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K国际机场/大厅上午9点
我(病院坂黑猫)如果说对这个不讲道理毫无条理的世界有什么绝对无法原谅的东西的话,在了解我的人看来也会些许意外也说不定,其实只有那么一件事————那就是『无法理解的事』。对于我来说无论是多么细微又渺小的事情,亦或是如何巨大壮观的东西,只要是『搞不懂的东西』就充满厌恶感。我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东西,无法用理论归纳的东西,一想到有这种东西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胸口就会觉得难受,心情就会变得糟糕,甚至可能当场就有想吐的冲动。我只是希望这个世界能让我只是理解一切,但是非常遗憾(与我这渺小的愿望背道而驰地),在我看来,这世界太过未完成,太过不完整。用我亲爱的友人的话来说,这个世界崩坏了。是原本就已经崩坏了还是被谁破坏的,我亲爱的友人并没有下定论。尽管如此,世界就是如此未完成,如此不完整。即使我提出疑问大概也没有人会回答。或许何时我反而成了回答问题的一方。回答由神提出的一系列问题,也许就是我这短暂一生所必须完成的作业。不过我并不像亲爱的友人一样,完全不觉得这世界已经崩坏。尽管如此未完成如此不完整,却绝对没有崩坏。即使被破坏,也是保持在能被完整修复的范围内。所以我才不断解答神所提出的问题,不会放弃答题,绝对不会说『我不知道』。我顽固到愚蠢般坚信着这答题权是献上我这毫无价值的人生所能换取的十分相称的权利。
由于各种原因,我在一月二十日的上午9点,K国际机场的大厅里,将腰靠在旅行用的拉杆箱上等待我亲爱的友人。对于一名高中三年级的学生的生活来说,今天是大学统一入学考试刚刚结束的日子。不过我因为根本没有参加考试,所以这个日程完全是为了迎合我亲爱的友人的。约定的时间其实是9点半——但是亲爱的友人大多会在约定时间的三十分钟之前出现,而我的性格是在1小时前就到达。因此实际上的约定时间是8点45分的样子。如果不这么考虑的话,双方就不能互相配合协调了。虽然不知道亲爱的友人的考试结果——如果想知道也很容易——不过既然他什么都没有和我提起,想必是考了个比预计更高的分数吧。本来他就和我完全不一样是个认真的考生,如果不是如此,他的父母再如何放纵子女也不会允许他在这种时期出国旅行的。
海外旅行。
伦敦,包括飞行时间的六天五夜。
虽然到了机场才说有些太迟了,伦敦,对于一个高中三年级的学生作为旅行目的地怎么说难度也有点高了——不,坦白说,其实我根本就是第一次来机场这个地方。我害怕人群(非常非常恐惧人群),对机场到底是怎样的、会有多少人在那感到非常不安。然而到了之后稍微有些安心。的确机场到处都是人,但是这座机场宽敞到令人感觉不到到处是人。甚至一直笔直往前走也不用担心会撞到谁。说是松了口气不如说是捡回了一条命。顺便一提我是坐taxi来机场,完全不用担心经济上的问题——关于这一点有非常安心的支援。这样不如直接包机吧?之类的愿望果然还是太奢侈了。我亲爱的友人熟知我的人类恐惧症,因此曾提案在学校附近的地方先碰头,我出于作为这次旅行的组织者的面子,拒绝了他的提案。亲爱的友人当时就对我表现出了过高的评价,然而实际上,我仍然只是个无法摆脱那面子阻碍的幼稚的无聊的人。如果因为一个人就能去机场这事就自满了,想想之后旅途还真是艰难呢。
不过之后并不是一个人。
是两人的旅途。
一边想着这样的事,我一边翻着伦敦的旅游指南——并不吻合约定时间却必须说是吻合我的预期地,亲爱的友人正面朝这里一边挥着手一边走过来。不知道在考虑什么的毫无表情的脸,从这一百米远的地方也一目了然。虽然这里的人口密度并不高,不过要说在这个充满了不认识的人的地方心中却丝毫没有紧张的话绝对是一个非常大的谎言。包含着和认识的人相遇的喜悦,以明亮开朗而又盛大(与往常一样)的表情迎接他的我,却在看到他的身姿之后失去自我般地失去了语言。
他居然只带着一个非常小的手提包出现在那里——完全没有其他的行李。我一瞬间望向了自己腰边靠着的旅行用拉杆箱,再看了一眼放着重要物品以及药品的旅行包。之后再一次看向他。他似乎对我的反应感到惊讶
「怎么了?病院坂?」
他这么问道。
「今天真安静呢。永无休止高速流利的病院坂talk哪去了?」
「…………」
「身体不舒服吗?果然让你一个人来机场还是太困难了啊。所以我说一起来的嘛——不,是我的错。无论你说什么,我都应该强行带你一起来的。」
他似乎是真心担心我的身体状况才这么说的,但是如果是平时的话也许会十分令人欣慰的语言在现在丝毫无法打动我的内心。
「样刻君」
依然抱着仅有的一丝希望,我向他提问。
「你的行李已经拖运了吗?」
「不啊?这就是全部了」
亲爱的友人——柜内样刻君将手上的手提包举起来,向我展示了一下,似乎完全不明白我的提问的意义将脑袋微微倾斜。
「只要有护照和钱就行了吧?你不是这么和我说的吗?」
「……的确我之前是这么对你说的」
但那是最低限度的意思啊,我做梦都想不到你会真的就带着这样的轻装来了。而且带着是那种仿佛去隔壁的便利店一样的小包。手提包作为第二个包的意思(日语中将手提包称为secondbag),所以肯定是有个firstbag这样的包才行啊。但是样刻君将这样不成文的规矩轻易打破了。
样刻君穿着和平时一样的校服。
不过关于服装这件事是我拜托他的——我也同样穿着校服。如果考虑到这次旅行真正的目的,比起穿私服还是穿校服更合适吧。但是在校服外面套上一件看上去毫无干劲松松垮垮的,连袖子都不愿意套只是披在身上的外套。外加手上的这个小小的手提包,是怎么努力联想也想不到这就是准备去海外旅行的打扮。我的努力还不够么?不,应该不是这样的。那个大概正好只能放下B5尺寸的笔记本的手提包,样刻君到底在想些什么。除非说那个包能连接四次元空间,不然我绝对不能接受。
「如果带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在那里弄丢了就糟了啊。哎?哇!病院坂,你带了好多东西啊!」
样刻君终于发现了我靠在腰间的旅行用拉杆箱,居然表现出十分吃惊。对于我这样腕力和体力可以说无限接近于零的人来说,根本不可能带上很多的行李。所以这些好歹也是经过仔细严密筛选的,不过再怎么往轻里算,我的行李至少也是样刻君的十倍以上。不如说,样刻君的那个手提包根本就称不上是行李。
哇——
太令人失望了。
不管怎么说,这也应该算是和关系亲密的朋友只有两人的第一次旅行。稍微有些,不,应该是感到相当兴奋的我。那种兴奋的心情在如今看来让我觉得有些羞耻了。这股莫名的羞耻心是怎么回事。昨天晚上,我十分期待地挑选塞进拉杆箱的行李。然而样刻君带着早晨起来花个5分钟就能准备好的行李来了……学校用的包会把教科书放在里面,最多再花些时间拿出来而已。
「因为考虑到在那边可能发生些什么事,想着想着就把许多东西带来了呢。我无法像样刻君那样一脸轻松地出去旅行呢」
丝毫不掩饰这有些挖苦他的口气,但是现在让样刻君理解到他的行为让我非常失望也并不是我的期望——不如说,在样刻君心中描绘的『病院坂黑猫』的我的形象,是不会表现出失望的。他对我的那种过高评价或许对我来说已经有些困扰了,但是我也尽可能回应他的期待,这也是很自然的。
「那种东西,到那里再买不就好了」
他的迟钝已经达到折纸的等级了,当然他完全没有察觉到我口气中的挖苦成分。样刻君非常轻松甚至十分乐观地说道。虽然他的想法并不能说有错,但是,现在伦敦的物价之高我的确是告诉过他的,似乎他完全忘记了。虽然关于这次的旅行,就像我能坐taxi来机场一样,样刻君的旅费其实也是完全不用操心的。但是私人的购物之类的,我是绝对不会把钱借给你的。
「……那么,大家都是第一次来,先去把登机手续都给办好吧。在这里打发时间和在登机口打发时间都是一样的。」
向伦敦出发的飞机起飞时刻是11点半——海外旅行似乎必须在出发时刻2小时前到达机场。没有坐过飞机的我只能相信这样的传言,但是无法不觉得这是一种浪费时间。毕竟在到伦敦之前就得消耗掉整整半天时间。
说完,当我直起腰后,样刻君立刻自然地将我靠在腰边的拉杆箱握住。然后又自然得仿佛是自己的行李般拖在身后。
「恩?怎么了?机票之类的都在你这里吧,不和我一起去的话我没法办理手续啊」
「……恩,对哦」
我假装没有发现他那毫不做作的温柔,当然我也不会说什么感谢他的话。跟在样刻君的身后走了起来。之前对他的行为感到的失望消失得无影无踪,对这样的自己不禁感到无话可说。
2K国际机场/登机口(上午十点半)
我的旅行用拉杆箱托运之后,我们两人都一身轻松地并排坐在前往伦敦的飞机登机口附近的椅子上。我在左边样刻君在右边。飞机的出发时刻是11点半——也就是说登机时间应该是十一点之后。总之,还有充足的时间。果然到了登机口前,之后要坐上飞机的人都集中在这里,人口密度上升了不少。患有人类恐怖症的我——对不讲道理没有条理十分厌恶的我来说是让人脊背发凉的风景。也有打算回国的吧,这里有不少外国人。还有更奇怪的,和尚打扮的男人,坐在离我们稍远一点的地方,读着一本线缝的古书。难道说打算去伦敦弘扬佛法么?总之不但人多还充满了这种莫名其妙的人,这样那样各种东西都让我不安。忍不住地要去思考,心情一下子就变得糟糕。如果没有身边的样刻君,我可能已经蹲在某个墙角了。说不定到了飞机上人口密度就会降低了,在那之前先忍耐一下吧。一边向着窗外的巨大飞机眺望(在这么近的距离看飞机对我来说这事第一次,比预期得更让人感动呢)我不禁这么想着。
「话说回来,病院坂」
于是开始了毫无意义,只是为了消磨时间的对话——顺带一提之前的杂谈的内容大多是样刻君的妹妹。他是个爱上妹妹的变态——哦,样刻君向我提出了问题,像神那样。
「我们到伦敦到底是干什么去的?」
我向样刻君提出这次去伦敦旅行的邀请是距今天的两周之前的事了。尽管如此,样刻君今天是第一次对我提出这个问题。老实说我自己才是受打击的——为什么这个男人,对突然向自己提出的海外旅行不问理由不问目的就立刻答应同行了。这边可是和样刻君不同的有常识的人,在邀请之时就该说明的理由和目的就被这么一直无视,完全失去了说明的时机,直到今天。这样就好了么?这样就好了么?不断地这么思考着,但是既然不问而这边硬要去说明总感觉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一样。而样刻君那边一直不问不问,只到这快出发之前才终于问了出来——看来这对他来说完全就只是杂谈的内容,只是为了打发时间而提问的样子,并对回答丝毫介意的感觉都没有。这个高三的学生真的把伦敦当成隔壁的便利店么?
本来(虽然对于他的提问时机非常不满)我对于样刻也有着极高的评价。也许以全人类作为单位来考虑的话,让他能够进入那五只手指的范围的明确的理由,那就是他是一个完全地将简单(simple)贯彻到底的人。
他可以说的上是一个令人感到可怕程度的简单的人。比如他就算海外旅行也只带这个小到极限的行李也是因为他就是这样简单的人导致的。不,这么说听上去似乎像坏话,但是实际上,就算是坏话我也必须这么称赞他——总之他的简单在十八岁的现在来看是超出常轨的。不是正确或是错误——而是单纯的简单。简单也就是说容易理解,和我厌恶的『无法理解的事』是处在正好相对的位置上。
但是尽管统一考试结束了,在正式考试之前的重大时期,不去上学而来陪我个人海外旅行,就算简单也要有个限度。
「我的远房亲戚叫作笛吹的男人」
不管怎么说,这是我期待已久的时刻。似乎将堵在胸口的东西一口气吐出来一样的感觉,我开始向样刻君说明这次旅行的目的。不过,也并不是很长的故事,大概在飞机登机开始之前大概就能结束的话题吧。
「这又是一个,对我们一族来说又是一个稀有的异类——不过对于偏离家族的我来说,不如说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家伙——他的朋友遍布全世界」
「朋友遍布全世界?真让人羡慕啊」
样刻君丝以毫不包含心意的口气说出了这句话。他也不是有很多朋友的类型。虽然和我这种能够挺起胸膛说我的『朋友』只有样刻君的人来说完全不能比,但是作为一个追求彻底简单的人,一定也不想随意增加人生的部件。这么说的话,笛吹那家伙可以说是样刻君的对立面也说不定。笛吹似乎将其作为富有价值的收藏一般收集着人生的部件。
「会说英语就能在世界各地找到朋友——之类的,或者在internet上能找到世界各地的朋友——之类的虽然说是这么说,但是完全做不到啊」
自言自语的样刻君说道。仿佛自己没有朋友是很正常的事这点我无法认同,但是的确能不能交到朋友的确不只是靠语言或是聊天工具之类的东西就能决定和左右的。人能和狗成为朋友,又或者说可以和从未见过面的电视上出现的艺人之类的心灵相通也说不定。
「交朋友可以说是一种才能。而笛吹在那方面可以被称为是天才了吧」
「笛吹笛吹,叫得这么亲切,难道是和我们一样大的人么?也就是说他就是这次伦敦之行的指挥者么?」
「不,是壮年的绅士哦。你就当对年长的人如此亲切的叫法是一种亲爱的证明就好了」
完全不是如此。
讨人喜欢和喜欢完全不一样。
「总之,那个笛吹的无数的朋友之中,有一个住在伦敦的作家。他的名字是卡德鲁・莱亚斯」
「不认识」
「是吗。我还以为如果是样刻君的话或许会知道呢,好歹有基本小说被翻成日文出版了呢。我有带过来,之后借给你读一下吧。是推理小说作家。」
「推理作家啊」
样刻君露出了些许厌烦的表情——也就是说他感到厌烦了。样刻君是一个相当爱读书的人,也好像曾有一段时期,非常喜欢高难度的推理小说,似乎是从哪里开始迷失了。毫无意义地标上『迷失了』这样的标签,也算是个温柔的表现手法呢。开始不想念曾经喜欢的小说类型,开始不想念曾经喜欢的作家写的小说。当说出『厌倦了』或者『毕业了』之类的话,那就等于是对自己曾经喜欢的类型或者作者甚至过去的自己的全盘否定——唯一能消除这样前后矛盾的,大概只有『迷失了』这一个词了。『在推理小说中迷失了』『那个作家在第五作之后就迷失了』没有办法呢,因为迷失了嘛。不是类型的错不是作家的错当然也不是读者本人的错。
「在那边据说是相当有名的作家呢——不过本来这些都是笛吹给的情报,也许并不完全相信比较好也说不定。无论是谁,在介绍朋友的时候多少会说些大话。如果让我介绍样刻君的话大概也一定会说你是个非常普通的四好青年吧」
「你认识的人大都是些奇怪的家伙,我更希望你不要向他们介绍我」
样刻君时常会这样十分自然地说出过分的话。难道他认为无论说什么我都不会受伤吗。这也是对我的过高评价了,难道把我当成什么厚金属板了吗?老实说这种过高的期待对我来说太沉重了。
硬要说的话,我是那种喜欢将头靠在别人肩膀上的类型——说得直白一点就是喜欢撒娇的类型——不过在最初的最初,那也是自己故意伪装出来的样子。好像还不至于到了要和那样的自己说『我迷失了』的阶段。而且一开始似乎是这边先挖苦对方的。
「那么,那个卡德鲁・莱亚斯有什么事?」
「恩。是这么回事——上上个月,卡德鲁・莱亚斯先生有事找笛吹商量。笛吹不但是他的朋友,同时也是他的粉丝——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尽量能满足他的要求。但是他也是个非常繁忙的男人。不过并不是因为工作而是因为个人的兴趣到处奔波——无论如何都不能挤出很多的时间,更不用说抽空来一次私人海外旅行了。于是——」
「他就把皮球踢给你了吗?」
「就是这样」
我对样刻的总结回以点头。
「其实笛吹本来是想拜托之前也和你提过的那位迷路酱,也就是我在家族中最喜欢的表妹的。不过因为各种原因,她也不能去了。」
「迷路酱难道就是那个被称为『安静的驱人令』的家伙么……而且那孩子好像还是个初中生不是么?」
「那可是毫不介意将高中生派遣去伦敦的绅士哟,就算是初中生大概也没有所谓吧——并不是个能跟他讲道理的人。不过不得不承认其实我也曾经受到过笛吹一些恩惠,所以他踢过来的皮球我也不能不接手。不过也相应地提出了这边的一些要求。」
所谓的相应的要求,也就是时间和样刻君的同行。令我感到恐惧的是笛吹原本是打算让我一个人去伦敦旅行的。反正你毕业之后要去美国现在就当做习惯一下英语圈的生活吧——说出这种极端没有道理的话,却不是在开玩笑。
「反正你已经决定好了升学方向,现在也是闲着。出去旅行来说不是绝妙的时机吗?」
明明还有正式考试等着自己的样刻君却这样不痛不痒地说着别人的事。尽管他看上去是考虑了很多事,但其实很多时候我觉得什么都没有想过,现在正是如此。即使如此我也不会说出来然后导致大吵一架(据说关系很好的人出门旅行有很高的概率会以吵架结尾),于是我,
「说的也是」
只说了这些,点点头。
「所以我只是带着观光的心情来的哦。事已至此只有尽情享受海外之旅了」
「恩。那么——那个作家先生想要商量的是什么事。应该是作为笛吹的代替的你也能帮忙的事吧?」
「那的确是一件奇妙的事呢——当然这故事不是我说的而是笛吹说的,如果听完之后你想要喷饭也绝对不要怀疑我的神经有问题哦?我唯独不希望被样刻君轻蔑」
「我怎么可能轻蔑你呢」
如此随便地将这样的台词说出口,怪不得在暗地里有不少女生中意他呢。不过似乎没有哪个女生从那个暗地里走出来呢——难道是想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守望着他吗?对男生来说是毫无结果的事。在不知道的地方充满人气毫无价值。
「卡德鲁・莱亚斯先生似乎原本就不是什么写作很快的作家,这三年里没有发表过任何作品」
「出道以来多少年了?现在一共出了多少作品?先问问这个吧」
依然是毫无兴趣的口气——不过也没必要指责他。根本不认识的作家的履历,就算听了也一点都不有趣吧。他愿意与我继续这个话题,我就该感谢他了吧。
「好像是二十年前出道的」
「哇!我们还没出生啊」
「人类是拥有历史的」
我的发言虽然很有问题,不过毕竟讨论自己出生之前的事总有些不可思议的感觉。多少说些奇怪的话大概也算是一般的允许范围内的吧。
「也就是说那位作家先生至少也有四十岁了吧」
「二十过半出道的,现在是四十五岁……大概。恩,然后目前为止的作品数是十二本」
「恩。算不上多也算不上少呢」
「考虑到从事这行二十年的话,算是比较少得了。不过——这三年来一本都没出,所以是十七年内出了十二本这么算比较正确吧。当然,作家先生的这三年,肯定也不是在玩」
「融入灵魂的神作?」
样刻君歪了歪脑袋。
「我个人觉得如果哪个作家说出了这种话就完了。不会写出什么好东西的。最后肯定只是自我满足的YY故事」
「没有哪本书不是为了自我满足的哟」
我耸了耸肩说道。不得不说,样刻君对书本的价值观极端到让我困扰。他的简单和极端可以说是同样的意义,但是任何事都要有个限度吧。反正不管我说什么他都不会听吧,就算是形而上,我还是忠告他一下比较好吧。那时候的我对于你的观点并不同意,之类的仿佛不在场证明一样的东西。
「总之,经过了三年,那所谓的融入灵魂的神作完成了。那是上上个月的事了」
「原来如此——那么也就是说下个月差不多就能成书了?」
「不。现在还并没有打算出版」
「?」
再次歪着脑袋样刻君。
「什么意思啊。打算埋没掉吗?」
「这样下去的确会是如此」
我说道。
「但是,这并不是因为小说很无趣,并不是让人完全找不出优点的小说——总的来说,这世界上没有不有趣的小说」
「不,那种前提一样的辞藻就不要再砌了」
样刻君挥了挥手,催我将话题继续下去。看来他似乎一点都不感兴趣。现实的男人。不过他本来就是一个会区分有趣的书和无趣的书的类型的人。所以只是单纯对我的见解感到无奈也说不定。即使如此也丝毫不表现出反感,我亲爱的友人。
「怎么说呢,因为一些缘由」
我将话题转回到主题。
「作家先生写了一本被诅咒的小说」
「诅咒?」
突然,样刻君的表情变得不耐烦了。仿佛好不容易勾起的兴趣突然消失了。
「那算什么?」
「读完这本书的人一定会死——他写了这么一本小说」
「…………」
样刻君露出了让人无法描述的表情,甚至连感想都没有了。当不知道如何反应时选择『沉默以对』,这就是样刻君。虽然饶舌主义的我来说是不可能的,不过偶尔使用这个方法,的确非常有战略意义。能让说话方这边先感到羞耻。真是的,笛吹那家伙居然把这样的皮球踢给我——同时毫无道理地,对迷路酱也产生些许怨恨。本来,比起我来说,这样的情节更适合迷路酱。已经能够想象出表情丰富的她会露出怎样喜悦的脸庞。
「我记得」
每次都无法忍耐沉默,就是我的本性。
似乎变成了找借口的口气,不过这种情况下也没办法了。
「梦野久作的代表作『脑髓地狱』大概就是那样的小说吧——作者甚至声称自己『是为了写这本小说而出生』的」
「啊啊。就是那个——『读了之后会发狂』的那个啊。脑髓地狱,还怀念啊。小学还是初中的时候读过的。」
「我希望你是初中的时候读的。」
读那种书的小学生太让人觉得讨厌了。
「因为一开头就是连呼哥哥大人哥哥大人嘛,让我觉得非常有带入感,一口气就读完了——啊,那个,到底说了什么故事啊」
「梦野老师会在九泉之下叹息的哟」
对于作家无法选择读者来说,样刻君的读后感太过刺激了。虽然这么说,如果要让我来描述一下『脑髓地狱』的梗概的话,大概会词穷吧。这也许是世界上存在着的为数不多的拒绝梗概的作品——正因如此,『脑髓地狱』才会被称为『读了便会发狂的作品』的吧。
「这么说,病院坂,我和你都完整地读过了脑髓地狱结果却都没有发狂,也许只是一种夸张的宣传呢」
「不,先不说我,样刻君到底怎么样呢……」
他的妹控或许就是受到了名作的影响,虽然听上去是天方夜谭,但是听到他刚才的读后感,让我不免有些担心。那绝对不是因为我是个爱操心的人。
「的确是引人注目的宣传手法呢」
「啊?是吗?所以那个作家先生的新作也只是靠『读完的人一定会死』这样的宣传,也许是觉得太夸张,于是才让他感到有问题而无法发表……作家先生刚说出口结果不得不收回之类的」
「不,非常遗憾」
我这么说道——现在才是问题的重点。
「那篇新作——至今还没有决定标题,所以即使出版了现在也只能起个『那本新书』这样的名字……关于那本新作的『被诅咒的书』或者『读完一定会死』这样的说法,绝对不是什么宣传手法——似乎是这样」
「啊?」
「读完那本小说的卡德鲁・莱亚斯的妻子和他的编辑。这两个人事实上——已经丢了性命」
3机内/坐席号41(中午)
超出了我的预测,结果谈话中途登机手续就已经开始了。样刻君也并没有对话题的内容很感兴趣,于是结束话题准备上飞机。我是第一次来到飞机里面,坐席之间的间隔比我想象中的窄了许多,稍微令我有些惊愕。看来无论产生什么差错,我也不可能一个人坐上这东西。我下定了决心,高中毕业之后去美国的话绝对要坐船过去。也许坐上头等舱之类的好位置大概就没有这种感觉了,不过似乎豪华和奢侈并不适合我。真是自找麻烦的天性。不过当飞机开始加速并离开地面的时候,不仅让人吃惊也同时伴随着些许感动。当然对飞机能够飞上天的原理我是很清楚的——并没有对此产生任何疑问。但是实际体验了一下这样的铁块飞上天的感觉,不得不说这已经是超越知识的存在了。不过关于这方面,样刻君果然还是样刻君,一脸什么都没有考虑的木讷的表情,仿佛升空的瞬间非常无趣。也许我是太容易感动了,但是样刻君一定是太难感动了。明明大家都是第一次坐上飞机,这样的毫无反应算是什么啊。你在旁边摆出一张很无聊的脸,不是害我这边也兴奋不起来了吗。也许选择样刻君作为一同旅行的伙伴其实是一个错误也说不定。不过我也没有其他的朋友了。而且——样刻君不知为什么和我交换了座位。我们的座位位于机内前方看来的左侧,3个座位并排的中间那个以及靠走道的那个。也就是说窗边的座位是不认识的人。要和不认识的人坐在一起我绝对不能忍受——但是我的票子是中间的位置。看到窗边的那个人之后,不得已只能拜托样刻君交换座位了,但是我还没说出口,样刻君就已经坐到了中间的位置上。虽然座位旅行的同行者他是完全不合格的,但是作为我的朋友是没有更好的人选了。唯一的一个朋友居然是最好的朋友,我还真是幸运啊。顺便一提窗口的作为,也就是现在坐在样刻君右边的人,就是之前登机口那里非常显眼的和尚打扮的人。在飞机内的和尚打扮,更是大放异彩。虽然想过他到那边之后再换上这身打扮不就行了,但是明明不是修学旅行却穿着校服出来旅行的我和样刻君也没有资格指点他。从客观的角度来看,我们这3个座位都相当奇怪。如果我和样刻君拥有正常的社交能力的话,一定会想和那位和尚聊聊吧,可惜我基本是个认生的人,而样刻君是个排他主义的人。不要期望我们有什么旅途的交流。
「时差是多少来着?」
样刻君向我提出问题。
这种事事先就该弄清楚啊,虽然想这么说但是看在他刚刚和我交换座位的那种毫不做作的温柔的份上,我忍。我真是太天真了。甜(天真)得快要化了。
「九个小时哟——半天大概就到那里了,那边大还是傍晚了」
「恩,总觉得赚到了呢」
「直截了当地说,什么都赚不到的」
「说起来,以前和夜月讨论过非常有趣的关于时差的问题。如果绕着自传的相反方向一周的话,是不是就多了一天呢」
「那种事怎么可能呢。还是一如既往爱做梦的妹妹呢」
夜月,也就是被样刻君溺爱的妹妹的名字。柜内夜月。虽然有很多想法,但是我和她从来没有交流过,只是经常听到关于她的传言。
「不过说回来,关于这次旅行你是怎么对妹妹说的?感觉比起说服父母,说服你的妹妹更加困难吧?」
不但哥哥总是缠着妹妹,妹妹也总是缠着哥哥。像尼龙扣一样互相缠绕着。然而样刻给了一个让我惊讶的回答。
「不,关于这次旅行我还没有和家里说」
「…………」
这已经不是统一考试的问题了。这家伙根本就没有得到家里的许可啊。将我好不容易的一丝介意给彻底粉碎了——不,的确,希望他能同行的我来言,不得不对他这样的表现予以感谢,不对,再怎么说——也是不行的吧……
「我对家里说在正式考试之前全班要一起合宿」
「你说谎还真是像呼吸一样容易呢。我真是服了」
「也不完全是说谎啊。和你在一起的话,能学到各种各样的东西呢」
「和我一起学到的那些东西,绝对是考试时候用不到的」
我自虐般地回答。或许这只是对自己被日本的考试制度所排挤,仿佛丧家犬一样的嗷叫也说不定,样刻君则是毫无干劲地说我又不是为了考试才学习的」。这比起直接安慰我或许更有效呢。
此时,机组乘务员开始派送机内餐了。我们中断对话,总之先考虑那边的事。事实上我是相当偏食的,能够咽下去的东西是非常有限的,不过机内餐一直想尝试一次了。机内餐本身并没有怎么样,但是那些盘子上不止有筷子居然还有汤匙和叉子,对我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现在明明都已经在云层之上了。不,在有不少外国人乘坐这点来看,有这些东西也算是理所当然的东西……但是这金属制的叉子,不是完全能当成凶器使了吗?机场的那些金属探测器算什么啊。特意对行李用X光线扫描之类的这不是完全没有意义了吗。
样刻君说了句「不用了」放弃了机内餐。他是个会自己做饭的人(带去学校的便当似乎也是他自己坐的),似乎不怎么喜欢吃这样的配餐。不过,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猜想。为了打发时间,他从手提包里拿出了一本小说,开始读了起来。那个小包的容量,再减去这么一本小说的体积,这么联想起来的我不禁背脊发凉。就算将行李降低到最低限度,再怎么算他也已经冲破那基准线了。旁边有人看起小说的话,不免会对其书名产生兴趣是读书人的本性。我下意识地,一边吃着饭一边将头伸过去,打量着样刻君正看着的书。
封面是漫画风格的插画,书本内也同样有不少插画收录在内。名字也是那种类型。总之就是被称为轻小说的类型了。
「你又改变兴趣了?你喜欢的类型还真是一直在变呢。不如说是烂读了」
「经过了5年兴趣自然会变的」
「5年?5年前我和你还没有相遇呢」
「啊
是吗」
样刻君一边说着蠢话一边翻着书。虽然看上去并不是很认真的在看,不过还是相当热衷的吧。
「很有趣的哟,这种类型的小说。新人不断涌现。我最近的见解呢,就是没有作家能写出比出道作更有趣的作品了」
「这种定义我看太过偏激了吧」
说是见解不如说是偏见。不过作为玩笑话来说还是挺有趣的,不如听他继续讲下去。
「那么说得再委婉一点,出道之后的三作之内,无论什么作家都非常有趣。但是那之后,大多数的场合,都似乎渐渐不再那么有趣或者说渐渐无法被人理解」
「喂。不许说不能理解,要说迷失了」
「你的说法太伪善了啊」
一脸受不了的表情的样刻君。
不过他说的也没错。
「一个人一生能写出的优秀小说只有6本,不知道哪个作家曾说过这种话——对自己说了这种话是不对的吧」
「我觉得那只是那个人的谦虚吧。不过,的确如样刻君说的一样,和其他小说比起来轻小说的确是属于比较容易出道的类型,而且感觉一半以上的轻小说都是出道作」
实际上可能并没有那么夸张,但是感觉上来说就是如此。另外,也许是这种类型的历史太过短浅,缺少有权威和有经验的人,让这种印象更加深刻。
「说起来,以前有过新人和死人写的小说最有趣这样的观点。新人因为没有权威,而死者反正都已经死了,自然对他们的评价会比较好」
「先不说轻小说的『轻』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能让人轻松阅读这一点,就可以说是不错的小说了」
样刻君说道。
「而且,我读了各种各样的小说,结果发现最读不出作者影子的大概就是轻小说了」
「啊啊。样刻君讨厌作者呢」
的确是有这样的设定。所以样刻君最讨厌写后记的作者了。不过,要说的话轻小说基本也都是有后记的,不过关于这一点看来还是存在弹性空间的。
「本来,轻小说到底能不能算一个单独的类型也说不清。轻小说中,有科幻题材有惊悚题材,似乎什么都有。没有的大概只有悬疑小说了吧?」
「不,样刻君,悬疑小说也是有的哟。虽然为数不多——不过的确,轻小说和悬疑小说是很难相容的」
「的确呢。不过,为什么呢。可以称为轻小说的母亲的所谓青少年读物的,福尔摩斯啊鲁邦啊之类的,不正是其代表作么」
「江户川乱步先生也在青少年读物上下了一番功夫呢——不过我觉得能够理解其中的道理」
「真的吗?」
似乎产生了兴趣,样刻君将书合上,放在膝盖上。稍微有些得意的我也停下筷子。
「说起来悬疑小说该怎么定义——不得不从这个问题先说起呢——然而实际上,推理小说处在一个特殊的位置上呢。就算能有出乎意外的解决方法也不会有出乎意外的情节发展。这个,一般来说,是完全相反的吧」
「相反的呢」
「也就是像传统艺术的根性的东西。也就是雏形已经定位完毕了,之后就是怎么去应用来吸引读者了——读者自然也非常清楚,也知道该怎么去读」
「恩,以后再读推理小说的话,思考方式就会不同了吧——也许就接近于解谜或者解题之类的感觉。就像那种,读者参加型的小说」
「的确这种方法也可以——当然任何一种小说,在阅读方法上都有最低限度的规矩,但是悬疑小说在这方面有强烈的倾向。因此它的难题和谜团更显得纯粹而美丽。因此也产生许多制约和规定,与普通的小说相去甚远」
似乎说得有些太大声了,在这里稍微暂停,自重一下。飞机中让人意外地赶到安静——当然飞机飞行的动静还是不小的,但是乘客们很安静。像我们一样互相交谈的,一眼望去,基本上是没有了。就算有也是用很小的声音轻轻交谈的。虽然是毫无规则的地方,但是意外得有一种制约感——也许是出于空中这个环境的影响。不过比起在天上还是人类令我可怕得多,周围如此安静不如说是我期望的,不过如果闹得太大声大概会被[最近的年轻人真是的……]这么对待,对陪我聊天的样刻君也很抱歉。这时候,样刻君里面的座位上的和尚已经吃完机内餐,正在喝什么类似晕车药的东西吧。如果太吵闹的造成困扰的话,大概佛祖大人会惩罚我吧。
不过我本来就不信奉神或佛之类的。神在不断地向我提出难题,根本就是个让人讨厌的家伙。如果真的存在真想去揍他。佛祖大人的话,听你说说话也是没关系的。
「是什么来着——好像有过的,诺克斯的十戒之类的,范达因的二十规则之类的。那种的么?」
样刻君卖弄着他并不怎么清楚的知识。当然是小声地。他虽然是个不会看气氛的家伙,但是却是个能猜透他人心思的人。
「这是极端的例子呢。以前,我也曾经随便写了一些呢——要说是怎样的小说,大概是想要尝试完全打破诺克斯的十戒」
「哦,听上去很有趣啊。结果怎样了」
「非常遗憾,最后犯人被限定为东洋的佣人,在构造上有严重缺陷」(注:诺克斯十戒其中一条是说,不能出现(会使用奇怪法术的)中国人)
嘛。
本来所谓的十戒或是二十规则,只不过是本人为了迎合当时的作品而决定的东西,也并不是什么硬性的规定,以那些为基准来写小说从根本上来说就是不可能的吧。而且,也已经不是能和现在这个时代吻合的东西。
「当我发现如果把登场人物一大半都改成东洋的佣人不就行了那是之后的事了。这种规则总得来说太过自我,推理小说必须有密室登场,也有个别作家这么坚持,也许还不少——另外,不容许加入许多不纯洁的要素大概是广泛认同的」
「不纯?萌角色之类的?」
「没错。不久之前,社会派,大概是这么称呼的。认为是不是该融入些批判社会的要素——批判虽然听上去很不错,说直白一点就是说别人的坏话」
「但是,先不说什么社会派,我觉得名侦探这种角色似乎谁见到了都会觉得萌的」
「虽然是没错,不过要是萌要素过多了的话,解谜性就会被影响」
「解谜性呢——感觉之前也讨论过相同的话题。五年之前么」
「所以说五年之前我们还不认识」
「啊啊,那就是半年之前吧。奇怪,为什么我会把五年和半年搞混呢」
「你没事吧。说没倒过时差现在还太早了吧——总之推理小说虽然有各种各样的规矩,定义上也是非常繁琐,但是有一点可以断言,我发现了推理小说的一个不变的定义」
其实只要考虑轻小说和悬疑小说之间难以相容的问题就可以知道了。但是能有机会向样刻君发表我的观点真是让人喜出望外。
「悬疑小说的定义。只有那么一个」
我说出了口。轻轻地。
「不可能获得好评」
「…………」
样刻君对我冷眼相向。不错的眼神——我就是想看这眼神。让人兴奋不已。不如说让我性兴奋了。
「也就是说」
抑制内心的兴奋,尽量不在口气上表现出来,我慢慢说道。
「和始终贯彻娱乐性以及庞大数量的轻小说,是完全格格不入的——想一下吧。所谓的获得好评,也就是说销量很好,这就是一种不纯洁的要素」
「……但是不卖到一定销量不行吧。毕竟都是作为商品进入市场的」
「没错。但是不可思议的是——如果销量达到了一定程度以上的话,无论再优秀的悬疑小说,都不再被当作悬疑小说。而成为了惊悚小说或恐怖小说」
「被拍成电影或是电视剧之类的,主旨和原作就完全不用了——你是想这么说吗?」
「非常正确。如果好评云云之类的说法太过露骨,就换一种说法,主流还是非主流吧。推理小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成为主流的存在,永远是属于非主流的那一部分——而且是自愿处在非主流的部分。悬疑小说的读者更希望自己喜欢的小说不怎么好卖。自己喜欢的作品越被贬低反而越高兴。因此悬疑小说绝对不会热门更不会大热。就算曾经有过只有悬疑小说才卖得好的时代,但是也没有哪一作达到超人气。无论作者还是读者,甚至出版商,都不希望如此。与轻小说完全相反。所以那种多元化的组合会成功」
当然,也许在别人眼里我只是随便加上了自己的见解。
这种个人的见解排除了许多例外。不过反正我也只打算告诉样刻君一个人,倒不如说期待他对我吐槽。但是似乎样刻君产生了共识「原来如此啊」他说道,并点了点头。之前样刻君似乎也说过推理小说并不适合作为商品之类的话。悬疑小说,在这种意义上也成为了一种非常孤独的类型。
「不过,说到目前位置的都是所谓的[本格]类型的悬疑小说,如果是普通的那种轻松阅读的悬疑小说的话就不能这么说了——悬疑小说也和轻小说一样,也能在其他的类型上参上一脚,在这一点上的确是有些相似呢。即使是相似,也绝不相同。应该这么说吧,不过我也并不想关于这一点再展开深入的讨论」
「那么说不定旅行悬疑小说的话,说不定能和轻小说联系上。怎么样病院坂,以这次伦敦旅行为主题,写一篇推理小说怎么样?」
「没有兴趣呢。虽然有些偏离话题了,不过小说是用来读的不是用来写的」
「哦哦,听上去像名言一样」
「基本上小说家在接受采访的时候都会说,[因为没有想看的小说,所以才打算自己写的]类似这样的发言吧。我,觉得那根本就是谎话哦。你就是想写才写的吧,真想这么吐槽。这么说的话,我也不怎么想写小说了。自己到底想不想看自己写的小说呢」
「不过那个作家先生的麻烦应该还是让人感兴趣的吧——先不说那个问题能不能称为推理小说的主题,也不说那被称为[被诅咒的小说],然而事实上已经有两个人死亡了这点就足够了……可是为什么,你似乎好像还是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
面对样刻君的话,我回以苦笑。自然而然浮现的笑容。
「刚才的确有些开玩笑的口气,不过我的确只是以观光旅行的心情坐上飞机的——想要作为和样刻君的毕业旅行。以此作为理由的话,的确是不坏的旅行呢」
不如说,有了这个理由就是最棒的旅行了。之前虽然用修学旅行进行过比喻,不过拥有人类恐惧症的我,自从出生以来就没有参加过修学旅行。所以这算是毕业旅行加上修学旅行的感受吧。非常遗憾的,样刻君那边,似乎并不像我这么兴奋——真是的,再一次看到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提包,让我又怒了。
「不过,笛吹那家伙扔给我的[工作]之所以让我丝毫提不起干劲的理由——主要是因为得不到任何好处。样刻君则是被这样毫无好处的事给卷进来了而已」
「你们关系不好吗。那个叫笛吹的人」
「和我关系好的人只有样刻君哦。所以不得不去和根本不认识的作家见面让我很郁闷」
「发动你平时的外交模式不就行了吗」
「外交模式使用频繁可是会累的。我还是把他作品的译本读了一下——不过被翻译过的作品是读不出作者的性格的。如果是个有着顽固的文人的气质的人该怎么办呀?」
「这年头没有那样的作家了吧。大家都是很自由自在地写吧?不过,解谜之类的,侦探游戏种类的,不是你最擅长的领域么。虽然是被诅咒的小说,不过应该没那么回事吧。你的工作就是给予这件事一个合理的解释……」
「完全没有兴趣呢」
我打断样刻君的话说道。
「无论怎么说,都已经有人死了,怎么都不可能以让人舒服的结局收场的」
「喂喂,你不是最讨厌[搞不懂的事]了吗?」
「当然讨厌了」
「还说过[如果有搞不懂的事,还不如让我去死]之类的话」
「是说过,的确是不如去死」
「那不就对了」
「但是啊——现在这件事,没有任何不能理解的地方吧。读了发表前的小说的两人,只不过因为不同的理由去世了。也就是用偶然两个字就能完全解释了」
「可是这样的偶然——」
居然会发生,么?
想要说出口的话在中途调转方向,样刻君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在一边念念有词。也许是在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找到了影子,也许又不是。
「如果是一百人,一千人的话用偶然来解释或许太牵强了——但是现在仅仅只有两个人,把责任归咎到读过的小说上未免说不过去吧。除此之外,死的那天吃的早饭的内容之类的,死的时候穿的鞋子的品牌之类的,共同点肯定还有不少吧」
「但是,其他的共同点的话,与之相同的大概有五万人吧。虽然我不知道英国的人口有多少——」
「大约六千万人」
「那么还不止五万人呢。但是——读了那本小说的,只有那两个人吧?」
「恩,是没错。但是如果有偶然以外的理由的话,那只能认为作者本人是犯人了。也就是说,作者把自己的夫人和自己的编辑谋杀了。为了给三年才写成的小说当做宣传,特意如此加上了[被诅咒]的要素。于是拥有了[读完的人一定会死]这样优秀的宣传口号」
「就为了这种事杀了两个人么?而且还要特意地来找你的亲戚商量这事么」
「这么做就会增加真实性,之类的想法也说不定——为了获得好评什么都做得出来就是所谓的作家了。即使不追求金钱也一定会追求名誉,作为一名艺术家」
「可是」
「恩,我明白。这只是一种思考游戏而已,并不想去探查它的可能性。之后要见面的作家居然是个杀人犯,我自己也很难接受呢。笛吹说具体的内容请向本人询问吧,就是不愿把详细的情况告诉我——不过到底有什么详细的情况,这除了偶然没有别的可能性了吧」
如果不是偶然的话。
果然,一定是一件不会以好结局收场。
这果然,不是我喜欢的事呢——所以我就说嘛。我是个非常挑食的人。而且是个偏执的人。
「所以说,如果作家本人正十分困扰的话就非常抱歉了,至少怀着对他妻子与编辑的死感到遗憾的心情,享受我们的伦敦观光之旅吧。我还是有许多想去看一看的地方呢。样刻君又如何呢?趁此机会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呢?」
我认为这是毫无意义的问题,果然样刻君
「如果能看到罗塞塔石碑就没什么遗憾了」
他回答道。
然而接下去却是超出我想象的话。
「可是,如果你纯粹是想要以观光的心情享受这次伦敦之旅的话,病院坂。我可能有一个坏消息」
「?恩?」
「坐在我旁边的人,死了」
说完样刻君将座位放低,让我能够看到窗边的座位。
窗边的座位上,胸口被深深插着的刃物高高地竖立着。
和尚打扮的男人死了。
4K国际机场/大厅(下午5点)
英国。正式国名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也经常被简称为UK。本来由于时差的关系,下午三点我就该到达那边的机场了,然而现在,同时刻的日本,我在K国际机场的大厅里打发时间。……夹杂了时差的叙述也许有些难懂,也就是说,日本时间的下午五点。飞机连日本海都没有飞过,大概连国境线也都还没越过,结果就返回来向本国归航了。
我,也就是病院坂黑猫,虽然说起来也不是出生和生活都非常正常的人,自认为小灾小难也经历了不少,但是第一次的海外旅行就遇到这样的事,还是相当受到打击的。所以我才讨厌笛吹交给我的事。每次都是如此——笛吹每次总对我抱有超越我能力的期待。
如果再飞个两小时的话,大概就不能回到日本了,飞机飞了还不到一个小时就掉头反悔了——当然,是为了治疗那个被刃物贯穿的男人。心脏已经停止,呼吸也已经停止,那称之为治疗不如说是抢救吧,胸口被这么深深插了一刀,现在抢救是否还来得及这点从我这种外行而言不得而知——我虽然是在保健室上学的问题儿童,也经常帮忙处理擦伤之类的事,但是面对这种伤势不得不说是门外汉。不管怎样我们,今天再次出发前往伦敦是不可能了。明天大概也不可能吧,后天可能也不行了。飞机上的乘客全员(姑且算是放任自由的状态),现在正在接受当局调查中——考虑到人数的话,肯定要持续到深夜。
毕竟,死了人。
这些必要的对应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更何况万一是被人杀死的。
「哈」
于是终于轮到我了,现在才发现,让人不禁觉得原来机场里也有这样毫无意义的房间(大概,是在金属物检查时产生问题的人会被带到这个房间吧),在这里听取了当局的负责人的说明。担任询问的警官仿佛在听无稽之谈一样不知所谓,我也有同感。
搞不懂。
为什么那个男人,会有那样的死法。刚才听说的,在飞机上有人死亡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少见的事,但是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但是在飞机中被杀害这种事,恐怕无限接近于零。
飞机。无论如何巨大,也没有比那个更一目了然的密室了吧——也许很罕见但是偶尔也是会有人被冻死或者窒息死的构造,这一点是肯定的。
所以,犯人无处可逃。
可以确定犯人就在乘客和乘务员中。
「……即使如此,在那样狭窄的坐席之间,到底怎样才能用刀具把人刺穿啊」
就连转个身都有些困难的空间。如果有什么夸张的举动肯定会有人发现——如果考虑到位置的关系,大概如果不在样刻君的位置上,根本就不可能那样把刀刺进去的。
当然样刻君不会是犯人吧。
我就相信他吧。
而且,就算如果他是犯人——依然存在让人搞不懂的事。被害者胸口刺着的刀具——那个如果是机内餐附带的叉子那还能够理解。
不是。
被害人胸口插着的,是散发着银色光泽的,金属制的小刀。
「到底是如何把这样的东西——给带到飞机上来的?」
连皮带上的扣子都会有反应的金属探测——手上的行李也都必须经过X光检查。
搞不懂啊。
搞不懂的事——让我变得难受。
「……样刻君,真慢啊」
接受询问的房间被安排了好几个,也许是因为我和样刻君的坐席非常接近,几乎是同时被叫进去的,这么算来他已经进去很久了。我已经在这里等了三十分钟以上了。
不过估计是因为明明在自己的旁边有人死了,但是他一副毫无反应让负责调查的人感到不爽吧。他对于博得他人的好感阿谀奉承之类的事,毁灭性得不擅长。即使做不到,至少你摆出一副类似的样子来不就行了嘛——人都有擅长不擅长的嘛。我就能装出一副非常慌乱的样子。也就是样刻君所说的[外交模式]。
但是,现在的问题是,如果不在他的位置上就根本不可能犯罪这点来考虑的话,样刻君恐怕不是在机场接受个盘问就了事的。可能会被带去最近的警察局也说不定。不,那种可能性非常高。这样的话,看来这次伦敦旅行还是放弃吧。
很遗憾,这样的心情占了一半,松了口气,这样的心情占了另一半。前半当然是对于样刻君的,剩下的一半当然是对于笛吹的。虽然对住在伦敦的作家感到抱歉,反正只是看看过作者简介的从没见过的人。只能说是没有缘分吧。当我正开始考虑回家的时候,终于,样刻君回来了。拿着他那小小的手提包,似乎有些呆滞地向这里慢慢走来。
「怎么样了?」
我试着问出口
「恩」
样刻君说。
「说我还不能回去啊」
「啊,是吗。我也收到了同样的要求——这里的其他人也一样。不过在机场内的行动还算是自由的,大概要根据护照调查清楚身份吧」
顺带一提,我依然靠在我的旅行用拉杆箱,和早上一样。大概是认为今天之内不可能再让我们走了所以还给我了。因为这个地方周围没有座位,所以我稍微向右边挪了一下,让样刻君坐到我的旁边。样刻君一脸毫不介意地,坐到了我腾出的地方。尽管是肩靠肩的距离,不过因为是样刻君,至少不让人觉得不快吧。
「我认为样刻君的情况更加特殊哦」
「如果不从我的座位这里下手,那种死法是不可能的吧」
样刻君非常直率地说。是他自己发现的,还是被警察提醒的……应该是前者吧。样刻君虽然看上去总在发呆,但是还是考虑着很多事情的。虽然他思考的内容有些简单过头,不过也拥有值得称赞的脑髓。
「人体被刀刺了之后,刀本身会成为塞子防止血流出来吧……那个,好像是真的呢。基本没有流出来多少血」
「现在你还有时间装酷啊?再说下去我就把你当犯人给举报了哟。少年心中的黑暗之类的,会让那些记者兴奋不已呢。如果这样的话,你的妹妹可就遭殃了呢」
我故意开了个玩笑,但是样刻君丝毫都没有在意的样子。
「那是不可能的」
他说道。
「和其他的乘客一样,我也是办不到的。就算只有我的座位能做到,我也是做不到的。因为我根本没有地方藏那把小刀——」
样刻君一边展示着他手上的手提包一边对我说。没错。只要无法证明那把刀是由样刻君带到飞机上的,样刻君就不可能是犯人。就算硬要说他是藏在哪带上去的,这么小的手提包也太牵强了。而且那个轻飘飘的外套也不可能。该怎么说呢,真是个走运的家伙。样刻君的简单在这里得到了充分的发挥——没有任何玩花样的余地。与此相对的,能够容下两个人的(不过这个姿势难度就有点高)我靠着的那个拉杆箱来看,也许我的嫌疑更高也说不定。
「不过,就算因此你勉强摆脱了嫌疑,但是从你的位置以外无法犯罪的事实也是不可改变的。你大概今晚也没机会回家了吧」
「没关系,在伦敦过夜和在警察局过夜没什么区别」
「有区别哦。如果在警察局过夜的话,首先一定会和家属联络的。也许已经联络过了也说不定。」
果然样刻君也说不出话了。妹妹果然是样刻君无法摆脱的弱点。除去这点的话也许就能称他为不为任何事物所动摇的潇洒的男人了吧……不过自己旁边坐着一具尸体(而且前不久还是个大活人),连一声悲鸣都没有的如此冷酷的表现,果然还是有些过分了。也许带去警局反省一下比较好呢。
「……恩。没关系」
即使如此,样刻君依然逞强般说道。
「我的话没问题的,总会有办法的」
并不知道那句话的意义,我只是突然想要击溃他佯装出的坚强,那我就先打车回去了,拜拜,说出之类的话整他一下。不过大概样刻君也是无动于衷吧(虽然这反而让我倍受打击),而且,想到之前样刻君和我换了位置。考虑到这件事,大概[我的话没问题的]这句话的意思,大概也能明白了。虽然搞不懂的东西很讨厌,不过这种不得不理解的事也让人困扰。
哼。
「……应该,是自杀吧」
也许有些忏悔的心情,我将原本想稍后再提的结论直接抛给了样刻君。不过这种程度的观点,大概样刻君也已经察觉了吧,如果我这么直截了当说出来的话,也许样刻君也能轻松不少。明明是个不为任何事物所动的男人,却是个喜欢把事藏在心里的类型。
「从那个位置考虑,如果样刻君不是犯人的话,那么除了自杀就没有别的可能性了」
「就算如此,他到底是怎么把刀带上去的依然是个谜团——而且会有人在飞机上自杀吗?」
「卧轨自杀能够造成影响的人数反而更多呢」
「比起人数还是规模的问题吧」
「比起规模还是人数的问题哟」
果然样刻君最终得出了与我相同的结论,于是我以普通的语调再开话题。
「从正面被刺了一刀,如果没有睡着的话,被害人不可能不会发现。但是,他旁边的样刻君和再旁边的我没有听到被害人一点声音,那么除了自杀就没有其他可能了」
听说只要调查伤口的情况,就可以发现是自己刺的还是他人刺的——那么最迟的话明天大概就能知道答案了。就算样刻君被当做嫌疑人拘留了,也只需要忍耐几天而已。而且还是未成年人,应该也不会受到什么不人道的待遇。
「至于到底是怎么把小刀带上去的呢。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随身携带物的搜查的话,其实还是有办法混进来的吧」
「恩,那种调查最主要还是对枪械或是药物的搜查。反正机内餐也会附上叉子,因此对金属物品的要求并不严格——不过。警察告诉了我一件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
「据说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和尚哦」
「啊?」
我很直接地表现出惊讶的神情。而样刻君丝毫不给我任何余地补充道
「那个人是伪装成和尚的样子的」
「……」
「只要把头发剃干净,再穿上僧衣,就会让人觉得是和尚了——只要这么做就能让人误解,非一般的职业」
原来如此。不——但是这么说的话,也许真的是这么回事也说不定。被害者和样刻君不同,收下了机内餐。如果是真的和尚的话,应该会比我更严重的偏食吧。绝对不可能吃这种有肉有鱼的机内餐。恩,不过过去是怎样不知道,现在据说和尚也可以吃各种各样的东西,果然仅靠这一点证据不足够断言。
「那么,如果不是真正的和尚的话,那么他到底是干什么的?而且为什么要打扮成这样呢?」
「具体的内容他们也没有告诉过啊。不过据说是哪个企业的大人物」
「大人物」
真是暧昧的说法。难道之前盘问样刻君的警察会给出这种随便的回答么——不可能,一定是样刻君只是随便问了一下。
「至于为什么他要乔装成僧人,是因为他怕有人想要他的命」
样刻君似乎是为了证实我的推理,用很随便的口气说道。
如果这件事把他的妹妹卷入进来的话,就绝不可能以这种态度应对吧,不过只是他自己被卷入事件里,大概就是这种无所谓的态度了。他总是不优先考虑自己的事。如果再有一些常识和良知,大概就能成为宫泽贤治这样的人了,真是可惜。
「怎么说呢,那个和尚,不其实也不是和尚,似乎经常和周围的人说自己的性命正受到谁的威胁。而周围的人没有人相信他,只是一笑了之——而本人却非常认真,经常考虑各种各样的对策」
「那其中一个就是打扮成和尚么。的确没人会料到哪个公司的大人物会打扮成和尚」
非常有效——该这么说吗。但是他作为前提的[性命受到威胁]太缺乏可信度了。
「不,听说是负责了关系到公司命运的项目——而且,似乎是个做法非常夸张的公司。似乎也不是纯粹的妄想呢」
「恩,而且呢」
「没错,而且——实际上真的被杀了。从现场的状况来看的确像是自杀——至少从坐在旁边的我的立场来说,这除了自杀没有其他可能了,但是这样一个害怕被杀死的人,怎么可能会自杀呢?」
面对样刻君的提问,我没能立刻作出回应。因为我也搞不明白。搞不懂——让人不愉快呢。打个比方,如何?之前就一直在考虑自杀了,但是为了人寿保险之类的东西不得不假装成他杀。所以一直向外鼓吹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胁——不可能。明明都做了那么多准备,结果,跑到一个只能被认为是自杀的地方来,并用被只能是认为自杀的死法啊。
状况没有任何疑点,现象也并不奇怪。将小刀带上飞机的方法也总能够解释——但是,考虑到他的想法呢?被害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又或者说犯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最讨厌这种事。
人的想法最搞不懂了。
完全搞不懂。
想去死了——!
「…………」
突然。
我发现样刻君握住了我的双手。
「你啊」
样刻君带着一种——似乎有些发怒的表情,并且以一种并不温柔的语调,向我说道。
「你别真的在这种地方自残啊,我可受不了啊」
「……样刻君,似乎对我的事也相当了解呢」
真是在绝妙的时机制止了我啊。在我即将想不开的瞬间之前——如此般绝妙。糟糕了,果然眼看就要毕业了,我的情绪也受到些影响呢。又或许,是因为伦敦之行被取消,让我的情绪受到相当的打击也说不定。
「样刻君」
「什么啊」
「正如你所知道的,我根本不理解别人的想法」
「啊啊……我知道」
「经常有那种[请考虑一下对方的心情吧]之类的题目,那种事对我来说是不可能的。就算能站在对方的立场上考虑,也绝不可能以对方的心情考虑。我大概是从根本上,不相信人类的意志这种东西吧——不相信人类拥有灵魂吧」
「的确,似乎是绝对不会相信有幽灵存在的类型呢,你」
样刻君,是故意的吧,用这种有些开玩笑的口气说道。我于是回应他的玩笑。
「我连活着的人也不会相信」
这么回答道。
「事实上,我一直认为样刻君是一个做得非常精巧的机器人」
「喂喂。这个秘密如果泄露出去了,你可是会被组织给灭口的」
「是迎槻君告诉我的。要灭口的话先从他开始吧」
「别吹牛了。箱彦为什么会告诉你这么重大的秘密」
「其实他和我的关系非常密切呢」
「在我的记忆里,箱彦连一次都没有提到过你」
「被他讨厌了呢」
「放心吧。还有我喜欢你」
「又说这种话」
多亏胡扯了几句,感觉似乎有些舒服了.即使如此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决定先吃药。我把医疗包里的小药盒拿出来,取出三粒药丸。
「我去买水吧」
「不,不必了。我没有水也能咽下去」
「……但是,这样在胃里就不容易分解吧」
「哎?不是为了容易咽下去才喝水的吗?」
能这样没有水的状态下吞下药丸,还是小黑子暗地里非常得意的技巧呢,但是样刻君的回答很冷淡。不如说,是冷笑。
「不是啊。当然是为了让药更能在胃里溶解才喝水的吧。不这么做,不能充分吸收药效吧」
「…………」
「你明明什么都知道,这种重要的事情却不知道呢」
说完,样刻君抛下一句[等我一下]就站起来跑向自动售货机去了。
说起来,伦敦的街头基本是看不到自动售货机的,笛吹曾经这么告诉我。不过,关于这点说不定日本这样反而是很特殊的。据说有旅行者看到满大街的自动售货机,误以为我们把保险箱就这样随便扔在马路上,非常吃惊。话说回来还真是丢了个大脸呢。如果被笛吹或是迷路酱看到了,我大概肯定会立刻自残吧。但是假药效应还真是十分厉害的东西呢(注:假药效应指的是欺骗患者服用毫无药性的处方,从心理上感到安心的患者的病情依然会逐渐好转)……至今为止我也没觉得任何异常。啊啊,说起来被杀害的和尚……不是和尚了,那个大人物,好像也吞了类似止晕药的药片。那时候他到底是喝水了,还是没喝水呢……那根本就没仔细看的事现在怎么可能想的起来,不过那时候的确桌上还有机内餐,那么大概是有喝了什么。而且没必要没水直接吞药啊,那就认为他喝了水比较妥当吧。无论是他杀还是自杀,从时间上来看,他的胸前被刀刺中应该就是那之后不久了吧……。
突然。
这么思考着的我,突然想到了。所谓事情的真相,被隐藏的事实,也并不是那么大不了的事,只是病院坂黑猫这个人所想到的愚蠢的结论。
真是的。
这种事——如果不去思考居然就搞不明白呢。
此时,样刻君在手上夹着3个500ml的塑料瓶回来了。
虽然只是我自己想一吐为快。
为了能让堵在心里想法得到释放,于是尽量装模作样地,将谜题的答案公布给我亲爱的友人。
不过为了能够得到确信,我先向样刻君提出了一个问题。
「样刻君。那个多嘴的警察有没有告诉你被害人的行李中被偷了什么东西吗?」
「恩?」
「检查行李的录像应该会保存一定时间的吧。那么如果被害人的行李里少了什么东西的话,应该马上能发现吧」
「啊啊,这么说来,好像是说过这事……对了,所以他才有些茫然地说[有可能并不是自杀]。是什么给偷了来着——」
「佛像」
「哎?」
「比如——手掌大小的佛像消失了之类的吧」
5K国际机场/大厅(下午6点)
(注:以下对话本来就不存在‘」’号,并不是漏了,这是西尾的把戏么,请自行推测)
「这种事说是解谜其实也不算谜题,大概再过个几小时——也许几十分钟之后,当局就能够解决这种程度的称不上是谜题或是悬疑的事件。不需要什么司法解剖,只要普通的尸体检查就足够了吧
「那么果然是自杀么?真是短路的思维啊样刻君。的确刚才是我说出的这个结论,但是在听取了样刻君各种情报之前的我和听取了之后的我可以说完全不是同一个人。用别人说的话来责难我,那还真是太冤枉了。毫无道理嘛。
「那么就是他杀了吗?这正是你肤浅的地方样刻君。就连现在的幼儿园小朋友都比你考虑得深刻。本来,根据那个位置关系,能够杀死被害人的不是只有样刻君吗?难道你现在打算坦白自己的罪状了么?拜托你啊,我可不希望我最重要的朋友是杀人犯。
「那么既不是自杀又不是他杀——当然也不是病死或是自然死亡。那么能够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事故。这是一个不幸的事故——应该这么说吧。
「被害人,被逼迫到不得不在旅途中乔装打扮——并不是被杀手在物理意义上的逼迫,而是出于他自身的精神所逼迫。当然,现在也得不到任何情报,并不能确定是否真的有人想要他的命。即使并不是完全的妄想,但是在飞机上还要打扮成和尚不得不说有些过头了。虽然这不失为一个有效的手段。
「于是,我认为被逼迫到这种状态的人,肯定不会只满足于乔装打扮——想要保留各种自卫的手段吧。如果想要保住自己的命,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自己武装起来吧。
「说是武装可能很难理解,但是如果为了自卫而随身带刀,虽然是违法的举动,但是也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吧?考虑到要应对各种情况——没错吧。那么,即使被告知飞机上禁止携带刀具,他也一定会无视。不管怎么说,对他来说是性命攸关的事。
「也就是说,果然和猜想的一样,那把插在他胸口的小刀,是被害人自己偷偷带到飞机上的——至于带上来的方法稍后再提,但是我依然认为他是一个不会自杀的人。假设他妄想严重到让别人杀了他不如自己了断这样的推理虽然不能说完全不成立,但是很遗憾这并不是我所期望的答案。
「于是我想起来了。他在飞机中,好像喝了什么药——因为他吃的和我吃的一样形状的药丸,所以我才通过联想而想起来的,那时候我单纯地认为他吃的只是止晕药。但是如果并不是呢?他是一个为了自卫而不惜打扮成和尚还要把小刀带上飞机的人。这样他随身携带的会是什么药呢——我试着这么考虑。
「没错,比如说毒药。并不是为了防止自己身体不适而带着的,是为了用于反击想要了他的命的人而准备的,是为了自保而带着的药物呢?然后,那些毒药——被他错当成止晕药,给喝了下去。
「当然,被害者立刻就发现了。自己吃下去的,是会夺走性命的恶魔的药。没有任何道具也没办法吐出来。如果是你的话会怎么做?向周围的人求救吗?不,这是不可能的。就连你旁边坐着的高中生,都有可能是想要了你的命的刺客
「以他人的心情去思考,这么说来,在这种场合不得不思考的,就是精神上被逼迫到极限,并且自己的性命再过不久就要完蛋了的人的心情。这并不是很容易就能想象的。埃勒里·奎因曾经说过吧,人死的瞬间,他的思考将达到神的领域,他的思考会深藏于潜意识保留下来。然而实际上,人死亡的瞬间的感情什么的,肯定都是茫然的,根本不可能留下什么东西——一般来说。如果有强烈的意志的话也许的确不同了,但是,被害人可以说有严重的被害妄想。不能以通常的角度去思考。
「他由于过于痛苦,在死之前想到的结论就是外科手术。在自己的身体里插入手术刀,把药物直接取出来。在药物完全溶解在胃里之前,他想把药给先拿出来。用和毒药一样偷偷带上来的小刀。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样刻君。但是也并不是毫无道理的事——事实上,误食了毒药丸或者毒药水的人,在病院里也会受到相同的治疗方法。当洗胃已经来不及时候的最紧急的处置方法。但是,自己动手做的确是有些超出常规了。之后,可能因为过分紧张而手滑了,没有将小刀切在胃部,二十直接插在了心脏上。还真是插得很干脆呢。
「总之,人在将死之前的奇怪行为,就是这次事件的结论。但是,这果然不能称之为自杀,也不能说是他杀。想到当我和样刻君正欢快地讨论悬疑小说和轻小说的关系的时候在身边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其实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想到——但是即使当时发现了,大概也什么都做不了吧。而且,这完全是自作自受,因果报应的最佳例子。带着毒药和小刀到处走,而且还带上了飞机,无论怎么想也太过分了。
「如果死亡报告里,发现被害人的胃里留有毒药的话,优秀的我国的警察们,大概立刻就能明白真相了吧。药物的入手方式大概也立刻就能查清。这样的话,此时此刻,样刻君身上的犯罪嫌疑就能完全洗清了。如五月的天空一样晴空万里。
「对了,他是怎么把小刀带上飞机的?毒药因为看上去和普通的药物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即使带着也——是吧。恩,之前试着猜测失物,也许可能会猜错,反正猜对了也只是偶然吧。不过多猜几个的话,总会猜中的吧。
「不如我们先考虑一下为什么被害人要选择僧人这种打扮呢。和尚之外也有很多的候选——也有更容易区别的装扮。倒不如说打扮成和尚,是乔装候选里的排在末尾的选项吧。尽管如此,他为什么依然选择假扮成和尚。那就是说——他还有别的其他的目的。
「于是就要说到佛像了,手掌大小的佛像。
「也就是说,把小刀伪装成佛像通过X光检查。和尚打扮的人带着佛像,包里放着佛像,检查的人大概也不会起什么疑心吧——倒不如说觉得很自然。做法也非常简单。只要保持佛像的形状,内部做出能放下刀的空间,让金属融入这样的模具。当然柔软的金属是最好的了。毫无间隙地让金属充满模具内的空间,冷却凝固。然后,经过一段时间,把模具除去,能放入小刀的佛像就完成了——也许外形非常粗糙,直接用眼睛看也不会觉得这是佛像,但是只是透过X光检查的话,大概看上去和真的佛像没任何区别。只要能够通过检查,接下来就只要进入厕所的单间里,用皮带的扣子之类的把包在外面的金属剥离下来就行了——至于剥离下来的金属碎片,用厕所直接冲走之类的,处理的方法多得是。入境的时候好像是没有行李检查的,就算行李里少了一尊佛像也无所谓。
「也许用佛像当做刀鞘这个想法会遭到佛祖的惩罚也说不定,但这就是真相。不管怎样这只是一件突发的事故,只要调查一下就有足够的证据了吧——虽然这么说,我们的两个人的修学旅行大概是泡汤了吧。即使已经真相大白了,也不可能明天就再次出发吧。
「不过,警察允许我们回家之后,还是一起打的回去吧。途中顺道去一下便利店也不错呢。原来如此,这么看来,结果你带的行李,是对这次旅行来说恰到好处的分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