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再度睁开眼睛,发现映入眼帘的不过是一个非常普通的早晨。
明亮的天花板,跟每天看到的自家寝室一模一样。身体各个关节隐隐作痛,此外还感到非常钝重。尤其是肩膀,几乎到了无法动弹的地步。我使劲全力想将双手举至面前,金色与银色的秀发却随即进入视野。我吓了一大跳并往左右张望——转动脖子的时候也非常痛啊——不知为何,爱莉与蕾玛正各自以头占据我的一侧肩膀,深深地沉睡着。
这样就真的没法动了。不,其实还有一招,可以缓缓让身体往下滑。虽说我总觉得我的肚子很重,没办法顺利做出上述动作。很好,这样应该可以顺利脱困了吧。砂漠谷姐妹的头各自从我的肩膀轻轻着陆至枕头上,而且并没有醒来。
当我想撑起上半身时,才发现之所以会这么沉重不完全是肌肉酸痛的缘故。有个小女孩正趴在我的肚子上。喂,别开玩笑了,难怪我会睡得那么不舒服。
……等一下。
“——路西!”
我忍不住失态地大喊一声。路西的头晃了几下,接着便微微抬起。她以手背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目后,又再次趴下去了。
正当我以为路西又睡着时,她却突然“唔喔?”了一声,连人带秀发整个跳起来。
我俩相视彼此,有好一会儿都愣住不动。
“……呃。”
那该不会全是梦吧?我甚至有了这种古怪的念头。
然而,我很清楚事实并非如此。依旧愕然的路西脖子四周——确实有四重环所构成的罪痕,这应该是重新被刻上去的。线条还有点歪斜哩。至于最内侧的“Judecca”字样,也的确是出自我的笔迹。
我赶忙抚摸自己的喉结附近,指尖果然有伤痕的触感。
那并不是梦。况且……
路西也在。她好端端地穿着我的黑色T恤,由此可知背上已没有翅膀或其他东西了。就跟当初刚与我邂逅时一样,是一副年幼少女的外貌。
路西开始在我的肚子上手忙脚乱地转换方向,这才促使我回过神。随后,她几乎是以滑下去的方式离开床。
“你在做什么……”
“路、路的身体,没办法动。”
废话,因为昨天才发生过那么激烈的战斗……呃,不,那真的是昨天的事吗?我并不清楚自己究竟睡了多久。身上所穿的衣服也与记忆中不同。战斗早就使我身上的衣物满是血污、破破烂烂了,到底是谁帮我换过?
路西也是一样。她不断碰触自己的身体各处以便确认。包括纤细的四肢、背部、脸部。
“……放心了。跟原本一样。”
路西的表情虽然还是有点不可置信,但依旧如此对我表示。然而,转头面对我的路西脸庞却愈来愈红。唔哇!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到她脸红吧。没想到她也会露出这种表情。话说回来,她到底在害羞什么?
路西以狗爬式的姿势通过地毯、冲向寝室的门。有必要逃成这样吗?
“等等,路西——”
等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门外,走廊又立刻传来“呼啊!”的尖叫。
我忍着全身肌肉酸痛、带着一脸难看的表情随后走出房间,正巧遭遇以围裙之姿一把抱起路西的加百列。她这么早就起来,应该是在准备早饭吧。
“路西法小姐,你又想逃跑了吗?这样是不行的。”
“放、放开!快放开路!”
路西在加百列的怀中激烈挣扎。
“呃……你为什么非要逃跑不可?”
被我这么一问,路西的四肢立刻停止动作。
“……汝、汝忘了路在地狱做出什么事吗?”
恢复幼女之姿的魔王泪眼汪汪地问。
“做了什么……呃?”
我的记忆应该没有出错吧。
由于路西的封印快被解开,于是便闷不吭声地独自逃到地狱。爱莉与蕾玛追了上去,而我则擅自跟在后头——
最后不知道被谁带回来。事情就是这样,不是吗?
“不光是那样而已!”
满脸通红的路西抗议道。
“路差点就变成龙了!别西卜也跑来!然后汝、汝等几乎要被杀掉!每、每一件事路都记得!”
啊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她记得在地狱发生的一切,我不该怀疑这点。
“路、路已经不能继续留在这个家了。路要离开。这、这段时间多亏有汝等照顾。路没齿难忘。不过,请汝忘了路的事吧——住手,加百列!路现在很严肃,不要舔路的耳朵!”
“哇,我觉得快要哭出来的路西法小姐也好可爱喔……”
路西用力挥动四肢将加百列摆脱后,随即便因失去平衡而一屁股坐在走廊的地板上。只见她面对墙壁、抱着自己的膝盖。
“够了。汝等应该明白,路是邪恶与灾祸之王,就算外表长得再可爱,骨子里也永远是被诅咒的怪物!”
“因为被加百列小姐影响才会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可爱吗?”
“哎呀,应该是我受到路西法小姐的影响才对吧?”
“路现在很严肃!”
路西砰砰敲打墙壁以示内心的愤怒。
“不知几时路又会变成那副模样!继、继续待在这个家只会拖累汝等。路不想再遭遇那种事了。”
我与加百列对望了一眼。你这个一家之主快想想办法吧——大天使的眼神似乎正如此敦促我。
我蹲在路西身边。小魔王一察觉我靠近,立刻气得转过头。
“之前不就告诉过你,可以安心住下来吗?”
“……那、那时并不知道路的身体会变成龙。”
嗯,这么说也没错啦。
不过,路西——撒旦体内的犹大身体,应该已经在当时被取出了吧。
等一下,喂,我现在突然想起来。我跟路西……已经接过吻了?但那没有任何色欲的成分在内啊,就类似人工呼吸吧。不过即便我以此为藉口,那种深吻依旧违反了儿童色情法案。就算是不得不的举动好了,毕竟我还是做了。该怎么办?冷静点吧,路西想必不记得那件事了。很好,既然她不记得,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何况那只是为了取回犹大身体的必要措施。
但假使路西没办法恢复天使身体是出于这个原因的话……
事情不就不妙了?
我不敢把这件事挑明了讲。除了我没有把握外,一旦要进行说明就必定会扯到关于接吻的事。
再加上路西的倔强个性,想必不会认同我的解释。
这样好了——我灵机一动。
“你不必担心啦。就像那场战斗一样,我的《血田》想必能发挥决定性的效果。只要我使出罪痕之力,不管什么状况都能轻松取胜。地狱的副手跟小喽啰们简直就是小菜一碟。而且路西被爱莉刻上罪痕后,应该也不会再失控了。”
“什、什、什、什么!?”
路西以整个人都跳起的激烈反应转向我。
“要、要不是因为路还没变回完全体!当初与那个至高无上者的军队决战时,路可是统率了万魔的军马。像汝等这种区区人类,竟、竟敢!”
“可是你当时确实一动也不动,任我们摆布啊?”
我拼命忍住笑意、继续追击。
“等着瞧吧!等路取回期盼已久的炽天使身体,就要呼叫全军将汝等打成肉酱、做成肉丸子,最后再拿来当足球踢!”
她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啊。我摸了摸路西的头。
“嗯,那你要快点长大喔。每天都要吃小鱼干或牛奶之类的食物。”
“混帐东西!不准把路当小鬼看待。而且路最讨厌鱼了,晚上要是敢拿鱼出来包管汝等后悔!至于今天的晚饭——”
说到一半路西便发现自己中招了。她“啊、啊、啊!”地支吾着,脸颊的颜色也愈来愈红。
“至于今天的晚饭你要在这里吃,对吧?因为这里是路西的家啊。”
这种打落水狗的方式好像稍嫌残忍了点。只见路西的脸红到不能再红,甚至二话不说便捶打起我的腿——一点也不痛嘛。
加百列这时也以安抚的姿态摸摸路西的头,并将她从我的腿边拉开。
“路西法小姐,家族之间最严重的过错是什么你知道吗?并不是让其他家人辛苦,也不是带给其他家人困扰。”
路西以大惑不解的表情瞪着加百列,最后才终于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最严重的过错就是让其他家族成员担心。”
半晌,这位小魔王才无言地低下头。她那没穿鞋袜的脚踝不安地扭动着。不过最后,她还是将鼻头靠在加百列的手臂上,轻轻说了声“对不起……”。加百列把路西的头拉向自己后,温柔地敲了几下。
“至于第二严重的过错则是在对方身上喷牛奶。当然,夫妇之间就无妨了。”
“你一定要用这种低级的玩笑话破坏气氛吗!”好不容易才说了几句中听的话咧!
“牛奶为何会低级?”
“就是说嘛佑佑,你对牛奶的反应也太激烈了吧?啊,讨厌,难道你想歪了?”
在路西的清澈眸子与加百列的嘲讽笑容夹攻下,我只能抱着头后悔自己的失言。混帐东西,竟然拐我上当,那个可恶的性骚扰天使。
“快啊,牛奶到底哪里低级,佑佑赶紧为年幼的路西法小姐详细说明一下吧。”
我将加百列撞飞后,立刻冲入寝室并锁上门,这才总算松了口气。那个女人,真是大意不得。我下次千万不可再中她的计了。
然而——
我突然察觉房间内有两双碧眼正在凝视我。金银两色的秀发沐浴在早朝的温柔阳光下,两位少女穿着花纹相同但颜色一黄一青的睡衣。
“呃,哈哈,你们醒来啦?早啊!”
“是因为走廊太吵了才会醒来……”爱莉对不起。
“阿佑,你的身体还好吧?会不会很痛?”
蕾玛从床单上爬向我。她一把扯住我的手臂后,将我也拉向了床铺。
“哇!”
仰躺在床上后,蕾玛摸遍了我的手臂、肩膀,以及脸,想藉此确认我是否一切安好。
“……毒素应该没有残留下来吧?毕竟在瘴气里待了那么久。”
“嗯……我没事。”
地狱的瘴气对我而言已经不算什么了。
因为,那片土地完全归我所有——这都是《血田》的功劳。
蕾玛将额头靠在我肩上,边吐着温热的气息边喃喃道。
“……太好了,阿佑……你以后千万别做那么吓人的事。”
“抱歉……”
蕾玛要是说完这些可以让我爬起来就好了。但我的心愿尚未成真,这回又轮爱莉以相同的姿势趴在床单上。她压在我的正上方,以认真的表情俯瞰我。
“……怎、怎么了吗?”
爱莉以冰冷的手指碰触我的脖子。“呀啊!”我忍不住发出怪声怪调。她以指尖抚过那个《XXX》的罪痕好几次。
“所以是上吊死的吗?”
爱莉冷不防从我上方如此确认,让我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蕾玛也抬起头。这对双胞胎不约而同凝望着我的唇,等待我说出答案。
我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已经想起来了。”
蕾玛的脸色顿时一亮。她兴奋地握住我的手上下摇动。
“阿佑,你终于想起我们的事了!”
就连爱莉脸上都浮现些许期待之色。我虽然打心底对她们感到遗憾,但又不能不将事实告知两人。
“那个,不好意思,我只有想起犹大是怎么死的这部分而已。”
包括脖子被绳索勒紧的感觉,还有关于罪痕的事。
至于其他的记忆则尚未找回来。
仔细想想,这两位少女所继承的神之子记忆也不过是临死前的那一段罢了。这比起什么投胎转世恐怕还差得远呢!我们这几个,不过比普通人多了一种奇怪的能力及痛苦的片段记忆,而且还是强迫中奖。
爱莉失望地垂下肩。
“就这样?”
她露出楚楚可怜的眼神,模样显得十分娇弱。爱莉所在意的,果然是那件事吧。就如同蕾玛之前对我说,关于与犹大相处的记忆差异。
如果我直接问似乎会惹爱莉勃然大怒,但如果是因为什么我不知道的理由而让她失望,又好像有点过意不去……
在犹豫了许久后,我只好这么对爱莉说:
“唔,呃——那个……关于有没有接吻的事……我没有记忆。”
爱莉的脸突然涨红起来,激烈的程度到了几乎能听见“砰”的状声词。就连双唇也不住地颤抖。
“——什、什、什、什么?你说,没、没有记忆?太奇怪了吧,与其说记不记得,应该先问你怎么会知道那件事情的?”
“对不起爱莉,是我告诉阿佑的。”
“蕾玛是大笨蛋!”
爱莉开始拿起枕头乱挥,力道大得惊人。我赶紧将蕾玛的头藏在自己的腹部下,等到背后那如暴风雨般的攻击结束后,爱莉这回又将手伸向自己的侧腹部,口中念念有词。我见状大吃一惊,赶忙扑向她的手臂。
“不要拿枪出来,会死人啊!”
“放开我——呀啊!”
我与爱莉在打闹中双双倒在床上。虽然勉强制止了她想拿枪出来的冲动,却不小心凑到了她脸上,嘴唇也差点碰到她的鼻尖。“抱、抱歉!”我才刚开始道歉,肚子就被她用力踹了好几腿,整个人弹飞出去。
“不对,不是那样啦!”
爱莉朝床铺的另一头退了好几步,死命挥着手对我解释。
“因为神父是这么说的!我对那种事根本就不在意!”
“神父……说的?”
我抚摸着快要痛到昏厥的腹部同时间。
“跟犹大,到底有没有接……吻,在圣经中出现了矛盾的记载。”
爱莉的脸又火烫到只要放冰块上去就会立刻升华成水蒸气的程度。
“那是不被允许的。圣经不该有矛盾才对。所以,如果在投胎转世后,可以……吻的话。”
我无话可说了。就因为这种愚蠢的理由?所以,我忙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个?
爱莉所拥有的神之子记忆中,并不存在与犹大亲吻的事件。意即,这部分就与马太福音的内容相左。她认为圣经的内容必须绝对正确才行。
所以才要跟犹大的转世接吻。
这是什么蠢事?太离谱了吧!
另外,爱莉跟蕾玛都因为很在意我的记忆内容——也就是我到底有没有与她们接吻过,所以才会千辛万苦跑到我家来?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对此事做出反应了。在陷入一片混乱的脑袋操控下,我选择了最笨的回答方式。
“呃,所以……那、那样的话,只要接……接吻,就可以解决了?”
我的脸部立刻被某样物体直击,害我直接朝后躺下。一会儿后我才察觉,那是爱莉全力使出的枕头攻击。
“笨蛋!人家不理你了!”
爱莉继续追打我的下腹部,最后还将枕头用力扔过来。她气呼呼地爬下床,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个房间。
我眼冒金星,视野剧烈旋转了好久。而蕾玛这时又爬到我的正上方,将脸凑近我。
“阿佑,这种时候要重视气氛才行喔!”
“对不起。”
我究竟在道歉什么啊?
“要不要先跟我练习一遍?”
“蕾玛也稍微重视一下自己吧!”
我猛烈爬起身,将手搁在对方的双肩上。
“就算那是神父的吩咐好了,真有必要为了那种莫名其妙的事乖乖听命吗?”
“我的话跟神父没有关系。我本来就觉得,如果是阿佑的话……怎样都可以唷?”
我听了不由得脸红心跳起来,甚至不自觉凝视起蕾玛的唇。不行不行不行!蕾玛小姐,拜托你别再引诱我了。
“你们那个神父也真是太胡来了。他真的要你们这么做吗?”
“嗯。他说圣经内容绝对不可以出错。”
还真是可怕的基本教义派(Fundamentalism)啊。但话说回来,那个神父又认为圣经里的登场人物会投胎转世,对现实的妥协未免又太夸张。所以那家伙到底是——
“……啊!”
我的手不自觉啪哒一声落在蕾玛膝盖上。
“……阿佑?”
蕾玛很不可思议地仰望我。
我的脑中突然想起——这几周内发生的各种事件,似乎可以串得起来?包括财团、爱莉与蕾玛,以及被送来的撒旦。上述征兆的核心正是——
犹大的记忆。
是这样吗?不,应该不是。
我脑袋中浮现的这个揣测太过异想天开,就连我本人都愣住且暂时动弹不得。虽说所有的线索都可以因此连结在一起就是了。
“阿佑,怎么了吗?”
蕾玛抓住我的胸口,这才使我回过神。
“抱歉,我在想事情。对了,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关于该怎么营造气氛?”
“不是啦!”拜托赶快忘掉那个话题!“听我说,我想问你。”
为什么至今为止我都没有察觉到这个关键呢?我真想狠狠揍自己一顿。我猜,那个关键应该就是——
所有问题的解答了。
“——你们那个神父究竟叫什么名字?”
*
三月快结束的星期五,天气终于转晴。
这片以落叶树构成的森林毫不客气地伸展枝叶,几乎要盖掉学校一半的面积。春天的脚步确实近了,但枝头上的新芽却仍然稀稀落落,铺设于其下的石板步道也显得寒气森森。盛装的普通信徒就混在身着制服的女学生间,沿着这条步道前往大教堂,队伍长到让人想忽略都难。
天空隐约传来风琴的演奏声。
圣周五,也是复活节的前两天,基督受难日。我们学校的大教堂因为非常壮观,在重要的宗教祭典时,几乎就连外县市的信徒都会蜂拥而来。
爱莉与蕾玛在大教堂的后门与我暂时分手。
“那我们要去排练啰!”蕾玛说。
“你真的会来听吗?”
爱莉的模样有些羞涩。在典礼上预定要演奏的马太受难曲,这对姐妹将负责当中的独唱部分。此刻她们都在学园的制服上多披了件唱诗班的美丽披肩,假使以这种姿态突然在我面前从天而降,或许我会一下子就成为虔诚的信徒吧。她们独唱时必定能吸引全场的目光,一想到这我就不由得抱以期待。
“那表演结束后再见啰。等散场我会来接你们。”
“佑太自己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对方可是——”
爱莉蹙眉并担忧地说,我随即打断她。
“放心吧,有加百列小姐的协助。况且我也不能老躲在爱莉身边接受保护。”
等目送那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大教堂的后门,我便再度迈步而出。在演奏正式开始前,我该如何消磨这多余的时间哩?要我从祭典活动一开始就列席实在是太麻烦了。
我从建筑物后方的墙边一路步向正面大门之处。这座教堂还真是巨大到令人厌烦的程度。
自从路西的事结束后又过了将近两周。我家的情况总算是恢复平静。加百列与我们三个都能正常上学,路西在看家时也学会了乖乖待着、不可以乱翻冰箱的食物。甚至就连财团都没有做出任何讨厌的举动。
但我依然觉得那只是假释期——而期限就到今天为止。
我故意挑选既没人又昏暗的场所走着。或许那只是一种预感吧。在林木密集、刚好可以挡住行人步道视线的某处,我突然察觉背后有另一个家伙在蠢蠢欲动,便顿时站定脚步。其实自己早就有觉悟了,只是尚未目睹对方的庐山真面目罢了。
某样物体坚硬而冰冷的前端,冷不防抵住我的背。
“站住不要动喔,包括你的手在内。”
那是一个年轻而轻薄的男子说话声。我缓缓地深呼吸一口气。不要紧张,不要紧张。
我早就猜到你会来杀我了。
“你就是加略人犹大吧?那,你已经回想起自己是怎么死的吗?”
结果对方劈头还是问了这个,我感到颇为不可思议。
“难道你都没调查过?”
我对着背后那个看不见的家伙问。
“嗯?不是啦,我比较倾向先问过本人。结果话说回来,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嘛?我原先以为你会吓得冒出一句‘是谁!?’并突然转过身,这么一来你的额头就会中弹,然后非常愚蠢地死在我枪下。”
“所以你比较希望我是头部中弹而死,是吗?”
“啊,难怪喔……你早就知道我会来了吧?从你的口气听来。”
“嗯,差不多。”
我边说边以藏在口袋中的右手手指摩擦掌心。
“我不是叫你不可以乱动吗?我的圣痕《九重天》可是手枪型,能力更是稳居第一。你的《血田》根本毫无获胜可能,顶多让四周的树木枯萎罢了。”
那种事不实际战斗过怎么知道?
“所以,你祷告完了吗?不,我想你应该没有任何可祷告的对象吧?在最后的这一瞬间我可以宽恕你的罪,阿门。”
我听到这便立刻转过身,枪口也是在同时喷出火光,但子弹应有的冲击却没有传到我身上。
原先伫立在我背后的那名男子身着一套全黑的衣裳,双肩则挂着肥厚的披肩,左右甚至各吊着一把十字架——虽然有点庞克风过头,但依旧勉强算是神父的模样。男子拥有一头淡金色的柔软头发。五官端正并依然残存少年的稚气,不过光是这样仍旧很难猜出他的年龄。男子此刻正因惊愕而略微扭曲着脸,他手中所握的武器还兀自冒出紫色的硝烟。
“……怎么会?”
神父叫苦道。
“你身上哪来的荆棘冠冕?”
弹头尚未碰触我的胸口便无力地掉在我脚边。不要说是我的身体,就连衣服都完整无缺。那是因为我的胸口前早就缠上了好几圈荆棘的缘故。
那是蕾玛的圣痕,也是绝对无法打破的防壁。
“没错,就是这个。你就算再射几发子弹也不会有用的。”
我有点得意地炫耀着,并将右手掌展示给对方看。在我的手掌正中央,有道以油性笔画出的大圆。
“……那、那是啥?……啊,对了,是加百列!”
神父似乎也搞懂了。没错,这就是加百列以油性笔帮我制作的暂时性圣痕。这么一来,我便能在数日内模仿蕾玛的荆棘冠冕了。
“不,等等。那种玩意儿的效力只有两天吧?你为何猜得到我会趁今天下手哩?我可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啊!”
这家伙明明是最后大头目,口气却显得异常可爱。我几乎忍不住要露出微笑。但另一方面,让我们这么辛苦的竟是这种轻浮的家伙,又让我觉得很不是滋味。
总之,就姑且为他说明一下吧。
“我并没有十分肯定,但觉得还是今天的可能性最大。因为,圣周五——你应该比我还清楚吧?是一年当中基督教教会唯一不会举行弥撒的日子。简而言之,也是你最空闲的日子。”
“啊……”
神父听到这下巴差点掉下来。
“我应该早点猜出你的真面目才对。一开始被我发现的疑点,就是你用宅急便把路西送来的那次。”
“咦?耶?我犯了什么错吗?唔,哇啊啊啊!我竟然招认了!”
喂喂,不要那么快就自爆好不好?我开始头痛了。
“呃,我都还没推理你就自己承认了……总之,送那箱东西来的不是我老爸,而是你,对吧?”
“你、你、你为何会看出来?亏我还事先去旧书店买有签名的版本,笔迹跟思考方式都彻底模仿过才完成那封信耶!”
对方那封假信的模仿技巧的确是出神入化,只不过他应该把这种热情发挥在更正当的地方……不知为什么,那家伙的口气愈来愈可爱了。
“很简单,你送的那封信署名‘石狩邦男’对吧?那是我老爸的笔名耶。本名又不是那个。一个父亲为何要对儿子使用笔名?”
“不可能啊!我哪会知道这种事!你爸又没写在作者简介里!”
是你自己没调查清楚吧?
“然后,你仔细看看这本小说的书名。上头不是写着‘※樱色家族!’吗?那正是我家的姓氏——‘佐仓’。” (译注:日文中的“樱”与“佐仓”同音。)
神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
“作、作者竟然安排了如此邪恶的叙述性诡计!太卑劣了!”
其实关于这点,加百列跟蕾玛一开始也搞错了。
“还有,正如路西所述。想把魔王从地狱的核心拉出来,单凭一介魔术师根本不可能。她说得一点也没错,不过如果是你,应该可以轻易办到才对。”
“没错。普天之下只有本人有这能力。我可以说是全天下最强的。”
这位神父突然以枪口撩拨自己的浏海,摆出自以为帅气的姿态。祂的脑袋没问题吧?不,关于这点我已经不必怀疑了。
“总而言之,你非常希望我能取回加略人犹大的记忆。因此才会特地把撒旦也送来。不过,你为何要找三十银币财团帮忙呢?那些家伙实在太惹人厌了,真希望以后不会再碰上那群怪胎。”
“既然都被你看穿我就不隐瞒了。”
“你说话的口气可不可以统一一下,这样我很难跟你对话耶……”
“反正你不是都已经找回记忆了。包括犹大是上吊死的、‘使徒行传’的记述有误,都在你身上证实过了吧?虽然我废了一番功夫还得听你废话,但结果依旧是我赢了!”
“不过你并无法杀死我啊!”
“啊啊啊啊啊啊!对喔……”
神父以手捂着自己的脸,非常失落地蹲了下去。要一一回复祂的反应还真是够累的。
“我实在很难相信,你的目的就只是要找出犹大的真正死因而已?就因为圣经的记载矛盾——为了让事实符合书本,所以故意让加略人犹大重新投胎转世,然后再按照使徒行传的方法让犹大再死一次。这就是你的目的吗?”
“你都已经知道这么多了还需要我解释?迟钝的家伙!”
“来杀人的家伙还敢恼羞成怒!”
“啊——对啦对啦!我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圣经完全正确!倘若圣经内容矛盾的谣言传开来,圣经的销售量就会大减了!”
听到这我终于哑口无言了。
“销售量会狂降喔,而且是世界性的!最近针对圣经的研究愈来愈多,许多资料都指出其内容有许多与史实不符之处。再加上许多影响阅读的矛盾记载,读者的怨言更是难以平息!你明白吗?我为了恢复圣经的销售量,所以才必须解决其中的矛盾。”
“嗄……销售量?结果你是为了钱吗?不然圣经的销售量跟你有什么关联?”
“当然有关啰,你试着念出我的名字吧。”
在我那半麻痹的脑袋中出现了一个字眼——虽说我一瞬间也怀疑起自己的记忆。
那是蕾玛之前告诉过我的神父姓名。
也是由无母音所组成的※神圣四文字——(译注:希伯来文最早没有母音,所以是由四个非母音的字母组成神的名字。)
在摩西的第三诚中,更曾强调“不可滥用上帝之名”——
过去如此,现在如此,未来更是如此——
“……神啊。”
“没错!圣经的版税正是归我所有!身为神,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如果销售量下滑,可是会影响到我的生计问题。我之前向财团借了一大笔钱耶!在与财团讨论过还款计划后,最终才想出了这个好点子。犹大啊犹大,你就不能乖乖让我杀掉吗!”
神流出后悔的眼泪并使劲敲打地面。我这下子真的是无话可说了。
所以,我眼前的这家伙,真的是神啰?
祂身为爱莉与蕾玛——圣少女的父亲角色,又聘用大天使加百列当修女,甚至还能轻易将撒旦自地狱拉出、装箱送来。能达成上述伟业的,这个世界除了祂以外应该不作第二人想。
“我原先以为你会有什么更重大的苦衷……”
“钱难道不重要吗?”
“钱并不能买到性命啊?”
“如果能用性命换钱为何不干?当然,我的性命除外。”
唔哇!这家伙刚才说了很不得了的话啊。祂是神、是神耶!
“呜呜,结果最后还是失败了……一年最空闲的日子就只有今天,财团还愿意多等我一年吗?如果我继续欠债,他们可能又要在全世界教会的赞美歌中暗藏还钱的潜意识效果,故意让我非常不舒服。我再也不想那样了……”
这种恶作剧虽然单纯但却非常有效……真不愧是三十银币财团。
“我说,神父啊?”
“别叫我神父(Father)!我不记得自己变成你父亲了!啊!难、难道说你已经对爱莉跟蕾玛出手,想以先有后婚的方式逼迫本人在结婚登记书上盖章,并强迫我这个作父亲的事后承认?我绝对不同意这种事、绝对不把女儿交给你这臭小子!”
“请冷静点。”我以荆棘轻敲神用力伸出的头部。“恕我说一句,你不是全知全能的神吗?为何会因借钱这种事苦恼?就算不特地来杀我,只要轻轻挥动手指,应该就能让那个鬼财团彻底消失吧?”
这么一来大家都轻松快活多了。没想到,气嘟嘟坐在地上的神却眯起眼睛瞄着我。
“那个,虽然有点突然,你会下将棋吗?”
“……耶?”
这个问题真的很突然,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规则多少知道一点。”
“嗯,那就好。将棋其实被归类于某种二人有限零和博弈的游戏。详细说明我姑且省略,总之,这种游戏中存在着必胜的策略。”
“啥?”祂到底想说什么?
“不过,实际上在比赛时,却没有人会使用那种必胜策略;这么一来棋就不必下了。你知道其中的道理吗?”
“呃……”我真的不知道祂提这个的目的为何,但我还是勉强回答。“因、因为,用那种策略反而会被对手事先料出自己的行动吧。而可能的棋步太多,思考起来也太麻烦,就连电脑都不见得能算出来。”
“嗯,所谓的全知全能其实就是那样。”
我一时愕然地合不拢嘴。
“经我这么一说你就明白了吧?只要努力再努力并经过详细的调查,我的确是全知的,因为我是神;只要努力再努力并经过详细的调查,我的确是全能的,因为我是神。但那样太麻烦了。”
我快不行了。今天发生了太多让我徒呼负负的事,从明天开始我可能再也无法勇敢面对自己的人生吧。太麻烦了——这是神应该说出口的台词吗?
“偶尔也会有些人类这么说,‘神既然是全知全能的,为何不惩罚那些恶人,拯救可怜的受害者呢?’我的答案就是,那样太麻烦了!我偶尔也会做些止恶扬善的事没错,但你们为何会认为我必须每次都不错过!这个问题我要是老实回答,圣经的销售量又会下滑,我看我还是乖乖闭嘴……”
“你刚才说的话会因为这部小说的出版而广为人知。”
“骗骗骗骗骗人……刚才的话可以不列入正式纪录吗?”
“那是你自找的,乖乖认命吧!”
“可恶!既然如此,就让本书的主角死在这里,强迫原稿作废!”这家伙还真是语不惊人一死不休。“听好啰,我要说结论。为了早点还掉欠款,把你杀掉并提高圣经销售量是最简单的方法。我为何要自找苦吃,去采取其他麻烦的手段哩?”
没错,一点也没错。祂的说词太坦率了,坦率到让我哑然失笑。
“所以啰,麻烦你把荆棘冠冕解除吧?放心,这么做一点也不痛。”
别开玩笑了。但话又说回来,为何荆棘冠冕可以抵抗祂的能力……
“你是神吧?神的圣痕应该是最强的才对。为何你的枪无法突破这种防御?”
“因为那种防御手段是我本人亲自设计的啊。为了保护我可爱的女儿。尤其是蕾玛——她很容易受骗上当,身为父亲的我简直是担心死了。”
“你先担心你的脑袋吧。”
“附带一提,犹大你明明身为主角,身上的能力却如此恶心——这也是我设计出来的喔。让对手腐化的攻击——噗哈哈哈哈,根本是反派嘛。”
混帐家伙!
神狂笑了好一会儿后,才以枪口搔搔自己的额头。祂叹了一口好长的气——该叹气的人应该是我吧。
接着,对方又以失落的表情开口道:
“那么,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今天是难得的假期,如果不能杀你,待在这里也没意思。明年的圣周五我还会再来,你最好洗干净脖子给我等着。”
“唉……”
没想到祂真的决定打道回府了,虽说还是有点不甘愿就是了。
“等一等,呃,请问,以神的力量,真的没办法解决大家的欠款吗?财团的行为应该连你也看不下去吧?”
总觉得在这种场合问祂很怪,但我还是试着说出口了。只见神耸了耸肩。
“因为我是神啊。你有没有读过※席勒的书?” (译注:Friedrich Schiller。弗里德里希•席勒,德国十八世纪著名诗人、哲学家、历史学家和剧作家。)
“……没有……”
“是喔。他写过一部‘奥尔良的姑娘’,就是以圣女贞德为题材所创作的剧本。其中有句非常妙的台词,我在此教教你。”
祂究竟在自傲什么啊?
“‘就算是诸神也觉得与傻瓜为敌很空虚’。”
“里头的傻瓜应该是指你吧!”
神听了喀喀喀地笑着,接着又马上一脸严肃。
“对了,如果你希望我同意你与爱莉、蕾玛的婚事,就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又没说要娶她们,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
“你真的不想娶她们当老婆?虽然这有点老王卖瓜,但她们可是被我养育得妖娇动人哩。胸形也妙不可言喔!你每晚跟她们一起睡,难道都没亢奋过?”
天界全都是这种性骚扰狂吗?
“好吧,我收回前言。身为她们的父亲,我拜托你与她们结婚。”
“怎、怎么突然这么说?”
“这么一来你就变我的女婿了,可以帮我偿还债务。”
“听你鬼扯!”
“你都已经帮亲生父亲背债了,为将来的岳父尽一点棉薄之力又如何?不要这么大小眼嘛。”
“谁说我要背债了!爱莉跟蕾玛也说她们绝不会还钱!你们自己的欠债请自行负责,不要推托到我们身上!还有,你也不是什么将来的岳父!”
神不怀好意地咧嘴笑了笑,接着又轻敲我的肩膀。
“坦率一点嘛。你难道不想永远跟爱莉、蕾玛一起生活?都已经差不多要召开记者招待会了。”
“不,呃,那个。”
“如果你不愿意那我就要说啰。我想把爱莉跟蕾玛带回去,这样你也同意吗?”
“我怎么能把她们两个再度交到你手上!”
“喔喔!终于说出口啰!‘我来保护她们!’是吧?”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够了,她们是我重要的家人,没别的。”
“但我可不同意先有后婚喔。毕竟我是神。况且十诫也有‘不可奸淫’这一条。”
就在这时,我突然听见后方传来踩断树枝的脚步声。神父也一下子露出讶异的表情,转头朝向声音的来源。就在茂密的树林间,两头金色与银色的秀发迎风招展而来。眼见那两位少女急速奔来的身影,我也同样吓了一跳。
“阿佑!”
蕾玛追过爱莉的脚步,几乎是以冲撞我的气势用力抱住我。
“你、你还好吧?有没有被打中?”然后她转头瞪着神父。“神父,你、你真的是为了杀阿佑而来的?”
神立刻狼狈地藏起手中的枪。
“啊——这个嘛,啊哈哈哈哈!”
“笨蛋!你之前都躲哪去了?”爱莉也凑近神面前。“那么久没看到你的人,结、结果一出现就是要来杀佑太?你到底在想什么嘛!”
“哈哈,两位乖女儿别乱讲喔?我当然不是来杀他,只是想过来跟女儿的男朋友打声招呼罢了。身为父亲这也是应该的嘛,你说对不对啊,佑太?”
“你的见面礼——子弹我已经收到了。”还有,我并不是她们的男朋友。
“你为何对将来的岳父口气这么差哩!到时候等结婚典礼我挽着新娘子入场时,我绝对不会假哭!”随便你啦!
“刚才我们听到枪声,所以才会跑过来看!”
蕾玛这时提出了无法反驳的证据,神立刻变得胆怯、畏缩起来。这家伙似乎拿女儿完全没办法啊。
爱莉揪起神的衣服领口。
“为什么非得杀佑太不可?你给我老实说!”
“那是因为不想看到女儿被别的臭小子抢走,也是父亲的一种复杂心理。”
“是为了钱对吧?别对我说谎。”
“如果阿佑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绝对不会饶过神父!”
神推开爱莉的手并不由自主地倒退好几步,神情似乎非常黯然。只见祂将额头顶在一根细树干上,模样十分颓丧。
“早知道当初就该把这个世界设计为每个可爱的女儿都一辈子喜欢爸爸,绝对不会对其他男人产生兴趣……”这么一来人类就会灭种了啦!“犹大你这臭小子,你能体会我哀伤的心情吗?我的两个宝贝女儿竟然为了其他男人威胁我这个父亲!”
“如果这话不是出自你的口中,我或许还能稍微同情一下吧……”
“够了!父亲决定再次展开孤独的旅程。”
神摇摇晃晃地走向树林深处。
“等、等一下,神父。你又要去哪了?”
蕾玛放开我以后,追向那个一片漆黑的背影。
“好了蕾玛,不必管我。刚才站在那边的那个佐仓佑太似乎说了非常不得了的话。我说我要把你跟爱莉带走,你知道他怎么回答吗?”
“咦?啊,哇,不要胡说啊!”
“他说‘你们两个早就是他的老婆了’!”
“我才没说!你不要加油添醋好吗!”
“……你刚才到底怎么回答神父的?”
爱莉冷不防紧抓住我的上臂,并以极为严肃的目光瞪着我。
“咦?呃,那个。”
“掰啦。等明年孙子出世我会再来。”
哪来的孙子啊!正当我想如此吐槽的瞬间,神父的身影已然消失。祂真的就如同一阵轻烟般,半点痕迹也没留下。
“讨厌,早知道应该请神父一起住进我们家……”
蕾玛望着刚才神靠过的树干,若有所思地如此表示。不过对我而言,像那种不速之客最好还是快快滚蛋——只是我无法对蕾玛说出口就是了。
“偶尔打个电话过来也好呀。真是邋遢到极点的人。”
爱莉也以忿忿的口吻补上感想。话说回来,这对姐妹与神已经一起相处很久了,本来就是一家人。会担忧对方也是理所当然的。
“……祂不是说明年还会来吗?圣周五祂应该很有空,反正一定还能碰面。”
届时祂如果又要杀我那可就麻烦了。真希望到了明年的今天,大家的欠款都能获得解决。
“对了,佑太刚才究竟是怎么回答的?难道真如神父所说?”
爱莉以指甲嵌入我的手臂肌肉。你还记得这件事啊!
“我也很想知道。”
蕾玛则紧抱住我空着的右手。
“呃,那个。”
这两人都是我珍视的家人,只不过我没胆量面对面将这种情感表达出来罢了。
“神父不是提到关于结婚的事吗?我非常希望佑太能针对那点解释一下。”
爱莉你的眼神太恐怖了吧?
就在这时,大教堂的方向突然响起了管风琴的悠扬赞美歌曲调。对此时的我来说,那正如一字面上所述,代表着我终于得救了。
“你、你们听,排练要开始了!我猜你们应该是溜出来的吧,还是赶快回去吧!”
我反过来拖着那两人的手臂,再度拉往大教堂的方向。
而且还尽量不让她们看到我脸上的表情。
“讨厌啦,佑太。别想蒙混过去!”
“阿佑,神父说他已经是你的岳父了吗?”
“没那回事!”
虽然好不容易撑过当下的拷问,但我却很清楚,自己已经失去可以祈祷的对象了。既然如此,以后的事就得凭藉自己努力。
对了,神啊,你的两个宝贝千金就交给我来保护。尽管之前一直都是我受她们庇佑,但所谓的家族,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反正,我发誓绝对不会放开她们的手——
我朝着响彻着天国乐音的那个方向,继续迈出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