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面一片安静。
走廊传来刑警往来走动的皮鞋脚步声、布洛瓦警官不知为何对着一弥怒吼的声音
,但是在房间里没有任何人说话,只有娇小奢华、金发有如解开的丝绢头巾垂落
地板的少女,和闪亮灰色眼眸因为激烈情绪而染上一层浓郁色彩的贵族青年互相瞪视。
青年再度以「怎么还没到?怎么还没到?」仿佛在寻找自己等待之人的视线看往
门的方向。少女维多利加终于开口:
「不,应该差不多快到了。我也知道会有人来接你。」
「原来如此你看穿一切了吧,〈灰狼〉?」
基甸一边喃喃说道,一边露出从容的微笑。维多利加的表情稍微有所改变。
「亚伯特德布洛瓦侯爵和舞者生下的女儿、灰狼与本国贵族的混血儿、令人
恐惧的金色幼狼,你的头脑就是旧大陆的最终兵器。」
「我不是旧大陆的兵器,我就是我。」
「这个嘛毕竟小孩在某些时候只能按照父母的想法行事。」
「我就是我。」
维多利加小声重复。
房间里充满冷飕飕的寂静。从白陶烟斗往天花板袅袅升去的细烟正在轻微摇曳,
也许是维多利加拿着它的小手正在颤抖。
「算了,反正布洛瓦侯爵自有主张。〈灰狼〉,现在最重要的是我的所作所为都
被你看穿了吧?〈孤儿〉的玻璃杯是冰的,〈随从〉的玻璃杯一点也不冰;倒过来拿
表示里面空空如也的玻璃杯,是在什么时候下毒的;为什么〈孤儿〉喝第一口没事,
喝第二口立刻中毒的原因这一切你都知道了吧?」
微笑的维多利加以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
「你事先在玻璃杯里下毒,也就是先在杯底下毒之后结冻,上面再次加水结冻。
这么一来就算倒着拿毒也不会掉下来,还能让玻璃杯看起来是空的。」
「没错」
「〈孤儿〉喝下第一口水时之所以没事,是因为冰还没有融化。毒药要等到过一
阵子才会溶入水中,所以第二口就中毒了。毒药打从一开始就不是放在葡萄干大钵,
而是下在玻璃杯里,因此拿玻璃杯过来的人你就是犯人。」
「正是如此。〈灰狼〉,一切就如同你的推理。」
基甸笑着坐在椅子上,抬头仰望天花板:
「我在那场化妆舞会里的自我介绍都是真的。我的妹妹被冥界之王也就
是你的父亲亚伯特德布洛瓦侯爵囚禁,如果我不能达成任务,只怕她也无法平安
归来。掉在包厢地板的报纸就刊有我妹妹的新闻,写着雷格兰小姐失踪云云。看到那
份报纸的我不能在那里报上自己真正的名字,所以才会说出如此怪异的自我介绍。」
「唔」
「在OldMasquerade号里,我在通讯室听到布洛瓦侯爵的指示。他叫我非得找到
带着遗物箱的乘客,杀掉他并且夺回遗物箱。」
「」
「没想到敌方的间谍完全出乎我的意料,竟然是个和妹妹年纪相仿,害怕追兵怕
得要死的普通女孩。平常我必须应付的对手总是大人,但是她和我一样都只是个孩子。」
「」
「我终究还是对她下手了。但是为了救回妹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基甸一面大喊,一面瞪视维多利加小巧的脸,维多利加也不干示弱瞪回去。
烟斗终于不再摇晃,白色细烟直接往天花板升去。
「即使如此」
维多利加以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道:
「你应该知道我有一个跟班。」
「〈随从〉是吧。」
「我的随从很愚蠢,甚至没发现爬在脸上的蜘蛛、是个音痴、舞跳得很烂,而且
还是个禽兽。就算这样,他仍是个只要我遇上危机,一定会来救我的人。」
「甚至爬出列车窗户,在车顶上奔跑。」
「没错。」
愁眉苦脸的维多利加点点头,鼓起原本就是圆滚滚的脸颊。
「这倒是和我一样。为了妹妹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们是相依为命的兄妹。」
「唔。不论有多么危险,久城都会丝毫不顾自身安全,朝着我伸出援手。那是因
为他认为必须保护比自己弱的人。这似乎是在那个遥远东方海上、有着怪异形状的岛
国里,身为男人必须要有的观念。也许久城认为这么做,能够让他成为男子汉。
我这个在遥远国度认识的朋友,或许在他的认知里,就是一个非常重要、应该帮助我
到这种程度的人。」
「嗯。」
「久城就是如此不惜生命的人。可是基甸,我相信他就算是为了自己的生命、为
了要救我,也绝对不会对无辜的人下手。」
「」
「即使是利益有所冲突的对手,是的即使同为间谍也一样,绝对不会为了救
我就对其他少女下手,恐怕会选择和我一起死。」
「可是,那是!」
「没错。如果在战场上,一定会被大人们谴责,说这是『懦弱的行为』,后世的
历史学家也会记载这是『错误的选择』,可是久城就是拥有这种可以称为『正确的懦
弱』的特质,我称呼这种特质为『高尚的人格』。」
「可是」
「灰狼知道他是懦弱却又高尚的男人,同时也很仰慕。」
「你对本人说过吗?」
「怎、怎么说得出口!!」
维多利加稍微低下头,可是冷冽的脸上依然挂着贵族特有傲慢的毫无表情,唯独
圆睁的碧绿眼眸有如晶莹剔透的宝石。
烟斗升起一缕细烟。
窗外传来午后的喧嚣吵杂马车的蹄声、手风琴乐师演奏的音乐,妇人一边交
谈一边缓缓走过。
基甸轻抖着嘴唇问道:
「你认为我错了吗,灰狼?」
望着自己双手的模样,有如看着自己的满手血腥。眼中浮起眼泪,嘴唇颤抖。
维多利加只是摇头:
「那要由你自己决定。你即使弄脏自己的手、夺走别人的生命,也只是一心想要
救回妹妹,并且付诸实行罢了。这也是所谓的爱。但是我有着在遥远的彼方、任何人
心里都拥有的东西。那比任何东西都温暖、重要,可是也比任何东西都危险。虽然眼
睛看不见,依然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东西。」
「可是无论是对还是错,我绝对不会被逮捕。因为这件事的背后,有你的父亲布
洛瓦侯爵也就是灵异部撑腰,我立刻就会被释放。你听」
沿着走廊接近的脚步声传入两人耳里。维多利加形状漂亮的小巧耳朵稍微动了一
下:
「基甸,我的确知道你是犯人,可是并不是为了让你被捕,只是要让我的随从不
再遭受怀疑。为了让你脱身,让一个无罪、没错很容易被这个国家的大人安上莫
须有罪名的东方留学生,不随便被警政署误会逮捕!」
「原来如此,你的一举一动也是为了帮助朋友。不是用在列车车顶奔跑、开枪的
方式,而是用令人惊惧的头脑。不过你的朋友知道吗?」
「没有必要知道,朋友就是这么一回事。」
「什么嘛你明明就知道。」
基甸嗤嗤笑了。维多利加不悦地回问:
「唔。知道什么?」
「比任何东西都重要、温暖、却又危险的东西。眼睛看不到,但却真实存在的东
西那就是爱。存在我与妹妹之间的东西、存在你与那个少年之间的东西,一定是
爱。」
「」
「脸红了哟。」
「才没有。你、你看,信天翁来了。释放的时间终于到了。」
古雷温德布洛瓦警官也在此时打开门走进来。
布洛瓦警官愁眉苦脸地开口:
「这次半点没有功劳。啊啊,真遗憾。你,基甸雷格兰可以回去了。迎接你的
马车已经到了。」
「我的嫌疑已经洗清了吗?」
基甸站起身,以羚羊般轻盈的脚步往前走。布洛瓦警官无趣地开口:
「并没有洗清。」
「呵呵。不过接我的人已经来了不是吗?」
刑警们也从走廊出现,一个个都面面相觑。恐怕是接到灵异部的通知,不得不释
放基甸吧。在沉重的气氛当中,基甸以尽可能自然的动作将行李脐带和画像、香
水瓶等等丘比特罗杰遗物箱里的东西,收入行李箱里,轻轻阖上。
维多利加只是默默看着。
「准备好了吧?那就走啰!马车已经在一楼等你,听说你妹妹也在上面。快走吧!」
「是!」
基甸头也不回就往前走。
维多利加默默目送着那道背影远去,烟斗升起的细烟微微颤动了一下。
「等等、〈樵夫〉!」
低沉的声音叫住基甸。
被叫住的基甸回过头。维多利加凝视那张因为危机解除而一脸安心的脸庞,从椅
子上站起来,像只兔子般小跑步接近基甸。
「怎么啦?」
「对你这位一起度过愉快旅程的旅伴感到依依不舍,就让我说句话与你道别吧。」
「嗯?」
布洛瓦警官盯着妹妹的脸,诧异她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自己的妹妹绝对不可能对旅伴有什么依依不舍的感情。基甸也提心吊胆地回望维多利
加。
「耳朵靠过来。蹲下来,我构不到。」
「知、知道了,灰狼。」
蹲下的基甸以对待孩子的动作,把耳朵凑近维多利加的嘴边。
维多利加用老太婆般不祥的沙哑声者低声说道:
「快逃。」
「咦?」
基甸急忙小声反问:
「为、为什么?我已经是自由之身了,可以和妹妹一起回家。为什么要逃?」
「那是你成功拿到遗物箱的状况吧?」
基甸的脸色慢慢变了。
「这话怎么说?」
「你不惜杀害〈孤儿〉才到手的那个箱子是假货。我在濒死的〈孤儿〉耳边小声
说出的就是这件事。我告诉她:『放心吧,你从修道院里拿出来的遗物箱是假货。』
所以〈孤儿〉才能放心以那么安祥的表情死去。」
「什么!」
「我在当时之所以装作没有注意到你从〈孤儿〉的手提袋里偷走遗物箱里的东西
,就是因为箱子是假货。而我只想经由这样的行为确认〈孤儿〉的敌人究竟是谁。真
正的遗物箱早就被柯蒂丽亚盖洛从修道院里带走了。你拿到的是当时被掉包,看
来几可乱真的假货。只要拿去鉴定立刻就会被拆穿。和丘比特本人的笔迹不一样、肖
像画也不是在他的孩童时代画的,而是新的吧?被发现只是迟早的问题。」
「怎么会这样」
基甸的脸色转为铁青。
走廊上的布洛瓦警官焦躁等待两人。
「我、我该怎么办才好」
「快逃,野兔!」
「咦?」
「虽然这是亚伯特德布洛瓦侯爵和灵异部的安排,但是我们小孩这一方
也不见得没有胜算。逃吧。逃到任何地方去,野兔。和你妹妹一起,逃到哪里去都好。」
「你说的野兔,究竟是指什么?」
「在很久以前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在世界大战爆发之前,有一群在大人的
安排下惨遭啮杀的可怜野兔。一群年少男女在下沉的豪华客船里,莫名地一一死去,
他们都是和我们相同年纪,无罪的孩子。别再问了,快逃吧。你虽然拥有沾满血腥的
双手,却是某人的温柔哥哥。受诅咒的樵夫青年啊,为了妹妹砍倒树木不断前进吧!」
基甸摇摇晃晃起身,俯视维多利加。
灰色眼眸浮起畏惧与焦燥,然后终于像是下定决心用力点头。
把行李箱丢给一旁等待的布洛瓦警官,尽量以轻快的脚步往前走。吹着口哨,甚
至还边走边跳跃。拿他没办法的布洛瓦警官也喃喃说道:「心情真好啊!」
那道身影经过走廊转角便消失无踪,可是在转弯的瞬间,他还是回过头,向维多
利加点头道谢。
维多利加看着他的身影离开,一个人碎步走回房间。
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那副模样有如放在椅子上度过好几十年、好几百年的奢华
陶瓷娃娃充满隔绝时间流逝的美丽、不可思议的静谧。
烟斗升起一缕轻烟。
摇落一头柔顺美丽的金发。
「好像稍微了解了。」
维多利加以低沉有如老太婆的沙哑声音,对着空中喃喃说道。
哥哥古雷温的低沉嗓音在耳边复苏。那是他对幼小、可怕的妹妹唯一一次的嘲笑
,充满恶意的声音
让古雷温的头发变得尖耸有如大炮的那个事件之后
〈你是塔里不知世事的公主〉
〈你没有令人绝望的力量。因为〉
〈因为,灰狼没有爱过任何人〉
当时的维多利加比现在娇小得多、完全不像个人类。被关在塔里的小灰狼用聪明
的脑袋漫游书海,让人们陷入恐惧然后是爬上高塔、留下金币项坠的母狼柯蒂丽
亚低语的那一席令人无法忘怀的话。
〈妈妈爱你。不论距离有多远,只要你遇上危险我一定会赶到,维多利加。我最
心爱的女儿啊!〉
在书海里彷徨,每天寻找母亲低语的话中含意,小小胸膛满是不安以及对母亲的
思念。然后是与来自东洋的不可思议外国少年相遇。
维多利加以微弱颤抖的声音自言自语:
「应该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接近那个最大的谜,那个必须花上一生的时间去解
开的谜。好像胸口开个无底洞,既炽热又冰冷,仿佛在面纱另一头总是看不清的真相。」
静静坐了好一会儿。
烟斗升起细烟、摇晃的金发发出沙沙声响。维多利加终于以轻巧的动作站起,伸
出双手使劲打开对开的窗户。
窗外是百货公司与红砖大楼,人行道上挤满来往的人潮。警政署前停着一辆马车
,一群身穿西装的大人纷纷下车迎接基甸。基甸一脸笑容,指着先前要布洛瓦警官帮
忙拿过来的行李箱说了什么,然后就急忙搭上马车。
在遥远上方的窗户往下俯视的维多利加,日中念念有词:
「快逃」
马车另一侧的门悄悄打开。
「快逃,野兔!」
首先是基甸,然后是摇晃一头黑发直到腰际、年约十七岁的娇小女孩,一声不响
地从另一侧的门下车。就算被疾驶的汽车按喇叭、差点被出租马车撞到,两个人还是
紧握彼此的手,在纷乱之中卖力奔跑。
几名西装笔挺的男子正在和布洛瓦警官说些什么,似乎还没有注意到两人已经逃
跑。
但是
在喇叭声与手风琴活泼音色的演奏之中,西装毕挺的男子总算回头看向马车,手
指前方不知道在大叫什么
男人各自迈开脚步奔跑,他们呼唤「基甸、基甸!」的声音,连在五楼窗户都听
得见。他们口中呼唤的青年握紧妹妹苍白的手,穿过杂沓人群,有如脱兔般扬长而去。像是猎犬紧追在后的男子被出租马车挡住。不断奔跑的两人有如一对依偎在一起的
情人,妹妹漆黑长发不停摇晃,有如黎明时分的可怕梦境。转过街角的兄妹就此消失
无踪。
维多利加动了毫无表情的冰霜美貌,大声叫道:
「逃吧,野兔!历史不断前进,暴风雨即将再度来袭,所以绝对、绝对不能被大
人抓到!要为彼此而活!」
同一个时间。
苏瓦伦警政署的后门也发生另一场骚动。
「不要!究竟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安静一点呜哇!不要挣扎,接你的人来了,快往这边走」
两名年轻刑警一个从背后架住双臂、另一个人抓着双脚,以搬行李的动作拖着那
名自称不列颠大公妃的中年妇人。
在走廊上听到争吵声的一弥走下楼梯,探头看向阴暗的后门,发现那里停着一辆
黑色汽车。三名白衣男子开门下车,立刻传来一股刺鼻的消毒药水味。一弥这才知道
他们是医生。
这群下车的白衣男子从汽车行李箱里取出卷起的红地毯,熟练地从汽车车门铺到
警政署后门。用力挣扎的不列颠大公妃发现到站在汽车旁边的三名白衣男子以及铺好
的地毯,「啊!」叫了一声便不再挣扎。等到刑警放手,落地的不列颠大公妃整理散
乱的头发,这才以充满威严的动作抬起下巴:
「是来接我的吧。」
三个人同时低头鞠躬:
「不列颠大公妃,我们来迎接您了。请回到库雷罕多王国吧。」
「所有的人民都在等待大公妃。」
「大公当然也在等您。」
以熟练的模样念出台词,隆重庄严地打开车门。大公妃抬高下巴,静静走在地毯
上。年轻刑警对着一弥以受不了的语气窃窃私语:
「真是吓了一跳。竟然有人询问警方,是不是保护不列颠大公妃」
「那些人是」
「医生。她经常从医院里逃走,自称是不列颠大公妃引起骚动,听说院方早就习
惯来接她回去了。」
另一名刑警也以略带哀伤的表情,目送搭上车的中年妇人。他的脸颊上还明显留
着指甲抓过的痕迹。
「听说她在战前是有名的舞台剧女演员,海妖大公妃正是她的拿手角色。她的独
生子从军参加世界大战,直到战争结束都没有回来,所以就这样发疯了。虽然丈夫已
经再婚,还是会为她支付豪华医院的费用。」
以手擦掉脸颊上的血继续说道:
「我也是以苏瓦尔军少年兵的身分从军,直到六年前才退役。虽然幸运平安归来
,如果我战死,只怕我的母亲这么一想就觉得很难过。」
车门关上,车窗缓缓打开,不列颠大公妃露出落落大方的微笑,朝着站在后门的
一弥与刑警挥手。一弥在笑容里寻找她之所以疯狂的原因。大公妃好像很寂寞,而且
真的很温柔现在又与昨夜在OldMasquerade号包厢里相识时一样沉稳,完全不像
疯女人。
(她真的疯了吗说不定是为了掩饰悲伤而演出疯狂的演技毕竟)
汽车启动,一弥等人恭敬地低头送行。
(毕竟〈孤儿〉在OldMasquerade号里哭泣时,〈大公妃〉对她非常温柔。就连
〈樵夫〉也说她像自己的妈妈)
汽车渐行渐远。
(失去儿子的母亲,原本是有名的舞台女演员不列颠大公妃哀伤的海妖)
就在此时,大门的方向传来「逃走了!」「基甸!」的叫声。一弥急忙看向那个
方向。
(对啊,我的母亲也在我出发远行时哭了。是啊,我的母亲也在寂寞哭泣)
载着大公妃的汽车子缓缓转过街角,就此看不见。
正当一弥打算走到大门看看状况时,〈死者〉被另一群刑警包围走出后门。身边
围着五名身强体壮的刑警,看似放弃的他走得很安分。
一旁身穿司机制服的年轻男子偏着头说道:
「真没想到会是老板啊。我还以为老板早就被那家伙给杀了,来这里是为了确认
被捕的同事长相。可是一进房间,却看到应该早就死了的老板就在这里,还以为是看
到幽灵。」
「你一定吓了一跳吧。我们也一直以为那具和汽车一起烧得焦黑的尸体,就是煤
矿工杰森尼尔本人。」
「这么说来,那具焦黑的尸体是下落不明的司机啰?」
「八成是吧。」
「这么说来,是老板把那家伙给?」
司机害怕地看向〈死者〉的脸。
巨大的押送车驶近。〈死者〉煤矿王杰森尼尔走进押送车里,突然回头看向一
弥。
没有映照任何东西的空虚眼眸。
空洞迷惘有如真正死者的眼眸。
一名刑警戳了一弥几下:
「简直吓死人了!那个司机一到,才进入房间就大叫:『老板!』〈死者〉竟然
是应该早就死掉的煤矿工!」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弥忍不住惊讶反问。维多利加说过的话「活人的身体里面是死者的灵魂,内在
和外表完全不一样。」在胸中苏醒。
刑警耸肩说道:
「总之煤矿工杰森尼尔打算伪装自己已死,把司机连同汽车一起烧掉,假装是
自己的尸体。之后却在带着大把财产逃亡时,运气不佳地卷入其他的事件里。那几捆
钞票就是他的所有财产。」
「所有财产?」
「没错,煤矿工其实已经濒临破产。毕竟电力的时代已经来临,拥有煤矿就不是
那么赚钱。虽然他年纪轻轻就成为有钱人,登上英国经济界的最高峰可惜美梦已
经结束了。」
一弥想起〈大公妃〉说的小道消息中,的确提到煤矿工濒临破产。押送车的门关
上,往不列颠大公妃搭乘的汽车相反方向驶去。
一弥呆站在原地目送车子远去,凉爽的秋风轻轻吹动一弥漆黑的浏海。
(煤矿工假装已经死去,化身为另一个人逃亡,想要以另一个人的身分重新
来过。的确就像是进入活人的身体,迈开脚步的〈死者〉)
有个小小的声音正在呼唤自己的名字。不管距离多远、声音多么微弱,那是一听
到就能立刻分辨出来的低沉声音。是维多利加一弥回过头。
维多利加碎步走下楼梯,绿色塔夫塔绸洋装的郁金香裙摆梦幻鼓起,裙裾搭配黑
色针织镶边蕾丝,轻声踩响尖锐银靴。一头金发有如奇珍异兽的秘密鬃毛般闪闪发光。
(与活人调换身分的〈死者〉。隐身梦中世界的〈大公妃〉。寻找妹妹的〈樵夫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昨夜那场怪异的化妆舞会里面,大家所说的奇妙身世原
来都是真的。除了遭到杀害的〈孤儿〉以外,大家都是)
偏着头的维多利加看过来,一弥踩着石阶冲到维多利加的身边。维多利加等待一
弥接近才以沙哑的声音满足说道:
「基甸逃走了。」
一边说还一边悠闲抽烟斗。
「咦?这么说来,刚才的确听到有人喊着逃走了的声音。」
「一言难尽,等回去的路上再为你说明。实在很麻烦,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不说
,但是久城一定会啰嗦问到我说明为止。没办法,不得不为了你将它语言化。」
「嗯,好吧刚才〈大公妃〉和〈死者〉也各自被带走。详细的过程就等回去
的路上再告诉你吧。」
「唔。」
走在警政署走廊上的一弥握着维多利加的手,对着刚好从大门回来的布洛瓦警官
说声:
「我们回学园了。」
「啊」
气喘呼呼的警官虽然「被逃走了」低声念念有词,却硬是摆出做作的姿势:
「从查理斯德吉瑞车站出发的下午第一班列车应该快开了。如果赶得上那班
车,傍晚就能回到圣玛格丽特学园。」
「是啊。再见了。」
「没能立下一件大功实在遗憾不过这次也没办法」
布洛瓦警官不甘心地碎碎念个不停。
维多利加哼了一声。
走出警政署的红砖大楼,午后的大街上更是人来人往,撑着阳伞的贵妇、头戴缎
帽的绅士、西装笔挺的商人匆忙往来。出租马车响着蹄声、汽车按响喇叭通过。除此
之外街上还有骑马骑兵、演奏活泼歌曲的手风琴乐师,以及在路边乞讨零钱,浑身污
垢的街童
终于可以返回圣玛格丽特学园,一弥总算松了一口气,真不敢相信距离他带着行
李独自冲出学园不过短短数目。当时还悲伤得不得了,想着会不会再也没有机会和维
多利加见面。但是现在,一弥可以和他救出的维多利加一起搭上列车,回到村里
一弥吹声口哨,拦下马车。
维多利加发出感动的低吟。第一次一起外出时,维多利加也很惊讶吹口哨就能拦
下马车,因此对一弥稍微另眼相待。虽然和最初的冒险相比,现在的维多利加也比较
习惯外出
是的,当时也是周末短暂的外出,却演变成在豪华客船〈QueenBerry号〉遇上一
场危险的冒险。一弥和维多利加合力解决事件,一起回到圣玛格丽特学园。今天也是
一弥按捺兴奋的心情,和维多利加一起搭上马车。
「到查理斯德吉瑞车站!」
一弥以流畅的法语告知目的地,车夫回声「知道了!」并且在点头之后扬鞭策马
,马车一边摇晃一边往前奔驰。
马车一路上和汽车交错而行,路旁可见的贵妇也分为挽着发髻、马甲束腰的美丽
旧时代女性,以及摩登短发搭配流畅线条的连身洋装,采取新世纪装扮的女性。此外
头戴缎帽、手拿拐杖的壮年绅士与穿着简单西装的年轻商人互不相让,碰碰撞撞擦身
而过。
科学与灵异、古老与崭新、怀旧主义与对新时代的憧憬,在这个喧闹的苏瓦伦街
角交杂共存。距离世界各国互起冲突的可怕世界大战终于过了六年,伤痕依然沉重残
留在人们心中的这个时代。各自受到伤害、不断回顾过去以及失去的东西,却也有对
新时代的无尽憧憬,梦想着从未见过、但未来想必是光明美丽的这个时代。
从马车的车窗可以看到过去与现在的这个国家,以及不远的未来世界。
维多利加微微偏着小脸蛋,慵懒盯着戴在小巧浑圆手指上的紫色戒指。
那是母亲送给她的宝贝戒指。
对维多利加而言,母亲是过去,一弥是未来,两者都是重要到令她目眩的东西
胸口开个大洞、又热又冰、极为不可思议的东西
靠在马车窗边的维多利加忍不住喃喃自语:
「我们真是生在一个怪异的时代。」
「嗯?」
一弥微笑回问。
「古老的东西和崭新的东西互相斗争,未来混沌不明。暴风雨虽然一度来到并且
远离,却又预感不久之后即将到来的第二次暴风雨。是的,我可以闻到风的气味
暴风雨来临之前潮湿、带着烧焦味的风、混入硝烟的风。感受得到某种不受欢迎、可
怕巨变的气息。」
「嗯」
一弥也以带点紧张的表情点头。
维多利加懒洋洋地抽着烟斗,那个表情就和平常一样冷如冰霜,带着可称为傲慢
、贵族特有的装模作样,可是碧绿有如深邃湖水的闪耀眼眸却有所动摇。
「世界再度充满混沌,暴风雨会在不久之后再度来袭。在一番巨大的变化之后,
世界将会重新拼凑吧?这是巨大的变化,将会变成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到时候老
旧消失的东西、灿烂夺目升华为传说的东西、成为新权威的国家、为了某些人的方便
而遭到扭曲的历史这些事一定会降临在一切事物上。」
「身为灰狼的你这么说,那么一定是真的。」
一弥以平静的声音说道:
「可是不管发生什么事,有值得信赖的朋友在身边就不用担心了。因为可以互相
帮忙。」
「唔、嗯」
措手不及的维多利加只是眨动眼眸,默默不语。一弥看着她的表情,满脸笑容:
「不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不会分开。」
「唔」
维多利加依旧毫无表情,但却用力点头:
「没错。我们绝对不会分开!」
两人互相注视对方,一弥露出微笑。保持一贯表情的维多利加也鼓起脸颊。
两人乘坐的马车摇晃驰过苏瓦伦的喧嚣,终于抵达查理斯德吉瑞车站,车站
里又是吵闹不堪。红制服脚夫忙碌地跑来跑去,旅客、贵妇与他们的小孩、冰淇淋小
贩,还有站务员都显得脚步匆忙。一弥害怕和维多利加走散,用力紧握她的手走进车
站。
前往圣玛格丽特学园所在村子的快车似乎随时都会发车,「就是那个!」一弥指
着月台,「唔。」维多利加也点头表示了解。
停下脚步,互相凝视对方的脸。
一弥的脸上浮现沉稳的微笑,低声喃喃说道:
「我、我们在那个时候约好要一起回去」
回想起从OldMasquerade号的驾驶座合力发射子弹时的亲密模样,一弥不由得红
了脸颊。不过维多利加毫不羞怯,以极为认真的表情点头:
「是啊。」
一弥的脸越来越红,偏着头的维多利加和平常一样,以冰冷朦胧有如宝石的眼眸
,诧异地仰望一弥通红的脸。
汽笛声尖锐响起。
「糟糕、一定要搭上那班列车才行。走吧!」
「唔!」
两人紧握彼此的手,亲密地在月台奔跑。
维多利加美丽的金发被拂过月台的秋天凉风吹起,瞬间有如温柔的魔法一般,轻
柔缠绕在一弥纤瘦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