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我────很悲伤。
我────很懊恼。
非常────痛恨。
对于无力。
对于脆弱。
对于不足。
对于柔弱。
我其实────很软弱吧。
非常非常地软弱对吧。
程度不及。
力有未逮。
一无是处。
只会给哥哥们扯后腿。
一直以来────只会成为哥哥们的阻碍。
就此结束────也称得上是恰如其分。
正适合我这样的,半吊子。
是最适合我的────下场吧。
可是,哥哥。
哥哥。
我感到────很悲伤。
对己身之脆弱极为悲伤。
我感到────很懊恼。
对己身之软弱极为懊恼。
感到非常────痛恨。
对己身之虚幻极为痛恨。
明明深信不疑。
自始至终都相信着。
明明那样真实。
原本一直以为────一切都是真实的。
却遭到掠夺。
却遭到虐杀。
丧失了一切。
多么────轻盈。
多么────轻盈的身躯。
我已经一无所有。
为什么呢。
然而又────为什么呢。
此刻的我────变得非常轻松自在。
彷佛得到解脱────非常轻松自在。
明明很悲伤。
明明很懊恼。
明明恨之入骨。
却变得────非常轻松自在。
尽管迄今为止从未曾想过。
尽管迄今为止从未思考过。
也许我,一直以来都在逞强。
或许我────
明明很脆弱,却故作坚强。
明明很软弱,却故作顽强。
明明很虚弱,却故作豪爽。
对所有的事情,都在逞强。
只会给哥哥们,添麻烦。
没有任何一件值得信赖的事情。
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什么也不曾知道过。
可是,这样刚好。
我什么都不需要。
我什么也不曾需要过。
只要,和哥哥们在一起。
只要能和哥哥们在一起────就够了。
为此。
仅仅为此────才一路逞强到现在。
又或许────
明明很脆弱,却故作坚强。
明明很软弱,却故作顽强。
明明很虚弱,却故作豪爽。
对所有的事情,都在逞强。
所以────就这样。
就这样死去也────感觉挺好的。
我并不觉得悲伤。
我并不觉得懊恼。
我并不觉得痛恨。
对任何人────甚至对于自己。
对任何人都,可以原谅。
啊啊,对不起。
实在感到非常惭愧。
请不要原谅我。
无论如何请千万不要原谅我。
因为我感到────非常幸福。
在这种时候感到幸福────真的很抱歉。
哥哥────
哥哥觉得很悲伤吗?
哥哥觉得很懊恼吗?
哥哥觉得很痛恨吗?
哥哥,你会觉得悲伤吗?
哥哥,你会觉得懊恼吗?
哥哥,你会觉得痛恨吗?
哥哥。
嘿,哥哥。
我们究竟,是什么呢?
我们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呢?
为什么我们────为什么哥哥们────
为何我们兄妹,会是这种样子呢?
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子呢?
谁都没让我们选择。
谁都没让我们学习。
死亡是怎样一回事呢?
杀人又是────
怎么样的一回事呢?
◆◆
「………………」
尽管刚才一度被说服,但心底深处仍旧依然丝毫完全彻头彻尾地无法接受。双手被绑在背后也就算了,脚踝被绑住也姑且原谅,宽宏大量不予计较。但是,将两者用绳子连结在一起究竟怎么回事?岂止全身动弹不得,连脊椎骨都在嘎吱作响了啊。以这种状态根本连匍伏移动都办不到。光是保持静止,就已经十分痛苦了。
伊织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用比较浅显易懂的说法,就是非常火大。
「……先这样做────这样试试看────」
伊织使尽全力,试着将自己的身体翻转向上。如此一来,至少背部稍微轻松了点,她终于可以稍喘口气。然而眼前并非喘口气稍作歇息的好时机,既然稍微轻松了点,就有稍微轻松之余不得不思考的事情。
好比说────没错。
没错,以现在这种翻身的状态,搞不好────在一定范围内的距离,也许就有办法移动过去,假使────有办法达到某种程度的移动的话────
就可以到隔壁房间,去确认一下。
确认家人的尸体。
父亲的。
母亲的。
姊姊的。
哥哥的。
可以用自己的双眼────去确认清楚。
「……………………」
话虽如此────最后伊织却,放弃了这个念头。
首先第一个理由是背很痛,但原因并不仅止于此────还因为她觉得这项行为没有任何意义可言。撰写日记这样的行为也许具有某种意义,但即使回头翻阅那些日记,也无法窜改过去。既然早蕨剃真宣称已经收拾完毕,就不可能还存在任何的手下留情。并非找借口,只要看看剃真那副眼神────就能理解到这个事实。确实就是────这么一回事。
所以伊织根本,没有前去确认的必要。
没有必要。
「…………咦?」
必要?
没有────必要?
什么跟什么啊。
这实在是相当────冷漠的想法不是吗?
虽然在夏河靖道那时候也一样────虽然那时候也都完全没有紧张感,但这回不一样。跟没有特殊交情的班上同学不同,这明明就是自己家人的事情。对于自己的家人,会去思考必要或不必要之类的────无论怎么说都未免太冷血了吧?
咦。
这究竟是────出了什么差错呢?
我是不是────哪里,怪怪的呢?
我是不是────哪里变得,不太对劲呢?
毕竟至少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况且,就算真的已经遭到杀害,只要及时抢救或许还有存活的希望也不一定啊。
「可能性跟……希望吗?」
双识他────零崎双识刚才,是这么称呼伊织的。
个中含意────她完全不懂。
他究竟想要说什么,她听不懂。
他所说的话伊织几乎完全无法理解。
至少看样子应该不会是敌人。
应该姑且可以────算是伙伴。
看样子应该是,来帮伊织的。
「可是他不是我哥哥啦……」
而且那种哥哥她才不要。
哥哥。
大哥。
兄长。
吾兄。
无论怎么表现意思都相同。
「……呜────」
只要维持仰躺状态,确实可以减轻脊椎的负担,但这样的姿势却会让疼痛逐渐转移到脚来。往前弯曲九十度,往后弯曲十三度,是伊织身体柔软度的极限。假如继续保持这种姿势下去,全身骨骼可能会产生金属疲劳(?)而导致骨折。
「原本明明还有必须认真思考的事情……为什么我非得被迫去想大腿很痛的事啊……」
就算唉声叹气也于事无补。
伊织逼不得已只好将身体向旁边用力一倾,让重心转移到上半身,以为如此一来应该多少可以减轻双脚的负担。只不过就结论而言,堪称是一大失败。
问题出在脖子。
脖子发出喀啦一声。
非常恶心的声音。
「唔呃啊噢噢噢噢噢!」
宛如阿基里斯腱被切断的恐龙般,伊织惊叫哀嚎着,在客厅地板上滚来滚去不停打滚。想当然,以现在身体的姿势根本不能做出『滚来滚去』的动作。双手、双脚、手掌跟脚掌,背部跟胸部,以及再度遭殃的脖子,接连发出喀啦喀啦────不对,是发出匡啷匡啷的声响。据说世上有种恶趣味是把猫放在灼热的铁板上欣赏它激烈跳动的模样,此刻的伊织确实会令人联想到那种画面。
直到身体撞上墙壁,伊织才终于停止滚动。假如这种地狱再继续个十秒,伊织肯定会骨折吧。那个金线工艺品,真的用了很过分的方式将她捆绑起来。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技巧呢?或者这种橡皮绳本身就藏着秘密也不一定。
「呼────不管怎样伊织小妹妹还真是千钧一发啊。」
就在此时────
刚从自己陷入的危机当中平安生还的伊织,抬头看向自己背后撞上的墙壁────才刚抬起头便愣住了。
那并不是一道墙壁。
伊织还位于客厅的中心点附近,距离墙壁还差得很远。既然如此,那个拯救伊织免于骨折危机的物体又是什么呢────家具之类的东西明明全部都被早蕨剃真用剃刀给扫光了────
那是一名男子。
「────咦?啊────」
几时出现的。
还来不及思考。
甚至连对方的模样都还来不及捕捉清楚────
「很好,这下省事多了。」
伊织便失去了意识。
男子手中握着一把武士刀。
◆◆
金属互相敲击的声音接连响起。
巨大剃刀的利刃,与巨大剪刀的利刃。
早蕨剃真与,零崎双识。
杀手与────杀人鬼。
零崎双识的『自杀志愿』,两片刀各自都是双面刃,等于总共有四个攻击部位。如果在防御的时候,用这些部位来承受攻击,会加快武器折损速度,所以必然要使用刀脊────或者把手部位来做防御。当然,在最坏的情况下也没办法讲究那么多,只能直接以刀刃接招,陷入与对手比力气的僵局。
最坏的,情况下。
然后────这已经是第十次最坏的情况了。
「────真惊人呐。」
零崎双识纵身跃起,一口气向后退五步,与早蕨剃真拉开距离,低声说道。
「唉呀,实在不得了────这把大剃刀。」
才刚趁隙重新握好剪刀备战,已经将剃刀摆出上段姿势的剃真立刻追逼而来。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在重复这样的循环模式。只要双识企图切入攻击范围内,剃真就先下手为强,一但将双识逼出攻击半径,自己又马上追杀过来────就这样反覆循环着。
「────总之,斩杀的速度相当快。」
用刀脊承接一击。
响亮的金属摩擦声。
虽然零崎双识身材特别削瘦,却拥有与修长体格相符的强大力道,换作平常早就把对手整个人连同武器震飞出去了。然而,面对早蕨剃真这把巨大剃刀的斩击,他光是接招便已费尽心力。
「────也就是说,不仅速度快出手又重。」
运用离心力与杠杆原理────加上使用者本身的腕力,将两者合而为一,发挥出规模惊人的破坏力。尽管双识尽可能巧妙地避开那股威力,尽量用武器挡开减轻力道,但手臂已开始逐渐麻痹了。
看见剃真将剃刀收回,旋即趁下一瞬间的空档,迅速将『自杀志愿』的刀尖朝剃真喉头一划────
「────只可惜,这招没能命中。」
剪刀挥空了。
连回避动作都称不上,早蕨剃真只是稍微挪移身体,滑动半步左右而已。仅仅如此,双识的刀刃,双识的攻击,对剃真而言便连承接的必要也没有了。
相形之下,零崎双识从方才到现在连一次都没能躲过剃真的剃刀攻势。如果相同的模式再这样重复循环下去,剃刀的利刃大概迟早会砍进双识的肉体吧。
「那么,假如这时候不要闪躲,试着更加逼近的话────」
连击。
将剪刀直接回转换成反手握住,凭借着自豪的腿长优势一鼓作气入侵对手的领域。如此一来刀尖要攻击到便绰绰有余。而且对手的武器────剃刀的『刀刃』攻击范围不包含近距离在内。长柄武器的弱点────便是近距离战────
这个想法,大错特错。
太过肤浅了。
早蕨剃真猛然将剃刀反转,以长柄末端────称为『石突』的部位朝零崎双识的腹部戳过来。这招挟带着旋转一周的离心力,因此威力也非比寻常。只不过因为不是刀刃所以没被砍伤。才受到冲击刚后退一步,金属制的刀柄又朝上半身横扫爆发开来。对纯粹身为历史爱好者,在武术方面知识浅薄的零崎双识而言,根本无从得知,其实剃刀或长枪、长刀之类长柄武器的使用者,往往都会同时精通棍术或棒法。因此长柄武器可攻击的部位并不仅限于前端────而是全体。与双识这把攻击部位只有四处的剪刀相比,应用方式天差地远。
「────所以结果就是────」
双识被击出有效距离的范围内。
接着又是,重复上演的斩杀。
金属声响。
第十一次的,最坏情况。
「────等等暂停一下暂停一下!」
零崎双识的声音忍不住慌乱起来。
这怎么得了。再继续下去不光只是刀刃损伤而已,连『自杀志愿』都会当场夭折呜呼哀哉。这把爱刀是无可取代的,万一折断就玩完了。
面对双识喊出这句『暂停』,早蕨剃真略显迟疑,但终究还是停下了正要跨出的步伐。听见双识太过狼狈的声音,似乎让他斗志稍减。
「……唉呀,抱歉抱歉,刚才那番话,我要郑重地修正。之前完全轻视你了,不小心说出『陪你玩两招』这么丢脸的话来。真是惭愧,惭愧。」
「────假如不是使用那种搞笑的武器,应该可以更像样地认真决斗不是吗?」剃真说出隐藏在心底已久的疑问。「虽然我的剃刀也算相当奇特────但不管怎么说剪刀都太离谱了吧。那根本是小学生用的凶器嘛,我们才不会称那种东西为凶器,那应该叫做文具才对。」
「文具是吗────不过站在个人立场,对此我也有属于自己的坚持。」
「少说什么坚持不坚持的无聊废话,如果换成这样的剃刀────或者是武士刀跟短刀之类的东西,以你的身手应该也能运用自如吧,Mind Render。」
「刚才不是说过了吗?对零崎而言杀人既非工作,也非兴趣,是生存方式────若这种说法不好懂的话,对了,简单讲就是一种游戏。任何事情若少了一份从容自在就会很无趣吧?」
「抱着游戏心态的人,能够赢过认真作战的人────你原本是这样以为的吗?」
「哦,用过去式呢。不过这回就先别批评你骄傲自负得意忘形好了,毕竟我也不想再重蹈覆辙。」零崎双识开玩笑似地摇摇头道:「只是话说回来────虽然原先觉得这种事情不问也罢,但既然已经陷入苦战了,就不禁想问个清楚。你们────『早蕨』的人,这次行动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言下之意,如果是可以轻易击倒的对手,就没必要详细瞭解对方的目的。听完这句话,早蕨剃真并未回答,依旧没有卸除防备。「唔────」双识望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本来就很令人纳闷啊────『早蕨』的本家是『匂宫』没错吧?那些是『杀手』中的『杀手』,最纯正的杀戮血脉,照理说不该会使用『傀儡』这种没格调的手法才对。与洗脑统制主义的『时宫』处于对极的对极再对极定位的你们,应该没有那样的技术跟意识型态。」
「…………」
「为什么不惜扭曲原则思想也要与零崎────与我们敌对呢?虽然无意模仿你先前的台词────但既然身为『早蕨』,想必非常清楚零崎一贼的恐怖吧。」
来历不明的杀人鬼集团────零崎一贼。
一贼党羽,无共通之特性,一贼党羽,无应守之规定,一贼党羽,无不破之禁忌────唯有一点可以斩钉截铁地断言。
与一贼为敌者杀无赦。
「────这句话反过来讲,意思就是只要对方不先出手,我们也会尽可能地忍耐住。更何况还是身为和平主义者的我,更何况是把杀人界定为工作的你们,绝不会因为偶然遇见而被杀死。」
「────清不清楚都一样。」
早蕨剃真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回答道:
「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总之我的妹妹被零崎一贼杀死了。」
「────────呃?」
果不其然────零崎双识脸上浮现惊讶的表情。
「如果没记错你们好像是三兄妹吧────长男是太刀手,次子是剃刀手,然后妹妹是────弓箭手。」
「没错,她的名字就叫做早蕨弓矢────对我而言是可爱的妹妹。是能让我引以为傲的────妹妹。再加上大哥,我们三人的组合是所向无敌的。」
「近距离的太刀加上中距离的剃刀,以及远距离的弓箭────是吗。撇开时代脱节这点不谈,要同时对付三人的确会是一场硬战────」毕竟光是其中一人,负责中距离的剃真便已如此难应付,若三人联手情况将会如何,连零崎双识都无法想像。「……所以你意思是说,突破三兄妹联手的人物就存在我们一贼当中吗?」
「为了维护『早蕨』的名誉,如果容许我辩解的话,当时────只有我跟弓矢,两个人而已。大哥缺席没有参与行动。」
「即使只有两人,也相当不得了啰。老实说,如果你的攻击再加入弓箭,我就束手无策了。可不可以告诉我,那个杀了你妹妹的『零崎』────是个什么样的杀人鬼呢?」
「可惜我并不知道名字。在零崎当中最有名的,除了『自杀志愿』(Mind Render)零崎双识以外,就属『寸铁杀人』(Peril Point)和『愚神礼赞』(Seamless Bias),顶多再加上『少女趣味』(Boart Keep)吧。你们这些人,身分背景都太过神秘了啊────所以我们才逼不得已,只好使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根本不想使用的手段……那只是一个连见都没见过的陌生小鬼,要说特征,脸上有块刺青,勉强算得上是特征吧。」
「────原来如此。」
零崎双识脸色一变,表情认真起来。不────与其说认真,更像是一脸不悦的,困惑的表情。
小鬼而且────脸上刺青。
再加上是个杀人鬼。
以『早蕨』的次子跟么女为对手展开一场大混战,结果还能将之击破,拥有此等能力的『零崎』────
光听这些描述,对双识而言已十分足够了。
也就是说────原来如此吗。
这是弟弟留下的烂摊子吗。
「……那个臭小子,居然让敌人留下活口吗。」
多么────天真。
究竟是一时兴起改变主意,或者没办法全部杀光,还是单纯放过对方一马,他不得而知────尽管就双识所知以弟弟的性格来推断,第一种假设的可能性最高────但不管发生什么,与两人为敌却只杀掉其中一人,身为零崎一贼的成员简直愚蠢至极。只将敌对者杀掉还不够,那样会留下怨恨及憎恶,会留下愤怒或愤慨,懊恼或悲伤。
唯有赶尽杀绝────
才会开始,产生畏惧和战栗。
杀人者除了杀人别无生存之道。
与两人为敌时要诛杀二十人────才是零崎一贼。
那个笨弟弟────
明明再三告诫过他了。
「……我瞭解了,所以说动机是复仇吗?」
「还真古典────你是不是这么想?」
早蕨剃真滑步进逼,缩短与零崎双识之间的距离。似乎准备视对方如何回答,随时以迅雷不急掩耳的速度重新出击斩杀。
「这年头还会为这种理由来杀人────更何况是你口中所谓的『工作者』竟然要与零崎一贼为敌────觉得很滑稽吗?」
「────不,我完全支持。」
这句话既非双识擅长的装傻敷衍,也并非带着讽刺。而是真真切切地,发自心底深处的认同。不,不光只有认同而已,那是一种更加积极的情感。眼前这名直到刚才还在彼此厮杀的青年,属于令人厌恶的『匂宫』的分家,『早蕨』的次子────却忽然觉得彷佛相识十年的友人般。
为了妹妹而────复仇。
为了妹妹。
为了家人。
不惜冒着与零崎一贼为敌的危险,舍弃自己的原则,甚至情愿使用『傀儡』来搜索目标────只为了,要替妹妹报仇。
太出色了。
实在,非常出色。
无比美丽。
「…………」
当然────
话虽如此,并不代表会因此就不杀他或因此自愿被杀。这是两回事,是完全不同次元的问题。
「剃真君,请再让我问最后一个问题────是哪一方先动手的呢?」
「啊?」
「……呃,不,失礼了,这种事情,终究还是无关紧要吧。无论哪一方先出手,无论发生过什么事情,你妹妹被我弟弟杀死这件事实都不会改变,结果都一样。弟弟留下的烂摊子就是哥哥该收拾的烂摊子────不开玩笑了,游戏到此结束,认真地跟你对决吧。」
说完零崎双识便将连结『自杀志愿』中心点的螺丝转开────喀锵一声,分解成两片刀刃。
然后一把握在右手,另一把握在左手。
双手握住双刀备战。
「────────呵。」
早蕨剃真────笑了。
「呵────呵呵。至少看起来比较像武器了不是吗────Mind Render。 只不过管它一把也好两把也罢,那种短刀,无论怎么攻击都碰不到我的项上人头啊。」
「说什么傻话,方法还是有的喔,右京亮君。」
零崎双识扬起嘴角诡笑着,向前迈进一步。
「我就这样直接踏入你的攻击领域内────首先是面对你的斩击,如果从右边来就以左手接招,从左边来就以右手接招。接下来再用剩余的另一把刀────瞄准你的喉咙投掷过去。」
「……投掷?」
「你妹妹的事情给了我提示。只要换成会飞的道具,就什么距离问题都不存在了吧。当然投出的飞刀最后可能会被你的棍法给弹开,但如果使用交叉反击(counter)────就没有这层顾虑了。」
所谓刀子并非仅限于斩杀或刺杀之类的用法而已,投掷专用的飞刀也所在多有────譬如经过拆解形状由剪刀解体的『自杀志愿』,便足以充当此用途。
假如说有什么问题需要克服,那就是必须以单边的刀脊……以单手承受剃真的斩击────而且是,必须用先前已经因战斗而逐渐麻痹的手臂去承受才行。双识本身对此已有充分的觉悟────不用说,剃真也看得出来吧。
「你认为那个『首先』的部分有可能做到吗?交叉攻击……这主意确实不错。先采取攻击时防守方面必然会有隙可趁,符合一般世俗的说法。只不过────同样的道理,也适用在对手身上。一边攻击一边防御的难度有多高,你不会不明白吧?Mind Render。」
更何况是要应付我这把剃刀────剃真这么说。
无所谓啊,零崎双识挪动脚步更加逼近。
「那种事根本无所谓啊,什么可能不可能的,现阶段已经无须讨论了,早蕨剃真君。刚才之所以把策略说出口,是为了表达零崎双识对你的敬意,或者你也可以当作是诚意────只要这么想就好。从现在开始已经不需要言语,你就尽情地斩杀我,我也会尽情地杀死你。」
这就是────最后的对话。
零崎双识一口气入侵到剃真的领域内,彷佛在引诱对方攻击,实则不然。倘若此刻剃真稍有迟疑,两把刀便会同时贯穿喉咙跟心脏,双识已经握紧刀子处于备战状态────直接一举跃入剃真的攻击范围内。
「唔……呜!」
早蕨剃真不知该后退还是该硬挡,瞬间因犹豫而浑身发颤────但随即又「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大声咆哮着下定决心,猛力使出剃刀。
只不过并非斩击。
而是────突刺。
右脚向前跨出。
将刀尖对准零崎双识的心脏。
斩击会有所谓的轨道,而像剃刀这种将重点放在威力与速度的武器,要中途变换轨道非常困难────因此攻击轨道很容易被看穿,因此也很容易防守。或许要完全闪避有些困难,但每一击个别防御并非不可能的事情。然而这称不上是弱点────因为连同防御一并击碎,正是剃刀这种武器的特征。
虽说是以斩击为主体的武器,先前在屋里对付伊织时,显示出剃刀也存在着突刺技巧。加上剃真不仅擅长棍术与棒法,乃至枪术亦十分拿手。对付已经习惯斩击的敌人是最适合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招数。在剑道当中也一样────对『突刺』这种招数并没有相对应的防御技巧。如果换成棍棒或拳头,还有『挡』的手段可以用,但面对刀剑利刃时这么做却超乎想像地危险。防御时的接触点太小了。更何况剃真的突刺并非短刀之类就可以轻易阻挡的威力────
「果然刺过来了吗────」
紧接着────零崎双识说:
「────那么只要避开就行啰。」
双识巧妙地旋身,躲过大剃刀的刀锋────一瞬间,与早蕨剃真拉近距离,缩短到自己的攻击范围内。
「────────咦?」
剃真的声音充满错愕。
这也难怪,迄今为止零崎双识连一次也没躲开过剃真的斩击。在速度上剃真占有压倒性的优势。况且又以直线距离发动出其不意的攻击,即使有办法能挡住也不见得能躲过────照理说应该不可能会发生才对。
然而剃真的这项认知一半正确一半错误。双识直到刚才为止都没办法躲避攻击并非演戏是真实的────但那正是因为大剃刀特有的离心力。如果连杠杆原理都没登场只是单纯的突刺────然后如果又没有出乎意料而是早在预想之中的刺杀,对双识而言那就不算无法闪避的速度了。
再加上还有一点。
所谓『突刺』这种攻击────与之前的斩击并不相同,攻击手在做出攻击之后会呈现上半身极端向前倾的姿势。因为右脚或左脚其中之一,必须极端踏入对手的领域内,否则突刺动作无法发挥十足的威力。所以────
「只要从你踏出的另一侧切入────棍术的近距离防御就会慢一拍,措手不及。」
零崎双识的目标并非交叉反击(counter)。
零崎双识的目标是────声东击西(feint)。
逼对手使出连续攻击困难度高的『突刺』────才是零崎双识真正的目的。
「────呜!」
早蕨剃真一边收回单脚一边试图重新握好剃刀应战。只可惜这些动作比零崎双识重新组合好『自杀志愿』还要晚了一步。
「早蕨剃真────」
双识用极为冷酷的声音说:
「你『合格』了────压倒性地正确,真正堪称是『正义』的化身。所以就在心底怀抱着那份正义,被我杀死吧。」
『自杀志愿』的其中一把刀刃,对准刚面向这里摆出架势的早蕨剃真,朝他的胸口────深深地刺了进去。
◆◆
「────唷。」
市区里的电玩游乐场。
在正好玩到GAME OVER的时候,柘植慈恩背后传来打招呼的声音。
此刻的慈恩心情严重地不爽────他一直以来偷偷暗恋的班上女同学(头戴红色针织帽,有点傻气的可爱女生),居然被其他男同学(摆出一副运动健将的姿态,令人生气的家伙)约走,放学时一起离开的画面被他目击到了。基于这种非常个人的理由────他心情严重地不爽。
因为顾着生闷气,即使天黑了也还不回家,连打工都跷班了,赖在游乐场里鬼混消磨时间。这种时候被不认识的家伙出声叫住,对慈恩而言无异是非常烦闷的事情。
然而当他一回过头立刻转为惊讶。那是────一张他认识的面孔。不,并非直接认识────但却是曾经听说过的面孔。而且还是,昨天才刚听说过的面孔。
个子不太高,染色的长发绑在脑后,露出的耳朵戴着三圈耳环,挂着手机吊饰之类的饰品。除此之外最引人侧目的,是隐藏在前卫的墨镜后方,那张脸上描绘着────不祥的刺青。
「────刚才那声唷,是我在向你打招呼。」
「啊,啊啊────」慈恩掩饰内心的动摇,勉强回应道:「干、干么?你是谁啊。」
「我?我是────对了,嗯,就叫人间失格吧?」
脸颊刺青的少年说出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又耸耸肩说道。
「之所以叫住你是因为────该怎么说呢,只是想问个路────不过可不是要请你指点什么人生方向喔,啊哈哈。」
脸颊刺青的少年说完很无聊的话(呃,真的非常无聊),便一个人笑了起来。十分纯真无邪,充满亲切感的笑容。柘植慈恩正困惑着不知该如何反应,脸颊刺青的少年随即又切换成认真的表情,说「其实我正在找我大哥」。
「特征是像个呆子应该很显眼吧。看起来像个呆子似的高个子,像个呆子似地手脚修长,像个呆子似地梳着西装头,像个呆子似地穿着不适合的西装,像个呆子似地戴着复古银框眼镜。而且还像个呆子似地带着一把危险的剪刀。」
「────啊,呃────那样的家伙,昨天────我有见到过喔。」虽然略感迟疑,慈恩仍照实回答。「他说自己正在这附近,寻找下落不明的弟弟────」
「……是吗是吗,他说正在寻找弟弟吗。那还真是相当地────杰作啊。」
啊哈哈,脸颊刺青的少年又朝他笑了笑。
「你知道他人在哪里吗?」
「呃,不,这我就不清楚了……」
「这样啊,好,那我就在这附近多溜达一阵子看看吧。谢啦,这是,给你的谢礼。」
当地一声,脸颊刺青的少年将一枚硬币弹起,朝他抛过来。还以为是游乐场的代币,结果居然只是十圆硬币而已。甚至比一枚代币还要廉价。
「……十圆?」
「笨蛋,看清楚了,这可不是普通的十圆硬币,是绝版的旧式纹刻银币,很惊讶吧?」
「…………谢谢。」
「没什么没什么,不用担心,别看我这样,呃或者应该说如你所见,我可是以慷慨大方跟帅气着称的喔。」
那再见啦,脸颊刺青的少年语毕轻轻挥了挥手,便转过身去背对着慈恩。
就在────同一瞬间。
慈恩接住十圆硬币的右手────其下一寸的手腕忽然绽裂开来,紧接着深红色的鲜血如泉涌般汩汩流出。
「咦,噫,噫噫噫噫噫噫?」
「嗯?」
听见哀嚎声,脸颊刺青的少年回头看过来。
「……啊,唉呀,不好意思,把你杀掉了。」
在这句话说出的同时。
不仅手腕,全身上下都同一时间迸裂开来。多到令人不禁怀疑究竟囤积在什么地方的血量,从柘植慈恩全身各处汩汩涌出。
深红色。
一切都被,染成了深红色。
呼吸也是,光线也是,痛觉也是,哀嚎也是────
全部都被,染上了鲜血。
多么地────
鲜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概是戴太多叮叮当当的金属饰品才会这样吧~?真的很危险,以后小心点喔?啊────……差不多该走了,我还有急事,掰掰啦~」
脸颊刺青的少年笑容爽朗地说完这句话,便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去。那道矮小的背影,随即消失在慈恩的视野当中。不,并非如此,纯粹只是因为连眼球都裂开了,视线被黑暗所包围而已。
柘植慈恩当场────像要撞飞椅子跟游戏机般,伏身倒下────
「────啊,啊────啊────」
然后在最终的意识里思考着。
啊啊……原来如此。
那就是────刚才这就是────
一但遇上必『死』无疑────
只要扯上关系便意味着『死』。
所谓『恶』的,概念吗。
(早蕨剃真────合格)
(第四话────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