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远晴朗的冬季天空。
在那个虽然明亮,但充斥着刺骨空气的天空之下,在两旁种了直挺挺耸立的行道树的路上,有几个人影在走着。
同样的服装,同样的书包。虽然大致上朝同一个方向前进,但并没有排成队伍,脚步不一致,表情也各不相同。但不管是表情愉快的、表情忧郁的,大家都在彷佛被什么东西追赶的气氛下,在寒空下走着。
是上学途中的学生。
从制服和校徽来看,可以知道那是附近私立御堂高中的学生们。
不只是学生,只要是穿上制服的团体,个人的特质就会遭到埋没,印象也会跟着平均化。
穿上制服的瞬间,那些人就属于同一种制服——同一个组织。由于拥有这个共通点,就会成为被概括在某个团体里、缺乏个性的存在。这对培养连带感和归属意识虽然很有帮助……但当然也有人讨厌这种情况。有些人改造制服、故意把制服穿走样,或者采取极端的行动引人注意——一切都是为了主张自己的存在。最近,由于重视个性的培养而废除制服的学校也变多了。
可是——
「所以我说铃穗很老奸。」
『什么老奸?』
不管是强迫穿制服或强迫遵守规则——真正的个性有时也会从那些外界给予的框架中渗透出来。而且在某些情况下,由于被粗糙地嵌入某个框架,反而提高了个性的内在密度——无论本人希望或不希望——个性反而会更加极端地显露出来。
例如说……
「在我遇到拓人之前,铃穗已经跟拓人在一起十七年了。」
『我们又不是整天腻在一起,在我转学之前我们在不同高中念书。』
「可是还是比我早遇到拓人。」
『话是没错。』
「总之铃穗在接下来十七年内禁止跟拓人见面,这样才公平。就这么决定了喵。」
『干么擅自决定这种事?』
……之类之类,你来我往地交谈的少女们。
在像河水缓缓流动的学生之间,她们的存在感特别鲜明。
特别是那个——咻咻挥动双手,像外国人或舞台剧演员一样,一边做出夸张动作一边说话的少女。穿着普通学生制服的她反而更引人注目。
发丝往上翘、有明显波浪卷的红色头发。
看来像是在南国长大的褐色肌肤。
再加上那种外型——甚至不必看五官线条就知道她与四周日本人显然不同——不管是说话语气也好、声音也好、动作也好、表情也好……不管哪一点都充满活力,让她更加显眼。那名少女身上有着现今难得见到、像野孩子般的爽朗气质。
还有——
「铃穗不准走到距拓人半径三百公尺的范围之内!」
『那是哪来的跟踪狂判决啊?』
「要是太接近的话会感染到铃穗病菌。」
『不要把人家讲得跟传染源一样——』
这种显眼的外型其实并不是少女真正的模样。
某种幻影平常都会覆盖在她身上。
把她的头发和眼珠颜色——本来是人类绝不可能拥有的、像血液般鲜艳的深红——变成「勉勉强强可以接受」的范围,同时也把那对从发丝当中竖起、人类不可能拥有的尖耳朵隐藏起来。
没错,就生物学的定义而言,这名少女并不是人类。
不是人类,但伪装成人类的外型。
或者该说——这名少女之所以显眼,并不是因为发色或肤色——与其说是外在的特征,不如说那种「不是人类」的感觉不断从某处渗透出来。无法完全掩盖本来是「不同生物」的事实,这一点成为她的个性,而在平常的言行举止中表现出来。因为所谓的个性,其实也就是「跟别人不同到什么程度」。
这个少女叫做塔娜罗特。
塔娜罗特-安萨廷。
熟悉英语的人就会注意到,那名少女的姓氏有「未确定」的意思。
「铃穗是胆小鬼,已经抢了十七年的先机了。」
『就算妳这么说……』
如此回答的少女——被塔娜罗特称为「铃穗」的少女,就某个意义来说也是很有个性的。
『我们本来是堂姐弟,根本没有什么先机可以抢好吗?』
「对既得权益的盲目执着将对社会的新陈代谢造成阻碍。」
『……塔娜罗特,妳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长相普通到极点。
不——其实也可以说是土气。头发是黑色的,眼睛也是黑色的。典型的日本人脸蛋上戴了一副稍微大了一点的眼镜。再加上那股辫子。那种几乎等于「文学少女」的长相虽然端整,但完全没有能引人注意的华丽感觉——要是默默走在路上,很容易隐没在周围的学生当中。
不,她的确是默默走在路上。
从刚刚开始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跟塔娜罗特之间的对话全靠笔谈,也就是靠着她飞快写在手上那本笔记本的句子。一边走着路,完全不用看手中笔记本就可以流利写出句子,就某种意义来说,那种灵巧技能也是很让人吃惊的。如果不是平日反复做这样的事,不可能会这么熟练。
这一位少女叫做羽濑川铃穗。
一个劲儿跟别人笔谈,要说特殊也算特殊。不过,因为交谈对象塔娜罗特一直大声地嚷嚷。铃穗的沉默于是变得更加明显。基于相乘效果,她们两人成为非常醒目的存在。就好像在旁边听别人讲手机一样……听着这种只有一方说话、完全听不到另一方回答的会话,感觉很不自然。
「总之铃穗很老奸!」
塔娜罗特做出结论。
「双叶一定也这么想!」
「咦——我吗?」
突然被卷进战局、发出不雅叫声的,是把长长黑发绑成马尾的第三个少女。
现在虽然梢梢露出慌张的表情,不过从轮廓清楚、五官端正鲜明的长相看来,可以知道她拥有开朗纯真的性格。
某人在露出其它表情时,平时最常露出的表情就会像残像一样造成影响。每天都露出阴沉表情的人,笑起来时总会让人觉得不协调。而向来挂着沉稳微笑的人即使生气,也会给人一种优雅柔和的印象。
「我、我……什么老奸之类的……那种事……」
用有些慌乱的语气说话的少女叫做雾岛双叶。
除了鲜明的五官之外,再加上那张非常端整的脸蛋,混在普通少女之间时,这个少女无疑是最显眼的。只是一站在刚刚那两个人——塔娜罗特和铃穗身边,相对地就没有那么显眼了。
「没错。」
在距离少女们几步的地方,传来一个声音,接着双叶的话说下去。
是御堂高中的男学生。就「显眼」——的意义来说,他并不会输给塔娜罗特等人。只是,显眼的方向显然跟她们完全不同。
他长了一张有棱有角的严肃国字脸,与其走在往学校的路上,不如跟复活节岛的巨石像站在一起,那样还比较不会引人注意。顶着那张打下去好像自己反而会比较痛的脸,那样的他穿着普通学生制服走在路上,散发出——或者该说是爆发出一种「流氓背着书包」的不协调感。
雾岛叶月。
他是双叶的双胞胎弟弟。
龙凤胎基本上是异卵双生,虽然是双胞胎,但不一定会长得一模一样。可是,长相相差到这种地步,不由得让人怀疑他们真的拥有相同的遗传基因吗?
叶月动着四四方方的下巴,像恫吓似地——虽然本人完全没有那个意思——低声说道:
「老姐完全不会觉得铃穗狡诈,她只是很羡慕铃穗而已——」
「……」
以闪电般的速度后退两步——因为大家都在前进,所以相对来说是四步的距离,双叶瞬间越过这四步距离,利落地旋身。在离心力的作用下,制服裙襬蓬蓬飞起,接着她使出毫不留情的回旋踢,攻击双胞胎弟弟。
可是——
「——唔唔!」
「呼呼呼,老姐,要是以为我会一直束手无策地挨老姐的打,那就大错特错了。」
这么说着的叶月,紧紧把书包抱在胸口。看样子他好像是把书包拿来当盾牌,双叶的鞋印清楚留在书包上面。双叶的回旋踢虽然厉害,但她身材过于娇小,攻击力道还不足以穿透皮制书包和塞在里面的笔记课本。
「看样子你学了不少旁门左道嘛。」
「这叫『寺门外不受教的小和尚也会读经』——『耳濡目染,不学自会』。」
双胞胎弟弟朝着皱眉的姐姐嘿嘿一笑。
这时——
「——叶月跟双叶一直都这么要好呢。」
这群人的最后一个人……走在叶月旁边的少年用悠闲的语气说着。
在这群充满特色的少年少女之间,要是问「谁的长相看起来最平凡」。大家大概会毫不犹豫地同时指着他吧。
少年的名字叫羽濑川拓人。
他身上真的找不到能称之为特征的特征——就外表看来,也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总之是个很适合用「平凡」这个词汇形容的人。长得不丑也不帅,个子不高也不矮,不会太胖也不会太瘦,不管从哪里到哪里都是中庸的集合体,一点也不醒目,像森林中的树木一样——他的长相就是这副模样。如果硬要问「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大部分的人大概会歪着头想好一会儿,然后回答说:「看起来是个好人」吧。
他的举止稳重温柔——然后看起来「气势」很弱。
「那个啊——拓人。」
叶月一边拍着书包一边说:
「如果你真的这么觉得的话,我劝你还是赶快去检查一下脑袋吧。我不是常说吗,在你眼前的,是个被残暴老姐痛扁的可怜弟弟。这就是DV啊DV——DomesticViolence,家暴这种事情可不是夫妻或亲子之间的专利喔。」
「是吗?」
「我家老姐不是『没用姐姐』,而是『家暴姐姐』,唔——这样一点都不萌。」(注:「没用姐姐」系列为葛西伸哉的作品,日文的「没用」和「家暴」发音十分类似)
「少啰唆!」
之类之类的。
一边继续着那样的对话,这五个人混在其它学生群里走着。
就各种方面来说,跟其它学生比起来,他们的确相当显眼……不过对他们而言,这是每天上学都会出现的日常情景。
可是……
「话说回来,拓人啊。」
双叶回头看着拓人——稍稍放慢脚步跟他并肩走着。
「拓人想好升学的事了吗?你会去念大学吧?申请书之类的已经——」
「……」
——突然之间。
拓人平凡柔和的表情好像混入了某种不自然的东西。
就像之前一直顺畅运转的齿轮,突然卡到异物一样。
同一时刻——
「……」
双叶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恍恍惚惚。
同时叶月的表情也跟姐姐一样,恍惚地松弛了下来。
两人就像刚起床一样,用没有焦点的眼神望着无限遥远的远方——不过他们立刻眨眨眼睛,恢复平常的表情。
像是从小睡中醒来一样。
「呃呃……话说回来,昨天冢本那家伙啊……」
「因为冢本常常乱来嘛……」
叶月突然开始说起跟刚刚的话题毫无关系的话,而双叶一点也不惊讶,很自然地继续跟他对话。几秒钟之前由双叶自己提起的升学话题,好像已经完完全全从她的脑袋里抽掉了。
「差不多也到极限了吧……」
并没有对两人的样子感到惊讶——拓人只是这么低声说着。
回头看着那样的他,塔娜罗特用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眨眨眼睛,而铃穗则是露出了有些哀伤的表情。
「——咦?什么?拓人?你刚刚说什么?」
很敏锐地听到拓人的喃喃自语。双叶歪着头追问。
可是拓人立刻用平常那种柔和的笑容掩饰自己,摇摇头说:
「没事——什么事也没有。」
这里是一个教育机构。
不过并不是依据学校教育法所组织的机构,它位于不受社会共识或一般常识束缚的领域里。
就算找遍这个国家的公文,也看不到这个机构的名称。
就算翻遍这个国家的各种地图,也找不到这个机构的所在地。
那是一个不应该存在的机构,一个不可能存在的机构。
因为这个教育机构所教导的事情与普通社会是无法兼容的,那些事情是用人类在经营社会生活时所丢弃的东西堆积起来的。
不过,有丢弃者就有捡拾者。
这是一个学习的场所,一个让那些孜孜不倦把遭受一般社会常规所抛弃的东西加以琢磨的人、以及让持续做着这些事的人从事学习的场所。在「便利」、「效率」、「经济效果」、「确实」等枯涩无味的的实用主义下,那些应该被抛弃的、不可思议却又严谨的事实——为了学习这些事实,而有这样的场所。
因此,和这里有关系的人,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情,如此称呼这个教育机构。
隐居于现代社会的魔法师们的学园——魔法学园。
时间回溯到三个月前——去年的十一月。
羽濑川拓人参加了一个「测验」。
「以吾之姓名与技巧实行之——」
他站在一个昏暗房间的正中央。
这里没有窗户也没有家具之类的物品——是个像箱子一样的房间。在这个煞风景到极点的地方,除了拓人的身影之外,就只有一扇出入用的门,以及放在房间角落的一台笔记型计算机而已。
「吾乃羽濑川拓人,超常之法理支配者,手啊,吾等看不见的手啊,遵从吾之愿望——」
拓人一边滔滔不绝地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
那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白纸。
拓人一放开手,掌心大小的纸片轻飘飘地在空中滑动……但没有掉下来,就这样飘浮在他眼前。下面并没有风在吹,上面也没有东西吊住,那张纸却很理所当然地飘在没有任何支撑的空中。
「具现汝之职责……!」
吟唱咒文。
接着拓人迅速地动着手指,在空中画出印记。
声音与动作——那是一种最直接最简洁的表达方式。魔法是一种藉由意志来驱动的技术。把人类意志转换为现实行为的魔法技术,需要最起码的发声和动作。如果魔法效果越复杂,需要的作业程序也越多。就这个意义来说,魔法跟边走边吃这种普通行动没有两样。不同的是,在进行的过程中,魔法可以超越时间、空间的限制,直接导出结果。
反过来说,很多事情与其使用魔法,不如像平常一样动手去做比较快。
例如说——
「……」
拓人认真地盯着眼前的纸片。
那张纸——突然对折成两半。
「——很好。」
拓人满意地喃喃说着。
在那样的他面前,纸片继续自顾自地翻折,就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拿着纸片的一端在翻折一样。
不——那的确是折纸没错。
要是有其它人在场的话,中途就会发现了。四方形白纸折叠的过程,是非常有名的一种折纸,也就是纸鹤。
「很好……继续下去……」
一边盯着继续在空中径自翻折的白纸,拓人不断不断点头。
然后——
「——啊!」
破绽突如其来地发生。
劈里一声——纸片突然破裂。
那一瞬间,纸片像是突然想起物理法则似地,轻飘飘地左右飘动,慢慢掉在拓人脚边。
「啊啊啊啊……」
「不及格。」
被告知这个结果——拓人沮丧地低下头。
捡起掉在地板上的纸片,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是第四次的测验——看来又失败了。
「我觉得——你最近的集中力越来越差了。」
说出这句话的是放在墙角的一台笔记型计算机。
正确说来,是屏幕里那名银发少女说的。
她有着非常美丽——简直就像人偶般毫无破绽的美丽脸蛋。公事公办、面无表情的模样,让人很难想象她生气或哭泣的表情。由于太过完美,所以没有展露其它表情的「空间」。
假想神格——德琳西亚。
事实上,她并不是人类,也不是物理上实际存在的个体。
她是一种人工精灵,透过许多复杂仪式,形成模拟的魂魄,是一种住在计算机网络上的现代附丧神。假想神格有时候会依附在傀儡人偶之类的人形框架里——透过联机进行活动,不过,在网络或内存上的程序集合物才是她本来的模样。
假想神格有时要担任教务处的事务员,有时要担任低阶魔法师的指导教师,德琳西亚也不例外。她们会活用电子精灵的特质,运用庞大的知识和运算能力,处理杂务、指导学生,一直都很忙碌地在魔法计算机网络中来回奔走。
然后……她今天的工作,是担任「学园」学生、菜鸟魔法师羽濑川拓人的作业测验监考。
「跟以前比起来,进步的速度也越来越慢。虽然还不至于影响就学资格,但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太好的状况。」
「……对不起。」
拓人低着头回答。
顺带一提,今天的测验内容,是「用魔法构筑出来的力场折出一只纸鹤」。
在局外人耳中听起来,或许会觉得很愚蠢,但这种魔法却意外地困难。用魔法之手来折纸,必须先把手指的实际动作分解成物理向量,然后用魔法重现那些微妙的繁复程序。
老实说,直接动手折反而快多了。
可是,如果能用魔法从事这种精密作业,那么能使用的魔法范围会一口气增加,这也是事实。就像光靠锤子或螺丝起子没办法制造计算机之类的精密机械……为了能够自由自在地组合、操作足以凌驾电子回路的魔法术式,像这种有如在针孔上穿线的「精确度」,也是必要的练习。
「有什么烦恼吗?如果可以的话,要不要跟我谈谈?」
屏幕中的少女这么问着。
「啊……该怎么说才好呢?」
拓人抓抓脸颊,露出苦笑。
「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到某种极限了……」
「极限——吗?」
像是听到意料之外的话,德琳西亚不解地歪着头。
「表面世界已经到了不得不决定未来出路的时候了——可是我一直没办法下定决心。」
「……原来如此。」
德琳西亚点点头。
事实上……这是往来于「表面」一般社会和「里面」魔法学园、过着双重生活的魔法师,一定会直接面临的问题。
在一般社会和「学园」里有不同的生活重心,往来于两个世界之间,本来就会遇到很多不方便的事。
由于过去曾经发生「猎杀女巫」之类的历史事件,因此,「学园」秉持着「魔法师与一般人不能兼容」的秘密主义,相关人员都有义务隐瞒「学园」和魔法的存在。这是非常严格的规定,就算对亲兄弟或恋人、配偶,也不能说出来。无法遵守这个规定的人,会被消除所有关于魔法的记忆,然后从「学园」相关人员的名册上除名。
可是……光是修行魔法本身就是一种沉重的负担,再加上负有保守秘密的义务,当事人应该会非常辛苦。不只是不说出「学园」或魔法的事情就好了,如果被一般人发现,还得调整目击者的记忆。然而这是有极限的,如果事先有所准备的话还好,要是处理意料之外的事件,对魔法师来说也有很多困难。
结果,为了维持「表面状况」,要花费更多的劳力才行。
对菜鸟魔法师来说更加辛苦。
因此,从以前开始,德琳西亚和其它教师就曾经跟拓人说:「要不要考虑在高中毕业之后就专心研究魔法?」这种作法对增进魔法师技能比较有利,这是不喻自明的事实。
可是——
「当然,我们不会强迫你。也有人慢慢地、确实地,用不会造成自己负担的速度在进步。不过,也可以想办法全力发挥自己的能力、追求自己所能到达的最高境界。每个人成为魔法师的理由本来就各不相同。」
「……是。」
「但是——羽濑川拓人,你看起来不像是很满意现况。」
「……」
德琳西亚说得没错。
「如果不满意现况的话,就只能去改善它。如果练习时间不够,那就只有增加时间。你虽然拥有『原始神魔创造者』的特殊才能,但其它部分跟『学园』一般魔法师没有太大的差别。如果减少练习时间、没有好好努力。进步速度当然很慢。」
「妳说得没错。」
拓人回答。
他都知道。只要踏上魔法师的道路,有一天一定要正式面对这个问题,拓人也知道这一点。虽然知道,但到现在还是无法下定决心。
当然——不是没有例外的人物。
例如「前辈」——佐久间荣太郎,总是一头埋在他的御宅族嗜好里面,让人疑惑地想:「他到底用什么时间练习魔法呀?」但即使如此,他同时也留下了足以凌驾其它魔法师的实绩。
可是……因为他的言行太过奇特,所以人们很容易忘记他的厉害事迹。就算在这个魔法师群聚的「学园」里,荣太郎毫无疑问也是众人公认的真正「魔法天才」,因此以他为推测基准,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所以,像拓人这种「平凡」的魔法师,只能牺牲某些东西来增加练习时间——这才是正确的。
然后——
(最简单的作法就是……)
舍弃一般社会里的生活。
把生活主轴完全移到「学园」,将能用的时间全部用来研究魔法。
就某种意义而言,那是一个很有魅力的选项。但事实上,那也就意味着在一般社会里羽濑川拓人的「死亡」。
这样一来,就必须跟双叶、叶月,以及一般社会里的亲朋好友断绝关系。因为在一般社会的观念认知上,无法接受「学园」的存在——「学园」是一个不存在的领域。
「如果重视一般社会的生活,那么也可以割舍『学园』这一边。」
「……话是……没错……」
要继续念大学吗?
像平常人一样找工作吗?
或者——成为一个专业魔法师,让自己从普通社会里「彻底消失」?
一般社会的同年级学生们,现在都在考虑未来的出路。当然,不管是念大学或找工作——拓人在成绩方面并没有特别好或特别坏,如果不坚持进入一流大学或一流公司,升学或就职都是没有问题的。如果只是要把知识塞进脑袋,使用魔法就可以了。
可是……
「……」
白天去上学。
跟双叶、叶月,以及其它学生们过着高中生活。
放学后到「学园」研究魔法。
享受充满魔法师、精灵、神魔的超常世界。
虽然有点模糊,但不知不觉产生了「这种双重生活能一直一直持续下去」的错觉。虽然知道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但他几乎没有意识到那种慢慢地、但确实在靠近自己的终点、界限。
所以——
「我……」
「我们『学园』不会对你的人生负责,所以不会强迫你选择未来的方向……我们也无法强迫。只是,我希望你能在不后悔的情况下,好好决定自己未来的出路。」
屏幕中的假想神格用淡淡的语气如此说着。
客厅里充斥着天亮前的慵懒黑暗。
根据墙上时钟长针和短针的显示,现在是凌晨四点——如果是生活规律的人,应该在床上睡得正香甜。
当然……房里充斥着浓密的寂静气氛。
在冰冷的室内,连空气也像睡着似地凝固起来,只要竖起耳朵仔细倾听,或许连秒针移动的声音都听得见。
没有任何旁人在场——非常非常平凡的深夜室内景象。
可是……
「……」
客厅里有一道影子静悄悄地移动。
像靠近猎物的肉食性动物一样……放轻脚步、压低身体,就连呼吸声都跟着压低,在地板上悄悄前进。目标是从客厅这边连过去的几个房间其中之一。这本来是一层四房的公寓,以客厅为中心,周围隔成四个房间,从玄关看过去,是右边那个房间。
「……喵。」
在地板上爬行的影子——有少女的轮廓。
是塔娜罗特。
现在毫不避讳地露出红发红眼、竖着一对尖耳朵的未分化魔神,屏住呼吸,就像置身于弹炮交错的战场上的士兵一样——或者该说像游泳中的青蛙一样——把身体完全贴在地板上,沙沙沙沙地匍匐前进。
「喵喵。」
爬到一半突然换成仰式,然后又突然像蝶式那样同时伸长双手双脚,总之,从她那种像水上芭蕾的倒立动作来看,会让人强烈怀疑她根本是把匍匐前进跟游泳搞错了。
不过匍匐前进这种踏实的行动本来就不适合这个横冲直撞的少女,光在地上爬行一下子就让她感到厌烦,所以她才会搞出这么多花样吧。在旁人眼里看来会觉得这是一种超现实的景象,但她本人却完全不觉得。
暂时不说这个。
她的目标是右边最里面的房间——也就是拓人的寝室。
喜欢喜欢最喜欢拓人、个性直率的她,有突然冲过去一把抱住拓人、或突然闯进浴室乱来的纪录。可是,这些行动都太显眼,往往马上被「大姑铃穗」(塔娜罗待命名)发现,被硬生生从拓人身上拉开。她最近发现这些行动实在太没有效率了。
或许有人很想吐嘈说:「早就该发现这一点了吧?」不过,基本上个性天真烂漫的塔娜罗特,要产生「避开旁人视线展开夜袭」的成熟想法,得花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因此,她现在穿着莫名其妙用毛笔在屁屁部位写着「一决胜负」的内裤,穿着同样用毛笔在胸口写着「一决胜负」的运动内衣,以这种莫名其妙、似乎不太对劲的打扮——话说回来,到底是什么地方在卖这些鬼东西?——塔娜罗特朝拓人的寝室一步步逼近。
可是……
这时突然响起一阵电子机械运作的声音。
「——?」
塔娜罗特吓了一跳缩起身体。
突如其来的尖锐声响——在白天,音量标准的启动声,在安静的夜里听来跟噪音没有两样——一种电子合成的声音,划过客厅里的空气。
声音的来源是客厅角落。
传真机。
完全不顾人们的困扰,煞风景的传真机继续大叫。
一瞬间,塔娜罗特慌了起来,毫无意义地把爬行动作一下换成自由式、一下换成潜水式——
「喵,请安静,请肃静。大姑要是起来的话就麻烦了。」
她把食指抵在嘴边,对传真机这么说着。
当然,就算听到这句话,传真机也不会点点头说「我知道了」,但如果预先设定好铃响次数,响过这些次数之后,就会启动自动接收功能。传真机于是沉默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液晶屏幕上的「接收中」字样。取代铃声、回荡在传真机周围的是墨盒运作时的迟钝声响,不过跟原本的铃声比起来,声音小多了。
「唔嗯,谢谢你的合作。」
塔娜罗特满足地点点头,然后再次展开行动。
顺带一提……这个接收中的传真机液晶屏幕,显示了一串让人觉得很陌生的数字,当然塔娜罗特不可能注意到那种事。
她松了口气,再次朝拓人的寝室前进——
「——妳在干么?喂?」
——突然有一个形状扁平、像剑一样的物体前端,抵在正准备继续匍匐前进的塔娜罗特鼻尖上。之所以说是「像剑一样」,而不敢妄下断言,是因为跟刀剑比起来,它的形状实在太过复杂。像音叉一样的剑身后面,装有像机械装置一样的东西——整体感觉看起来比较接近电锯。
像是在威吓对方似地,某个零件发出「啪沙」一声,像花瓣一样展开。
机剑「瓦普吉斯」。
拥有金刚石打造的剑身,以剑身为中心,可以启动负离子或电磁力场的剑刃,是一把能够不由分说斩杀敌人、强力无比的个人兵器。如果真的想使用它,不要说卡车,就连坦克车都能一分为二。
「喵喵!」
「我在问妳想干什么?」
拿着那把危险至极的武器的——是一位蓝发少女。
「塔娜罗特,三更半夜的妳在干什么?而且还是在拓人的房间前面?」
「喵——铃果也是,妳在干什么?」
「我在守夜。」
被叫做「铃果」的少女说着。
如果是不清楚原因的人,大概分不清她跟羽濑川铃穗的差别。铃果和铃穗在容貌上的明确差别,的确只有发色而已。可是两人的表情完全相反——基本上铃穗总是散发出沉稳、但有点畏畏缩缩的气质,相较之下,铃果就像一只龇牙咧嘴的狮子,散发出一种好强、有些暴力的气质。
就算她们两人站在一起,大部分的人大概也只会以为她们是个性不同的双胞胎而已。
可是,铃果和塔娜罗特一样都不是人类。
她是由蓄积在铃穗体内的庞大魔力,以铃穗这个人的身体持征为基础,自我组织出来的一种精灵。
铃穗和铃果原本是拥有同一个身体的多重人格,但如果用魔法器具来当安定器,在某种程度的时间和距离内。铃果可以制造出有别于铃穗的模拟肉体,独自活动。
没错——就像现在一样。
细心的人只要一看就会注意到了,从铃果脚边延伸出来的影子,跟光源完全没关系,呈现细长的线型,沿着地板延伸到左边最里面那间——也就是铃穗的房间里。
「守夜?为什么要守夜?」
「之所以要守夜,是为了预防蟑螂之类的东西爬进拓人房里。我跟铃穗轮流,二十四小时戒备。」
铃果像猛兽一样露出牙齿说道。
「喵,辛苦了,妳好拚命。」
说着,塔娜罗特打算爬过铃果旁边。
可是铃果伸出左手,一把抓住塔娜罗特的红色头发。
「给我站住!妳也稍微理解一下所谓的讽刺或比喻好吗?」
「喵?」
塔娜罗特疑惑地回头看着铃果。
「就是在说妳、妳啦,为什么要趁三更半夜爬进拓人房里?」
「因为是夜袭啊!」
塔娜罗特很骄傲「嗯哼!」一声,挺起写着「一决胜负」的胸膛。
「妳好歹也了解一下什么叫廉耻可以吗?」
「喵?」
「总之——拓人的贞操由我来守护!」
铃果再次挥出「瓦普吉斯」说着。
「喵,没办法。只好打倒铃果后再夜袭了。」
塔娜罗特也摆出迎战姿势。
虽然赤手空拳——但她拥有能够徒手跟灰熊打斗的臂力,实际上跟武装没有两样。
「妳办得到吗?」
铃果一边发出狂暴的笑声一边说着。
塔娜罗特踮起脚尖,拱着背,摆出拳击选手的姿态。
双方的杀气撼动室内冰冷的空气。要是有第三者在场,或许可以看到在寂静的夜里,两人的背后出现了「轰轰轰」之类——像漫画里的背景音效文字。
然后。
「——喝!」
凭着气势、正面一决胜负——铃果的剑当头劈下,彷佛要把对方直接劈成两半。
虽然没有启动力场剑刃,但那把剑的剑身原本就是用金刚石打造而成,要是被直接打到也非同小可。再加上铃果拥有和塔娜罗特不相上下的臂力,只要她想,也可以赤手空拳地挖开柏油路面吧。
可是——
「喵啊!」
「砰!」地一声,塔娜罗特像拜拜一样合起双手。
「唔唔!」
秘技——空手入白刃。
其实「瓦普吉斯」也不算什么白刃,不过总之塔娜罗特就是用这种感觉合住双手,很利落地夹住从头顶劈下来的「瓦普吉斯」剑身,挡住攻击。
「哼——可恶的小动作!」
「喵喵,这是我之前在第四台看『带子狼』(注:由小岛刚夕和小池一夫编绘的武士漫画,后来改编搬上屏幕)的成果。唰啦唰啦哗啦,化为白骨了(注:这是带子狼主题曲申的一段歌词)」
「……一般人用看的应该学不会吧。」
顺带一提,真正的空手入白刃,指的是按住对方的手腕,而不是真的用手去夹住刀刃。这个招数怎么想都不可能做到。双手合掌挡住刀刃的力量,跟用双手挥剑斩下的力量比起来,后者的力道显然比较强。而且光凭手掌的力量,想要挡住刀刃之类的光滑物体,本来就很困难。
可是……就像前面说过的,塔娜罗特的臂力不是普通的大。
就像被老虎钳夹住一样,「瓦普吉斯」的剑身就这样被塔娜罗特的双手夹住,动弹不得。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
「喵啊啊啊啊啊啊啊——」
想把剑压下去的铃果跟想把剑推回去的塔娜罗特。
双方势均力敌,情况陷入胶着。
就在这个时候——
「……哎呀哎呀~~」
在塔娜罗特和铃果旁边,一张打印出来的纸轻飘飘地从传真机落下。
捡起那张纸的——
「哎呀哎呀哎呀~~」
是一只很自然伸出来的白皙玉手。
当然,那只手的主人不是塔娜罗特也不是铃果。而且,完全无视于弥漫在现场的紧张感、那个悠闲声音的主人也不是她们两人。
那是有着绿色头发的第三位少女。
身材高姚、手脚细长——就是俗称的模特儿身材。她的容貌也是不折不扣的美少女,没有可称之为缺点的缺点。拥有出众外表的人,不管本人有意或无意,总会给人一种很难接近的感觉……然而在这个少女身上并没有那种感觉。
这大概是因为她的温柔气质——或者该说,是那种会让旁人全身绵软、让一切糊里糊涂混过去的悠闲举止。只有在这个少女周围,就连时间都好像忘记流动一样,散发着一种非常闲适缓慢的气氛。
法尔雀-萨-珐利亚佛鲁望特——这是她的名字。
这个少女虽然有人类的外型,但同样不是人类,她的基本型态甚至不是人型。
她是「迷宫仓库」的前任魔王,现在是拓人的所有物——可变形魔法机杖。这根机杖在精灵化之后会变成人类的外型——就是法尔雀。
「哎呀哎呀哎呀?」
法尔雀歪着头。
顺带一提,距离她三十公分的地方,就是保持空手入白刃的姿势、持续陷入胶着状态的塔娜罗特和铃果,但这个向来只顺着自身步调的少女完全不在乎——或者该说,她以一种会让人怀疑「搞不好她根本没注意到她们」的样子,悠闲地看着传真过来的文字。
而且。
「这件事得快点告诉拓人主人才行~~」
一边说着,法尔雀若无其事地走过正在互瞪的两人身边,轻轻敲了几下拓人的门。
「……嗯……」
里面房间的门一打开——穿着睡衣、看起来像是很困地揉着眼睛的拓人探出头来。可是,他好像连一只眼睛都没睁开,脚步也有些不稳。
「……呼……呵……有什么事吗、法尔雀?」
「抱歉打扰您休息了~~」
法尔雀递出手中的纸张说:
「您好像有一件重要的传真……」
「嗯嗯……?」
拓人忍住呵欠,歪着头说:
「……嘿嘿妳、法尔切。」
「不客气~~」
「……」
拓人用迷蒙的眼神看着那张纸。
可是他很显然并没有把内容看进去。眼睛虽然看着文字,脑袋却很明显地在睡觉。用模模糊糊、完全没有对焦的视线看了好一会儿之后——大概是放弃了理解内容的努力,他软软地垂下双手,就这样坐到地上。
看样子他已经累惨了。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
法尔雀蹲到拓人身边,用双手撑住他两边腋下。
「在这种地方睡觉会感冒的哟~~」
「嗯嗯……」
「您得回床上去睡才好哟~~」
「喔喔……」
轻轻搀着半梦半醒的拓人——虽然比不上塔娜罗特,但法尔雀还是比一般人类有力气——她非常自然地陪着拓人走进房间。
「……」
「……」
视线跟着法尔雀他们两人移动,然后——塔娜罗特和铃果隔着「瓦普吉斯」互看一眼。
门「啪哒」一声关上的声音让两人突然回神。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等一下喵!」
「法尔雀妳这家伙太奸诈了吧!」
「太奸诈喵!」
两人像脱兔一样杀到拓人房间门口。
可是,焦躁的两人互不相让,硬是要往前冲的她们就这样互相踩到对方的脚——
「唔哇!」
「喵阿!」
——跌倒了。
原本就精力过剩的塔娜罗特和铃果全力往前冲的结果,就是两颗脑袋一起撞到门,而那扇门根本挡不住这种冲击。
伴随着一阵爆炸声,铰链被扯断、门跟着粉碎,两人一起趺进房间里面。
她们所看到的是——拓人已经躺在床上,法尔雀一脸开心地用毯子把自己包起来,正打算钻到拓人身边陪睡的景象。
「进房间时如果不小声一点,会把主人吵醒哟~~」
「去妳的『会把主人吵醒哟~~』!。」
铃果大喊大叫,一把扯住法尔雀的手,硬是把她从床上拖下来。
「没错,偷跑是不可原谅的,第一号应该是我才对喵!」
「去妳的一号二号!不准趁乱混进来!」
「喵!」
就这样。
「所以我说——」
「~~~~!」
「~~~~!」
「~~~~!」
少女们像平常一样开始准备吵架。
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虽然她们以前几乎没有在半夜吵过。
只是——
『三更半夜妳们在干什么……?』
听到骚动声——一边把手指伸进眼镜下面揉着眼角,铃穗一边从自己房间走出来。
就算是懦弱的铃穗,半夜四点被吵起来,心情也不会太好。
哇哇乱叫会吵到隔壁邻居——不过在提到邻居之前,应该先骂一下对这群不顾拓人跟自己的困扰、自顾自吵成一团的少女们。因此铃穗走进了拓人房间——
「……?」
她突然发现飘到自己脚边的一张纸片。
正如字面意义所说的,是一张纸片——破碎纸张的其中一片。
「……」
铃穗不由自主地捡起那张纸片开始阅读。
然而,纸片上所剩的不仅是片断的句子,而且转印写下的文字也已经弄脏,凭着其中一片根本看不出在写什么。而且她也不知道原本传真过来的纸张会因为少女们的争执而撕破。
所以……
「……」
算了——铃穗毫不在意地把那张纸片丢进垃圾桶,一脚踩进少女们的争执里,担任仲裁的角色。
手腕、脚、脑袋、身体。
看着那些彻底四分五裂的残肢断臂,青年无言以对。
「……」
这是一个狭窄昏暗的房间。
没有让光线或空气流动的窗户——只要把门一关,就连外界的声音都无法传进房间里。正如文字字面意思所说的,这是一个与外面世界隔绝的密室。要是没有时钟的话,大概连时间的感觉都会变得暧昧吧。与其说这是一个「房间」,不如说是一个具备密闭性的「容器」。
「……」
他认真的眼神——集中于放在自己面前的种种东西。
那是一种「悲惨的下场」。
在更稍早之前,明明应该有着人类外型……如今却只能称之为「零件」而已。
四分五裂的那些东西,单独存在的话没有意义。跟其它部位结合在一起时,才能构成「个体」。它们都是「全体中的一部分」。不要说肩膀和胯下——手部断成手腕和手臂,脚部也同样在脚踝和膝盖处断裂。就连本来应该是一整块的身体,也断成好几部分,被人仔细地——仔细到近乎执拗——放在宽大的桌子上。
放在最前面的是脑袋。
失去光彩的空虚眼神憎恨地瞪着青年。
「……啊啊……」
青年脸上露出苦恼的表情。
长长的黑发,伶俐的眼神,直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
光是这些器官集合起来,毫无疑问可以构成一张足以称之为美男子的容貌——事实上他的确像是个美男子,但之所以不敢如此断言,是因为他的容貌看起来好像少了点什么。
「……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双手撑住桌边,青年无力地低着头。
那个样子——就像面对自己已经无法辩驳的罪孽,而祈求他人原谅的罪人。
可是,这里并没有能责备青年或能原谅青年的人,也没有悲悯他或嘲笑他的人。只有沉默的手腕、脚、身躯、脑袋——彻底分解、模样凄惨的人类躯块散落在桌上而已。
青年的名字是佐久间荣太郎。
在魔法师群众的学舍「魔法学园」——通称为「学园」当中,是实力首屈一指的魔法师。同时……「学园」原本准备了教职,希望借用他卓越的魔法才能来指导后进,但他也婉拒了这份工作,现在处于「准教师」这种既不是学生也不是教师的暧昧地位,是个非常奇怪的家伙。
「——主人。」
伴随着一个惊讶的声音,一道光线射进房间里。
荣太郎像是有点眩目地瞇细眼睛——回头看着那个站在光线里的纤细人影。
「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您到底在做什么呢?」
一边说着一边踏进房里的——是一个穿着女仆服装的年轻女孩。
漆黑头发,漆黑眼珠。相较之下,皮肤白到令人眩目。由于穿着单一色系的女仆服装,看起来没有大花般的冶艳,而会令人联想到初春薄雪的干净优美。
美丽——她是个非常美丽的女孩。
可是,她并不是人类。
证据就在于。她头上长着野兽的尖耳朵,随着女仆装裙襬一同摇动的也是一条兽尾。那些人类绝对不会有的器官。并不是徒具外型的装饰,证据就在于……它们跟着她的表情,谨慎地微微动着。
「……您到底在……?」
一边说着一边继续走进房间——然后女孩错愕地停下脚步。
「主人……这到底是……?」
她终于注意到桌上放着的东西了吧。
手、脚、脑袋、躯体。除了指尖以外,全部都从关节处断裂的人体躯块。
女孩的表情变得僵硬。
「主人……难道您……」
「……艾妮乌斯……不是的……艾妮乌斯!」
荣太郎像求救似地伸出一只手,朝女孩走过去。
可是女孩后退一步、拒绝了他。荣太郎伸出的手只能空虚地在空中徘徊。
「主人……」
不敢相信、不想相信。
内心的动摇仿佛都写在表情上,女孩不断摇头。这时要是有人说,只要拼命否定,眼前的现实就会消失无踪,她也宁愿去相信这种话。
然后——女孩用悲痛的声音说:
「您终于把魔手伸向等身大模型了吗……?」
女孩从口袋掏出手帕,擦着眼角说:
「而且还特地……分解成这样……虽然从以前就觉得您是变态是变态……可是没想到您竟然会变态到这种地步……」
「哈、哈、哈,就算夸奖我我也不会给妳礼物哟。」
「我不是在夸奖您。」
女孩皱着眉头说:
「您到底……做了几个这种东西?」
「才没有。我就说这不是等身大模型,妳仔细看看。」
「……」
女孩——荣太郎的使魔艾妮乌斯-萨-帕杰司特,皱着眉头,重新检视放在桌上的那些「零件」。
没错。这当然——不是分尸杀人事件的被害者。
「除了等身大模型的零件之外,我看不出有其它东西。」
那是被切割成碎块的人体零件。
树脂制造的断面,既没有渗血,也看不见骨头或肌肉。
可是,因为是等身大的比例,那些东西零零落落放在桌上的样子,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悚感。一踏进房间就突然看到这副景象,不管是谁都会惊讶吧。
「……呼呼呼,会那么想是门外汉的浅薄。」
「我打从心底觉得幸好自己是浅薄的门外汉。」
「这个啊——事实上是十分之一比例的模型。」
「……啊?」
不管怎么想,这些零件组合起来,应该也有一公尺半以上的身高。如果这是十分之一的话,那么就代表「本尊」是十几公尺的巨人。
也就是说——
「……」
艾妮乌斯皱着眉头,拿起荣太郎放在手边的脑袋仔细观望。
那是——就像照镜子一样,正确而仔细地重现了艾妮乌斯自己的脸庞。不只是眼睛鼻子或兽耳,就连有荷叶边的头巾都仔细地复制了出来,只是耳朵带着一点金属机械的质感。
「这是——」
「没错,是超合金艾妮。」
荣太郎得意洋洋地说。
超合金艾妮。
那是荣太郎「以神之名不小心制造出来」的巨大机器人。
到底为什么是「以神之名不小心制造出来」,这还是一个谜,不过,因为相关人员都知道,想要在荣太郎所做的事情里找到整合性或必然性,只是徒劳无功而已,所以没有人会一一去吐嘈他的行为。
然后,那个巨大机器人外观的原型是艾妮乌斯,而且并没有得到她本人的同意。
全长二十公尺,体重两百二十吨,拥有八十万马力。
身上还配备了「女仆飞弹」、「女仆光束」、「女仆毒气」、「女仆扫帚」等,足以与美国第七舰队战斗力互相匹敌的各种武装,光是昂首阔步就可以撼动地面,让附近建筑物的玻璃窗产生裂痕——就是这么一个巨大的女仆型机器人。要是在没有任何预告的情况下出现在街上,毫无疑问一定会引来自卫队。除了金属制这一点之外,老实说这根本就是一只大怪兽。
「……」
艾妮乌斯露出了露骨的厌恶表情。
即使不是她,被当成这种乱七八糟怪物的原型,任谁也不会高兴吧。
「可事……」
荣太郎的表情突然暗了下来,开口说:
「超合金艾妮一号机有两个重大的缺陷……」
「一号机……」
那个词汇在口中打转,艾妮乌斯像品味似地喃喃念着:
「取了这种不吉利的名字,听起来好像还有二号机三号机一样。」
「宜个缺点是……」
总之无视于似乎非常非常嫌恶的使魔所说的话,荣太郎说:
「虽然是巨大机器人,却没有具备合体跟变形机能……!」
叽——荣太郎紧紧握住拳头,不断颤抖。
「巨大机器人一定要能合体变形才可以!」
「……一定要合体变形吗?」
「已定要合体变形。」
荣太郎用力点头。
「所以我想在二号机上增加合体变形的功能,可是要设计变形功能实在很难。」
「……」
「要用单体变形的巴尔○丽模式呢?(注;巴尔奇丽,指战斗机型机器人,可以单体变形)还是要采分离合体的超电○机器人模式呢?(注:此指超电磁机器人孔巴德拉)说起来,硬让各个部位伸张收缩、勉强混过去的银河○风(注:此指变形机器人银河旋风布莱卡)模式好像不太适合。所以我像这样用十分之一的模型去实验各种情况,用来尝试错误。」
说着,荣太郎像在玩笑福神游戏(注:日本过年时玩的一种游戏,将人的五官图案,如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耳朵做成个别的图片,闭着眼睛依照感觉,把五官排列在脸的图片上,因为是闭着眼睛排,所以会排出五官不全的人像)一样,把超合金艾妮模型四分五裂的各部位东拼西凑,歪着头思考。虽说是人体模型,但脑袋两侧直接长出脚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直接超越前卫艺术领域的超现实异形电影。
「艾妮乌斯,妳——如果合体的话,用几只来合体比较好?」
「……请恕我无法马上回答您的问题。」
艾妮乌斯皱眉说道。
如果能马上回答:「那用四只来合体好了」或者「我喜欢超合金魂大○卡(注:指变形机器人超合金魂大前卡),所以用十五只合体好了」,这种人似乎也很有问题。
「嗯,那如果变形的话,要变成什么比较好?」
「……」
「飞机是一定要的,不过新干线或推土机也很有味道。」
「一……」
这时如果能马上回答「那么变成虎王战车(注:德军于二次大战时所用的战车)」,或者「还是『里海怪兽』比较棒,翼地效应机超萌的!」(注:翼地效应机,也称作地效飞行器,是一种利用翼地效应飞行的飞机,只能够在离地几尺至十几尺的高度飞行,不能任意改变高度。在1980年代,前苏联实验制造出喷射推进的Ekranoplan,就是这样的飞机,被美国称为裹海怪兽)那也很有问题吧。
「嗯——对了,用盖○铁人(注:此指永井豪的作品「盖塔铁人」)的方式,改变一下合体顺序,让艾妮乌斯变成雅或辛格拉薇亚也是一种方法。」
「……」
「不必拘泥于变成交通工具。其它也有变成野兽或枪炮的巨大机器人——可是野兽型态太常见了,一点意外的惊喜都没有。」
「……」
「不……但如果采用基本中的基本——飞机型态呢?……从瀑布里面,穿过轰轰落下的水流起飞……这实在让人太难割舍了!不、等等……整座山左右分开,然后从山里起飞也别有风情吧?或者游泳池左右分开也很古典……」
「……」
艾妮乌斯试着想象了一下。
伴随着轰隆隆的声响,左右分开的山壁。
从山壁里出现的是巨大「女仆的一部分」。
手!脚!脑袋!胸部!腹部!腰部!以及绝对不能忘记的荷叶边围裙!这些部位不断喷射出气流,在空中飞舞,沐浴在阳光中,发出「铿锵铿锵」的声音变形——然后合体!
完成合体的巨大女仆伴随着天摇地动的声响堂堂降临,
「……主人。」
「嗯嗯?怎样?」
「我觉得事情已经朝着跟『燃烧吧』没有关系的方向发展了。」
「没关系——只要不把汉字写出来就没人知道了。」(注:「萌」跟「燃烧吧」的日文读音相同)
什么东西怎样没关系完全是一团谜,艾妮乌斯想说的应该不是「萌」而是「燃烧吧」。虽然觉得主人的理解完全偏离了自己的意思……但就算指出来大概也无济于事,所以艾妮乌斯只是叹了口气而已。
「那么——另一个问题是什么?」
虽然一点也不想问,但艾妮乌斯还是很配合地问了一下。
「唔呼,这一点也很重要。」
「啊……?」
「前我遭到指责。」
荣太郎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掏出某个东西。
那是——一副眼镜。
「说明明是『眼镜艾妮』却没戴眼镜,这不是很奇怪吗?」(注:超合金艾妮和眼镜艾妮的日文念法相同)
「……我不会问这句话是谁说的。」
「唔呼,这样也好。」
什么东西怎样很好也仍旧是一团谜。
「那个意见的确有道理。」
「有道理吗?」
「有道理。」
荣太郎边说边点头——然后用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样子说:
「对了——艾妮,妳可以戴上这个让我瞧瞧吗?我想看妳戴起来是什么感觉,没关系,这只是装饰品而已。」
「啊……?」
「只有装饰功能其实是旁门左道的作法,不过这时候就先不要计较这么多了。」
「……」
心里虽然一点也不能释怀,但艾妮乌斯还是接过荣太郎递出的装饰用眼镜戴上。
「这样可以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
「……喔喔喔喔……」
荣太郎——觉得超级感动。
「我……我……一直……」
「主……主人?」
「我一直都做错了……我……为什么要绕这么一大圈……?」
像遇到圣母玛丽亚的信徒一样泪如雨下,荣太郎像在说梦话似地喃喃说着:
「我太愚蠢了……在这里,人类的一个梦想又……」
荣太郎一边说着要是被莱特兄弟跟阿姆斯特朗舰长听见大概会气炸的话,一边伸出颤抖的手。
「虽然知道萌道具的相乘效果……虽然知道,但为什么我一直没发现这么简单的方法!眼镜!没错——光是戴上眼镜就可以这样,啊啊啊啊啊竟然就能有这种效果啊啊啊啊!」
「呀!」
被荣太郎扑倒的艾妮乌斯很难得地发出了尖叫声。
荣太郎在艾妮乌斯胸口——戴着眼镜、长着尾巴和兽耳,具备所有萌的特质的女仆——磨磨蹭蹭,发出欢喜的叫声。
「啊啊啊啊啊……这样就……以后就算遇到辫子少女自家小妹机器人娇蛮少女或者是仆少女,我都已经、我都已经……!」
看样子萌之道路似乎也背负着很深的罪孽。
「……等等……不行……不能在这种地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荣太郎毫不在乎地继续磨磨蹭蹭。
可是——
「主……主人……——主人!」
噗滋一声——艾妮乌斯爱用的武器「达斯钦」发出危险的声音,K中荣太郎的脑袋。荣太郎的脑袋像喷水池一样鲜血四溅——看样子他的气血通通上冲到脑部了——他像直接受到杀虫剂攻击的虫子一样,缩起手脚,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请您冷静一点。」
艾妮乌斯一边整理被弄乱的衣服一边说。
而且顺便把眼镜摘下来放进口袋。
「我……我已经冷静下来了。」
完全没记取教训、一点一点复活的荣太郎说着。每次发生这种状况时,就会让人怀疑他的肉体构造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已经冷静下来了,所以妳再戴一次眼镜给我看好不好?然后还要说『您、您不必这么高兴吧?』没错——要像这样刁蛮中带点害羞的感觉。」
「不要。」
「别那么说嘛……」
「办不到。」
「……坏心眼……」
「就算闹别扭也没用。而且主人就算闹别扭也不可爱。」
「唔呼。」
荣太郎抱着手臂喃喃念着。
「没办法,这一点就当以后的课题吧。」
「『以后』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以后』——?」
「总之就是这样。」
刚才的错乱彷佛是一场幻觉,荣太郎一瞬间又恢复常态,说:
「我也很忙的——有什么事吗?」
「……」
用异常疲倦的表情叹了口气……艾妮乌斯也恢复了平常工作时公事公办的面无表情。
「教务处有事找您,我没问是什么事。」
「唔?教务处吗?有什么事呢?我最近什么都没做啊!」
也就是说以前做过会被教务处找去的事情吗?
「算了,请妳转告他们我三十分钟以后会到。」
「遵命。」
「还有——艾妮。」
一边整理超合金艾妮的十分之一模型,荣太郎一边说:
「拓人他们的状况有什么特别变化吗?」
「拓人吗?」
艾妮乌斯歪着头。
「看起来跟平常一样——怎么了吗?」
「因为『联盟』那些家伙似乎想攻击拓人跟铃穗。现在『学园』跟『联盟』都在互相窥探对方的行动,谁也不能先动作,所以我想他们应该不会有太大的行动——不过,就算这样,他们前阵子的袭击也太大胆了。」
「您是在说——冰室明人吗?」
前几天,拓人他们遭到「联盟」魔法师的袭击。
由于铃果的暴走,所以事情算是马马虎虎地混了过去——可是也绝不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原始神魔创造者——说起来是一种终极武器。我不认为那是一种随便出手夺取就能任意拿来使用的东西。」
原始神魔创造者。
秘密昵称为——「圣母」。
原始神魔创造者是一种被禁止的能力,不能任意使用。原本也是不该存在的能力,因为这种能力的发动会让世界的平衡崩溃。
可是——
「也有人把毁灭世界当成目的。」
荣太郎耸耸肩说着。
例如说,虽然都是自杀者,但并非所有人都是因为自己的绝望而选择死亡。
也有很多人是对世界感到绝望,想要跟这个世界诀别,所以才选择死亡。对于有这种想法的人,如果提供他们方法,让他们能带着整个世界一起毁灭——他们或许也会毫不犹豫地采用吧。
「我让一个小艾妮用伪装模式驻守在拓人的公寓里,目前为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
「……说起来,雅跟辛格拉薇亚去哪里了?从前阵子开始就很少看到她们两个了。」
「这一点我也不清楚……」
就立场来说,艾妮乌斯虽然常常站在比雅跟辛格拉薇亚还高的地位,但她并不是她们两人的上司。那两柱落魄的暗杀者,不管怎么说也只是置于荣太郎的监督保护之下而已。
「算了,总之继续监视拓人的住处吧。」
「遵命。」
「啊啊还有——眼镜还我。」
「不行。」
艾妮鸟斯转向其它方向说着。
「到今晚为止先寄放在我这里。」
「到今晚为止……?」
「……」
「……」
微妙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
继续顽固地看着旁边的艾妮乌斯脸颊隐约出现若干红晕时——
「——妳有夜盲症?」
低声说着的荣太郎脑袋又吃了一记「达斯钦」的攻击。
周末——星期六早上。
拓人到公寓一楼去,检查信箱里有没有信件。
这种设计在采用自动上锁大门的公寓一楼玄关是很常见的——拓人他们所住的公寓也在一楼玄关旁统一设置了像蜂巢一样的信箱。这种公寓原本就标榜只有住户和他们的客人才能进入,所以寄送到这里的报纸或邮件一律投进设置在玄关旁的信箱里。但事实上,有些熟门熟路的送报员会知道大门的密码,可以直接把东西送到各住户门口。
无论如何,每天去一楼检查一次信箱是必要的。
在上学的日子,拓人有时会把信件放进书包里直接带去学校,假日则必须特地到一楼来检查信箱。星期天虽然没有邮件,但有时星期六中午之前还是会有邮件送到,最近宅配业者也推出印刷品宅配服务,星期天仍旧会寄送一些邮件,所以就算是假日,拓人也会每天来检查信箱。
「嗯……」
他「啪」地一声打开信箱盖子检查里面。
没有邮件之类的东西。虽然有好几张外送披萨或古董商的广告单,但既没有什么用处,拓人对内容也不感兴趣,所以就把它们丢在信箱附近的垃圾桶里。
作业完成。
拓人又打了个呵欠,转身准备回到自己家里。
就在那个时候——
「……?」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旋律。
振恰喀振恰喀振恰喀振恰喀……
恰——恰——恰——、恰——恰恰、恰——恰恰——
恰——恰——恰——、恰——恰恰、恰——恰恰——
「……」
拓人皱起眉头。
那是很耳熟的旋律,是非常有名的电影配乐。
可是使用的演奏乐器不一样。
原本应该是由雄浑有力的管弦乐团所演奏出的音乐,现在则是用口哨般的声音当主旋律,并且由四弦琴负责伴奏,这种组合似乎会很巧妙地让听者变得浑身无力。
这是「帝国进行曲」——别名为「黑○士主题曲」。
美国某部超热门电影——原本宣称「九部曲」,后来不知道是导演导到一半厌烦还是体力耗尽,最终以六集完结——是被称为SF宇宙战争超级巨作电影中的配乐。
顺带一提……拓人虽然不知道。不过刚才响起的那段音乐,是改编自原作电影配乐的唱片——「ukuleleforce」中的一首。(注:「ukuleleforce」是由粟原正己、川口义之、近藤研二、关岛岳郎等四位个性派音乐家制作的唱片,其中最有名的曲予就是「懒洋洋的黑武士主题曲」)
俗称——「懒洋洋的黑○士主题曲」。
原曲虽然很有名,但应该没有人会一边放着这种流行音乐,一边做废纸回收、收破烂、或卖竹竿吧。
那么,这个声音的来源是——
「……怎么回事啊?」
拓人一边低声说着一边回头望着玄关。
透过玄关的玻璃门,可以看到公寓前面的景色。
没什么特别变化的熟悉景色。因为每天每天都在看,就算闭上眼睛,那些景色也可以正确无误地在眼底重现。
所以……只要有一点点变化,看起来就很明显。
像是换了新的交通标志、对面住户花坛里的花开了之类的。在已经看惯了的景色中,就算只是出现一点都不显眼的小东西,人们也会觉得不太协调,并且马上发现它。
更不要说是个像人类一样大的东西,不可能没注意到。
「……咦?」
拓人眨眨眼睛。
像毒气一样散发着毫无理由的不协调感,那个东西出现在拓人的视线范围里。
是一道人影,全身漆黑的人影。
那道人影以悠闲的脚步朝公寓玄关走近——也就是朝着错愕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的拓人走近。
并不是陌生的身影。事实上是很熟悉的长相。
那是一个名人。或许在这个世界上,有好几百万好几千万——甚至可说是好几亿的人都很熟悉那个长相。
只是,大部分的人应该都是……在屏幕上看到的。
至少,应该很少人会在自家公寓前面看见「他」。
「……」
嘶、嘶、嘶。
一边发出像戴了急救氧气罩的嘶嘶声,背后回荡着令人全身无力的四弦琴琴音,那道人影走近大门。黑色面具,黑色斗篷,除了胸口的生命维持装置板的开关之外,全身的服装打扮都是一片漆黑。
通称「西○大帝的黑暗大臣」——
「为什么黑武士达○维德会出现在这里?」
拓人呻吟似地说着。
「……呃呃。」
应该哈哈大笑吗?还是应该先逃走呢?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拓人就这样呆呆看着一步步靠近自己的黑暗原力操纵者。他也只能看着而已。
而且。
——喀锵。
在拓人的注视中——黑武士撞上那扇玻璃门。
「……」
从对方啪跶啪哒摸着大门玻璃的样子来看,那个面具似乎对视线造成了阻碍。黑暗大臣甩甩头,伸出手指按着密码。大门静静打开,黑暗大臣悠然走进公寓里。不愧是能把原力的黑暗面发挥到极致的黑暗大臣——公寓的自动大门也无法阻止他的脚步。
「……」
黑暗大臣站在拓人面前。
黑色手腕从斗篷下伸出——一道光束延伸而出。
是光剑。
架好那柄发出像羽虱振翅般嗡嗡声响的凶器,黑暗大臣开口说:
「You.are.my.son。」
「……」
拓人无言以对。
黑暗大臣也默默不语。
星期六的清爽早晨——在公寓玄关沉默对峙的少年与黑暗大臣。
缓缓流动的四弦琴旋律。
不知哪里的鸽子发出「咕、咕、咕咕」的和平叫声。
「……我。」
拓人半瞇着眼睛说。
「不记得自己有一个堕入原力黑暗面的爸爸。」
「什么……?」
黑暗大臣错愕地踉呛几步。
「等等……你……不会吧?」
一边咻咻地挥舞着光剑,黑暗大臣一边说:
「我……可是花了一番心思打扮的耶,这时候你应该要大声说『喔NO!』才对吧?我一直以为你会喜欢、一直以为你会喜欢……这个面具头盔超贵的耶,因为要玩角色扮演,所以我还特地买了MasterReplicas(注:一家主打贩卖「星际大战」系列复制电影道具的公司)出的光剑耶——!」
「……」
「可恶『帝国大反攻』已经太旧了吗?难道我应该扮成『蝙○侠』或『蜘○人』来进攻才对吗……?」
黑暗大臣气恼地跺脚,拓人冷冷地看着他。
这时——
『小拓』
在想拓人怎么这么久没回来——搭着电梯下楼的铃穗,看到在公寓玄关像耍赖撒娇的小孩一样跺脚的黑暗大臣,不由得吓得全身僵硬。
『这——这是什么?』
「喔喔?喔喔——这不是小铃吗!」
黑暗大臣展开斗篷,摊开双手走近铃穗。
「都长这么大了啊!」
『等……等一下。什么?这是什么?小拓!』
铃穗一边害怕地后退一边写着。
可是——
「什么嘛,小铃,不认得我了吗?太过分了。啊、不过算算我们十年没见了,这也难怪。哈、哈、哈。」
「……我想这是因为你戴着面具的关系。」
拓人很冷静地吐嘈。
「……喔喔!」
啪——地拍了一下手,全身漆黑的怪人把手放在自己头上,一口气把面具拿下来。
出现在面具底下的是看起来好像很和善的中年大叔的脸。
虽说是中年,但看起来没有很胖。或者该说他其实很瘦。那副长相虽然没有能称之为特征的特征,但也没有明显的缺点。在旁人眼里看起来,或许可以说是个帅气中年人吧。如果能穿上适当的服装——假如穿上高级名牌西装,或许也很受女性欢迎。正因为这样,所以当他扮成黑武士达斯维。时,看起来就特别地怪。
『啊——』
铃穗睁大眼睛写着:
『彰彦伯父?』
「Yes,就是Uncle彰彦哟~~」
把黑暗大臣的面具夹在腋下的中年人爽朗地笑着。
『您什么时候回日本的?』
「今天早上啊,什么嘛——拓人没跟妳说吗?」
「——咦?」
拓人眨眨眼睛。
「我?为什么我会知道?不对、为什么你会突然回来——?」
「没有突然回来好不好,我不是传真告诉你了吗?在离开美国之前。」
彰彦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说着。
「……」
「……」
拓人和铃穗用讶异的表情面面相觑。
当然,半睡半醒的拓人跟只看到一角碎片的铃穗,不可能记得有那张传真。
「算了。」
彰彦耸耸肩说:
「令我朝思暮想的家啊,一直以来受你的照顾了——这么说好像也怪怪的,毕竟是我自己的家嘛。哈哈哈哈哈哈。」
说着,彰彦——也就是铃穗的伯父、拓人的爸爸,羽濑川彰彦轻松地「砰砰」拍着拓人和铃穗的肩膀。
拓人记忆中的彰彦——只有非常特定的模糊印象。
拓人记得自己小时候很受疼爱。现在想起来,跟总是用疏远态度对待儿子的妈妈比起来,拓人知道爸爸是真的把自己拿来当儿子疼的。
常常带自己出去玩。
他记得星期天爸爸常带自己出去。
公园、游乐园、水族馆。
右手拿着自己最喜欢的「超爱战士-亚尼雷昂」公仔,左手牵着爸爸的手到处去玩……脑中的确有那样的记忆,也有玩得很开心的记忆。他记得自己以前的确有过开心的感觉。
当时的自己一定很喜欢爸爸吧。
可是——
不管再怎么回想,都没办法在脑中描绘出当时爸爸的容貌。
最多也只能回想起模糊的侧脸。
拓人觉得,那一定是——因为自己被抛弃的关系。
首先被妈妈抛弃。
然后被妈妈抛弃的自己又被爸爸抛弃。
爸爸的抛弃方式没有妈妈那么露骨。跟失踪的妈妈不一样,爸爸至少有持续寄来拓人的生活费,而且也帮他付升学念书的费用。毫无疑问地,他尽到了为人父母最起码的义务。
可是。
在妈妈抛下拓人离家出走之后。不到半年,爸爸也去了美国。
把拓人——独自留下。
当然,去美国是因为公司的人事调动;之所以把拓人留下,或许也是因为要把年幼的儿子带到国外那种极端的环境,实在让他有所犹豫。如果考虑到升学之类的问题,日本的环境比较安定,这是毫无疑问的。
可是,当时的拓人并不了解这些事。
他只是觉得——连爸爸都把自己丢下不管了。
拓人觉得,自己能正常地长大,是托了铃穗爸妈的福,他们对待自己的态度比真正的父母还和蔼。被应该是自己最信任的人一一背叛,心里所留下的伤口,对年幼的孩子来说一定造成了很沉重的负担吧?
拓人现在已经不恨那些事,也不再觉得悲伤。
只是——即使如此。
拓人没办法坦率地接纳彰彦。
他叫彰彦爸爸,也承认了他。可是——就好像用戏中称呼来叫饰演那个角色的人一样,有种微妙的不协调感。就算彰彦站在面前,拓人还是不觉得这个人就是自己的爸爸,总觉得像在看一个贴着父亲标签的陌生人一样。
所以——
「等……等一下……等等!」
爸爸飞快地走着——拓人一边追在彰彦背后,一边大叫。
铃穗也惊慌失措地跟在后面。她也拿着写了『伯父、请等一下』的笔记本,但因为彰彦没回头,所以完全没有意义。
「我说等一下!」
拓人一边小跑步追上彰彦一边说着。
「嗯?怎么了?」
「等一下、家里现在——」
有塔娜罗特在。
就算法尔雀刚好变回机杖的样子——因为床铺和房间数量的关系,法尔雀平常都以机杖的状态,在客厅的固定位置睡觉——但如果彰彦走进家里,毫无疑问会碰见塔娜罗特。
「家里怎么了?」
彰彦停下脚步问道。
「没什么……所以那个、呃呃、因为很乱,没错、因为很乱,所以该怎么说才好、反正不能进去!」
「哈、哈、哈,男孩子一个人住难免会那样嘛。」
就因为不是「那样」,所以才这么困扰啊。
彰彦根本没想到拓人会跟三名少女——或者该说是四名少女——住在一起。
「我不介意哟,反正是自己家嘛。」
「不——所以说,拜托你不要突然跑回家好吗?」
「啊……话是没错……可是我有传真给你啊。」
似乎稍微被拓人的气势压倒,彰彦说着。
「就说我没收到嘛!」
拓人死命大喊。
「……唔唔?」
彰彦惊讶地盯着儿子的脸。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你不希望我进这个家门吗?」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拓人也差不多到这个年纪了。就算家里到处放着A书跟A片我也不会介意哟!」
「不是啦!」
「那不然是为什么?」
「……呃呃。」
拓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根本没想过去美国十年的爸爸会突然回来,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借口。
「唔,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不要回家好了,暂时住旅馆也没关系。」
彰彦说着,表现出令人意外的体贴。
「嗯……如果可以这样就太好了。」
拓人放心地呼了口气。
就在那个时候——
「——拓人!」
一个声音响起,无情而干脆地破坏了原本总算解决的状况。
是塔娜罗特。
她从走廊底端——打开拓人他们家的门飞奔出来。
而且,令人难以想象的是……她只穿着内衣内裤。
「拓人拓人,电视上正在播超划算的购物广告,有益健康又能吃得饱的绿藻机能性食品『绿所以兰』(注:SoylentGreen,电影「超世纪谋杀案」中出现的人造食物,作者在此借用了这个典故),只卖定价的四折——!」
一边说着一边冲过来的塔娜罗特,来回看着用「完了」的样子掩着脸的铃穗、望着天花板的拓人,以及露出吓了一跳的表情楞在原地的彰彦。
「——喵?」
「妳……妳是?」
听到彰彦这么问,塔娜罗特像在宣誓似地举起一只手说:
「我叫塔娜罗特是也!」
「呃呃妳是……为什么妳会从我们家里跑出来?妳跟拓人的关系是——?」
「喵?跟拓人的关系吗?我是拓人的使——」
『叔父!』
以脱兔之姿飞奔而出的铃穗,使出有如摔角绝招「釜爆弹」的招式,用手臂扣住塔娜罗特的脖子让她闭嘴,然后像要故意遮住她的脸似地举起笔记本。
『这女孩事实上是借住在我家的留学生塔娜罗特-安萨廷她是从遥远非洲的是也共和国来的充满威胁性的野性少女所以很没常识啊哈哈铃穗好困扰哟。』
虽然支离破碎地潦草乱写一通,但之所以写得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是因为从以前就决定好这种「设定」,在表面上要向学校和朋友们这么说明。
「咦?可是——」
『其实这女孩真的很没常识我们不知道已经跟她说过多少次叫她不要穿着内衣跑来跑去事实上这是她们部落的习惯规定每天一次要穿着内衣内裤跑来跑去供养祖先的灵魂这也是没办法的如果不遵守规定就会被五马分尸所以真的是没有办法。』
「……啊。」
『今天我刚好跟这个女孩一起来小拓家玩、呃呃这女孩刚好发病所以乱讲话如果叔父能当做没听到的话铃穗会觉得很幸运呃呃我们跟小拓绝对没有住在一起哟呃呃。』
「……」
彰彦眨眨眼睛,看着铃穗写出来的那一大堆谎话。
然后——
「是吗?」
「……呃呃、嗯,没错没错,就是这样。」拓人慌慌张张地拼命点头。
『因为这样所以我跟这个女孩先告辞了打扰两位团聚的话不太好呃呃啊哈哈哈哈。』
一边这么写着,铃穗硬是拖着因突如其来的事件而睁大眼睛的塔娜罗特离开——然后消失在还停在同一楼层的电梯里。
「……虽然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这样没问题吗?」
彰彦指着电梯的方向问道。
「……呃、大概吧。」
拓人用不太有自信的语气说着。
铃穗在电梯里操作自己挂在身上的坠饰。和出现的铃果两人一起压制住似乎快要暴走的塔娜罗特,她们一起搭着电梯来到公寓一楼。
「妳们到底在做什么?」
被铃果从后面架住的塔娜罗特大叫。
「我跟拓人正在一起看日本网络○田(注:「日本网络高田」为日本著名的通信购物公司)的电视购物,现在很划算,只要拨免付费电话0102——」
『塔娜罗特,妳暂时住在我家一阵子吧。』
「——喵?」
铃穗突如其来的话让塔娜罗特一时之间忘了挣扎,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彰彦伯父在日本的时候比较麻烦。要是我们住在一起的事情被发现,我想彰彦伯父不可能笑笑就算了……而且小拓的魔法师身分也很可能会曝光。』
「……喵喵?」
塔娜罗特疑惑地歪着头,铃穗和铃果把那个彰彦就是拓人的爸爸、以及他在美国住了十年后才回国的事都告诉她。
可是——
「喵……?可是如果发生什么事的话,只要把他的记忆消掉不就好了吗?消掉是也。」
的确就像她所说的,目前为止——如果是其它人,像双叶、叶月,或是不小心看到不该看的场景的人们,拓人都会施展记忆操作的魔法。
可是……
『记忆操作对彰彦伯父没有用。』
「——喵?」
事实上——关于彰彦的记忆操作,铃穗的妈妈——秋穗在当魔法师的时候就已经试过了。
铃穗的父母和拓人的父母在结婚之前是亲感。当秋穗还是魔法师的时候,彰彦、武彦这对羽濑川兄弟,和亚纪美、秋穗这对姐妹就跟家人一样,常常一起行动。
可是「学园」魔法师必须遵守规定,不能让一般社会知道自己的存在。这一点恐怕是在「学园」秘密主义的坚持下,所产生的唯一、绝对的不成文法律。如果违反这个规定——会被夺去「学园」相关人员的资格,消除所有跟「学园」有关的记忆。
所以秋穗必须对常常一起行动的亚纪美、彰彦、武彦隐瞒自己的真正身分。因此——她很擅长使用操作记忆的魔法。这是「学园」一开始就教给她的魔法,身为绝代魔女、声名远播的她,施展这种魔法就像家常便饭一样。
总之不要让一般社会知道「学园」和魔法师的事情就可以了,所以只要把前后的相关记忆消除,至少信息就不会直接泄漏出去。
可是……
彰彦拥有某种特殊体质。
就结论来说,记忆操作的法术对他无效。
虽然还不知道原因……不过有一种说法是,彰彦体内拥有类似铃穗那种「夜蓝侵夺者」的特性。虽然不像铃穗那样,会积极地吸收周围魔力、让魔法失效,但要对他使用魔法——特别是施展会对记忆发生作用的魔法时,在魔法启动、发挥效果之前,就会遭到解除。
拓人也好、铃穗也好、秋穗也好、彰彦也好……或许,羽濑川家的人都拥有跟魔法关系深厚的特殊遗传基因。
暂时不提这一点。
就因为这样,所以没办法对彰彦使出最后手段——也就是「操作记忆,当做没那回事发生」。
总之,跟双叶或叶月这些平常人比起来,面对彰彦时,如果不特别注意的话不行。
『就算是面对亲兄弟,如果把魔法师的事情泄漏给一般人知道,小拓的记忆就会被消除,那样一来,塔娜罗特也就不能跟小拓住在一起了。』
「喵,那就糟了。」
塔娜罗特很难得地直接接受这种说法。
或许这也是因为铃穗直接把拓人搬出来当理由的关系。
「可是铃穗。」
塔娜罗特说。
「法尔雀还在家里。」
「咦?——啊!」
大叫的是铃果。
「把法尔雀单独留在家里的话说不定她会偷跑是也。」
「……妳还敢说?」
铃果低吼似地说着。
没错——法尔雀还以机杖的状态留在羽濑川家。
「要现在回去拿吗?」
『唔唔……』
铃穗顿时有些犹豫。
可是——
『可是如果法尔雀不在小拓身边的话……』
事实上,最近——拓人没有把法尔雀留在家里,而是随身带着她行动。
这是因为先前他们曾经遭到「联盟」魔法师——冰室明人的袭击。
看样子「联盟」对拓人和铃穗很有兴趣,这一点是无庸置疑的。因此,拓人寸步不离地带着用来当护身工具的法尔雀。当然,不可能就这样拿着魔法机杖走在路上,所以他用魔法把法尔雀变成手机的模样。
铃穗也同样带着变成手机模样的「瓦普吉斯」和「艾吉斯」。她也可能被「联盟」袭击,因此有随身携带武器的必要,于是寒河江教授给她拥有「型态变化」魔法效果的符咒。
『不管再怎么样,法尔雀都应该知道如果在伯父面前变形,情况会有多严重吧?不过——为了预防万一,我还是装了监听器。』
「——喵?监听吗?」
铃穗从口袋掏出来的,是小型的数字录放音机——才怪,是窃听器的接收器。乍看之下像数码录放音机的那个东西,里面是充满魔法技术的窃听接收器。
这是荣太郎特制的东西。
表面上的理由是「当拓人被『联盟』袭击时,可以迅速前往救援」,事实上,铃穗的目的当然是监视塔娜罗特或法尔雀的偷跑行动。老实说,之前那个晚上,铃果之所以能发现塔娜罗特的行动,也是托这个监听器的福。
「喵,我知道了。」
『总之,铃果——妳先用手机联络妈妈,这个时间她大概在家,妳请她开车来接我们吧。』
铃穗把手机递给铃果。
可是铃果露出惊讶的表情说:
「唔?不是走个十五分左右就到家了吗?」
『要这样带着塔娜罗特走在街上有点那个。』
「……啊。」
铃果和铃穗回头看向红发魔神。
「喵?怎么了吗?」
在寒气逼人的严冬里,穿着内衣裤的少女讶异地歪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