
「土风舞也…………」
土风舞也跳过了,跳过又怎么了吗?
「接下来就是……………………」
接下来——
认识三个月、有聊过天、参加同一个社团、跳了土风舞—〡
然后呢,所以你想说再接下来要做什么?
「书上…………是这么……」
写的吗?
所以她觉得自己也要那么做吗?
「我……………………」
「是、是的……」
「……………………」
沉默。既沉重又闷热,一股被压缩的沉默。苍蓝视线落在自己的背上。自己正一团混乱。自己也心知肚明,现在连东西南北都搞不清楚,在仿佛不属于自己的一部分的脑袋中,一大群与自己无关的小人们失去了控制,正吵吵闹闹又乱哄哄地陷入混乱的状态。
「耳朵…………」
「是、是的!」
突如其来地闯进空白脑袋里的音讯情报,一口统率了群龙无首的小人们。
「我…………耳朵……」
「是!」
等我察觉到时——
等我恢复理智时——
自己正回过身用右手拧着美空的左耳。
「………………………」
美空的身体围着床单,抬起上半身坐在床上。
「………………………」
鸦雀无声。
「………………………」
我这是在做什么啊!
我俩互相对看,顿了一拍才回过神来。
「对啊…………耳朵。」
我这是在说啥啊。
在黄昏下,有一个女生坐在床上,她的旁边则站着一个拧着她的耳朵的男生。
超现实,这根本是超现实的画面嘛!到底是在玩什么花样啊?
「………………………」
一直拧着不放……
「………………………」
…………好啦,那你到底想怎么样?透冷酷地跟自己吐槽。
「那、那::个。」
快点放手呀。
「……………………透…………同学。」
快点放开她的耳朵,离开保健室啊。
「………………………透、透同…………」
瞧,这根本是愚蠢至极的构图。
「………………………」
知道就快住手,事到如今别想替自己找台阶下了。
「……………………透……」
放开右手啦!
「………………………………同学…………」
苍蓝色的眼睛微微地泛着水润的感觉。
「……我………………耳朵…………」
好了啦,快放开啦!是要摸人家的耳朵摸多久。
「……………………呜……」
你听,人家在不舒服了,这显然是觉得不愉快的眼神吧!是要胡搞到什么时候?
「………………………………………………………………」
你听,人家在不舒服了,甚至还跟你开口求饶。
「………………………………住手…………」
我没说错吧,她刚刚真的这么讲了。总觉得她现在……被逼急了。
「…………不要……………………」
应该是被逼急了…………吧。
「……………………拧我耳朵…………」
从刚刚开始,你就在瞎搞什么啊!
「………………………我……我………………………」
你从刚刚开始,就在做啥好事啊!
「我…………想说…………不可以…………」
为什么你要一直都赖在那里不走啊!
「…………不可以……………………!」
你到底心怀什么鬼胎啦!
「………………………………………………………………我………!」
为什么——
「………………………………………………………………觉得………」
为——
「………………………………………………………………好害羞…………」
——噗滋。
「唔?」
在一年级的更衣室,红由宇一边脱掉运动服,一边嘀嘀咕咕。
「怎么了?由宇。」
一旁的式津爱华拉开运动背包的拉链,发出讶异的声音。
「有什么让你挂念的事吗?」
「也没什么……」
由宇的视线在上方游移,回以暧昧的答案。
「只是有个奇妙的预感。」
「有喔?」
「我也没有根据就是了。」
「是吗。」
「叽啦啦啦啦」一串声音响起,拉链全部打开了。
「……换好衣服后,我们去社团教室露个脸看看吧。」
用右手一把揪住马尾,然后拉扯。
「什么…………?」
你看,她已经一脸出乎意外的表情。
「做什么……………………?」
你看,已经变成出乎意外的事态。
这女孩什么也不懂。透右手摸着柔顺的发丝的同时,用白热化的脑袋思考。她就在一无所知的状况下、搞不懂现在自己的行为的意义的状况下、不晓得自己会遭人家做什么事的状况下——懵懵懂懂,只是一味囫囵吞枣地听信『为了让关系变好』这是最棒的做法啦,或者『感情很好的男女』绝对都在做这种事啦这种知识—
此外……
她完全没有想像做那些举动的危险性以及后果。
「……………………我………………!」
她是一知半解地做那种事。
「………………这种………………事……………………!」
若继续做这种事,若继续照这样下去。
「…………………………………………我…………想要关系变得更……」
最后因为这样的行为而受伤的人。
「……………………透同学…………!」
最后造成无可弥补的遗憾的人。
「………………………………………………………………」
就是你自己!
「……………………………………………………好痛……………………!」
「透没有回来吗?」
一打开社团教室的门,红由宇就立刻开口询问里头的人。
「没有回来耶~」
「他没回来喔。」
社团教室里头的灯璃和七尾异口同声地回答。
「他有可能直接回家了吧?我帮你打电话问问看?」
爱华朝掏出自己的手机的七尾喊出了声音。
「啊,他没回家啦,透学长的书包还放在那里喔。」
教室的一角放有书包。四个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那个书包上。
那是一个看起来感觉很像被人忘记带走放在那里的『高中生』的书包。
「……唔,他是跑哪里去了。」
「啊。」
七尾敲了一下手心。
「对了,老哥刚刚好像有说。」
「咦?」
「我想想…………什么……保健室怎样了之类的。」
「不可以。」
手上抓着马尾,透用力把美空的身体推回床上。
「不可以这样。」
「………………………………」
美空的身体围着床单,蓝色的眼睛由下往上目不转睛地凝望。
「………………………………为什么?」
「没啥好为什么的。」
透从美空的身体别开了眼睛。
「那种事情是不可以做的。」
「………………………………﹒」
「不可以的。」
「………………………………为什么不可以?」
「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
「你不懂。」
透说出口了。
「你什么都不懂……那个行为可是『非同小可的事』耶,不是什么可以随便拿来当作手段来使用的东西。为了轻松地让关系更亲密……为了和其他人不一样……因为这种动机而做这种行为是不正确的。」
好像在说教一样,透自己觉得。
「不用说,我自己一样也不懂,我也还不懂那个行为的意义。」
至于说教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试着做做看的话……或许很意外的,是非常普通的行为也说不定……或许正如书上所写的,『对高中生而言是极其普通、平凡的行为』也说不定。
可是……不行就是不行,我觉得现在不能做那种事。」
「……………………………………」
「不可以啦,你……还不能做那种事。
……我也一样。游也大哥、浅黄小姐也有说过,我还一无所有,所以,你的举动是错的,我是这么觉得的。」
「可是……………………」
苍蓝的少女一如以往,平坦没有起伏地喃喃说道。
「书上…………」
可是她的眼睛所显露出的绝非平坦的感情。
「书上写什么根本不重要。」
所以透开门见山地回答了。
「当然……我也有兴趣就是了……不过。不过、我还是觉得不该轻易尝试。」
「……………………………………」
美空在床上眨了好几次眼睛。
「……………………………………」
她一边看着透的脸,一边缓缓开口。
「………………………………你觉得…………」
「…………什么?」
「……………………………………」
「…………………」
美空畏畏缩缩地轻声说道。
「…………………………………………………我如何?」
「就一个转学生。」
「…………………………………………………………………………」
「高中生,跟由宇一样。」
「………………………………………………………………………………………………………」
「另外,好像打架比一般人还要强一点。」
「…………我…………」
「什么…………?」
「……………………………………………………有没有被……讨厌?」
原来都是不安在作祟。
我知道了。现在我清楚地知道了。
原来这女孩很不安。
而我同样也很不安。
「别担心啦。」
「…………………………………………………………………………………………………………」
「所以呢…………该怎么说。」
透搔头掩饰不好意思。接下来要说的话会让人有点不好意思。
「你……来到这个学校才两个月。」
「……………………………………………………」
「虽然转学生属性已经变淡了……不过重点是之后啦!你在运动会有努力表现过了,而且往后也会交到愈来愈多的朋友,一定可以和大家相处得很好的。」
「……………………………………………………」
「所以……不需要感到不安也没关系。」
「……………………………………………………」
「不需要…………那么焦急也没有关系的啦。」
「……………………………………………………」
「而且今后还有祭典啦、期末考啦等等很多活动。」
「……………………………………………………」
美空默默地围着床单。
「……………………………………………………」
「你一定…………也能成为大家的一份子的。」
「……………………………………………………」
然后,她转头面向另一侧……
「……………………………………………………」
轻声地喃喃说道。
「………………………………………………………………………………笨蛋。」
喀啦。
保健室的门打开了。
「啊。」
透看向保健室打开的门。
「啊。」
站在门外的所有人也在看着透。
从走廊透过房门、诊察室、还有拉开的帘子,可以一览无遗地看到病房。
「咦。」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同一个地方。
躺在床上的苍美空,以及仿佛整个人要压在她的上头盖住似地站着的冰见透。
「…………………………………………」
时间静止了。
被按倒在床上的苍美空,以及按住她的冰见透。
「等——」
裸体躺着的女学生,还有正企图侵犯女学生的男学生。
「等、等……一下……」
眼前的景象明确地指示出现状,不管怎么想,都是那种感觉。
透微微地发出了声音。
「这是误ㄏㄨ……」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念到『误会』的『ㄏㄨ』时,时间开始流动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啊、爱华学妹先慢着!很痛、很痛耶!听我解释!」
「喂、透你这是在干嘛!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啊、那个、灯璃同学,听、听我解……真的超痛的!住手!听、听我解释!」
「呜…………」
「喂,你是在哭个什么劲啦七尾。」
「……小冰……你才高中生而已却…………呜呜……」
「喂不要哭啦!现在又没发生什么会让人流泪的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喂、喂!怎么了灯璃爱华七尾!发生了啥事我看不到啦!你们快闪开!让我看看透干了什么好事!让我听听说明!」
「你们两个快给我分开!给我过来这里!透!你们在这里做什么给我说清楚讲明白!」
「灯璃同学等等、为什么你要用那么大的力气?啊!你是来真的对吧!住手!不要使出全力!我真的会领便当啦!那个力气不是开玩笑的!」
「……………………………………………」
「喏、美空同学,就由你的口中说出事实真相吧!快点!这事关人命!你就像是证人,证人的证词将推翻这场单方面误解的狗屁审判咕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糟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
「喂爱华!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喂你们在吵什么!说明给我听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一个伏兵啊啊啊啊啊啊啊!」「爱华快让开!喂、我看不见!你们几个快闪一边!让我看透在干嘛!发生了什么事、喂!」
「快说、快说啊!美空同学!我的身体快要撑不下去了,快点说出证词!」
「……………………………………………」
「啊,美空同学你先好好镇定!现在我就对这家伙施以应有的刑罚、然后我们再——」
「听我说、我真的是清白的、喂!住手!我真的会挂掉啦呀啊啊啊啊啊!」
「………………………………………………………………………………………………………………………………………」
「啊、这是怎样?那个沉默是怎么一回事?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你该不会是觉得很好玩吧?其实你在笑对吧?为什么你要见死不救?拜托这不是在开玩笑,你好好供出证词还我的清白,饶了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不知道。」
「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于是乎——
高中二年级的秋天就这么风平浪静……又和平地度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