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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谁也无法预知未来

  有一种东西叫作清醒梦。

  那是一种尽管处于睡眠状态,仍能认知到自己「在梦里」的梦。

  人多半一认知到「这是梦」,血压和意识层级便会产生变化,接著全身就会随之苏醒过来。

  然而,也许是不久前才被殴打过,又或者是睡眠不足导致过度疲劳,也可能是基于其他因素──答案恐怕永远也无从得知,总之,涅伊达‧夏兹库鲁很明确地认知到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是

  「梦境」。

  令人怀念的秋千映入眼帘。

  而在秋千后方的,是故乡那一大片无边无际的玉米田。

  看见已经失火焚毁的小仓库屋顶依然完好,涅伊达再次体认到「啊,这果然是梦」。

  叽。

  叽。

  叽。

  尽管听见身后忽然传来铁的摩擦声,涅伊达也不特别感到惊讶。

  因为他早就知道那是什么声音。

  回过头,在他眼前的是有如镜子反射一般,与从前见过的景象颠倒的景色──在那之中,秋千发出叽叽声响摇晃著。

  坐在秋千上的是一名女孩。

  「……索妮,你……」

  他轻唤青梅竹马的名字,然而秋千上的女孩脸庞却模糊不清。

  一边害怕那张脸会不会像刚才作的梦一样,变成希尔顿的女孩──涅伊达朝秋千走近一步。

  ──「涅伊达,涅伊达。」

  ──「吶,我问你。」

  ──「你什么时候才会成为英雄?」

  见到青梅竹马的女孩对自己说话,涅伊达不由得放心地心想:幸好这是梦。

  因为他很清楚,假使他在现实中听到真正的青梅竹马这么问自己,他肯定会因此意志消沉。

  「……拜托别这样。」

  涅伊达摇摇头,试图否定她的存在,但即使知道这是梦,他孱弱不堪的心却无法操控梦境。

  ──「啊。」

  ──「吶,涅伊达,后面那些人是你的同伴对吧?」

  ──「涅伊达,你好厉害喔!你果然是英雄!」

  听了女孩的话,涅伊达缓缓转身。

  早在转身之前,他就莫名猜想到身后有什么──

  又或许是因为他如此猜想,「他们」才会出现也说不定。

  手持汤普生冲锋枪,身穿黑西装的男子们。

  「幽灵」。

  涅伊达唆使修伊‧拉弗雷特旗下的他们背叛组织,将他们纳为自己的手下。

  原本应该是如此。

  但实际上却──

  眼见无数枪口指向这边,他的思绪戛然停止。

  因为是在梦中,所以就某种意义来说,其实并未停止──但不知涅伊达的心理是如何运作的,那几十道枪口指著的并不是他,而是坐在秋千上的青梅竹马。

  「住手……拜托你们住手……」

  ──「你为什么要阻止我们,涅伊达同志?」

  「……!」

  听见脚下传来声响的瞬间,天色骤然丕变。

  不仅如此,就连周围景色也面目全非。

  一整片的玉米田消失无踪,四周望去,净是广阔的荒野。

  不过女孩所乘坐的秋千依然存在,孤立在从涅伊达的角度来看,朝左右──延伸至地平线的轨道上。

  ──「这不正是你所期望的吗?」

  并非出于自己的意愿,他的视线被强制转往声音传来的方向──也就是自己的脚下。

  在那里,他看见将快断了的舌头垂在嘴巴外,不断有如瀑布般吐出鲜血的黑衣男人──古斯‧帕金兹在地上爬行著。

  「飞翔禁酒坊号」事件发生之后,在涅伊达面前咬舌自尽的男人。

  在失去舌头,又口吐大量鲜血的状态下,男人应该无法说话才对,然而说话声却清晰地传进涅伊达耳里。

  ──「你不是嫌这女人碍事吗?」

  「不是的……不是的……」

  ──「少来了。你会马上否认,就表示你很清楚自己为什么嫌她碍事,涅伊达同志。」

  「住口……你已经死了……这只不过是一场梦!」

  涅伊达奋力大喊,然而从喉咙发出来的声音却细小无比。

  ──「如果没有她,你就不会被约定所束缚,内心也不会产生罪恶感。」

  古斯的声音变得大声起来,涅伊达感觉到秋千喀哒喀哒地摇晃。

  列车要来了。

  可能果然因为是梦吧,他很确定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事。

  然后,那样物体一如预期地出现了。

  巨大的列车,从左右两边疾驶而来。

  ──「如果没有她,你就能够像从前一样随便吞食别人,继续过著马马虎虎的人生了。」

  「不对……我才没有……不是的……」

  列车虽然猛然逼近,但只要现在冲过去,还是能够及时救起秋千上的女孩。

  女孩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列车,而且感觉正面带微笑地看著这边。

  事到如今,涅伊达还是无法在梦中回想起她的脸。

  然而即使如此──

  涅伊达仍踢开在脚边爬行的古斯,卯足全力奔跑。

  ──「没用的,你赶不上啦。你只是假装使出全力而已。」

  尽管在地上翻滚的古斯这么说,涅伊达还是不顾一切地蹬著梦中的地面。

  以脚底没有任何感觉,只是隐约感觉好像有在前进的速度。

  ──「还有,身为骗子的你其实只是在欺骗自己吧,涅伊达同志?骗自己已经尽力而为,只是最后仍输给了命运而已。」

  「闭嘴……给我闭嘴!」

  涅伊达无视古斯的嘲讽,伸出右手。

  只差一步的距离,就能来到少女身旁。

  若是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涅伊达相信,只要在被列车夹烂前握住她的手,将她抱向自己,一定就能想起她的脸。

  可是──

  一道银色闪光却穿过他伸出的右手。

  「啊……」

  这时,他想起来了。

  想起自己早就失去向她伸出的右手。

  涅伊达的右手掌自手腕处喷著鲜血断落,同时视野一端出现一名女子。

  和青梅竹马不同,这名女子的长相非常清晰。

  女子用彷佛见到垃圾一般的眼神,再次举起沾血的巨大刀子──接著毫不迟疑地割断涅伊达的喉咙。

  之后自左右驶来的列车,就这么夹烂了涅伊达的世界──

  §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涅伊达惨叫著从床上跳起。

  呼吸急促的他连忙确认自己的右手,却见到装在手上的廉价义肢依然安在。

  ──是梦。

  ──没错,那是梦……

  尽管早有自觉,确定只是梦一场的他,仍打从心底感到安心。

  正当涅伊达闭上双眼,想要调整呼吸时,一道说话声从稍远处传来。

  「别……别吓人啊……你没事吧?」

  他微睁双眼,朦胧的视野中出现罗伊的身影。

  在罗伊后面的,是默默望著这边的厄本。

  但是才刚作完那样的梦,他完全没有力气像先前那样扑上去攻击对方。

  这里看起来是他的房间,不知道自己在那之后究竟昏睡了多久?

  从窗外透进来的光线来看,现在可能刚过正午吧。

  「你还好吗?好了,总之你先冷静下来,好吗?」

  「……嗯,我没事,我也不会再胡闹了。」

  待涅伊达深呼吸一阵之后,罗伊又开口接著说:

  「在你睡著的期间……我听厄本说了。听说你和他……都是那个什么『幽灵』的成员。」

  「……这样啊。」

  一面掩饰发自内心深处的颤抖,涅伊达坐在床上,尽全力逞强地说:

  「那么,为什么我还活著?是因为活捉我,可以从修伊那儿得到奖赏吗?」

  听了这句话,原先始终保持沉默的厄本重重叹了一声:

  「我就说你搞错了嘛。我现在的立场跟你差不多啦。」

  「……啊?」

  「我也已经不是『幽灵』的一员了。我拋下同伴,逃离了那辆列车,就连你刚才提到的什么希尔顿,我也是第一次听说。不过我算幸运,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被谁找到。」

  「你要我相信你的话?」

  厄本耸耸肩,对一脸不可置信的涅伊达说:

  「既然你还活著,我想这番话应该有其可信度。」

  「……」

  尽管还是不完全相信,然而回想起自己在失去意识之前,厄本说了关心自己安危的话,涅伊达沉默片刻后开口:

  「刚才……很抱歉。反正你也背叛过我一次,这下就算扯平好了。」

  涅伊达脑海中浮现的,是也出现在梦中的黑衣人集团。

  以及怂恿别人背叛的自己反遭背叛,少数赞同者全遭杀害时的景象。

  听到仍保有敌意的涅伊达说出「扯平」二字,厄本的表情稍微缓和下来:

  「坦白讲,能够听你这么说,我真的松了口气。因为说实话,我一直以为你在棺材里怨恨著我们。」

  「……我的恨意,早就因为古斯那家伙烟消云散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已经不恨你们了啦。不是听说『幽灵』在那辆列车上几乎全灭吗?而且古斯那家伙也凄惨地沦为灰烬,掉落在轨道上。」

  涅伊达回忆著过去一边说,然而一想起刚才恶梦中古斯那可怖的模样,他的脸色就微微发白。

  之后,他又深呼吸了几次,才对罗伊问道:

  「所以,我接下来会怎么样?我会被赶出去吗?」

  「我不是说过,这里的人个个都有问题吗?如果你还是怀疑我们会出卖你,你就自费换个比较坚固的房锁好了。」

  听到罗伊挖苦地说,涅伊达不敢置信地问:

  「你应该有听到我们刚才说的话才对……藏匿落魄的恐怖分子,对你有什么好处?」

  「只要你肯付房租,那就算是一种好处了。」

  自嘲似的笑了笑,罗伊接著对涅伊达和厄本说:

  「算了,不管怎样都无所谓啦。反正我又不是警察,而且我自己也有一段不希望被警察追究的过去。」

  ──啊啊,大概跟毒品有关吧。

  涅伊达从罗伊的外表做此判断,不过并没有刻意一问究竟。

  他看起来虽然不太健康,但是从他说话的样子来看,他现在应该已经戒掉毒瘾了。

  如此判断的涅伊达,重新思考今后的事情。

  ──我该怎么办才好?

  ──要躲在这里,暂且避开希尔顿的臭娘们吗……

  ──……到什么时候?我究竟要躲到什么时候才对?

  ──那些家伙可是无所不在耶。我明明都在监狱里躲了三年,那女人还是……话说回来,希尔顿那些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认得我的长相……难道她们散布了我的照片?

  如今冷静下来一想,各式各样的疑问顿时涌现心头。

  假使那名女侍会遇到我完全只是凑巧,那么希尔顿为何要装扮成那副模样?

  是因为她正以女侍的身分进行间谍活动吗?如此心想的涅伊达,决定举出几个特徵,向罗伊二人询问那是哪间店的女侍。

  结果──

  他原本只是不抱希望地姑且一问,没想到罗伊却很乾脆地回答。

  「噢,如果是那种颜色的制服……那应该是『蜂巢【ALVEARE】』啦。」

  「……『蜂巢【ALVEARE】』?」

  他一反问,厄本便接在罗伊之后回答。

  「那是小义大利区一带最大的餐厅。记得没错,经营那间餐厅的是名叫马尔汀乔家族的小组织。」

  「马尔汀乔?」

  ──那不就是昨天那间赌场的……

  ──……

  ──……怎么回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身而为人,涅伊达的能力并不优秀。

  但是,在短短几年内成为一介骗子且一度濒死的经验,却令他心中产生怪异的疙瘩。

  从一连串事件中感应到奇妙的「关联」,涅伊达的背部渗出冷汗。

  可是,他也明白自己并未身处那份关联的中心。

  他有种感觉,自己只是碰巧经过某种连锁旁而已。

  我会不会正身处在足以令我的逃亡剧变得不起眼的,「某种」巨大潮流旁呢?

  他很想相信这只是错觉,然而冰冷无情的预感却在脑中挥之不去。

  身为长年以骗子身分在地下社会打滚的人,这完全只是涅伊达个人的感受──不过,他确实感觉到有一股无法以道理解释的「潮流」存在著。

  不同于当赌博连赢好几把时,会不管做什么都不顺利的那种微不足道小事,大如命运的洪流──简单说,就是现在所处的组织是走上坡还是日趋没落,他有自信能够感应出那种「流动」。

  感应到那股流动却无视的结果,就是失去右手和悲惨的逃亡生活。

  在类似的「流动」之中──虽说不至于撼动整个国家,不过他的确感觉到自己身旁有一股比一个组织瓦解时更为巨大的「潮流」。

  为了至今不曾感受过的奔流气息浑身发颤──涅伊达却不晓得那对自己来说是吉是凶。

  因为那股洪流太过巨大,让他甚至无法看清命运的流向。

  ──假如我的直觉准确……

  ──我……该怎么做才好?

  ──我应该赶快逃离,以免被卷进洪流之中?

  ──还是「顺著水流」逃跑呢?

  问题在于,希尔顿──也就是修伊那帮人是如何看待这样的形势。这一点尽管重要,但要是随便探查,搞不好会赔掉小命。

  倘若马尔汀乔家族和修伊一伙之间正在起冲突,顺利的话,修伊的组织或许可望就此瓦解。可是不管怎么想,都很难想像纽约的小小黑帮集团有办法击垮修伊‧拉弗雷特的组织。

  ──啊啊,该死。

  ──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见涅伊达默不作声好一会儿,罗伊轻笑著对他说:

  「我是不晓得你在烦恼什么啦……不过,你有家人吗?」

  「……没有。」

  「那你有女朋友,或是老朋友吗?」

  「……这个嘛……有是有……」

  浮现在涅伊达脑海里的,是方才出现在梦中的青梅竹马。

  「你要好好珍惜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喔。因为当你不小心误入歧途时,说不定会有人伸手拉你一把。我就是因为这样才戒掉毒品的。」

  「……可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时也会成为一种束缚。孤独不也是一种生存方式?」

  「是没错啦。其实我只是想说,如果你想找人商量,比起我和厄本,找跟你亲近的人聊聊应该比较好。」

  「这样啊……说得也是。抱歉啊。」

  话题原本应该就此结束,可是涅伊达却一直很挂念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女孩现在过得如何。

  之前返乡时,女孩已经不在那里,该不会是希尔顿那些人对她做了什么吧?

  ──对了,我去找她好了。

  ──只要见到索妮……或许就会有所改变。

  可是,我现在和她见面,会不会害了她,把她卷进我的逃亡生活呢?

  ──没错,所以我没有必要和她见面。

  ──不,那只是藉口罢了。

  虽然内心浮现两个相反的念头,可是涅伊达知道,那不是天使与恶魔那种高尚的玩意儿,不过是两个可悲到无法彻底成为善人和恶人的自己在互相叫骂罢了。

  他不由自主地凝视成为义肢的右手。

  好想拥有朝什么伸手的勇气。

  将她拉近的手也好。

  推开她远离自己的手也罢。

  无论是顺著或逃离将周遭一切卷入其中的巨大「潮流」,如果不动起来就不会有开始。

  只不过,他想要有一个小小的契机。

  纵使是好比青蛙跳入水中时的涟漪那般,小小的水流也没关系。

  只要有一股水流在背后推著我……

  ──不……不对。

  ──到头来,我还是只是在找藉口不动而已。

  已经没有力气自己掀起波涛的涅伊达,可以隐约预见自己也许会就这么一直停滞下去,活著渐渐腐烂。

  其实,他的预测确实猜对了一半──

  然而涅伊达忘了一件事情。

  忘了早在四年前,他就已经被卷入大骚动的潮流之中。

  与罗伊二人无话可聊而感到局促的涅伊达拍拍自己的脸,想让自己清醒过来──却察觉到异样。

  ──奇怪,这是……绷带?

  他的脸和头都被缠上绷带,留下经过治疗的痕迹。

  从有地方一碰就痛来看,可能是刚才昏倒时不小心割到了吧。

  「这是你替我治疗的吗?」

  「咦?啊,不是不是!我们只是帮你按住伤口而已,治疗伤势和缠上绷带的人是医生啦!正好他中午来向我们介绍新的搬运工,我就顺便拜托他治疗了。」

  「这样啊……那可得付治疗费才行了。」

  「不用啦。」

  「那怎么行呢。」

  因为不想随便欠人人情,涅伊达心想著等两人离开之后,就要从枕头里抽出几张钞票来。

  但是罗伊却摇头说:

  「不不不,真的不需要啦。医生说这是售后服务。」

  「……?」

  「你也真是的,怎么不早点说你认识医生呢?」

  「啊?」

  涅伊达一头雾水地瞪大双眼。

  ──他在说什么?

  ──我怎么可能认识医生……

  想到这里,他突然发觉。

  ──不对,我的确认识一位医生……

  ──可是……有可能吗?

  此时,一道开门声从脑筋一团混乱的涅伊达旁边传来。

  「喔喔,医生!涅伊达他醒了!」

  涅伊达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转向罗伊以开朗语调打招呼的方向──

  只见一名以奇迹般的重逢来说,色彩过于黯淡的男人站在那里。

  「你的身体状况还好吗,涅伊达?」

  「────!」

  涅伊达哑然失声,凝视著男人。

  男人全身裹著灰色的布料,就连脸孔也用灰色的头巾和围巾遮掩住。

  灰色魔术师。

  那便是许多人见到他时的第一印象。

  不例外地,涅伊达也对他有著相同的印象。

  只不过两人「初次见面」时,由于情况特殊,因此涅伊达脑海中浮现的是别的东西。

  爆炸所造成的烧伤和大量出血,使得涅伊达濒临死亡的那一天。

  见到灰色的男人,出现在挣扎著在乾涸大地上爬行的自己面前,他打从心底以为死神终于现身了。

  对涅伊达而言,他或许真的是以死神的身分出现也说不定。

  不是为了夺走他的性命,而是来宣告「你的死期未定」。

  然后,他想起来了。

  想起并未当成记忆一部分将其遗忘,却一直深埋心底的事实。

  那就是,自己已经死过一次。

  以及,因为自己一再干出蠢事而眼看就要丢了的这条命,是在对方恰巧路过这个「单纯的偶然」下捡回来的。

  「哎呀哎呀,看来真的有命运这回事呢。」

  听到灰色魔术师如此低语──

  回过神时,涅伊达已是热泪盈眶。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不晓得自己为何会为了单纯的偶然重逢,激动落泪。

  他唯一知道的是,刚才确实有东西在背后「推了自己一把」。

  ──这……真的……可行吗?

  ──意思是,我还没有完蛋吗?

  一兴起这个念头,他便有种感觉,彷佛所有的运气都正流向自己。

  尽管这种小人物的自我感觉良好,从前曾将他逼入死境,然而现在却成为让他从谷底重新站起来的原动力,无比积极地运作著。

  ──不,就信了吧。事到如今,我怎么能不相信呢?

  啊啊,这股巨大的「潮流」肯定对我有利。

  我有种感觉,现在的我,不管做什么都一定会顺利。

  时代想必是属于我的吧。

  就在涅伊达几乎要如此深信时,他却在短短数秒后被泼了冷水。

  一张熟悉的面孔,从灰色魔术师后方吐出耳熟的说话声。

  「嗨,涅伊达!我们有半天不见了呢。」

  确认站在佛瑞德身后的是面露凶残笑容的拉德‧卢梭,涅伊达还以为自己一定还在作梦──

  然而很遗憾的,无论他再怎么等,还是无法从眼前的景色中醒来。

  §

  三十分钟后 餐厅

  心情再次跌到谷底的涅伊达,在罗伊等人暂时离开的房内,听拉德絮叨地讲了一堆话。

  据拉德所言,昨天提到「拉德的老朋友」所在的诊所的老板正是灰色魔术师──也就是佛瑞德。

  ──「真是吓我一跳呢。没想到胡和那个魔术师竟然一起平安无事地下了列车。」

  ──「还有,我还在那里与坐牢时认识的人重逢。世界真的好小啊。」

  ──「而且我又再次见到你。」

  拉德像这样大略说明了一番,但是最令涅伊达感到不安的,是拉德交给自己当作赌博经费的钱。

  可是,他的不安到头来却是杞人忧天。

  ──「啊?钱?噢,没关系啦,那些钱就送你好了。」

  明明事关一大笔钜款,拉德却说得一派潇洒,涅伊达听了反而不禁腿软。

  之后,两人又继续针对拉德一直很感兴趣的,涅伊达与「飞翔禁酒坊号」之间的关系聊了一会儿。

  换言之,这次是由涅伊达将厄本告诉罗伊的事情说给拉德听。其实如果厄本也在,就不必那么绕一大圈转述了,但因为厄本还有一个身分是替大楼内装施工的技术劳工,所以已经去工地上班了。

  然后现在,拉德在听完事情原委之后,诡笑著开口:

  「修伊啊……不错耶,真没想到我会和他在这种地方扯上关系……不过话说回来,就凭你这点程度的小角色,不可能会知道修伊的据点在哪里。」

  见到拉德半喜半泄气地这么说,涅伊达暗自放下心来。

  ──我还以为再见面时,我会被他活活打死……

  ──没想到他居然认识那位医生。

  ──这家伙搞不好没有我想像中那么坏。

  ──况且他身边的同伴也……那个工作服男就另当别论了……今天和他一道的两个人感觉都很无忧无虑。

  一面对拉德做出天大的误解,涅伊达将视线移向门外。

  房间的入口敞开著,可以听见走廊上传来人们的对话声。

  「好悲伤……来讲个悲伤的故事吧。」

  葛拉罕才刚做出一如往常的开场白,旁边的一对男女立刻出声抗议。

  「什么?不要说悲伤的故事啦!」

  「说悲伤的故事,幸福会溜走喔!」

  「说点开心的故事吧!」

  「有趣的故事也可以喔!」

  面对至今从未经验过的回应,葛拉罕低吟沉思:

  「居然要我在如此悲伤的心情下讲开心的故事,看来老天爷今天也给了我天大的难题……等一下……这么说来,给予我天大难题的你们……莫非是神?」

  听见葛拉罕反过来做出疯狂回应,那对男女──艾萨克和蜜莉亚惊声高呼:

  「什么!是这样吗,蜜莉亚?我们是神吗?」

  「Oh my God!」

  「这样啊……我都没发现耶……不过,我们是哪里的神呢?」

  「应该不是日本吧?因为矢车先生说过,日本的神明有八百万人。」

  看著两人正经八百地对话,一旁的青年夏夫特一脸「这些人是怎样?」的傻眼表情,不过话题的矛头很快就指向他了。

  「开心的故事……足以献给神的开心故事是什么样的故事呢……我是有听说某个国家的某个宗教会献上活祭品来讨神明欢心,可是我所能献上的活祭品就只有夏夫特……所以,接下来我要说个绝对会让这位夏夫特捧腹大笑的有趣故事。」

  「这么逞强!」

  「如果不好笑,夏夫特的手脚关节就会折往有趣的方向,这样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啊!为什么我得当活祭品啦!」

  艾萨克竖起大拇指,对激动反驳的夏夫特说:

  「不要紧的,这位小哥。作人要正向思考!能够成为献给神明的活祭品,表示你像儿子或山羊那般受到重视喔!」

  「亚伯拉罕有七只小羊!」

  「儿子和山羊差很多好不好!」

  「放心吧,夏夫特……就算你的真实身分是山羊,我还是会像以前一样,把你当成手下来使唤……!」

  听了一部分从走廊传来的对话,涅伊达打从心底羡慕起他们。

  ──啊啊……

  ──真羡慕……笨蛋过得那么和平快乐……

  他们大概甚至没有察觉不景气带给国家的苦难,依旧自在地过著他们自己的人生吧。涅伊达暗自感伤地想著这种不像是他会思考的事情。

  他会如此伤怀,或许是因为那对男女散发出的悠哉气息,莫名与青梅竹马的少女相似。

  如果是在现在的气氛下,我说不定能够清晰地回想起青梅竹马的长相。

  趁著拉德嘟哝著「好了,接下来要怎么办呢~」一边思索,涅伊达试著让故乡的回忆充满脑海──

  然而他的尝试,却被从一楼传来的嘈杂声打断了。

  §

  住宿设施 一楼

  涅伊达房间四周的人们,听了从楼下传来的怒吼声、笑声及金属碰撞声后,好奇地一同来到一楼一探究竟。

  涅伊达起先探头窥视餐厅,想看看究竟发生什么事,结果一看见那里的人,立刻急忙把头缩回走廊深处。

  ──我记得那个人……

  虽然不曾交谈过,不过他的确见过那对如刀般锋利的眼神。

  ──在赌场里,和名叫费洛的小鬼负责人在一起!

  「总之请你先冷静下来,史密斯先生。」

  听了拉克‧甘德鲁的话,被唤作史密斯的男人瞧也不瞧他一眼地回答:

  「你这话应该对这位小姑娘说才对。」

  他之所以没有望向拉克,是因为有一名女子正隔著短短十公分左右的距离,与他正面相对。

  沙龙女孩风格的女子,企图以手中的日本刀纵向劈开史密斯,史密斯则以双手的两把手枪挡下她的攻势。

  面对这般进退不得的景象,拉克态度平和地对史密斯说:

  「可是想要先拔枪的人是你耶,史密斯先生。」

  「那是当然的吧。因为既然你来到这里,目的自然是想取我的项上人头。」

  对著语气阴沉的史密斯,日本刀女子──玛莉亚笑了:

  「啊哈哈哈哈!你还是一样蠢耶,Amigo!事到如今,拉克怎么可能还会想要你这种懦夫的脑袋啦!」

  「你这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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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嘛,事情感觉变得很有趣耶……等等,那个人该不会是史密斯那个笨蛋吧?」

  「来讲个开心的故事吧……那个人毫无疑问正是史密斯大哥。原来如此……据说日本刀有时会被打造来作为献给神明的供品……这么说来,史密斯大哥是为了我和夏夫特,打算得到那把作为祭神供品的日本刀了!怎会有如此令人欣喜的事情!」

  「话说回来,那边那个家伙昨天也有出现在费洛的赌场耶。」

  窥视餐厅的拉德和葛拉罕持续著这样的对话,躲在走廊暗处的涅伊达则是不敢上前确认餐厅内的情况。

  这时,瞥了餐厅一眼的罗伊,来到涅伊达身旁低声说道:

  「那位是拉克先生。拉克‧甘德鲁。」

  「……他是谁?」

  「他是这间住宿设施的出资者之一。表面上是爵士音乐厅的经营者,但实际上是一个名叫甘德鲁家族的小型组织的老大。其实,我女友就在那间爵士音乐厅工作,所以我曾经受他关照好几次。他并不是个罪大恶极之人……我是很想这么相信啦,但黑手党毕竟还是黑手党……」

  「又是另一个组织……」

  ──居然接二连三地出现,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啦!

  不理睬在心中发出哀号的涅伊达,餐厅内,名叫拉克的男人一派冷静地继续对话。

  「玛莉亚小姐。」

  听见拉克的话,日本刀女子同样头也不回地回答:

  「什么事?Amigo,你想要我砍他哪里?」

  「请你撤回刚才说他是懦夫这句话,向他道歉。」

  「咦?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

  这句话听起来虽然像在责备小孩子,然而声音的深处却蕴藏著刀刃般尖锐的压力。

  玛莉亚不满地鼓起脸颊后,抽回日本刀,低头致歉:

  「唔……抱歉啦。对不起,Amigo。你并不是什么懦夫~」

  「你这女人……你以为那种马虎的道歉方式能够平息我的疯狂……」

  史密斯本想抱怨,但听了一旁身为徒弟的少年低声劝告:「师父,这种时候你也应该展现气度,退让一步啦」,只好不情愿地垂下枪口。

  而在他们旁边,有一名老人正在饮酒,一副对骚动不为所动地散发著浑身酒气。

  在如此混乱的空间中,拉克以泰然自若的态度地开口。

  说话对象不只是史密斯──还有一身酒臭味的老人:

  「史密斯先生,阿尔金斯先生。我有件工作想要委托两位。」

  听了拉克口条清晰地这么说,史密斯皱起眉头,名叫阿尔金斯的老人则是依旧将酒瓶往嘴边凑,只微微睁大双眼。

  然后,拉克开始简洁地说明原委。

  即将于二月中旬,在「Ra's lance(太阳神之矛)」举行的赌场开幕式。

  鲁诺拉达家族正在暗中活动的事实。

  尽管详情不明,但有鉴于届时可能会发生肢体冲突,因此想要雇用几名不隶属于组织,能够自由行动的人。

  等到拉克大致说完之后,有人提出了疑问。

  「……真教人纳闷耶。既然如此,你去雇用这附近的小混混来凑数不就得了?」

  阿尔金斯带著酒气吐出正确的言论,拉克却静静地摇头:

  「如果是一般黑手党之间的抗争,那么做或许可行。不对……应该说,光靠我们家族便足以应付。」

  「哦,你还真有自信啊。」

  「可是……这次的情况有些特殊。我会来找你们两位,便是因为这个缘故……」

  说到这里,拉克暂时止住话,望向史密斯身旁的少年。

  大概是察觉视线的含意了,史密斯开口说明少年的身分:

  「这小子是我的大弟子……他迟早会全盘继承我的疯狂,所以任何事情让他听见都不成问题。如果你不相信他,就等于不信任我。」

  「……那好吧,反正这种话,一般人听了恐怕也难以置信。」

  比起史密斯的话,拉克反而是看著少年的眼睛做出判断,然后接著说下去:

  「……这次的事情可能和不死者有关。」

  语毕,只见少年顿时有了反应。

  这一点有些出乎拉克的意料之外。

  他并不晓得,从前闯进甘德鲁家族,打破圣拉多留下的「失败的不死酒」的人正是少年。他当然有接获报告,得知那件事情,但是因为没有直接见到面,所以他并没有将那件事和眼前的少年联想在一起。

  尽管挂心,拉克还是用一张扑克脸继续说:

  「……还有,这纯粹只是猜测……事情有可能也和恐怖分子修伊‧拉弗雷特有关。」

  对于这番依据从费洛那儿听来的情报所说的话,起反应的是窥视餐厅看热闹的人们。

  「……他说修伊‧拉弗雷特?」

  涅伊达的背脊「叽」地应声一歪。

  ──那个什么赌场派对……和修伊的组织有关系?

  ──是那个吗……?

  ──令我莫名心绪不宁的玩意儿……就是那个吗?

  「……他说修伊‧拉弗雷特?」

  拉德咬牙切齿发出「叽」的摩擦声。

  ──我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听见他的名字。

  ──赌场啊……我记得那个红发家伙和梅尔维也会去。

  ──这么说来,要是顺利的话,我就能够一次把他们三个全宰了!

  「等一下,在这之前,你凭什么以为我们会接下甘德鲁的工作?」

  「我是只要有钱买酒就无所谓。和『葡萄酒』了断一事,就等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唔……配合我一下啦,老头。」

  听了史密斯和阿尔金斯的对话,拉克叹息著心想,还是先暂时保密「葡萄酒」加入敌方阵营一事好了,便继续说下去:

  「说得也是,接受从前与自己为敌的组织的工作,的确不像是正常人会做的事情。若是想要踏实地过著安稳的日子,不可能会有杀手答应接下这种工作。」

  「……」

  史密斯的鼻子倏地抽动一下。

  身为徒弟的少年在一旁见状,确信「啊,师父八成会接下这份工作」,但他仍保持沉默,不发一语。

  「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来拜托史密斯先生。我听说你对于杀手这份职业有著超乎常识的美感。只要你明白,我不是因为你个人,而是为了向你对于工作的那份疯狂信念表达敬意而来,这样就够了。」

  「这……这样啊……」

  史密斯本想冷淡以对,然而嘴角却喜不自胜地微微扬起。

  他用持枪的手按住略为歪斜的嘴角,回答道:

  「原来如此,看来你这个人还挺有出息的。只不过,光凭传闻想像实在不够。当你目睹我工作的模样时,你本身也会被卷入真正的疯狂之……呜喔?」

  史密斯才说到一半,就被人从背后踹了一脚,往前仆倒。

  「呜喔喔……可恶,是谁!」

  他怒气冲天地望向背后──结果站在那里的,是面露凶残笑容的拉德。

  「什……拉德!你怎么会在这里?」

  「真是的,你的措辞还是一样令人火大耶。你八成以为只有自己最特别,能够永生不死对吧?」

  拉德用大拇指指著身后的葛拉罕,一面对史密斯散发露骨的杀气。

  「听说你是因为受到葛拉罕老弟的景仰才捡回一条命?是不是啊?」

  「有意思……你想成为遭这条别人捡回来的命杀害的小丑吗?」

  史密斯缓缓举起枪口,但拉德却无视那样的他,径自将脸转向拉克:

  「我刚才偷听到你们的谈话。听说你在找有能力的帮手?」

  「你是……」

  拉克当然知道拉德是谁。

  即使撇除他是费洛的朋友一事,见了他昨晚在赌场里大闹的模样,拉克也不可能忘得了他。

  「我刚好也在找工作,我想我可以帮得上一点忙。你是费洛的朋友对吧?这样吧,我算你友情价,酬劳只要史密斯这个笨蛋的一半就好。」

  「……」

  拉克沉默半晌。

  一不做,二不休。

  他是抱著这样的想法,才来这里挖角以前的敌人──

  却没想到这个男人也在这里。

  光是见到昨天的骚动,他便十分清楚。

  这个男人很强,但同时也很危险。

  雇用他无异是饮鸩止渴。

  然而又深思熟虑几秒之后,拉克下了某种决心,开口道:

  「……一旦判断你是匹疯马,我们就会抱著被踢死的觉悟处分你。这一点请你谨记。」

  「……哈!真不错耶!我最喜欢那种抱著死亡觉悟的眼神了!」

  听了拉德的话,拉克在心中面露苦笑。

  ──身为不死者的我,有著必死的觉悟?

  ──我以为我早就已经失去那种觉悟了……不过,这个男人不像是会看走眼。

  ──毕竟几小时前,我才差点被人用「右手」杀死……看来从前的感觉又稍微回来了。

  一边暗自思忖,拉克大口深呼吸之后,对包括拉德在内的杀手们说:

  「总之,请各位先随我前往甘德鲁的事务所。」

  「有件事请记住:从你们踏进那里的那一刻起,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

  傍晚 百万富翁区 杰诺亚德家别墅

  「可是……就算不必缴交保护费给马尔汀乔家族,我们要如何筹措当前的生活费这点还是个问题……」

  听完妮丝这么说,贾格西自嘲似的笑答:

  「没办法啦,虽然心痛,我还是去找找看有没有人愿意买下这些葡萄酒好了。」

  如此说道的贾格西手中拿著的,是前几天伊芙‧杰诺亚德送给他们的高级葡萄酒。

  尽管对于卖掉别人送的礼物感到惭愧,但是为了一解燃眉之急,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贾格西从箱子里取出一瓶葡萄酒,抱在怀里走向玄关。

  「难得有缘相识,我去问问马尔汀乔先生经营的餐厅愿不愿意收购。」

  「下次我也一起去吧,因为我也想瞧瞧那是间什么样的店……」

  就在两人一边交谈,一边来到玄关时──

  门铃忽然响起,外头传来熟悉的说话声。

  「请问有人在吗?」

  听见熟悉的声音,两人互看一眼──接著贾格西便赶在门开启前,急忙将葡萄酒藏在花瓶的后面。

  不管不由自主做出可疑举动的贾格西,态度沉著的妮丝打开玄关大门。

  结果就见到一名长相惹人怜爱,与可爱的声音非常相配的少女站在那里。

  门外有一辆车停在门前,车子旁站了一名看似管家的老人,以及一名身材丰腴的黑人女佣。

  「啊,好久不见了,贾格西先生、妮丝小姐。那个……我前几天送来的葡萄酒没有造成你们的困扰吧?」

  「没……没有!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困扰呢!绝对没有!」

  妮丝不理会在紧张与罪恶感交织下,眼神飘忽且声音发抖的贾格西,恭敬地问候少女:

  「好久不见了,伊芙小姐。非常感谢您总是这么关照我们。」

  「啊哈哈,不要这么拘谨地跟我打招呼啦,妮丝小姐。」

  面带微笑的少女和贾格西等人不同,浑身散发著与这个名为百万富翁区的高级住宅区搭衬的高贵气息。

  她是伊芙‧杰诺亚德。

  是这间别墅真正的主人,也是以帮忙管理别墅为条件,允许贾格西等人住在这里的「雇主」。

  虽说这里本来就是她的别墅,贾格西却因为她的突然来访而慌了手脚,不过他随即就注意到少女的微笑带著一丝阴影,于是战战兢兢地询问:

  「请……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结果只见伊芙一副对四周有些提防的模样,反问贾格西二人:

  「那个……恕我冒昧,请问达拉斯哥哥是不是有来这里?」

  听了这句话,贾格西和妮丝再次互看一眼。

  因为一如伊芙所推测的──

  达拉斯在短短几小时前,确实就在这间别墅里。

  ──「你们出钱投资我啦。假如我在赌场赢了钱,我就多加一成还给你们。」

  突然现身,大言不惭地做出蛮横要求的屋主。

  只是看在贾格西等人眼里,伊芙才是屋主,达拉斯不过是个「麻烦人物」罢了。

  不良少年们一齐声说自己手头不方便,他马上面露不悦神色,

  ──「什么?身无分文?呿!一群没用的家伙!」

  ──「真是的,看到你们这群穷酸鬼,连我的运气都要变差了。掰啦!」

  做出这番恶言恶语,然后就从别墅里拿走时钟、餐具等好几样看似可以卖得好价钱的物品,扬长而去。

  一五一十地据实以告后,伊芙大大地长叹一声:

  「那个……家兄给你们带来这么大的麻烦,真的很对不起……」

  「啊,不会不会!没关系啦,反正我们也习惯了!」

  「贾格西!」

  被妮丝小声责备,贾格西这才赫然惊觉。

  「啊!那个……不不不……不是的!他并没有总是造成我们的困扰……」

  「没关系,我知道家兄经常给许多人添麻烦……其实我拜托过他好几次不要那么做……」

  达拉斯尽管为人卑劣却十分疼爱妹妹。他恐怕唯有在妹妹的面前才会欺骗她,假装有改过自新吧。

  贾格西心里虽然这么想却没有说出口,只提出一个单纯的疑问:

  「不过,为什么达拉斯先生也要去赌场派对呢?」

  「也?」

  「啊,没什么,我只是口误,请别放在心上。」

  还是别把我们也要参加那场赌场开幕活动的事情说出来比较好,因为那样或许会将本来就容易操心的伊芙卷进不必要的麻烦之中。

  贾格西随便敷衍过去,并催促伊芙继续说。

  据伊芙所言,其他富豪们──尤其是与鲁诺拉达家族有关系的人们,全都收到了「邀请函」。而且不是一个家族一张,是每个人一张邀请函的盛重邀约。

  「鲁诺拉达家族的人杀了我父亲和大哥……居然还敢送邀请函给我们……真是让人不禁感到愤怒。送来我家的邀请函,就只有我和达拉斯哥哥的两份。可见他们明知道杰诺亚德一族只剩下我们兄妹二人,却还故意送来邀请函。」

  「这真是……太过分了。」

  「我是觉得很生气,可是家兄却不知为何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他说完『赌场的开幕式为了留住常客,都会提高中奖机率』,就把家里的现金几乎都带走,离开家了……」

  「哇啊……」

  贾格西和妮丝听完之后,心里尽管不约而同地心想「这个人还是一样超级卑鄙」,但终究还是忍住没有说出口。

  之后,贾格西一伙答应伊芙一找到达拉斯便会与她联络,送走了她。

  他们彼此面面相觑,沉默了好一阵子。

  最后,耐不住沉默的尼克提心吊胆地发言:

  「我说啊……这么说来,达拉斯先生当天也会去喽?」

  听了他的话,不良少年们开始议论纷纷。

  「……如果碰到他该怎么办?我们没给他钱却到赌场玩,肯定会被揍。」

  「说钱是向马尔汀乔的人借的不就得了?」

  「达拉斯说过他最讨厌马尔汀乔的费洛,还说有朝一日要杀了他。」

  「喂喂喂,要是我们帮忙费洛的事情曝光,到时会怎么样啊?」

  「他搞不好会拿刀砍人。」

  「若真如此,那就砍回去啊。」

  「可是,我记得他是不死之身耶。」

  「放心啦,到时只要把他活埋在某个地方就好啦~」

  「美乐蒂,你有时候说话好吓人……」

  「要是活埋他,伊芙会哭的。」

  「不用担心,我会代替他成为伊芙的哥哥。」

  「闭嘴。」「去死。」「给我消失。」「滚开。」

  「呀哈?」「嘻哈!」

  相对于心情恢复以往的同伴们,贾格西以比平时更加疲惫的神情,只对妮丝一个人吐露泄气话:

  「……抱歉,妮丝。麻烦事好像又变多了。」

  「贾格西,你放心。要是有个万一,我会替你把麻烦全部赶走的。」

  妮丝说完眨了眨眼,但因为她戴著眼罩,所以结果看起来像是闭著眼睛微笑。

  「……虽然听你这么说,我反而无法安心……不过还是谢谢你,妮丝。」

  类似的对话过去曾经出现过好几次,正因为如此,那份「一如往常」才令贾格西感到开心。

  至少夜晚时能够与伙伴们平静共处,光是这一点便值得庆幸。

  贾格西如此微小的愿望──

  在仅仅数分钟后,就被尖锐刺耳的门铃声给粉碎。

  「我回来了。」

  打开玄关大门,门外站的人是瑞尔。

  如果只有这样,那就一点问题也没有,但问题是她身后站了一个男人。

  「哎呀,一天不见了!你好吗,刺青老弟?你的那个刺青真不错耶,完全展现出对于受之父母的身体的反抗,以及自然的敌意!感觉越来越有趣了!」

  跟不上克里斯多福过于激昂的情绪,贾格西动作僵硬地将脖子转向瑞尔。

  「噢,因为他没地方可去,就让他住在这里吧。反正大家都做同一份工作,这样也方便商量事情,不是吗?」

  听完瑞尔一派轻松地这么说,贾格西反倒希望自己可以消失到别的地方去。

  对他而言唯一的救赎是──

  「突然不请自来,真的非常抱歉。」

  从克里斯多福背后现身的里卡多所说的下一句话:

  「请让我支付这个家中所有人的伙食费来代替房租。」

  §

  夜晚 鲁诺拉达别墅前

  「好了,今天也完成工作了。」

  将梅尔维送回鲁诺拉达的别墅后,珂雷亚与同在别墅内的修伊畅谈关于夏涅的事情,直到晚上才来到门前。

  修伊似乎是为了与鲁诺拉达的人开会而来。

  ──身为恐怖分子的修伊岳父和鲁诺拉达家族啊……

  ──虽然很好奇他们要怎么合作,不过还是之后再慢慢问夏涅好了。

  夏涅好像有其他工作要个别去办,所以珂雷亚自从与修伊见面之后就没再见到她。据刚才修伊所言,每当他提起珂雷亚,夏涅的表情总是变来变去,十分有趣。

  ──啊啊,我好想现在就去找她,见她一面喔。

  ──我得告诉她,我已经确实向岳父报告「我想和令嫒结婚」了。

  ──不过为了顺利和她结婚,我可得在约定的日期之前好好保护那个臭家伙才行。

  珂雷亚一边想著这些,决定将围墙外围巡视过一遍再回去。

  尽管已过了勤务时间,他还是决定稍微优待一下,帮忙查看有没有可疑人物。

  不过话说回来,大概也没有哪个人会明知这里是鲁诺拉达家族的别墅,还不知死活地接近吧。

  珂雷亚如此心想,然而他的猜测最后却轻易地遭到推翻。

  因为当他来到别墅后方的窄巷时,看见一名女子将附近的垃圾和石头堆起来,正企图翻越围墙。

  「哇啊~」

  珂雷亚情不自禁从喉间发出惊呼。

  万万没料到竟然会有人做出如此露骨的可疑举动,有些愣住的他朝女子走近。

  那名女性的身材姣好、打扮讲究,一点都不像是这间屋子的相关人士。从年纪来看,也不像是打破门禁的鲁诺拉达家的大小姐。

  「我说,这位大姊……」

  虽然不像是来加害梅尔维的刺客,但对方肯定是可疑人物。

  「这里可是可怕的黑手党的别墅喔。你如果想偷东西,劝你还是去未发现的古代遗迹或沉船之类的,那样才不会有人报警。」

  珂雷亚对可疑人物做出摆错重点的建议──

  「咦咦?是那样吗?不,我没有想要当小偷啦,只是我要找的人好像在这里面……」

  一见到女子从容地转头,他倏地停下动作。

  「嗯?」

  「什么?」

  他藉著月光和远处路灯的光线,仔细观察愣住的女子长相──

  「这个『耳朵的形状和鼻梁的高度』……」

  「咦?」

  「莫非你是夏涅的姐姐!」

  然后说出离谱到只要是稍微了解情况的人,都会怀疑自己听错的话来。

  「呃……你说的夏涅,是夏涅‧拉弗雷特吗?」

  「是的。」

  女子同样也以我行我素的态度回答那样的男人:

  「那个……如果从关系上来看,我其实不是那孩子的姊姊,而是『她的母亲』……」

  「原来是妈妈啊!哇,真是年轻耶!」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邂逅,珂雷亚做出与修伊当时相同的反应。

  「幸会,我是斐利克斯‧沃肯,很荣幸见到你。」

  「你好,我叫蕾妮。」

  女人一脸不解,不懂为何这个人要突然自我介绍。珂雷亚握住她的手,道出感谢之辞:

  「哎呀……谢谢你,真的非常感谢你让夏涅诞生在我的世界里!」

  「咦咦咦?」

  「我正在与令嫒交往,请多指教。坦白说,我正在考虑结婚的事情。」

  夏涅和修伊给人的感觉相似,和眼前这名女性却少有相似之处。尽管如此,珂雷亚还是能够看出为数鲜少的遗传特徵,真不知应该归功于他那天生罕见的高度观察力,还是对夏涅的爱。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珂雷亚这个人非比寻常。

  可是,即使面对如此「异常的人类」,蕾妮却丝毫不显讶异,只是一副兴味盎然地观察他。

  蕾妮用好比观察稀有菇类的眼神注视著珂雷亚,忽然间她发觉一件事,于是开口:

  「奇怪?那个,呃……你说要和夏涅结婚,意思是你们要一起住吗?」

  「那当然。我打算在看得见海的地方盖一间独栋的房子。」

  「这么说来,你们会永远在一起喽?」

  「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为止……不,我打算死后也要和她在一起。」

  见到男人认真地断言,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蕾妮的神情显得有些为难:

  「嗯……好奇怪喔,修伊明明说要把一个人给我……这么说来,他是要将另一人给我吗?」

  「……?」

  「我来这里的目的之一,其实是要把夏涅带离这里……呃,你是斐利克斯对吧?你说你要和夏涅结婚,这件事情修伊‧拉弗雷特知道吗?」

  「知道。」

  珂雷亚用力点头,接著说出他与修伊之间的「契约」。

  「只要我帮忙完成岳父……修伊先生所托付的某样工作,他就愿意笑著祝福我和夏涅的婚姻喔。」

  「哎呀哎呀,是这样啊……嗯,伤脑筋耶……修伊可真是擅作主张……既然这样,我还是把另一个人……」

  看著自言自语的她,珂雷亚心想──

  ──原来如此,他们正为了由谁来抚养女儿起争执啊。

  ──大概是已经离婚了吧。可是夏涅明明也已经独立了啊。

  并且做出虽符合常识,却完全状况外的推测。

  ──说起来,我经常听夏涅提起父亲,却不曾听她提及母亲的事情。

  尽管觉得夏涅的家庭环境复杂,但是他对夏涅的感情当然不会因为那种事情而改变。

  神情困扰地烦恼一会儿后,女子对珂雷亚问道:

  「不然这样好了。只要趁完成修伊的工作的空档就好,可以请你也『帮我做事』吗?只要你肯答应,虽然可惜,我还是会将夏涅让给你。」

  虽然女子一副把女儿当成物品对待的态度令人在意,不过她有可能只是把亲生孩子视为自己的一部分。

  尽管觉得奇怪,对于人心不具常识的珂雷亚还是接受了自己的揣测,对心爱女人的母亲,自信满满地做出承诺。

  「请尽管交给我,没有我办不到的事情。」

  §

  夜晚 纽泽西州某处 杰诺亚德邸

  「达拉斯哥哥……」

  回到家的伊芙,心里头一直非常挂念自己的哥哥。

  他虽然经常出门不在家,但毕竟这次事关杀害家人的鲁诺拉达家族。

  纵使他拥有不死之躯,还是有可能像以前那样被塞进铁桶沉入河底,再也找不到他。

  最确实的做法,就是拿著自己的邀请函,直接去会场找哥哥。

  可是,都怪哥哥把家里的现金几乎都带走,伊芙搞不好连参加费都缴不出来。虽然持有邀请函,但连最低金额的赌场筹码都买不起的她,说不定会就这么被赶出会场。

  更何况,伊芙完全不清楚赌场知识,有办法顺利在会场中找到哥哥吗?

  尽管邀请函上注明可携伴参加,然而伊芙并不认识熟悉赌场的人。

  正确来说是有认识一个,可是对方并非能够轻易邀约的人物。

  拉克‧甘德鲁。

  如果是他,不仅熟悉赌场,要找到达拉斯想必也是轻而易举。

  可是达拉斯正在对他做绝对不可原谅的事情。

  一方面觉得拉克不可能会帮助自己,另一方面,伊芙也没有那么寡廉鲜耻和残酷到有脸去找拉克帮忙。

  本来心想拉克或许至少会愿意给点建议,可是这么不要脸的事情,她实在做不出来。

  ──话说回来,达拉斯哥哥……要是遇到甘德鲁的人们,他打算怎么办?

  ──毕竟那是黑手党成员的聚会,甘德鲁的人有可能也会去……

  由于伊芙非常清楚鲁诺拉达和甘德鲁曾有一段时期处于抗争状态,因此她猜想甘德鲁或许不会参加。

  可是,她也知道世上没有所谓的绝对。

  毕竟就连「人一定会死」这个常识也早在数年前便遭到推翻了。

  话虽如此,伊芙并没有坚强也没有软弱到无论发生任何问题,都能坦然接受一切都是哥哥自作自受。

  我究竟能够做什么?

  急不暇择。

  正当她如此心想时,管家班杰明敲了房门。

  「大小姐,有个奇怪的男人说有事找您……」

  「找我?」

  「他说是关于鲁诺拉达的事情……要请他离开吗?」

  「……!不,请转告他,我愿意一听!」

  伊芙迅速换下睡衣来到客厅,只见一名男子穿著看似价格不斐的西装,将行李箱摆在一旁,坐在沙发上。

  「哎呀,真是幸会。在下非常荣幸能够见到杰诺亚德家的年轻当家。」

  「不,我……没有那么能干。」

  伊芙一直认为当家的位子不适合自己。她原本打算马上就让给哥哥达拉斯,达拉斯却嫌当这个已经没落的家族的当家很麻烦,一直用各种理由推托。

  其实,这是达拉斯「想让伊芙快乐」,对妹妹展现体贴的一种方式,不料却完全造成反效果。

  不明白哥哥多余的顾虑,纯粹认为自己不适合的伊芙如此回答,可是男客人却摇头说道:

  「不,你有身为当家的气质。照理说……像你这样的女性,是绝对不会进入鲁诺拉达那种黑手党经营的赌场里。」

  「……你知道邀请函的事?」

  「我想只要是这附近的富豪,应该每个人都收到了……我会选择杰诺亚德家前来拜访,纯粹是偶然……我是很想这么说,不过其实是因为我想像你这样的人,应该和我这种『专家』无缘相识。」

  「……专家?」

  对于偏著头,不明白是何种专家的伊芙,客人答道:

  「当然是赌博方面的专家啦。简单说,就是专职赌徒。」

  「专职……赌徒?」

  「你没听过也是理所当然,因为你想必至今从来不曾与赌场扯上关系。玩惯赌博游戏的富豪为了在赌场有效率地赢钱,或是提高赌博的娱乐性,经常会雇用像我这样的人。」

  客人从男用小礼服的口袋取出一副扑克牌,接著将牌从盒中取出,在伊芙面前俐落地施展洗牌技术。

  他左手拿牌,一边凹折一边将牌猛地从手中「射出」。

  那是俗称机关枪的一种洗牌方式,由于容易损坏扑克牌,其实并不太受到欢迎。

  但是看在顶多只会玩玩扑克牌游戏的伊芙眼里,那华丽的洗牌手法简直有如魔法。

  客人一面施展别种华丽的洗牌手法,同时对吃惊的她说:

  「……像你这样的人,大概会觉得不需要我这种专家,甚至根本就不打算去赌场也说不定。不过,我今天来不是要你买下我的技术。」

  说到这里,客人停止洗牌,将行李箱摆在桌上:

  「鲁诺拉达所开设的顶级赌场……届时将有形形色色的荷官聚集。当然,我的同行也是一样……我只是想要在那里试试自己的实力!」

  客人用力说著,一边将行李箱打开,结果就见到里面塞满一捆捆钞票。

  「当天的赌场筹码钱也由我来出。假使赌赢了,赢的钱我会全数送给你;若是输了就到此为止……拜托你,可以让我以你那张邀请函的『同行者』身分,参加那场派对吗?」

  客人从行李箱取出一捆钞票,递到伊芙面前说:

  「很抱歉这么晚才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涅伊达‧夏兹库鲁。我想用这捆钞票,买下陪同你去赌场的权利。」

  说完,涅伊达感觉到自己背后渗出滴滴冷汗。

  ──我是白痴吗?

  ──什么赌博专家,这种话连小孩子都不会信。

  ──说什么「我想用这笔钱,买下陪同你去赌场的权利」。

  ──又不是在追求妓女。

  尽管他在内心不断咒骂自己,却丝毫没有表现在表情和态度上。

  原本应该在住宿设施避人耳目的他,为何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那完全是他的「胆小」所招致的结果。

  §

  五个小时前 住宿设施 一楼

  拉德等人离去后,住宿设施恢复宁静。

  「天哪,刚才可真是惊险啊。」

  罗伊为了暴风雨散去而放下心来,可是涅伊达依旧浑身发颤。

  ──什么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这股「潮流」……究竟是什么?

  ──它对我……有利吗?我有机会瓦解修伊的组织吗?

  ──我得……我得确认「潮流」的真面目才行。

  确认潮流的真面目。

  这样的措辞听来怪异,但说穿了,其实也不过就是「找理由逃走」罢了。

  这是涅伊达想要逃离某个重要决定时常用的花招。

  假使骰子掷出一点就表示自己走运,可以放胆去赌一把。

  这种想法乍看正向积极,实际上却有六分之五的机率会落空。

  也就是说,他有六分之五的机率可以用「啊啊,既然没掷中,那就没办法了」这句话作为放弃的藉口。即使凑巧掷出六分之一的机率,这回他又会找其他理由搪塞。例如「如果到晚上之前都没下雨的话」,「如果我玩单人扑克牌,连续三次接龙成功的话」,「如果我朝那只狗的旁边扔石头,而它没有吠我的话」……像这样以各种事情作为赌注,假使赌注落空,就以一句「今天日子不好」果断放弃。

  顺著这次的潮流,进入鲁诺拉达的赌场,瓦解修伊的组织。

  然后以英雄之姿,威风凛凛地凯旋回到青梅竹马面前。

  尽管明知那样的未来是痴人说梦,但要是打从心底予以否定,他恐怕会再也无颜面对青梅竹马及过去的自己。

  虽然觉得如今还对有脸面对这件事抱一丝希望的自己实在可笑,但为了让那样不上不下的自己接受,他还是决定姑且挑战看看。

  那就是,设定一个近乎不可能的目标以便放弃。

  ──「假使我能够骗倒持有邀请函的有钱人,潜入鲁诺拉达的赌场派对,就算是赌上性命,我也要冲到底」──就是这么一个愚蠢的设定。

  这样的目标当然不可能达成。

  说起来,他根本就不认识东部的有钱人。

  他既不晓得哪个有钱人和鲁诺拉达有关联,况且在这个不景气的时候,有谁会随便听信陌生男子的话。

  如果对我有利的「潮流」真的来了,我应该能够克服一切困难,凡事顺遂才对。

  今天一整天,就一边避著希尔顿一边寻找有钱人,找不到的话就放弃吧。

  尽管觉得预先准备这种退路的自己实在卑鄙,涅伊达却没有勇气推翻自己的天性。

  只不过──

  他没有察觉一件事。

  那就是,他其实早就被他以为自己还停驻在边缘的那股「潮流」给吞没了。

  而他恐怕打从自修伊那儿得知「不死者」的存在那瞬间,便已深陷其中。

  「罗伊,我问你。你知道哪个有钱人可能和鲁诺拉达有关系吗?」

  以前是毒瘾犯的住宿设施助手不可能会认识有钱人。

  作为调查的第一步,涅伊达抱著轻松的心态姑且一问,不料却得到意外的回答。

  「嗯?噢……知道是知道啦。」

  「……啊?」

  「那人叫作伊芙‧杰诺亚德。听说她家和鲁诺拉达的渊源很深。」

  「你……你应该……不晓得她家在哪里吧?」

  对著战战兢兢询问的涅伊达,罗伊一脸抱歉地摇头:

  「正确住址我不晓得,只知道是在纽泽西的某个地方。」

  「这样啊,我想也是。」

  涅伊达莫名松了口气,然而正当他想早早结束话题时──

  出人意表的伏兵插入了他们的对话。

  「杰诺亚德家吗?我知道喔。对吧,蜜莉亚?」

  那是佛瑞德以新来的物资搬运工身分,介绍给罗伊等人认识的奇妙二人组。

  「没错,艾萨克!因为我们事先调查过好几次,所以记得一清二楚!」

  §

  杰诺亚德邸 客厅

  然后现在──

  尽管对蜜莉亚所说的「事先调查」感到在意,涅伊达还是在一阵措手不及下,就这么坐在本人面前。

  他以危险为由说自己不想进城,葛拉罕却主动提议「我让夏夫特开车送你啦」,于是他来到了这里。

  原本不抱希望地对管家说「关于鲁诺拉达的赌场,我有话跟当家说」,岂料对方竟真的收到了邀请函。

  然而,巧合也只到这里为止。

  会相信这种可疑发言的人没几个。

  大概只有为钱伤透脑筋,或是蠢到极点的傻瓜吧。

  毕竟,涅伊达可是完全无视诈欺时的应有程序,几乎只是听天由命地信口开河而已。至于心理战术方面,他也顶多是利用扑克牌的洗牌技巧吓唬对方。

  接下来,只要等伊芙激动大骂「你这个可疑分子的目的是什么!」,一切就结束了。

  在她叫警察来之前,果断离开就好。

  涅伊达原本是一派轻松地这么打算──

  「……我明白了。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然而伊芙回答的语气,却超乎想像地苦恼而严肃。

  「……咦?」

  对著不由得反问的涅伊达,伊芙径自说出她的「条件」。

  「我不需要你的钱。不过,我希望你能够帮忙说服家兄,将他带回来。」

  插图015

  这一瞬间,涅伊达才终于发现。

  岂止是「潮流」而已,原来自己早就已经踏足巨大的「漩涡」之中。

  以及此时此刻,他已毫无疑问地被卷进伊芙‧杰诺亚德这名少女所产生的新「漩涡」里。

  围绕著不死者们的漩涡,水流益发湍急猛烈。

  不断将黑手党、卡莫拉,以及个人所产生的大小漩涡并入其中。

  激流底部的黑暗中有什么?这一点尚无人知晓。

  而涅伊达‧夏兹库鲁就这么一再地沉向那片黑暗。

  既无法逆流而行,也无法凭自己的手制造小小的「漩涡」──

  只能不停沉向深沉冰冷的黑暗里。

  和其他人一样,甚至无法怀抱为满足自己的小小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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