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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黄蔷薇警报

  变天

  其实早就有预感事情会变成这样。

  就算正如所想的,然而如果遭受到如此强烈的反对,反而会更想要去做;那是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不是吗?

  一开始真的是随便提提。

  而点火的人正是小令。

  真是有够愚蠢。

  1

  “你刚才说什么?”

  小令抬起头回问。大概是非常惊讶吧,以叉子插起的烤起司蛋糕,就这么一动也不动地停在离盘子约十公分的上方。

  “刚才?我是说已经升上另一个学年,差不多该开始参与社团活动之类的。”

  “这我知道,我想问的是上一句。”

  “上一句?”

  由乃用汤匙挖起装饰在“香草冰淇淋抹茶可丽饼”上的甜栗子放入口中。其实原本打算留到最后好好享受,不过由于小令一脸严肃地逼问,不知不觉就下意识地一口吃进去。

  星期天下午。天气十分晴朗,作业也写完了,想到祐巳同学这个时候大概正在向祥子学姐撒娇,由乃顿时也有一股想和人好好聚在一起的心情,于是便邀小令到K站前逛逛。

  小令虽然一身长袖T恤和牛仔裤的休闲打扮,不过由于双腿细长,光是这么穿看起来就非常帅气。由乃则穿着她很喜欢的水蓝色毛衣和同色系的羊毛背心,还因为是今年初次穿上而相当开心,不时满意地凝视映照在窗户上的身影。

  水蓝色系的装扮和珊瑚项链相互辉映;因为水蓝色正是海洋的颜色。

  而在因为走累了进入咖啡厅休息、餐点分别被放在两人面前后不久,假日的好心情便急转直下;导火线就是由乃所提出的社团活动。

  “参加社团活动是件好事,我不反对。你是从秋天动手术到现在也过了半年,复元情形良好,而且精神似乎已经好到可以上体育课,只是……”

  小令的起司蛋糕抵不过重力,终于从叉子上滑落,直接撞击到盘面的冲力让蛋糕的塔皮弹出,碎屑甚至飞进由乃的冰淇淋和红茶中。

  “为什么偏偏要选剑道社?”

  小令将减轻重量的叉子置于盘子上,双手像是从旁边抚过短发盘抱住头。虽然惊讶早在预料之中,不过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如此困扰。

  “我说小令,你的疑问是在于剑道社是运动性社团?还是因为那是你所参加的社团?”

  由乃这么一问,小令倏地抬头回答:

  “两者都是。”

  “哦……两者都是吗?”

  这么说来,如果是网球社的话震撼度就会减半;而且要参加手工艺社也不行,因为那是小令参加过的社团,就是这样的意思吧。

  “以前我不是说过要参加剑道社?”

  “是没错。”

  “那时候你为什么不反对?是不是没有当真?”

  “我不知道,当时你才刚刚动完手术,总觉得没有什么真实感。”

  “所以你现在才惊慌失措。啊,不好意思,请给我一杯水。”

  由于女服务生从桌边经过,由乃便举手并拿起了玻璃杯。

  “……我拜托你,不要在谈论严肃话题时叫服务生加水。”

  小令边说边无力地将额头帖在桌子空着的地方。方才飞出的塔皮顺势沾到短发上,看起来相当滑稽。由乃心想,真是有损莉莉安先生的名号。

  “请、请问,您要不要加水?”

  往声音的传来方向一看,女服务生正拿着银制茶壶伫立在面前;小令的样子似乎让她感到非常害怕。

  “不用在意这个人,请给我水。”

  由乃边说“这个人”边指指小令后,又附加一句“这杯也顺便”,然后把小令头旁的玻璃杯和自己的杯子排在一起。女服务生分别将水倒入两个杯子,说了一句“请慢用”并微微点头后就快步离开。为了这种小事就惊惶失措,可见对方还不够专业。

  “‘这个人’是什么意思?”

  等听不见女服务生的脚步声后,小令立刻抬起头来不悦地说。不过,就算她露出那种表情,由乃也不痛不痒。

  “用‘这个人’形容失态的你已经绰绰有余了。冷静一点好不好?真是不像样。来喝点水吧”

  “嗯。”

  小令在头发沾着塔皮碎屑的状态下,一口气把水喝光。

  “……我很不像样吗?”

  “嗯,太不像样了,为了我的事自乱阵脚的小令非常难看。”

  小令仰慕者的幻想可是会一下子就幻灭呢,由乃在心中这么嘀咕着。

  “是吗,不像样啊……”

  “是啊。”

  即使是不像样的小令,也仍然是“由乃的小令”,所以喜爱这点是不会变的。只不过,平时威风凛凛的小令会变得懦弱无能,原因总是出在自己身上,这让由乃在高兴之余又感到些许遗憾。

  “你想学剑道吗?”

  “嗯,大概吧。如果只是纯欣赏的话,从小就已经看多了,所以想尝试看看。”

  就说自己只是随便提提而已,小令却将它看得那么严重,还兀自在那儿恐慌不已。

  “既然如此,请我父亲教你不好了?没有必要在学校学啊。”

  “请姨丈教我?”

  “而且道场没人的时候,我还可以当你的对手。”

  “那和去剑道社有什么不同?”

  看样子,小令之所以反对由乃加入剑道社,并不是因为不想让由乃学剑道,或不想与由乃一起练剑道。

  “我家的道场和学校的剑道社完全不一样吧。由乃你听好,一旦你成为一般社员,我就不能以姐姐或表姐的微分袒护你了。”

  袒护?这两个字让由乃有些在意。

  “我又没有要求你袒护。”

  “你不知道运动性社团的严格,所以才会说得那么轻松。不仅有晨间练习,就连冬天都得用抹布擦道场。虚冷体质的你办得到吗?那可是一直打着赤脚的世界喔。”

  “唔!”

  这个时期气候怡人,老实说由乃没有想到冬季的情况。小令见她沉默不语,立刻滔滔不绝地趁胜追击。

  “再说,如果你是抱着‘尝试看看’这种天真的想法加入社团的话会造成麻烦的。倘若只是为了打发时间玩玩的话,我可以在家里陪你玩到高兴为止。”

  碰——由乃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打发时间?陪你玩?”

  “……由、由乃!?”

  “不,谢了。学校有剑道社这么完善的练习场,就不必劳驾剑道二段的支仓令学姐了。”

  大事不妙。由乃恶言相向的同时,内心却在拉警报。

  脑中的红色警示灯也不停地旋转。

  这种状况非常不妙,再这么下去的话,自己绝对很快就会捅出大搂子。

  想想半年前的“黄蔷薇革命”吧,自己不就是因为小令过度保护,而在一气之下把玫瑰念珠丢了回去,并且撂下断绝关系的狠话吗?虽然最后圆满落幕,不过没有人敢保证下次可以顺利平息,而且那次骚动不知道给周遭的人添了多少麻烦。

  不行,不行,小不忍则乱大谋。

  可是恶言一旦说出口,就算由乃想吞回肚子里也无能为力。

  “冷、冷静下来,由乃。”

  小令也注意到了。所以口中一面说着“冷静”,却又一面显得十分惊慌;她那副模样让由乃更加激动。

  “就是因为小令总是那样,所以我才……”

  啊!不行。由乃真正的想法与说出口的话相违背,她正被一步步逼入绝境。虽然生气,但是没有气到必须分手的程度。由乃本身也非常清楚小令有多么珍惜自己,明明非常清楚,却还是——

  “我……”

  依本能脱序的嘴巴基本开始牵动身体,不仅两手拍击桌子,双脚还同时坚直站起。

  事情演变成这样,实在找不到机会可以坐下;一直站着也不好看,除了气得退场外似乎没别的选择了。

  “我要把玫瑰念珠……”

  (啊~~不行。)

  由乃在心中尖叫,自己的右手现在正伸向胸口。不可以那么做!要是归还玫瑰念珠的话,又会重蹈“黄蔷薇革命”的覆辙了。

  (怎么办?)

  这次不像上次那样,有心脏手术或剑道比赛等用来和好的小道具,可是也没有让开始动作的右手停止的契机。

  就在万念俱灰的瞬间,由乃的右手抓到了某个圆形物体。

  (……咦?)

  原本应该抓到的是垂挂在玫瑰念珠前端的十字架,不知为何却有一种光滑的触感——

  (啊!)

  居然是珊瑚项链。

  因为今天放假没有穿制服,所以也就没有戴玫瑰念珠。由乃到现在才发觉,可见她才是真正恐慌的人。

  “由乃?”

  不过,没有玫瑰念珠或许是老天帮忙,不存在的东西,自然就无法丢回去。

  由乃的右手离开了坠饰。这是以前父母在蜜月旅行时买的纪念品,所以丢向小令的话,除了会痛之外毫无效果。

  “我要回去了。”

  战斗的意志渐渐消失,由乃背起侧背包,直接朝门走去。虽然抹茶可丽饼还没有吃完,不过吃到了甜栗子就已经毫无留恋。

  “啊,由乃,等一下。”

  由乃讨厌小令惊慌失措的模样。像是这种情况,任性的人是由乃,所以小令其实只要拿出冷静悠哉的态度就好,况且起司蛋糕也还剩下一大半没吃。

  “对了。”

  由乃突然像是想到什么而转身返回桌边,小令明明不知道原因,却在看到由乃的脸后立刻露出高兴的笑容。若以狗来形容,完全就是处于大摇尾巴的状态。

  “这是我的份。”

  由乃粗鲁地放下两张千元大钞后,这才离开咖啡厅。

  虽然很想将玻璃杯的水泼在小令身上,但是她怎么也无法对头上有塔皮碎屑的人做出那么过份的事。

  2

  星期一。

  两人在没有冷谈的情形下前往学校。

  “路上小心。”

  小令的母亲为了倒垃圾而来到路边,所以直到转弯后看不见她的身影为止,两人都一直相亲相爱地并肩而行。由于彼此都很重视家人,因而唯有不想让父母担心的想法是相同的。

  到学校门口约八分钟的路程。

  这八分钟是否曾经像今天这样令人感到漫长呢?不,就算是在动心脏手术前身体不适的日子,也没有感觉这么长过,那时候明明还多花了一倍以上的时间。

  为什么呢?

  由乃突然察觉到,那是因为路上小令帮她拿书包,并且像是为了鼓励她般不断地说话,还配合她的步伐行走。

  事实上,她真的很感激,她天天提醒自己,必须让外表看不出细腻心思的小令,平静地度过每一天。

  然而小小令故意似地在隔几步远的前方一面走着一面叹气时,就不禁吹散她内心那股感激之情,只留下讨厌的情绪翻腾。

  由乃心想,想做什么是我的自由,没有必要一一向小令报告。

  就在由乃边走边瞪着超级短发的后脑勺时两人终于来到了莉莉安女子学园的校门口。

  (唉,从这里开始又是一段漫漫长路。)

  穿过校门之后是一条绵长的银杏树步道,中途的岔路有一个小庭院,里头立着一座圣母玛利亚像。默默走过来的两人抵达那里后,一如往常双手合十。

  由乃没有向圣母玛利亚祈祷“希望两人和好”,她心想,反正隔壁的小令一定拼命地在那里哀求着。

  尽管离早晨的尖峰还有一段时间,然而入口却已经开始拥挤;因为从正门以外的门进入学校的学生全汇集至这里了。

  由乃来到校舍出入口后,立刻在室内鞋放置处前和小令分道扬镳。这纯粹是因为二年级学生和三年级学生放鞋子的鞋柜在不同地方而已,并不是因为吵架的关系。

  虽然有些日子会再次于走廊上会合,不过今天两人大概都不会等对方吧;而这无疑是因为吵架的缘故。

  “由乃。”

  正当两人要分开之际,小令自今天早上道完“早安”以来首度开口。由乃心想,这么快就要提出和好的要求啊?结果果然是误会了。也好,如果她那么轻易就低头道歉的话,由乃也会感到为难。

  “昨天有件事忘了说,志摩子今天放学后要带小梨过来。”

  “哦……终于要带来啦。”

  由乃扬起眉毛说道。志摩子同学也终于到这个时候了啊,虽然她和由乃同为二年级学生,不过志摩子同学已经是白蔷薇学姐,拥有妹妹应该也不算太早。

  “啊,可是今天放学后……”

  小令应该有剑道社的活动。

  “我会想办法调开,毕竟祥子也拜托过我了。”

  小令语气僵硬地回答。

  “哦。”

  两人都暗暗避开“社团活动”这四个字,却更因此让人感到一股不自然的低迷气氛。

  不过话说回来,对于自己清楚记得吵架对象的行程一事,由乃似乎觉得有些情何以堪。

  “是不是应该做些准备?”

  黄蔷薇家族虽然现在正在闹别扭,不过还没闹到无法一起谈论白蔷薇家族这个开朗话题的地步。

  “祥子说不必特别做什么。”

  “哦……”

  祥子、祥子的,由乃烦躁地想着,那小令你的意见又是什么?

  平常这种事根本不会在意,可是今天早上的每句对话,处处都让她越来越在意小令优柔寡断的个性,甚至觉得心情大受影响。

  “那就这样。”

  小令告知传达事项后,随即消失在三年级区。喂,就留我一个人生闷气吗?

  “搞什么。”

  由乃怒气冲冲地对着那混入学生人潮中的高挑背影低语。

  “居然还板着一张脸……”

  虽然两人都板着脸,不过人总是不会注意到自己。

  “真是的,气死人了。”

  由乃粗鲁地打开自己的鞋柜,把室内鞋往下一丢。虽然自己不曾把气出在物品上,不过心情怎么也无法平复。落下的室内鞋因为趾尖的橡胶部分命中栈板,左右两只于是分别弹往不同的方向。

  “连室内鞋都瞧不起我!”

  在这种时候,由乃根本不会认为这是圣母玛利亚的教诲,并进而反省。她脚上拖着已经解开鞋带扣环的皮鞋,鼓起腮帮子前去捡回左右两只室内鞋。

  从栈板上拾起落到隔壁二年桃班柜前的左鞋后,正当她找到勉强还算在二年松班区域内、但是已经落至栈板外的右鞋,并朝它伸出手时——

  “你在做什么?”

  眼前出现了一双脚对她说话。

  “……”

  当然,脚不可能说话,发出声音的是位于那只脚上方的嘴巴。由乃沿着那一只脚向上移动视线。

  芭蕾舞鞋款式皮鞋、三摺袜、及膝的裙摆、尽管已经改为夏季的轻薄质料,不过制服的款式依旧没变;而稍微歪斜的水手领正上方,则是绑成两束的微翘发型。

  “啊,祐巳同学。”

  “平安……你在做什么?”

  祐巳同学又问了一次。

  “平安。没什么,预测天气而已。”

  由乃随即蒙混过去。她无法告诉同班同学,自己都已经是高中生了还拿室内鞋出气。

  “结果呢?”

  “——两只都没有翻面,所以大概是晴天吧。”

  “晴天?”

  祐巳同学回头仰望天花板附近的窗户。今天早晨是阴天,从采光窗照入来的光线明显不足,因此放置室内鞋的地方还开了灯。

  “待会儿一定会放晴的。”

  由乃边穿上室内鞋边随口回应。

  “……我觉得不会放晴。”

  祐巳同学打开自己的鞋柜,拿出室内鞋后整齐地放在栈板上。

  “你为什么说得这么肯定?”

  当然,非科学性的室内鞋占卜也毫无根据可言,尽管如此,被人如此斩钉截铁地否定,让由乃霎时萌生反抗意识。

  “你该不会是要说‘看了电视天气预报’这种无聊的答案吧?”

  于是,祐巳同学摇摇头,说了一句“不是的”,然后用手指着缎带扎成两束,可以算是注册商标的马尾说“这个”。

  “头发?”

  由乃反问。

  “头发怎么了?”

  只有说这些,由乃当然是一头雾水。

  这时两人离开置鞋处,把空间让给陆续到校的同学。幸亏自己和祐巳同学同班,不必因为教室不同而非得中断谈话不可。

  “我的头发不受控制。”

  祐巳同学在走廊上边走边说。

  “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湿气重。总之,有一股随时会下雨的感觉。”

  祐巳同学的根据似乎比由乃的室内鞋天气预测更有说服力。

  由乃进入二年松班教室、把书包放好,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而赶快去到祐巳同学的座位。

  “祐巳同学,关于今天的事……”

  “今天?”

  “放学后……就是志摩子同学的事。”

  正确来说不是志摩子同学,而是小梨的事,不过这个时候只要听得懂就好,所以由乃没有订正。

  “志摩子同学怎么了吗?”

  祐巳同学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并纳闷地问着。

  “就是小梨的事啊。你多少也注意一点吧,真是的!”

  由乃焦急地说个不停,如果执着在这个点上,恐怕到早祷开始前都说不完。

  “不好意思,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咦?”

  由乃再度正视祐巳同学的脸。她没有看见敷衍或装蒜的表情——这么说,是消息还没有传到祐巳同学耳里吗?

  “可是……”

  祥子学姐应该也知道小梨要来蔷薇馆才对,听小令的口气,这件事似乎昨天就已经决定了,不过也有像某人那样找不到机会开口而拖到今早的前例在……

  “到底怎么了?”

  眼前由乃陷入了沉思,这次轮到祐巳同学焦急了起来。由乃于是就没有吊她胃口而直接说出解答。

  “小梨子今天要正式加入蔷薇馆了。”

  “真的吗!?”

  不出所料,祐巳同学果然目瞪口呆。也就是说——

  “看样子,祥子学姐真的没有告诉你啰?”

  这么问后,祐巳同学立刻脸色一怔。

  “因为今天早上我们还没有见到面。”

  不,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问你们昨天约会时,都没有谈到这个话题吗……”

  由乃说话的同时,一股不祥的预感也涌上心头。祐巳同学的脸越压越低,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似乎连表情都僵住了。

  “不会吧?”

  “没错,就是那样。”

  “可是,你星期六不是还很兴奋地说‘明天终于要来了’吗?怎么会……”

  “昨天早上打电话来取消了。”

  “什么~~太过分了!祥子学姐真是的,到底在想什么!?”

  虽然事不关已,不过由乃还是相当不高兴。有别于随时都可以与小令一起出门的自己,祐巳同学是以壮士断腕的决心成功邀约到祥子学姐的,由乃知道她有多么期待昨天的半日约会。这种事,身为姐姐的祥子学姐应该也很清楚才对。

  “没办法啊。”

  “什么没办法,你这都第几次了?”

  “……”

  祐巳同学顿时沉默不语。在这之前,应该也有两、三次因为祥子学姐的个人因素而取消计划。

  祥子学姐是富家千金,或许有一般百姓所无法理解的家务事——就算如此,像这次当天早上取消约会的作法未免太过分了。

  (做不到就不要随便答应!)

  由乃很想如此大声说道,可是碍于祐巳同学那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她也就不便再苛责祥子学姐。

  况且不对的人是祥子学姐,就算向祐巳同学说什么也没有用。

  “——对不起,小梨的事就晚点再说吧。”

  上课前的预备钟声已差不多要响起了,而且耳朵敏锐的新闻社成员山口真美同学也已经到校,所以由乃轻拍了祐巳同学的肩膀后,便返回自己的座位。

  但是,最主要的理由是不希望祐巳同学因为自己的话而无所适从。

  由乃坐下后将书包中的物品一一拿到桌面。笔盒、课本、笔记本……虽然摸到了折叠伞,但是由乃并没有拿出来,而是望向窗户;此时天空还没有下雨。

  就算是朋友,也有可以介入和不可以介入的部分。

  由乃的视线从窗户稍微移动了一下,偷偷瞄向祐巳同学。祐巳同学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只是淡然地准备第一堂课需要的东西。

  姐妹的事有些时候只有姐妹本身才知道,在对方没有伸手求援之前,或许最好不要太过度干涉。

  由乃也是一样,如果祐巳同学过度批评小令的话,她想必也会忿忿不平吧。

  4

  由乃觉得事情好像远比相像中麻烦。

  在小令反对的情况下所写好的入社申请书,从三年李班转到了教职员室,然后再从教职员室到保健室,接连遭到各处踢皮球。

  并非被人说了什么,由乃也认为自己的想法或许有些天真。拜这件事所赐,由乃过了个不平静的一天。除了打扫蔷薇馆的午休时间外,其他休息时间都在校舍的各处来回奔走。

  知道这件事的人,毫无例外地全对由乃露出“那么麻烦的事不做也可以”的表情。

  “我先确认一下,岛津妹妹,你申请加入剑道社是想成为社员,而不是经理对不对?”

  “是的,我想成为拿竹剑战斗的人。”

  这种对话不知重复了多少次。

  剑道社的社长不厌其烦地再三确认(这种事问过一次就知道了吧),顾问山村老师也急忙说明剑道是多么激烈的运动(那种事不用说也知道),而班导师又苦口婆心地劝说文化性社团也有不错的(人家就是想参加剑道社嘛),保健室老师更是大费周章地打电话请示校医。

  只不过是学生开始从事社团活动而已,居然引发如此骚动。因为大家知道以前由乃的身体情况,所以恐惧的心情是可想而知。

  可是,由乃已经不是半年前那位体弱多病的少女;她的身体在进行重建术后,等级便提升为超级由乃了。

  “——总之,校医表示与你的主治医师好好商量。在结果还没有出来之前,这件事就暂时先搁着吧。”

  放下电话筒后,保健老师保科荣子回过头来说道。

  她把及肩波浪头发用发圈扎成一束,身上总是穿着干净的白衣,基本上也是个美女;与同样身穿白衣但沾染药品的理科老师有着天壤之别。所以,有不少学生为那美丽身影着迷不已。她虽然年纪似乎已经超过三十,不过外表怎么也看不出来。由于是莉莉安校友,她对于校内的情况了若指掌而容易沟通,使她“美丽大姐姐”地位至今屹立不摇;有些学生甚至在私底下呢称她“小荣”或“荣子老师”。

  “支仓令同学知道这件事吗?”

  保科老师也不例外地提出大家在对话告一段落时,都会问到的问题。

  “知道,不过她反对。”

  “——一定会的吧。”

  由于众人的反应简直如出一辙,由乃就是想气也气不起来。最初听到剑道社社长这么说时,她虽然立即爆发怒意表示:“为什么要扯到小令?”,不过同样的情况一再出现后,平时的自信也开始产生些许动摇,甚至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是否有问题。

  “如果支仓令点头的话,老师就会安心吗?”

  “是啊。”

  保科老师苦笑地回应。

  “当然,一部分是因为他是你姐姐,但是除此之外,她对你来说,在很多方面都是特别的吧。”

  “……大概吧。”

  由于她说的没错,所以由乃无法否认。无法否认似乎就代表,她部分认同反对由乃加入剑道社的小令,这让由乃的脑袋顿时有些混乱。

  由乃一直到现在都还认为自己的主张是正确的,可是她也相当清楚并不是全然都是小令不好。

  明明两边都没有错,却莫名地发生冲突。由于每人上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所以基于不同的想法或立场,这样的情形无可避免吧——

  “麻烦您多费心了。”

  由乃低头一鞠躬后离开保健室。

  原来只是在清扫结束的回程途中喊道过来保健室而已,没想到老师居然打电话联络校医,以至于多花了一点时间。

  “好,下一站。”

  不赶快不行,由乃快步朝蔷薇馆所在的中庭走去。

  为了热烈欢迎可能会成为志摩子同学妹妹的小梨,山百合会全体人员必须在放学后到蔷薇馆集合。由乃走出校舍后抬头仰望天空。虽然没有下雨,不过乌云密布的情况,甚至随时下起雨都不奇怪。

  由乃在蔷薇馆的入口试着挂上微笑,看来这张笑脸应该能撑过一小时没问题。

  而且必须和小令暂时休兵。

  由乃的步伐配合着笑容有节奏地爬上楼梯后,用力打开饼干状的门。

  5

  被志摩子同学带来的小梨,是一位胆量十足的一年级学生。

  “我是二条乃梨子。”

  她不可能不紧张,尽管如此还是努力不让人察觉这点很好;反倒是志摩子同学的眼神游移不定,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虽然可以理解她担忧的心情,不过如此一来根本不知道谁是姐姐。话说回来,两人站在一起活像西方洋娃娃和日本人偶,强烈的对比形成了一股奇妙的美感。

  “平安,欢迎来到蔷薇馆。”

  祥子学姐露出灿烂的微笑迎接小梨。由乃冷静地分析,要是被投以这般笑容,就算不是祥子学姐的仰慕者也极有可能会目眩神迷;至于过去曾被迷得神魂颠倒的祐巳同学则没有望向薄情的姐姐,立刻着手准备泡茶。

  小令也从刚才就没有看由乃,这或许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由乃还是不禁想抱怨小令在这种日子应该先将吵架的事搁到一边。

  (啊,面带笑容、面带笑容。)

  由乃注意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皱起眉头,于是转换心情望向流理台的方向。这时,她视野的一角突然跃入了不可思议的光景。

  (咦!?)

  她还没来得及思考便猛然回头,小令居然揽住了小梨的肩。又不是俱乐部的男公关,没有必要做到那种程度吧?就算是护花使者好了,也未免贴太紧了一点。

  而且……

  “小祐,可以泡杯最好的茶来吗?”

  什么嘛,居然还用这么温柔的声音。

  (干嘛拜托祐巳同学?明明身为妹妹的我就近在无须举手指示的距离!)

  难不成想挖苦人?倘若如此,随小令起舞而生气的自己实在令人失望;反之,如果小令是在无意识中采取那种行动的话,那也颇叫人懊恼。

  “祐巳同学,我也来帮忙。”

  越是去想,好像会越深陷其中,于是由乃决定在祐巳同学的旁边协助。忙着做事的话或许就不会胡思乱想了,起码背对小令的话,对于安定心神似乎还满有效果的。

  在茶壶中舞动的茶叶,散发出令人不禁想深汲的芳香;当热茶注入茶杯时响起了悦耳的声音,茶泡好时亦呈现出满富光泽的红色。

  在感受这些的同时,心情自然就轻松起来。虽然很想一直陶醉地看下去,不过祐巳同学已经把小梨、祥子学姐和小令三人的杯子放在拖盘上端过去,所以由乃也急忙将剩下的杯子送过去。

  在已经有人入座的三个位子正对面,还有三个空位;由乃将杯子一个一个摆在那些位置,那是三位二年级学生的红茶。

  稍大的椭圆形桌子虽然是八人用,不过挤一下的话可以容纳十人左右。目前排了六张椅子,室内还有其他三张椅子,于必要时移动到窗边或流理台旁等需要的场所使用。如果前往一楼当作仓库的房间找找,应该还有十张左右。当然,椅子的款式各有不同。

  一般而言,座位这种东西总是会在不知不觉中固定下来;不过,当情况不同时,座位顺序便会有意或无意在受到调整,此次即为一例。

  两位蔷薇学姐像三明治般坐在客人两旁,因而剩下对面并列的三个座位。那么,谁要坐哪里呢?

  志摩子同学理应坐在小梨的旁边守护她,却因为晚了一步,小梨的左右两边已经没有空位。虽然也可以不管身为主角的白蔷薇,直接依颜色入座,不过由乃和祐巳同学都没有选择坐在自己姐姐的身边。关于这点,由乃不想被随意揣测,而且祐巳同学的理由她也能理解,所以她并没有询问原因。

  于是,位置就变成小令的隔壁坐着祐巳同学,祥子学姐的身边则是由乃,而剩下的位子则由志摩子同学就座。就这样,名为茶会的“相亲”开始了。

  虽然是相亲,但其实是红蔷薇家族和黄蔷薇家族四人对小梨一个,如此较为接近面试场景的状况。至于志摩子同学的角色,姑且算是媒人婆或跟班吧,只是她看起来似乎比当事人还焦虑,令人不禁同情。

  由乃从提篮里取出两条粉末状奶精倒入红茶中。

  看来这场相亲很成功,因为祥子学姐和小令好像非常喜欢小梨。

  由乃也打算给小梨及格分数。毕竟她居然让一向沉着冷静的志摩子同学如此不知所措,实在不是等闲之辈。

  (好羡慕喔。)

  一想到志摩子同学她们即将从现在开展两人的新关系,由乃就没来由的心生羡慕。由乃觉得像这样一切都是未知数、摸索着无法预知的未来并逐步前进的感觉,是她和小令所没有过的。就算是如同亲姐妹般长大的表姐妹缔结姐妹关系,也不会因为一点点小事就心跳加速或忐忑不安;而像兴奋等梦幻的感觉,更不是随便刺激一下就能产生。

  (我们活像一对进入倦怠期的夫妇。)

  由乃并非为了寻找刺激才提出要申请加入剑道社,不过就结果来看,感觉似乎因为刺激太强而几乎要引发离婚危机。

  (情况有点不太妙。)

  虽然是遭到暂时搁置,然而默默提出入社申请或许是太急躁了;不管怎样,毕竟才经过一日而已。

  不过由乃因为个性的关系而无法原地踏步;她一旦心意已决,就会勇往直前,也因此往往事后回顾时才惊觉“不妙”。

  都已经升上二年级,自己差不多也该培养冷静观察周遭的从容态度了——由乃能够客观地对自己如此分析着。因为,自己总有一天势必也得像志摩子同学那样拥有妹妹,相信没有人会愿意跟随一个情绪容易失控的姐姐。

  (好!)

  依小令那个样子来看,今天或许还无法冷静交谈,等明天一觉醒来后再好好告知今天的事吧。由乃和小令关系匪浅,只要把话说开就应该可以互相了解;由乃已经准备好视情况而定,该让步的就要让步。

  (当然,点到为止即可。)

  由乃一面望着依旧看也不看这里一眼的小令,一面喝光淡褐色的红茶。

  不过小令也真是的,笑容太多了。

  雨景

  1

  在由乃单方面决定和好的星期二,小令却请假了。

  据小令的妈妈所言,星期一深夜时她发高烧,虽然服用退烧药后热度暂时除了下来,但是早上又再次恶化,所以决定让她请假。

  昨天回家的路上,小令和早上一样沉默却看不出有身体不适的足迹象。大概是刚洗完澡衣服穿得单薄,因而不小心感冒了吧,真是没用。

  “啊,难不成是我害的……”

  一位把及肩头发扎成一束马尾的学生,在教室门前如此低语。

  由于受阿姨所托,由乃到校后立刻造访三年李班,通知剑道社的人小令要休息两、三天。然后,野岛社长得知详情后一开口便是“我害的”。

  “为什么是社长害的呢?”

  由乃不明白地反问。顺便一提,社长家里由乃她们有段很远的距离,而且今天早上和阿姨交谈时,无论是“社长”或“野岛”都没有出现过任何一个字,由乃怎么样也不认为她会和小令生病扯上关系。

  “昨天晚上有打电话给令同学。”

  野岛社长边说边沉痛地皱着眉头。

  “哦?”

  不过,就算电话讲太久,也不必对电话另一头的小令穿什么都要负起责任吧?都已经是高中生了,自己应该要会增减衣服来避免感冒。

  “一开始我只是告诉她社团活动的内容。”

  “嗯。”

  为了到蔷薇馆欢迎小梨,小令昨天没有去剑道社。

  “接着就讲到了小由。”

  “咦!?”

  “令同学虽然知道你想加入,但是还不知道你有递出入社申请书,所以……”

  原来社长说出来了。

  “对不想,果然造成麻烦了吧,该怎么办才好?”

  社长垂头丧气地说着。

  “……不会的。”

  由乃并没有要社长保密,而因为社长说出事情就大发雷霆是不合理的,她只是觉得时机实在非常不凑巧,因为她原本预定今天早上要向小令全盘托出并和解的。

  “令同学知道小由递出申请书后,大受打击。”

  这么说来,错不在社长,而是由乃啰——咦,什么?小令因为打击太大,结果发烧请假吗?真丢脸。

  由乃内心即将平息的怒火又开始猛烈燃烧。

  小令那家伙太脆弱了吧——由乃握紧拳头朝住家方向瞪视。

  “呃……小由?”

  “社长。”

  由乃倏地回头面向社长。

  “什么事?”

  社长“如临大敌”似地严阵以待;然而从由乃方才的行动来看,会有这样的应也无可奈何。

  “还是请您务必让我加入社团。”

  “咦?”

  “那么就请您多多指教了!”

  由乃深深一鞠躬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三年李班。既然心意已决,其他方面也必须做好事前准备才行。

  走廊上响起留在原地的社长无力地呢喃。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辫子少女早已踩着轻快的脚步弯过走廊转角。

  2

  “我来介绍今后负责指导你的社员。”

  看到那个野岛社长介绍的人时,由乃于是大吃一惊。

  “请多指教,由乃同学。”

  “……田沼千里。”

  由乃不禁低声念出她的全名。她是以前曾和小令有过半日约会的可恶劲敌,也是因而留下些许哀伤回忆的人。

  “那么田沼学妹,接下来就麻烦你了。”

  社长说完便离开,两人就这样被留在道场角落;而在场地中央,挥剑练习已经开始了。

  星期三放学后,由乃的入社申请不仅将社长、顾问老师、保健老师、校医和主治医师等通通卷进来,甚至在星期二召开的教职员会议中被列入议程,历经一场激辩之后,最后在附带条件的情况下被受理。

  之所以比较快速地做出结论,由乃认为是“事前准备”的功劳。虽说是事前准备,但并不是什么工程浩大的事。她只是恳切地倾诉自己从以前就有多么渴望学剑道,以及动手术后美梦成真的机会终于来临的喜悦,并且四处发誓绝不会勉强自己让大家担心,如此而已。

  虽然讲得有点过火,不过那并非谎话;这是自己决意一定要趁着小令闹别扭卧床不起的期间入社,所作的小小努力而换来的成果。

  若任何一位关系人判断由乃无法继续从事社团活动时,由乃必须遵从指示——这就是由乃入社的附带条件。

  也就是,一旦关系人开口说出“你看起来很累,今天到此为止”或“你看起来好像不太舒服,必须休息”的瞬间,竹剑就会被没收。

  只要身体欠佳就无所谓。尽管如此,关系人包含“支仓令”这名字一事是令她有点在意,因为小令被赋予仅用一句话,便可以毁掉她剑道人生的权力。

  “你什么时候也加入剑道社了啊?”

  由乃一面斜眼偷瞄练习的情形,一面问田沼千里。

  “一年级学年结束之际,所以稍微可以算是由乃同学的前辈。我很荣幸能受到提拔成为你的指导员”

  一年级学年结束之际?大概就是在那次约会之后不久吧。由乃原以为那次之后,千里同学会不想看到小令的脸,然而看来她的神经似乎挺大条的。

  她爽快地剪去了中长发,目前的发型长度不至于到小令那种地步,可是也相当地短。而且这种短层次发型甚至与她合适到了令人不甘心,她看起来比以前更加利落,真的可爱到令人憎恨。

  “你为什么答应当我的指导员?”

  “你是中途才加入社团的二年级学生,不仅没有学过剑道,连像样的运动都没有做过,对不对?”

  “不行吗……那又怎样?”

  “由乃同学你听着,剑道的世界不是你想的那么美好,不可能让你这种门外汉一踏进来便立刻可以挥舞竹剑。因此,你必须先拥有基本的体力,这种事你应该还懂吧?

  不中听也没办法,谁叫自己先恶言相向的。

  “基本体力?那要做什么?”

  “像是伸展运动、肌肉锻炼或慢跑,大概是这些。”

  也就是说,自己得在社团活动的时间内,不断进行像这类的各种暖身运动。听说今年入社的一年级学生中,初次接触剑道的人一开始也是这咱训练内容,最近好不容易才被允许持竹剑。

  “这么说,我必须一个人做啰?”

  道场的挥剑声不断,其中亦混着似乎刚学剑道不久的生涩吆喝声。

  “不,我会陪在一旁指导。当初刚入社时,我也是默默地做伸展运动,所以别抱怨了。好了,开始吧。”

  听到没有戴防具却穿着剑道服的人说“开始吧”,穿体操服的人也只能乖乖地回答“是”。纵使由乃对光是数月资历差就站在受指导的立场心有不甘,但是由于她今后非战不可的对手并非千里同学,在此做无谓的咆哮也无济于事。

  “由乃同学,你的身体真的很僵硬。洗完澡后,记得要自己在家里进行训练喔。”

  千里同学一百压着由乃的背一面不停地说着话,不过她说的没错,所以由乃无法抗议。

  “千里同学。”

  “嗯……?”

  “不,没什么。”

  由乃开了口,却又作罢。虽然发出声音,但是她也不太清楚自己要说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意思?”

  “没有,再温柔一点帮我压背。”

  “这样吗?”

  千里同学一边笑着,一边更加重压背的力道,由乃腿部因而相当紧绷。

  千里同学的暖身运动是谁指导的呢?纵然由乃有些在意,但因为不想让千里同学发现那个“有些”,于是全神贯注于前弯运动上。

  (小令没有告诉我千里同学的事。)

  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是一旦察觉便不由得开始在意。

  她非常清楚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是“莫非小令是因为千里同学在,才不想让自己接近剑道社”的卑鄙想法,仍不禁一闪而逝。

  这明明不可能。

  自己在根本上明明百分之百信任小令。

  耳边传来社长指导后辈的声音,由乃觉得小令不在这里的感觉真是奇怪。

  3

  星期四午休时间。

  由于必须到蔷薇馆集合,所以由乃带着便当与同班的祐巳同学一起离开教室。

  “剑道社如何?”

  “嗯,还好。”

  现在似乎还停留在“马拉松式伸展运动的肌肉锻炼同好会”的感觉。明明只做了一天,腿和腰却酸痛不已。

  “加油喔。”

  “……谢谢。”

  面对没有精神的友人那让人不太提得起干劲的加油声,由乃也配合地给予有气无力的道谢,两人似乎都有一股疲惫感。

  尽管疲惫,然而山百合会在午休时间还是有工作得做;秋天的学园祭即将来临,筹备活动已经开始了。

  虽然放学后也集合了可以留下的人,将工作一件一件完成,但是由于该做的事接踵而来,丝毫没有休息的时间。小令病倒,而祥子学姐又因为家里有事早归;少了两个核心人物,所以会有这种情况也是理所当然。

  “啊。”

  由乃在走廊的前方发现志摩子同学的身影。或许是窗外的阳光突然被遮住的缘故,一向让人移不开目光的美丽白蔷薇学姐,此时却散发出一股隐含忧郁的迷人气息。

  三人彼此微微一笑后,连“平安”的问候语也没有说就一起前进。

  “小梨子也会来吗?”

  “不会。”

  志摩子同学一副理所当然似地摇了摇头。这么说,两人还没有正式成为姐妹啰?真是的,到底在磨磨蹭蹭什么。

  由乃不知道志摩子同学在犹豫什么,明明只要送出玫瑰念珠、缔结为姐妹就OK了。两人心意相通,而且彼此也心知肚明,加上二条乃梨子又具备那份资质,任谁都不会反对。

  对了,志摩子同学和佐藤圣学姐当时也是这种感觉。虽然不太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在意的只有本人。这次也是如此,看似会圆满收场,然而不知为何却也如此耗费时间。

  喜欢就送出玫瑰念珠,讨厌就退回去——这样不是就好了吗?明明就简单明了。

  “平安。”

  一群一年级学生早已在一年级教室走廊上等候,开始向由乃她们打招呼。

  “大家平安。”

  由乃因为带着疲劳,所以也不打算送上平时服务的笑容。

  何况,要是在这里受到阻挡的话就不好了,所以她便低着头走过,结果一年级学生们也顺利地没有跟上来。

  虽然听到像是郁郁寡欢的花蕾之类的窃窃私语时,会觉得耳后一带奇痒无比,但是折回去纠正又很无聊,于是这这么离去。

  也不需要强行破坏她们的幻想,由乃因此刻静静地走着。

  “你们……怎么了?”

  等看不见那群一年级学生时,志摩子同学开口问道。

  “什么意思?”

  由乃和祐巳同学不约而同地回问。

  “呃……”

  据志摩子同学叙述,她问的似乎是两人异常安静一事。

  “安静?”

  虽然祐巳同学指出由乃的沉默,而由乃则认为祐巳同学自己才一脸黯淡。由乃心想,祐巳同学果然和祥子学姐相处得不顺利吧?

  “心理作用吧?”

  由乃否认后又开始向前走,不过事实上她也察觉到,沉默不只是因为社团活动的疲累所导致;而脸色当然黯淡也不是天空灰濛濛的关系。

  一来到中庭后,三人同时叹了口气。

  “你们干嘛?”

  由乃把自己的事搁在一旁,出言责备另外两人。自己的心情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偏偏周遭又如此郁闷,让她的心情更是跌到了谷底。

  “我才要问你呢。”

  祐巳同学不满地嘟着嘴,她有这种反应也很合理,于是……

  “你们两人是不是有什么烦恼?”

  志摩子同学担心似地询问着。

  “怎么可能跟叹气的人商量嘛。”

  由乃如此冷淡地回答。这想必是迁怒,在看到志摩子同学那张讨人喜欢的脸后,由乃终于忍不住脱口说而出。

  “何况,会让人叹气的原因也不多。”

  原本想打圆场,不过说出来的话却没什么效果,听起来反倒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在进入蔷薇馆的前一刻,志摩子同学突然说“我想起来还有点事”后便返回校舍。由乃因为有些在意,于是转而询问祐巳同学。

  “……我是不是让她不高兴了?”

  不过,祐巳同学却简单以一句“应该不会吧”否定。尽管如此,她还是很在意,于是抓住开始爬楼梯的祐巳同学的手臂再度询问道:

  “我一旦投入某事物时,常常就会顾不得他人。难不成,我在不知不觉中得罪了别人了?”

  “什么?”

  祐巳同学讶异地回问。

  “大概连祐巳同学都无法幸免吧。”

  “我是没有……”

  “不,有的。”

  由乃因为开始参加社团活动,当然会给没有参加社团活动的祐巳同学不小的负担才对。

  虽然有小梨的帮忙减轻了一点工作,然而三个二年级学生现在都没有妹妹,导致在新学期开学后,山百合会一直都处于人手不足的状况。

  明明没有必要非得在这种时候参加社团活动——冷静想一想,连自己都这么觉得;就算祐巳同学不这么想,应该也有很多人这么认为。

  “我是不是该去找个妹妹啊……”

  由乃一面踩着嘎叽作员的楼梯,一面喃喃低语。

  “……为什么会说到那个?”

  “我从之前就一直在想这件事了,两个花蕾根本不足以协助蔷薇学姐们。”

  “因为帮忙做事而找妹妹?”

  “嗯……可是……”

  祐巳同学似乎难以完全接受。

  “而且我必须分散注意力才行。”

  由乃爬上最后一阶,大大地呼了一口气。

  如果光是一直思考小令的事,感觉脑浆好像就会熬干,而把头盖骨烧出焦痕似的。

  4

  到了星期五,小令终于恢复上学。

  “早安。”

  “早安。”

  虽然尴尬,不过两人还是互相道早安后离开家门。也才三天不见,小令看起来明显消瘦,虽然没有步履蹒跚,不过同行时还是会担心她要不要紧。

  可是由乃知道,倘若伸手搀扶或代为拿书包,将会对小令的自尊造成极大的伤害,所以她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只有对于这件事,她真的清楚到令人惊讶的程度。

  “由乃。”

  小令直视前方,对走在身旁的由乃说:

  “听说你正式加入剑道社了。”

  “……嗯。”

  因为多少有些愧疚,所以由乃点头时也没有望向小令。

  似乎有位不知名人士,详细地向因病缺席的小令报告每一件事。不过,就算说所有剑道社的社员都站在小令那一边也不夸张,所以她会听到消息也不足为奇。

  “加入是加入了,但是还只停留在暖身操阶段。”

  或许是久未交谈的缘故吧,让人感觉有点兴奋。由乃尽管心情激动,却还是拼命地接着话题。她甚至心想,虽然引发口角的是自己,不过如果能够继续这种良好的交谈气氛,自然而然地和好的话也未尝不可。

  然而,小令居然只点了点头,冷静地回了“这样啊”,然后接着说:

  “由乃的人生是由乃自己的决定,我没有阻止的权利。”

  “小令……?”

  由乃不知道小令想说什么,是认同她参加社团活动,还是要放手呢?由乃连这个都无法判断,所以该作何反应也不知道。

  “我卧床休养时想了很多。

  “想……什么?”

  “就是关于剑道以及姐妹等等的。”

  直接说在想由乃不就好了吗?

  “然后觉得有些地方是不是应该反省,我指得主要是姐妹应有的状态。”

  “咦?”

  “我们的关系和一般姐妹不同,所以经常会发生像这种冲突。”

  “嗯……或许真的是如此吧。”

  由于不知道谈话方向,因此由乃只能含糊地点头。或许消瘦的缘故,小令的脸看起来异常严肃,由乃在心里警告自己这种时候必须特别小心。

  “由乃,身为姐姐,我可以告诫你不能参加社团活动。”

  “告诫?应该是恳求吧。”

  “是啊,恳求……可是,你大概不会乖乖听话。”

  “如果是对的,我会听。可是你反对的理由没有说服力。”

  谁会只因为听到早晨练习、一直打赤脚、严酷世界之类的话就放弃入社啊;由乃若因为这种事就遭到回绝,想必没有人进得了剑道社。

  “我一直在想,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你会那么想,是因为你认为我们和其他姐妹不同吗?”

  “说不定,打从缔结为姐妹关系的那一刻就错了。”

  “……”

  小令冷静地说出像是要绝交般的言论。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仍是只照你喜欢的去做,那么我也必须重新思考。”

  小令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严肃而清楚地告诉由乃:

  “我不想再为由乃搞得自己晕头转向了。”

  5

  据说小令一恢复上学,立刻就出席了社团活动。

  由于社长傍晚要去看牙医不会来社团,因此小令接下指导后辈的工作。

  所以由乃也在放学后前往道场。虽然她也在意山百合会的事务,不过由于祐巳同学她们表示没关系,她也就从善如流;毕竟,小令的事更重要几倍、几十倍。

  她多少也是因为今天早上小令的脸色不太好而觉得担心,况且停止社团活动的话,似乎就等于输给小令,而这她也不愿意;然而最令她在意的,还是小令那番意味深长的话。

  (需要反省姐妹应有的状态?)

  由乃边想边做仰卧起坐,要反省什么?如何改善?

  “不要只动上半身。你看看脚根本没有跟上。”

  小令的声音在道场中响起。

  “腋下位置有漏洞。”

  今天只有剑道社使用武术馆,所以整个道场皆可使用;小令站在中央指导着后辈们。由乃以练习声作为背景音乐,正在道场边训练基础体力。由于星期三做过一轮,已经知道做法,由乃于是请千里同学回去进行自己的练习,总是要她陪伴也很辛苦。

  “别一直盯着想进攻的地方看,会被对方读出动向。”

  光听就令人陶醉的声音。练习剑道时的小令最帅气了,实在看不出来她直到昨天都还请病假。

  小令向来如此,她一旦握住竹剑立刻就会绷紧神经;而且,果然没有人比她更适合穿剑道服了。

  (一……二……三……四……)

  由乃重复作着挺直上半身、半蹲然后站直的蹲踞运动,同时也偷偷望着小令的侧脸,从刚才开始,小令一次也没有看向这里。

  上学途中,小令说过必须重新思考。由乃心想,那句话的意思是小令将在社团活动中对自己不理不睬吗?

  (那表姐妹缔结姐妹关系一开始便是错误,又代表什么意思呢?)

  想不透。大腿和小腿发出哀号,屁股因此重重地落到地板上。脑筋不太灵活,不过身体更加疲累。

  察觉到异状的小令朝由乃瞄了一眼,然而看到由乃反射性地做出胜利的手势后,她又倏地背过身去。

  (那算什么嘛……)

  感觉真差,别把私生活带入社团活动中,笨蛋。

  由乃一面在心中漫着,一面用毛巾擦拭冒出的汗水,并顺便擦干滴落地板的汗水以免打滑。

  (真是的,搞什么。)

  由乃觉得蠢的是自己,就算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何反应,也没有必要比出胜利的手势,尤其目前又是与对方处于吵架状态。

  既然要比,不如比中指还好一些——不过,那种行为是莉莉安女子学园学生绝对不可能有的。

  “由乃同学,可以了。”

  缓和体操结束后,千里同学一面用后面擦地板一面对由乃说。

  “嗯,再一下下就好。”

  对由乃而言,要在时间内完成顾问老师和社长所拟定的训练内容,简直就是一项不可能的任务。

  如果是一般高二学生的话想必可以轻松达成,但是由于她连跪膝伏地挺身都只能连续做三次,于是在做做停停之间就耗费了不少时间。

  由乃再次体认到自己的基本体能有多薄弱。没想到,义务教育期间没有好好上过一次体育课的后果,居然会在这里显现。

  由乃觉得一开始不让她拿竹剑,而要她致力于锻炼体能的指导是正确的。

  “不要勉强,因为训练表只是大概的目标。”

  千里同学边挥动着抹布边蹲下来擦试。在剑道社,会主动与由乃交谈的一般社员只有千里同学。

  不仅因为由乃在二年级这样暧昧的时期加入,也因为她是支仓令的妹妹。

  面对身为学姐,同时资历又是比自己低的社员,加上又是拥有黄蔷薇花蕾这么响亮称号的高年级学生,一年级学生们无法衡量与她的适当距离而敬而远之,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而二年级学生里冲着小令入社的社员很多,对于由乃闯入她们社团活动领域一事,多数人都觉得很扫兴。

  至于三年级学生,除了社长和小令以外,几乎全都成了偶尔才出席的幽灵社员。

  “千里同学也可以回去了,我会把这里的地板擦干净才回去。”

  剩下由乃四周的约两公尺见方的范围,擦地板的工作就此结束。整理完毕的社员们互道“大家辛苦了”后陆续离开道场。等注意到时,就只剩下千里同学和由乃两人,连小令都不见踪影。

  “我帮你,一起回家吧。”

  千里同学说出了令人几乎要掉泪的温暖话语,可是由乃却摇头婉拒。

  “不要紧,我一个人可以的。”

  由乃有点赌气,就算花再多时间也必须完成交代的课题,否则自己不能回去。

  “可是,外面好像要下雨啰。”

  “嗯。”

  或许是由乃顽固的态度让她死心了吧,千里同学叹了一口气后放下抹布。

  “……要适可而止喔。”

  “谢谢。”

  哒哒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由乃不发一语地继续做伸展运动。剩下她一个人后,道场似乎顿时变得空旷又寒冷。

  没有人也没关系,这样反而可以集中精神。

  虽然没有人在看,然而由乃还是无意偷懒;她并不是特别相信修女中中常说的“圣母永远庇护着我们”,纯粹是不想认输而已。

  (认输?到底是对谁认输?)

  是自己吗?还是小令?

  好像两者都是,又好像两者都不是。应该说,栖息在由乃心中的“小令和自己”尽管各自有着模糊的形状,却因为挨得太近而推动了明确的界线。

  就在她结束全部的训练内容并开始擦地板时,耳边传来有人进入道场脚步声。纵然没有看到脸,由乃从气息也知道,那是她的“良善之心”——小令。

  “你不是回去了吗?”

  “是准备要回去,可是回不去。”

  “哦?”

  从出现得正是时候的情况来看,小令想必一直屏息待在道场的某处,观察道场内的动静吧。尽管时间应该很充裕,然而她却还是穿着练习服。

  由乃在水桶里将抹布清洗干净,然后用力拧干。

  “我不会放弃的。”

  “嗯,我已经非常清楚你的决心,而且你也很努力。”

  小令那句“你很努力”,老实说让由乃非常高兴,可是又不甘心表现出来,所以由乃拼命地擦拭地板。

  “尽管如此,小令还是很不喜欢,对不对?”

  “不是不喜欢,是困扰。”

  小令蹲下来并长叹了一口气。

  “困扰?”

  “没错,困扰。我不知道该拿自己怎么办。”

  或许是因为没事可做,小令于是将手伸入水桶取出抹布,由乃见状急忙一把抢过来。这是她的工作,没有道理让小令帮忙。

  “大概是因为……”

  小令苦笑着起身离开水桶旁。

  “我想保住自己的势力范围吧。”

  “势力范围?剑道社吗?”

  “嗯。应该说是自己在剑道社的位置吧。由乃,你对社团活动中的我有什么看法?”

  “非常帅气,而且指导后辈也不遗余力。”

  由乃照实讲出心里所想,而小令她……

  “我还满喜欢那样的自己。”

  居然如此大言不惭。

  “哦,那不是刚好吗?”

  正因为由乃加入了剑道社,所以小令才有机会让可爱的妹妹一睹自己帅气的风采。

  “……不好。”

  小令缓缓瘫坐在地板上,哭丧着脸伸手拢梳自己的短发。

  “由乃在这里的话,我就不行了。”

  “不行?什么意思?”

  “我的心情就会无法平静,像我今天也是一直拼命忍耐。”

  原来如此,这就是视而不见的理由吗?

  “由乃是否被打倒?有没有受伤呢——虽然丢脸,不过这些事一定会占据整个脑海。因为我的精神力原来就薄弱,我只是隐瞒这点、故作坚强,好像很了不起似地指导后辈而已。“

  “嗯。“

  由乃点点头。这点她从以前就知道。

  “我大概就是这么一个轻率的人,根本不可能同时指导你和其他学妹。虽然学妹们很可爱,不过你对我来说是特别的。在我想着必须一视同仁的时候,其实内心已经有差别了。“

  “……”

  不过是高中的社团而已,没想到令居然想得这么认真;不过,这也是小令的可取之处。

  “总之,你害怕自己偏心,变成反而对你很严厉。”

  “这样啊。”

  相较于之前的反对理由,这个好懂多了。小令清楚地传达了自己真实的想法,由乃差点因此心想“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没办法了”而表示认同。

  “想笑就笑吧。我原本也以为自己是因为担心你的身体所以反对,其实不是这样的。事实上,我是因为自己的关系。”

  “我不会笑的。”

  由乃抛下抹布,伸手环抱住小令的脖子。在夹杂“抱歉”、“好可怜”以及“最喜欢”的众多感情下,她紧紧地抱住小令。

  因为小令的苦恼是来自于由乃,所以由乃笑不出来。

  “我实在讨厌这样的自己。你很受不了吧?由乃,你可以不用再理我没关系。”

  “小令……”

  听见那颤抖的声音,由乃于是拉开两人的距离一看,小令的眼泪正沿着脸颊滑落。这时,雨丝像是附和似地开始打在道场的窗户玻璃上,描绘出水珠的模样。

  滴答、滴答,道场笼罩在雨声中。

  “你是要我把玫瑰念珠还给你吗?”

  小令没有否认由乃的询问。虽然没有正面回应,然而沉默就是代表肯定吧。

  由乃没有发现,小令今天早晨所说的话正好与此刻接上……不,是“难道”的念头掠过了脑海好几次,然而每次都被“不可能”抹去。

  “说的也是。这么一来,小令就不用再为我搞得自己晕头转向了。”

  由乃说话的同时试着强颜欢笑,却始终无法做到。就算曾经想要把玫瑰念珠丢回给小令,她也从来没想过对方做出这种事的情况。由乃一直相信,不管自己做什么,小令绝对不会弃她于不顾。

  “这样好吗?小令,你不需要由乃了吗?”

  由乃抓住小令的双肩逼问。

  现在由乃面临难以相像的事态而内心大为动摇,只是加入剑道社而已,为何非得失去小令不可?

  若要在剑道和小令之间选择的话,由乃毫不犹豫地会选择小令。小令的分量远远重得多,重到不可能放在同一个天秤相比。然而事情怎会演变成这样?由乃的脑中一片混乱。

  “我怎么可能会不需要你。”

  小令清楚地否定了这件事。

  “我牵挂着由乃的心情没有减少。”

  “嗯,那就好。”

  由乃动荡的情绪瞬间平息,只要知道小令并非讨厌她的话就没关系了。

  “小令,我为了小令,什么都做得到。”

  “由乃……”

  这是真心话。在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比小令重要,由乃喜欢小令胜过于自己,只要小令能够喜欢由乃,就是她最大的幸福。

  “如果小令坚持的话,我甚至可以退出剑道社,只不过……”

  由乃如此诉说着,她觉得那样并不能解决问题。

  “这样一来,小令可能会变得更加软弱。不仅留下逃避痛苦的记忆,甚至还会亏欠我。”

  由乃边说边整理想法,仿佛为了避免小令插嘴中断思考般滔滔不绝地说着。

  “所以,现在我不想退出,我决定不放弃任何一边,要好好努力待在剑道社的事,以及身为小令妹妹一事——就这样。”

  由乃大吐一口气,她认为自己已经充分表达出意见。

  呈半失神状态聆听的小令,似乎在听到由乃的“就这样”后才好不容易回过神。

  “……努力什么?”

  “我要一直待到小令习惯我在道场为止,我要用这个方式帮助小令培养精神力。”

  “精神力……?”

  由乃丢下一脸讶异地低语着“这么做有效吗?”的小令不管,再度拿起抹布开始擦地板。总觉得心情很兴奋;雨势明明越来越大,然而自己却有一股拨云见日的感觉。

  “当然有效。像是待在山百合会的时候,就算我在身边,你不也一样做得很好?这种事习惯就好。”

  “习惯……吗?”

  “有效有效,习惯习惯。”

  由乃一面擦地板一面念咒语似地重复之后,话语的魔力似乎产生效用,小令于是重拾笑容地说:“或许吧”。她还真是单纯,不过,这也是她讨人喜欢的地方。

  而最教人喜爱的部分,就是她喜欢由乃这点。

  收拾好水桶及抹布并在更衣室换完衣服,外面的雨依旧下个不停。

  “小令,要跑回校舍吗?”

  回到教室的话,就能拿由乃鞋柜里的备用伞来用。

  “啊,对了。”

  小令宛如变魔术一般,从道场入口的室内鞋柜里取出一支塑胶伞。

  “这把伞很久以前就一直放在这里了,先借来用一下;反正道场已经没有其他人,明天再放回原位就好。”

  小令后来又这么补述。

  “是有人在雨停之后,就忘记带回去吧。”

  “托那个人的福,我们就不必淋雨了。”

  小令关门上锁后,撑开沾有尘埃的雨伞。

  那把雨伞虽然断了一根伞骨而有些凹扁,不过只要两人紧紧靠在一起,它就可以充分发挥遮蔽的功能。

  “小令。”

  由乃边走边抬头问小令:

  “你现在还希望我退出剑道社吗?”

  在由乃目不转睛地注视下,小令不好意思地回答:

  “我决定让自己再晕头转向一阵子啰。”

  人们不打不相识;虽然降雨,却会让地基越显稳固。

  然而,高中部的庭院一片泥泞,每走一步便会发出啪嗞啪嗞的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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