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方向确实是这边没错——你们当真要去踊山么?孤零零两个人上那儿也太乱来了……这虾夷地界绝对冻土的名号可不是吹的。而其中尤以踊山为首。不可能不知道吧?按我说,还是暂且去某个村子好好准备后再去比较好吧?要不然真进了山里,再大喊着‘不该来’去后悔就来不及了。”
“哼……”
参杂着失笑地回应这虽然语气很乱七八糟但确实是打从心底担心的声音的,是个穿了两身十二单衣程度的绚丽豪华服饰的白发女子。
“喂七花,看来这个人什么都不明白啊,跟他说说我的伟大之处吧,一点就行。”
“啊啊,交给我吧,咎儿。”
点头的,是站在白发女子——咎儿身旁的,被称为七花的强壮而高挑、有着一头蓬乱的头发、光着上半身穿着裤裙的青年。
“听着,咎儿啊——可是我爱的女人啊,她可是个无论碰到什么困境,就算要死了,也绝对不会对自己的决定后悔的家伙哟!”
■■
“不该来啊——————”
在这连面前一步远的地方都看不清的豪雪之中,响起了尾张幕府直辖预奉所总监督、奇策士咎儿后悔的大喊。
但是如此大声的叫喊,依然被风雪的声音所压过。本来在雪山中大喊引起雪崩乃是王道剧情,不过在这种状况下还是不要期待这种展开比较好。
虾夷地界,踊山。
这里绝不是什么地势险峻的山——跟集刀之旅的第三个月里去郭贺迷彩所在的三途神社时二人登过的出云大山一比,这山连那个山腰都不到。
不过这里可是绝对冻土·虾夷之地。
都已经是阴历六月份(水无月)了,这里的平均气温依然只有让人吃惊的零下二十二度。
与春夏秋冬无关,一年到头都大雪飘飘。
更何况踊山可是被誉为极度豪雪地带——因此跟陆奥的死灵山、江户的不要湖并列被尾张幕府指定为一级灾难指定地域的地方之一。一般人连靠近都无法做到,不过去也没什么事做就是了。就算是必须得上山,也会在登山前一个月做好周密的准备,制定好登山的策略,集结上大批人员才去进山——可是奇策士咎儿则是船一到港就坐狗拉雪橇直接来到山脚下,也没准备什么物资,跟七花单单两个人就进了踊山。
倒也不难理解。
她现在接受的任务乃是收集传说中的刀匠四季崎记纪所做的十二把完成形变体刀的极密任务,哪有像那样要找人帮忙,还慢悠悠地准备半天的闲暇呢?
然而对于基本只在尾张城里住过的她来说,还是太小瞧这片绝对冻土、一级灾难指定地域了。她就只有“反正我衣服穿得多,寒冷之类的忍忍就过去了”这种程度的觉悟而已。
太肤浅了。
“冷啊!好冷好冷好冷好冷!要、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啊我真是个大笨蛋,为什么没听那个亲切水手的忠告啊!”
“咎儿,好挫……”
顺便一提,就算是七花,在这么大的风雪里也没光着上半身。现在穿着的是从港口买的上衣。没错,即便只是在港口,就已经十分冷了。
此外,七花还背着咎儿。
爬积雪足以没过七花的膝盖程度的山,对于咎儿来说在物理层面根本就是不可能,没办法(?)只能用这种姿势了。本来背着这种姿势在登出云大山时被咎儿拒绝了(结果她选择了公主抱,真是迷一般的选择),然而这回之所以允许这种体位,乃是因为比起腹部来背部能够更好地紧贴在一起取暖。事实上七花那满是肌肉的身体就跟暖炉似的温暖。于是咎儿就丢掉了所有的羞耻心好像要缠在他身上似地死命抱着他。要不这样做的话,大概暴风雪的风压早把那副娇小的身躯不知吹哪儿去了吧。
“唔、唔唔唔唔……想回去了,想回去了,想回去了……”
“那个,就算你这么说,都走到这边了想回也回不去了……”
“你不冷么……?”
“不冷。看,我这不是穿着上衣么?”
“那又能怎样……”
我的话连头发都冻住了,咎儿刚想这么说,但却突然发现七花的头发也跟她一个状况,于是把这句话给咽了回去。
总而言之好像是七花感觉太迟钝了。
依这个体位,咎儿会因为七花把寒风挡住而不会感觉那么冷,可换句话说这也就意味着七花是正面迎击严寒……
“不过这雪可真大……原来如此,因为风太大了,所以雪只能堆到膝盖这么高。雪也不可谓不大,但主要还是风太大了。感觉会经常雪崩啊。这样的话就算是正常走路也很难啊。”
“七、七花……”
咎儿用虚弱的声音说道。
“我要是死了……”
咎儿终于开始说起了要冻死的台词。
“我要是死了,你就独自一人将‘Cheerio’这句打气的问候传播到全日本吧……”
“你、你在说什么啊?”
七花冲着咎儿怒吼道。
“振作啊咎儿!才这种程度的寒冷而已,干嘛说出这么软弱的话!”
“我已经不行了……我已经到这种地步了……所以七花,‘Cheerio’的事情,只能拜托你了……”
“你胡说个毛!让‘Cheerio’的错误用法传遍日本,这种事情我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得到!”
“你一定能做到的……你可是我选的刀啊……”
“不可能!咎儿、咎儿你要是不在的话我什么也做不了!咎儿要是不在的话让‘Cheerio’传播四方的事情根本不可能!”
“说什么呢……这半年来,我能教给你的都已经教给你了……你已经不需要我的奇策了。传播‘Cheerio’这种事,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是轻而易举……”
“振作啊!咎儿你还有未竟的事业啊!”
“未竟的事业,么……”
咎儿慢慢闭上了眼,微笑道。
“说起来,那真的是毕生的事业么……哼哼哼,我为什么,非要拘泥于那种事情呢?”
因为过于寒冷,奇策士咎儿开始了让人觉得“喂喂,现在就注意到这种事情也太早了点吧”程度的胡言乱语。
“独身一人,为了家人被杀家族被毁的仇恨奋斗至今……直到跟你一起旅行才突然发觉……我正在做的事情,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
“咎……咎儿小姐?”
“真可笑……真正的幸福,不是迷茫于过去,而是和什么人共同创造新的生活……人应该着眼于未来,直到和你相遇我才明白过来……”
“所以说咎儿,你现在就注意到这种事也太早了点吧……”
“我二十年来一直孤独前行……而正是相遇仅仅半年的你告诉了我……人到底该如何生活。”
“没啊,我还没做到改变你人生观的地步啊!”
七花头向后一仰,用后脑勺狠撞了咎儿的额头。这就是头槌。这份疼痛让意识开始模糊的咎儿“啊”地清醒了过来。
“怎么了……我怎么觉得好像胡乱说了些穿越的话?”
“错觉吧……话说回来咎儿,进山以来你还没告诉过我呢!”
“嗯……啥?”
完全忘记了。
奇策士咎儿确实不经冻。
“所以说啊,是关于这回的敌人和——双刀‘鎚’的事情啦!”
“啊啊……还有这事啊。”
刚说完咎儿就突然想了起来,于是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我是为了拿到双刀‘鎚’才特地从遥远的萨摩赶来这虾夷的。”
“……”
……事实上,本来预定的不是来虾夷,而是计划从萨摩回幕府的中央所在,也就是说尾张的。然而他们却没能发现四季崎记纪的十二把完成形变体刀中第五把,贼刀‘铠’的所有者、海贼团团长校仓必的诡计,坐上了不是前往尾张而是前往虾夷的船,可是在咎儿的脑内,这个过去早已经被完美篡改了。
她基本上算是个只认现状的女人。
嘛,虾夷的踊山有双刀‘鎚’是早就知道的事情,无论如何早晚也得来吧——
“不过呢,七花。之前应该说过,双刀‘鎚’究竟是怎样一把刀,我也不清楚。”
“诶?啊,说起来,登出云大山的时候你好像提到过……不过,这怎么可能。双刀‘鎚’可是现在所在地、所有者都清楚的最后一把刀了。”
“嗯。所在地和所有者都清楚。”
“那么……”
“可是不知道那是怎么样一把刀。”
咎儿使劲强调道。
非要使这么大劲,大概是为了转移对寒冷的注意力吧。
“从旧将军的时代起——不对,从四季崎记纪铸成这把刀起,双刀‘鎚’就一直不变地呆在这个虾夷踊山之中。听说从来没移动过。”
“也就是说四季崎记纪来过这个山?”
“就是这样吧。那个传说中的刀匠专门跑到这个一级灾害指定地域……还打造了把变体刀。做到这份上弄出来的刀一定不是劣质的二流作品。”
“也是啊……是不是在寒冷环境下更强的刀呢?”
四季崎记纪铸造的完成形变体刀,都有着各自的主体特征。
绝刀“铇”无比坚硬,斩刀“钝”无比锋利,千刀“鎩”无比众多,薄刀“针”无比脆弱,贼刀“铠”无双防御。
“不可能是越冷越强的刀吧……真要那样该是怎样的刀啊?”
要是放以前就该“Cheerio”吐槽了,可现在的咎儿在认真考虑着“到底该是什么刀呢”,所以吐槽稍微有些无力。
与此相对的是她不管七花说没说过“越冷越强的刀”,自己先把身子贴得更紧了。一边还拿着脸在七花脖子上蹭来蹭去(也就是所谓蹭脸),靠着摩擦获取热量。
看起来就像是光天化日之下奇策士和虚刀流七代目当主公然调情似的,不过这回事关咎儿性命,可不是能随便笑出来的状况。
“是么……果然旧将军征收这把双刀失败了呢?”
“嗯。刀狩令一发布,这地有刀的事情就查明了。可实际来山里的话,如你所见,就是这幅样子。还没找到双刀兵力先被削弱了,每次都是不得已撤退。”
“……所以说是输给了严寒,倒不一定是双刀‘鎚’有多厉害?”
不过这也不是遇到同样问题的我们所能说的,七花如此嘟囔道。
“不,最后还是确认了双刀‘鎚’,还和所有者见了面……不过下文就没了。”
“没了下文?”
“嗯。”
跟以前一样点了点头。
不过因为严寒,这到底是点头还是发抖就不得而知了。
“只知道是冻空一族代代所有——但是是如何败给冻空一族的,冻空一族又是如何使用双刀‘鎚’的,这些东西就没有后续了。”
“……全灭了么?”
“嗯,就是如此。就算有幸存者,这雪也很是问题。对于战败逃走来说环境过于严苛了。”
“原来如此。嘛,到现在为止交手前除了对手的家世以外一概不知的情况,还真少见。不过这也没办法。反正就算之前什么都不知道,只要见到了双刀的所有者就什么都明白了。而且见过了所有者,也就知道了双刀的特性。至今所有完成形变体刀不都在最适合的人手里么——”
天下最坚硬之刀——绝刀,在天下最柔软的忍者、真庭蝙蝠手中。
天下最锋利之刀——斩刀,在天下拔刀最快的剑士、宇练银阁手中。
天下最众多之刀——千刀,在天下用刀最多的巫女、郭贺迷彩手中。
天下最脆弱之刀——薄刀,在天下最强大的堕剑士、錆白兵手中。
天下最擅防之刀——贼刀,在天下最擅攻的海贼,校仓必手中。
所有这些都表明。
刀无法选择所斩之人。
但是——却能选择持有之人。
而双刀“鎚”,也是四季崎记纪的完成形变体刀的其中之一。
自己——也会选择与其刀相应的所有者吧。
“……问题是,现在冻土一族还持有这把双刀么?所有者要是换人了就麻烦了。”
“应该是……还拿着吧。自从尾张幕府指定这里是一级灾害指定地域之后,就一直监视着这个踊山……我要不是混蛋幕府的人的话,这地方也是进不来的。”
“……”
“混蛋”如实表明了她现在的心境吧,而七花把这种失言充耳不闻的人情味十足的温柔,也是在这半年的旅行中渐渐养成的。
“真像是因幡沙漠。”
“因幡沙漠可没被指定为灾害地域哟……只不过是危险地带而已。”
“不过冻空一族真的一直都在这住么?他们冻不死么?”
“跟双刀一样,冻空一族也详情不明,只知道是很特殊的一族。说不定对寒冷又抗性吧……顺便一提那个村子只有冻空一族的人在,所以不用担心像上回那样有碍事的家伙——所有人都是敌人。”
“敌人啊。”
“嗯。”
他们也是——跟因幡沙漠里的宇练银阁一样,无视一遍遍的劝告,一直住在幕府划定的一级灾害指定地域,换句话说就是无法无天者的集团。
真·要·是·打·起·来——杀·了·也·无·所·谓。
不需要犹豫。
“当然,所有者应该是一族中的某个人吧——可以的话真想和平解决,不过毕竟是群喜欢住在这种雪山之中的家伙。普通方法行不通吧……也不是能用幕府的权威压制的人。”
“要是能压制的住的话,旧将军刀狩的时候就把双刀双手奉上了吧。”
“也是啊……反正这回也没啥事前情报。也没啥有价值的秘密——总之一路杀过去就是了。”
“啥啊。那不就跟以前一样嘛。”
七花无畏地说道——
然后,七花很严肃地问道。
“可是,咎儿。”
“怎么了?”
“这回要是能够征收到双刀‘鎚’的话——”
“不是要是,而是一定。”
“啊,是啊。没错。这回,征收到双刀‘鎚’。然后再收集到剩下六把刀——如预想最终收集齐十二把。然后呢,咎儿之后到·底·想·要·做·什·么?”
“……”
咎儿无法立刻回答七花的提问。
并没有任何焦急的感情。
只是无法回答。
没有深意的一句提问,却涉及了事件的核心——然而,正因如此,才是不得不在雪山中提出的问题。
从这个角度讲,七花也是有考虑时机的。
跟从萨摩到虾夷的船中不·经·意·说·的·那·些·话·的意思多少有些不同吧——
咎儿回想了起来。
完成了贼刀“铠”的征缴,还以为搭的是去尾张的船上的时候,七花慢慢地说道——
“虚刀流前代当主鑢六枝——也就是我老爹,是被我亲手杀掉的。”
他接着说道,
“而且我已经知道了咎儿是之前大乱的首领,奥州统领——被我老爹杀掉的飞騨鹰比等的亲女儿的事情——”
就是这样。
七花如此说道。
说实话,对于咎儿来说七花已经知道了这些这件事完全是超出了她的预想——从来没考虑过这种事。一瞬间,这个无比聪慧的女子,没能理解七花的话。
不过她可是奇策士。
马上就抓住了七花话中的意思。
“你杀了鑢六枝殿下的话,”
咎儿首先阐述了自己对于七花最初自白的理解。当然对于咎儿来说接下来的自白比较重要,但因为更重要,所以更要往后放。
为了利用触及最初的自白的时间来仔细思考。
“对我来说不是什么糟糕的情报——本来我就是把你当做鑢六枝殿下的替代品的。而你是比那个鑢六枝殿下更加强大锋利的刀——对于征集刀来说很重要。”
“……这样啊。”
七花对于咎儿的反应感到安心。
就好像悬着的心放下来了似的。
“什么嘛,姐姐也好郭贺迷彩也好,都说这种事情应该当作秘密——本来对说出来会发生什么还挺不放心的。能让咎儿高兴的话,早说不就好了。啊——真好。”
七花非常单纯地说道。
然而,咎儿的反应只有一半是真的,剩下的一半则藏在心底——而且七花的姐姐鑢七实还有三途神社的首领郭贺迷彩所担心的,正是剩下的这一半吧。
弑父。
并非觉得这无法理解。
将自己的身体当作一把日本刀,并非是不用刀的拳法而是究极的剑法——这种技艺应该是一脉单传的吧。只有超越了作为师傅的前代当主,才能获得下代当主的名号吧。
对于传统流派来说并不是什么少见的事情。
对于武术武艺一概没有兴趣的咎儿,这种程度的事情还是知道的。而且也不是无法理解这种行为。
所以并不会因为七花弑父而批评或者谴责他。
可是——
“?”
却无法从七花的表情中感觉到伤心。
对弑父一事的悲伤。
对弑父一事的惭愧。
这些表情一概感觉不到。
七实和迷彩为什么要让他保密,七花完全不能理解,还一边嚷嚷着“说了不也没事么”。
刀。
只是作为一把刀——存在着。
对于杀了父亲——没有任何想法。
大逆不道地弑父——对于一族被杀的咎儿来说,不可能对这词句毫无反应。
“……哼。”
咎儿看着大海叹了口气。
其实提问的正是咎儿。
问七花有没有瞒着自己的事情的确实就是咎儿——可是如果只是这种简单提问就能让七花开口,那么到现在为止七花都瞒着自己就很奇怪了,但如果是那两个人让他保密的话,那么就可以理解了。尤其是七实的阻止有着巨大影响吧——
迷彩已经死了,七实也那样让七花保密了,应该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了吧。
那么——随后的自白也一样。
奇策士咎儿。
出身不明的她,其出身其实是——与尾张幕府不共戴天的敌人,一族家党皆被杀的奥州首领飞騨鹰比等的女儿。
这样的她呆在尾张幕府的理由。
进入尾张幕府——身居要职的理由。
以及,收集四季崎记纪的完成形变体刀的,真正理由。
“你从哪儿听说我父亲的事情的?”
果然最关心的还是情报泄露的途径。
要是幕府知道她的出身那一切都完了——无论情况多糟,至少不能让那·个·讨·厌·的·女·人·知道。
“那个……”
可能对于咎儿来说依然算是温和的问话,但是感情却大概多少流露了出来吧,对于如此气势汹汹的咎儿七花犹豫了起来。
——这样不行。
不保持沉着冷静可不行。
果然牵扯到父亲的事情上——我多少也有点激动。
“从不承岛上那个跟我打过的忍者……真庭蝙蝠那里听来的。”
“……”
原来如此,咎儿拍了下手,点了点头。
真庭蝙蝠——真庭忍军十二头领之一,擅长情报收集的忍者。
“这样啊。那个忍者的话——也不是不可能。就算是在真庭忍军里,他也是跟我交往最多的。蝙蝠是情报来源的话,那也只能认命了……问题是蝙蝠有没有跟你之外的谁说过。应该考虑下真庭忍军的头领全都知道了的情况……不对,从之前那个真庭凤凰的话里看的话——”
“我觉得他只对我说过。好像是被我穷追不舍的时候说的……之后应该就是被我杀了吧,秘密不应该泄露掉。”
“……啊,这么说的话,因为要与其他的十二头领竞争——为了让自己处于优势而进行了情报操作的话……嗯。真像那个阴险忍者的风格,自作聪明。”
边痛骂着真庭蝙蝠——咎儿边想着之后的事情。
七花知道这些——因为知·道·这·些·,所以才选择做我的刀。
不对,不如说是因为我·是·这·种·人——七花才选择了我。
才会爱上我。
爱上我。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啪嗒一声,咎儿用手掌很抽了七花的手。用上了能留下手印的力气,毫不留情的一击。
七花没有躲开。
不过他也还是,
“你、你干嘛啊!”
如此说道。
“抱歉。遮羞。”
“遮羞?刚刚那是遮羞!?”
“那样的话也无所谓啦。状况也没怎么变……不,不如说变得更好了。七花——我得认真给你下个命令。刚刚那两件事——以后,不准对我以外的人说。”
“明白了。”
立刻回答了。
这跟刚刚没有躲开咎儿的手掌一样,都是忠诚心的表现——不过反过来说,这也是他没能理解其重要性的表现。
刀。
没有情绪没有感情,纯粹的一把刀——可是。
在萨摩对阵校仓必的时候,却流露出了人类般的感情……
这件事到底重不重要呢,咎儿如此想到。
然后——自那之后二人之间再也没有说过这件事。在船上的时候也好,发现这船不是去尾张而是去虾夷之前也好之后也好,到了虾夷乘着狗拉雪橇前往踊山的时候也好,进入踊山也好,七花背着咎儿之前也好之后也好——二人仿佛将这件事忘记了一般,再也没有提到过。
直到现在。
而七花终于问到了这个事情——
“这回,征收到双刀‘鎚’。然后再收集到剩下六把刀——如预想最终收集齐十二把。然后呢,咎儿之后到·底·想·要·做·什·么?”
一直想要问一直想要问,却一直忍到来到这再也不用担心被人窃听的风雪之地——这种事情,应该不可能吧。如果那样的话应该早就提起这个话题了。
——果然。
咎儿确信了。
对于七花来说,重要的是咎儿为什么要收集刀——至于咎儿之后要干什么,相比起来就无所谓了。
什么时候问都无所谓——根本就没在意过,怎么都好。
是因为理由而爱上她,而不是因为目的。
反过来说,无论咎儿做什么,七花作为刀都会追随到底吧——无论咎儿过着怎样的生活都会追随、侍奉于她左右。
——这就是虚刀流。
不需要专门的觉悟就可以杀人——
不需舍弃任何东西就可以杀人,单纯的一把刀。
“那么,到底该干些什么事呢?”
“……”
“不,这可不是装傻——只不过,是在考虑而已。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境遇如何,都会有要做的事情吧。不过还没确定下答案倒是真的。”
“……”
“而且,现在不还是进行时么?前路尚且漫漫,不努力的话可不行。总之还是先收集齐了四季崎记纪的完成形变体刀再说。这可不是能过早指望的东西。不过等到我们的旅行到达终点的时候,我也不得不得出结论了吧……”
“……”
“……七花?”
看着七花完全没有反应,咎儿心说我莫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于是从后面偷窥了下七花的脸。然后发生了很糟糕的事情——不过,从提神的意义上说说不定是好事。正恰好保持着平衡走着的七花,因为咎儿这微妙的重心移动,朝前倒了下去。
他一头栽进了雪里,而咎儿则“啊呜!”一声被甩了出去。
“你在干嘛啊!”
她跟平时一样大怒起来,可七花依然没有反·应。
他就这么埋在雪里——一动不动。没一会,狂躁的白雪就在七花身上堆积了厚厚一层。
“……七花?七仔?”
咎儿边呼喊着好一阵子没用的昵称,边摇着七花的身体——可是依然没有反应。脑子乱成一团的咎儿先试着把倒下的他的身体强行扶起来——
“呜呜。”
七花呻吟着。
表情十分痛苦——不过还有意识。
咎儿长舒一口气。
“……还、还以为你死了。”
咎儿放心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被埋在雪里的石头绊倒了?”
不过,七花依然没有理睬咎儿的话。
只是——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喂……喂,七花?”
“……手脚。”
七花终于说话了。
“手脚没法自由行动……”
“冻伤了吗!”
咎儿冲着天大叫起来。
“你傻吗?冷的话就说出来啊!别强忍着啊!”
“不、不是啊,冷倒是不冷……但身体慢慢变得不听话了……”
“你真那么迟钝吗?”
这个笨蛋!
咎儿使出吃奶劲怒吼道——然而这怒吼声也瞬间被风雪声压过。
“笨蛋,笨蛋,笨蛋……拳法家不注意自己的手脚怎么行!”
“不、不是拳法是剑法……”
“是抠字眼的时候吗,你个笨蛋!你瞧不起雪山吗!”
“我可不想被你这么说……啊原来如此,这就是冷的感觉啊……”
七花成长的不承岛在日本海那边,冬天自然也要下雪。大雪天里依然穿着单薄衣服过日子的七花,对于冷的感觉不怎么明白的样子。
不过本人再怎么迟钝,寒冷依然在侵蚀着他的身体。鑢七花到现在,终于如字面意思一样感觉到了寒冷。
如七花所言,二人已经到了无法回头的地方。
已经太迟了。
“诶……那、我们该怎么办……”
都到了这种地步,咎儿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现在可真是笑不出来了。
没想到连七花都会倒下——但他可是一直都替咎儿挡风遮雪,背着她爬上踊山的。
真要说是必然的发展的话也无可厚非。
距离冻空一族的村落还有多远——在看不清前路的雪山里,距离感早已经不管用了。
回头已是不能——前进也不知该何去何从。
“这……真是糟透了……”
不能再让七花这么下去了——要是手脚的冻伤继续恶化的话,他作为刀的作用就发挥不出来了。得赶快找个地方休整一下,但是在这暴风雪中找可以避风雪的地方,又不知要花多少时间。过不了多久自己就会陷入跟七花一样状态吧。不,如果不是七花一直替自己挡风遮雪的话,自己早就不行了。咎儿的肉体抗性比一般人都要差很多。
一级灾害指定。
咎儿亲身体会到了这个的意义——
“唔——”
七花——闭上了眼。
就好像要睡着一样。
永远睡下去一样。
“不、不行!不能睡,睡了就死定了!”
雪上遇难时必会出现的台词,不过这种场合可没有开玩笑的闲心——就是这样。七花并没有避开猛抽向他脸的巴掌,但这可不是忠诚的表现。
在这么下去,咎儿也很难维持自己的清醒。
用不了多长时间。
“还——还不能放弃。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咎儿依然没有放弃。
气温已经到了零下三十度以下,如此残酷的环境下除了束手无策外别无他法,思维在一点一点地被剥离——到了这种地步,已经不是意识强弱的问题了。
太过异常了。
过于异常的——执念。
为了达成父亲夙愿的执念。
为了达成一族夙愿的执念。
被问及想要做什么时,她只会回答“到底该干些什么事呢”——可是只要和她的决心相对照,结论就不言而喻了吧。
父亲被杀——一族被杀,这样的咎儿究竟想对家鸣将军家做什么呢?
想要对尾张幕府做什么呢?
结论立马就得出来了。
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境遇如何——都只有唯一一个目的想要达成。
面对七花的时候,果然还是在装傻。
归根到底。
对于将过往的一切全部舍弃生存至今的她,只抱有一个目的。
觉悟。
她抱有如此的觉悟。
与刀相反的——觉悟。
对于七花来说,理由更加重要吧——对于咎儿自己来说,唯一重要的只有她这种生活方式的目的而已!
“——那个。”
突然。
风雪中——连怒吼声都无法突破的暴雪中,连到底在说什么都无法分辨,却能够确实分辨出是在对这边说话的声音——传达到了咎儿的耳朵中。
咎儿抬起了头。
在那里的是——雪女。
■■
理由更重要而目的却不重要。
咎儿对七花的解读并没有错。
但是七花却考虑着一件事情。
在心底暗自考虑着。
她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其实想问的,是征集刀结束之后的自己——名为虚刀流的刀的处境。
她到底相对虚刀流做什么呢?
杀掉咎儿的父亲——飞騨鹰比等的人,就是虚刀流六代目当主,鑢六枝。被冠以大乱英雄名号的六枝,以自己的手刀,将作乱者飞騨鹰比等斩杀。所以包含七花在内的虚刀流,对于她来说都是报仇的对象。
到最后。
当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咎儿究竟想要对鑢七花这把刀做什么呢——自然。
无论对他做什么,七花都会追随、侍奉于她左右——在旅行刚开始的时候,对于这个问题不得不在意的他,就已经察觉了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