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招话 彩·三重
001
千贺彩、千贺光、千贺明子是三胞胎女仆。各位听我这么铿锵有力地断言,应该也完全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不过她们三姊妹所登场推理小说的登场人物介绍名单就是这么记载的,不同世界观的我只能就这么一字不改为各位介绍。
千贺彩 ——三胞胎女仆,长女。
千贺光 ——三胞胎女仆,二女。
千贺明子 ——三胞胎女仆,三女。
这是怎样?
三胞胎我懂,意思是基因相同,长得一模一样的姊妹。女仆我也懂,虽然在日本算是以大众文化的形式普及,追本溯源却是发祥自英国,拥有历史与传统的忠实侍从。可是「三胞胎女仆」是怎样?三胞胎的女仆?三胞胎当女仆?我再怎么努力应该也找不出更进一步的意义……
总之,无论如何都想知道她们相关细节的读者们,请欣赏不是制作成剧场版而是OVA版的动画,追寻某件凄惨斩首杀人事件的原委,不过一般来说,推理作品都会有双胞胎。三胞胎或许有点与众不同,却不是完全没有类似的例子……在注定要将犯人锁定为一个人的推理剧,面对现代的科学搜查,也能光明正大抬头挺胸进行「一人分饰二角」或是「对调身分」等诡计的双胞胎是一种禁忌的手法,同时也是推理作家心目中的迷人要素吧。
只不过,现实世界的双胞胎或是三胞胎,即使是四胞胎,也并非这么轻易就能对调或是取代身分。说起来,即使基因相同,指纹也不同。就算看起来一模一样,也未必连个性都一模一样。双胞胎特有的神奇心电感应,其实好像是凭空想像而来,其中一人跌倒受伤的时候,另一人的膝盖并不会感到疼痛。如果刻意依照这边的世界观从怪异角度来说,「双胞胎触霉头」这种基于极度偏见胡说八道的假设曾经在某个时代流行,要是有人打趣对此寻求幻想,对于他们或是她们这些当事人来说应该非常困扰吧。
不过,这始终是总论,回到本次主题所提的千贺三姊妹,她们是打造成可以「对调代替彼此」的三胞胎 ——是三胞胎女仆。
刻意以相似、相近的方式养育长大。
诞生为不是幻想而是妄想的产物。
主要原因也在于她们现在服侍的主人所秉持的原则……被「赤神财阀」这个巨大组织驱逐,如今被监禁在与世隔绝名为「鸦濡羽岛」这座孤岛的大小姐,就是这样的人物。
赤神伊梨亚。
明明是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千金小姐,但我只听完一半的说明就觉得是非比寻常的狂人。不只三胞胎这部分。被流放到孤岛的她,据说邀请全世界的奇人异士来到她不是牢狱而是豪邸的住处享受对话的乐趣。
奇人异士 ——也是被称为「天才」的人们。
说到这里,如出一辙的三姊妹为何造访我们所居住的城镇,我应该不必再说明了吧……是的,三胞胎女仆受命担任特使,千里迢迢前来邀请新的天才前往孤岛。
那么,说到居住在我们城镇的天才就是……?
002
「您是羽川翼大人吧?」
像这样被认错令我吓了一跳,转身一看是三胞胎也令我吓了一跳,三胞胎穿着古典又传统的女仆服更是令我吓了一跳。
震撼到我不知道该从哪件事开始吓一跳。
以某种意义来说,这三种惊讶甚至相互抵销,我反而没被吓到。顺带一提,这里是我昔日度过地狱般的春假时,和幼女一起藏身的补习班遗址。
从「遗址」这个词就知道,那栋废弃大楼如今不存在。
说来话长,简单来说就是失火烧光了。
熊熊燃烧,化为焦炭。
从春假到现在的十一月,我们的生活也发生各式各样的事件……和铁血、热血、冷血之吸血鬼的血战以坏结局结束之后,我以为自己的人生不会再发生更严重的事件,不过匹敌春假的事件以每个月一至二次的频率发生,我的人生真的是惊涛骇浪。
春假之后,我走过的道路是否可以称为人生就另当别论……即使如此,我也还没体验过「转身一看发现有女仆」这种事。
而且是三胞胎。
这真的可以说是今后绝对不会体验的奇迹吧。
三胞胎女仆,该不会是比吸血鬼更难遇见的存在吧?数据不多所以甚至无法试算,不过三胞胎都成为女仆的机率,我觉得肯定比被吸血鬼吸血的机率低……
「我是长女千贺彩。初次见面。今后请多关照。」
「我是次女千贺光。初次见面。今后请多关照。」
然后「长女千贺彩」说「这孩子是千贺明子」介绍最后一人,接着三人整齐行礼致意。拉起裙摆鞠躬的动作不只像是绘画,甚至像是CG。
女仆气息强烈到像是假的。
头饰与围裙也过于做作。
至少在祝融肆虐过的这种荒原格格不入……顺带一提,三名女仆相似到令我怀疑自己视线没对焦,不过在这段自我介绍唯一没说话的「三女千贺明子」,我勉强可以辨别。
因为只有她戴眼镜。
不过要是取下眼镜,肯定会转眼之间融入另外两人吧。年龄大概是二十五岁左右?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沉稳。
「我们三人都是赤神伊梨亚的仆从。您是羽川翼大人吧?」
「仆从」这个旧时代的称呼方式,加上地点是这里,我不得不想起那个传说中的吸血鬼,然而不提这个,我不是羽川翼。
说来大意,我可能还没表明身分,但我是阿良良木历。
居然把阿良良木误认为羽川,这是哪门子的误解?
连性别都搞错了……不对,总之如果只看「翼」这个名字,也很可能是男生的名字……毕竟我也不是在学生服别上名牌,在放学途中来到这片荒原。
只是,虽然我不知道情报在哪里出错,但是要在这时候回答「不,你们认错人了,抱歉帮不上你们的忙」也令我踌躇。
如果要诚实以对当然应该这么做,不过在这种状况,诚实以对的必要性究竟有多少?
明显异质的三人组来到这座城镇找羽川……我不能坐视这种状况。因为我欠那位班长太多恩情了。
此外还有一个原因。
十一月的现在,羽川翼休学没去直江津高中。
这件事也是说来话长(会是一本书的长度),所以容我直接省略,总之那个家伙现在不只不在高中,甚至也不在日本。虽然这些女仆难得来一趟,不过很抱歉,如果只在这座城镇找,她们不可能见到羽川本人。
这么一来,唯一的方法是我以发言人的身分代替羽川(唯一的方法?),不过容我把「无法胜任」这四个字用在错误的意思上吧。
「是的,我是羽川翼。胸部很大。」
「啊?」
彩(光?)对我露出疑惑至极的表情。
糟糕,羽川不是这种角色。
说起来我不必模仿角色个性。我并不是一定要扮演羽川的双胞胎妹妹,始终只要假扮成羽川,专心问出女仆们来访的用意就好。
「请问有什么事羽?」
「事羽?」
彩(光?)的眉头愈锁愈深。
我没能专心。
我不受教训试着模仿羽川的语尾,不过仔细想想,羽川没使用这种语尾。我只是将「有什么事吗?」说成「有什么事羽?」,不过看来行不通。
应该说,我的话术完全行不通(或许是我多心,总觉得明子狠狠瞪我)。
既然是三胞胎女仆,我以为应该比较特别,不过这些人或许在推理世界是意外正经的居民……我们也上演过类似推理的剧情,不过基本上都和怪异有关。
我们不是正统派。
「不不不,我是在问各位有什么事。毕竟我也很忙,必须将联立方程式联立才行。」
我勉强试着把自己说得很聪明,却不太顺利……联立方程式从一开始就是联立的吧?而且我独自来到这种空地,根本没什么好忙的。这片荒原只有世界最闲的人会来。
关于这部分说来话短。
十一月这时候的我,在生活上(或者说在生死上)遇到一些问题,思考该如何是好的时候,自然而然来到了这里。即使被当成在怀念那位妖怪权威忍野咩咩也在所难免。
不过那个男人如今也不在这座城镇。即使还在,标榜「人只能自己救自己」的那个男人,再怎么样也不可能爽快拯救我突破现状。
「其实,恭喜您。」
彩(光?)像是切换心态般说。
她切换心态的方式,洒脱到如同早就习惯应付各种怪人。不过……「其实,恭喜您」?她把这两句话排在一起也太奇怪了吧?
「羽川翼大人,本次您获得了造访鸦濡羽岛,诚惶诚恐晋见我们服侍的主人 ——赤神伊梨亚大人的权利。您是获选的天才。」
003
获选的天才。
听起来真是荣幸。
这是至今没人对我说过,今后也没人会对我说,我即使是幻听大概也听不到的华丽称号。不过,这也是令我由衷认为幸好羽川本人不在这里的称号。
这应该是那个班长最讨厌的称号吧。她肯定会断言与其被这样称呼,还不如被称作是时尚眼镜班长。
不过,如果这个日本还存在着没解体的财阀,有一位大小姐被这个财阀驱逐流放到孤岛,而且这位大小姐在岛上集结天才组成交谊会(在这个时间点剩下多少可能性?),那么羽川翼无疑是值得受邀加入的逸材。
比方说风格无限的画家。
比方说穷究学问的学者。
比方说精熟百味的厨师。
比方说过于通神的占卜师。
又比方说……神圣的班长。
……就这样,三胞胎女仆这种特异存在来到这座城镇的理由揭晓了,不过就算这样,我也不能说「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我完全接受了。那我就告诉你们吧,其实我不是羽川翼。我把羽川翼本人的所在地写在纸条给你们,请去那里找她吧。可以和你们交谈真是太好了,祝愉快!」向三胞胎女仆告别。
我无法看开认为接下来是三胞胎与羽川的问题,必须由羽川自己决定。我对那个班长的执着可没有这么淡薄。开什么玩笑,如果住在莫名其妙孤岛的莫名其妙大小姐把我的羽川带走,我可咽不下这口气。
羽川高中休学出国流浪,其实我也无法苟同。
无论如何都要拒绝才行。
必须想办法请她们三胞胎女仆打道回府……居然又是这种展开。我总是希望不同世界观的人们回去……我深刻体认到异文化交流的难度。即使是看起来没什么危害的女仆小姐,我竟然也希望她们回去。
不过,彩(光?)如同完全无视于我的想法又丝毫不认为会被拒绝,甚至以满脸笑容表示这是无比荣耀,无比美妙的事。
「恭喜!」
她再度这么说。
即使我成功考上大学,也不会人这么隆重对我说「恭喜」吧,我这么想就觉得内心被打动……话是这么说,但也不是我受邀前往那座某某岛。
我这种家伙,只吃闭门羹还算是便宜我吧。
「不过……」
彩(光?)说着竖起手指。
「不可以慌张。并不是平白就能前往哦?」
「咦?交通费要自己出吗?」
虽说是被驱逐的,不过财阀千金还真是吝啬。
我心想或许能以这个理由拒绝,觉得找到可乘之机,不过实际上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光(彩?)接续彩(光?)的话语这么说。
「上岛之前要进行测验。请回答接下来的问题。」
测验?
上岛测验?
明明没申请就被擅自叫去,为什么还得接受测验……测验是我这个高中生最讨厌的东西之一。
只不过,这或许是意外正确的做法。
原本应该接受大小姐邀请的羽川翼非常热爱测验,从这一点来说,她这个班长基本上像是变态……是测验变态。
在这种状况,那家伙或许会说「我不去孤岛,只让我接受测验就好」。为了继续扮演羽川,我这时候不应该纠正她们的做法。
「好吧,只不过,你们一定会后悔出题考我。」
这句台词是怎样?
一点都不像是羽川。
不过,我答应接受三胞胎的测验,不只是为了彻底扮演羽川……
我反倒判断这是大好机会。
总而言之,既然有上岛测验,而且没通过的话就无法见到大小姐;那么反过来说,只要没通过这项测验,羽川就不必前往那座神秘兮兮,很像是会发生杀人事件的诡异孤岛。
咯咯咯,落榜是我的拿手绝活。
如果有人是为了在各种测验落榜而诞生,这个人就是我。
「这样啊。这份志气很好。不愧是大小姐锁定……欣赏的逸材。」
彩(光?)差点说溜嘴。
她们三人酝酿出和这片荒原格格不入的清纯气息,不过话说起来,既然会把我这种完全放不上台面的家伙误认为羽川,这三人其实是相当冒失的女仆吧?
「那么这次的测验……就用那个吧。」
即使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三胞胎或许也是长幼有序,彩(光?)说到这里朝着至今后退一步待命的三女明子使眼神。明子收到指示之后取下眼镜。
这么一来就无法辨别了。
变得无法辨别的三人,像是相互交错般无声无息开始行动。如同魔术师将杯子倒放之后不断换位置的流畅动作,使得我的视线很快就跟不上三人。她们的动作经过缜密计算,我即使发挥前吸血鬼的视力也轻易陷入混乱。一人和一人互换位置的时候,另一人挡在前面,等到这一人躲在另一人的身后时,我已经看不见第三人的位置。
令我眼花撩乱的这种洗牌进行了短短十秒。
然后三人同时整齐停下脚步。
就像是绝不放过自己盯上的猎物,她们三人从三个方向围住我,接着再度拉起裙摆行礼。
然后三人中的一人开口了。
不知道是谁的某人出题了。
「那么,请问谁是长女呢?您的解答权有两次。」
004
没什么好特别的。
这是典型的蒙提霍尔问题。又来了。
之前入侵七百一国中的时候,我就对小扇说明过。
没想到居然会应用在三胞胎女仆身上……总之,「解答权有两次」并非单纯是「可以猜错一次」的意思。
我指名三人之中的某人是「长女」之后,无论答案是否正确,另外两人都会有一人排除在选项之外。问题从三选一重新设定为二选一之后,我会得到变更原先选择的权利。
可以变更,也可以不变更。
也就是所谓的「违反直觉的题目」。
一般会认为无论是否变更选择,答对的机率都一样,但是其实这时候「变更选择」才是正确的做法。这么一来,猜中的机率会从三分之一提升到二分之一。
已经出版的某集已经写过(而且会被批评电影特典太厚),所以这里省略详细的说明。总之解答权要这样活用才正确……本来应该是这样。
现在不是「本来」。
三胞胎女仆收起表情,像是假人模特儿般动也不动等待我回答,但我在这时候不能按照教科书做选择。因为我不想通过这项测验。
连一丁点都不想通过这项测验。
我绝对不能活用第二次的解答权,而且真要说的话,第一次的解答权也不能完全没多想就用掉。变得无法辨别的三胞胎女仆到底谁是长女,我必须尽量提升猜错的可能性。
因为,蒙提霍尔问题难以理解的原因之一,在于即使随便指名,即使不做正确的选择,即使依照直觉,以机率来说还是有三分之一的机率猜对。如果会以猜拳猜赢的感觉猜中,那就必须三思了。
三分之一机率会失去羽川的这种赌博,我敬谢不敏。
我希望判断的材料再多一点。
我就像是原地转圈,依序轮流观察围着我的三人……我的人生居然有机会可以这么近距离仔细观察女仆,我之前想都没想过。
即使这里是露天女仆咖啡厅,也不允许像这样目不转睛吧。
不过,我再怎么定睛观察,都看不出三人之间的差异。三胞胎会这么像吗?直到刚才戴着眼镜的明子,脸上或许留着眼镜的压痕,如此心想的我试着凝视三人的鼻子,却没看见这种痕迹。
「我可以摸吗?」
「不可以。」
彩与光与明子立刻做出否定的回应。当然不可以吧。
「请您只以视觉判断。」
「我可以发问吗?」
「没关系,但是不保证会正直回答喔。尤其明子很爱说谎。」
这么一来,这种做法应该也没什么意义。
我不抱期待说出「那么请让我看指纹」这个要求。
即使外表再怎么神似,无论是双胞胎还是三胞胎,指纹也肯定不一样。假设DNA相同,虹彩也会相同吗?总之,我没有预先采集指纹,所以即使她们让我确认,也没有任何事情因而改变……总之,找不到任何差异导致我满脑子混乱。
我需要思考的楔子。
虽然这么说,不过三人给我看的手心,从指纹到掌纹看起来都只像是一模一样。至少以手相算命肯定会做出相同的结论,她们三胞胎就是这么完美相似。
唔~~太难找到着力点了。
被女仆三方围绕而慌张的非日常感觉,也不允许我进行逻辑性的思考。面对三胞胎女仆这种不可思议的存在,逻辑又具备多少价值?
首先,我听说以日本双胞胎的状况,辈分顺序和出生顺序相反……双胞胎比较晚出生的是长子……但是总觉得这个说法有点假。
不过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三胞胎是什么状况?依照出生顺序分别是三女、次女、长女吗?即使如此,既然她们一开始就分别自称「三胞胎女仆的长女彩」、「三胞胎女仆的次女光」、「三胞胎女仆的三女明子」,我这时候应该猜中(应该猜错)的肯定是「三胞胎女仆的长女彩」。
可以的话,我想以性格来判断,但是在我掌握各人个性之前,她们就开始洗牌了……先不提沉默寡言面无表情戴眼镜的明子,我还来不及确认彩与光这两人的内在就进入测验阶段。
真要说的话,彩给我能干可靠的印象,光给我亲切温柔的印象……?不过身为女仆的她们消除了部分情感,这部分无法摸透。
哎,继续思考也无济于事。
要是不小心就这么维持胶着状态,她们可能会看穿我是羽川的冒牌货,总之推动现状吧。
既然有两次解答权,就拿第一次当成试金石。
借此观察三胞胎女仆的反应。
「那么,我首先指名你。」
虽然完全是瞎猜,但我以手指选择三名女仆之一。没什么特别的根据,真要说的话,我刚才问「我可以发问吗?」是她回答的。先不提「不保证会正直回答喔」这句笼统的回答,我着重于「尤其明子很爱说谎」这一句。按照逻辑可以推测说出这种话的女仆不是明子。
我判断这是幌子。
虽然暗示自己不是明子,其实像这样率先开口的你正是沉默寡言的明子吧?这是少年侦探阿良良木历的犀利推理。
这种东西背地里要怎么解释都行,所以不是逻辑也不是推理,只像是一种直觉……不过第一次解答权这么使用应该还不错吧。
基本上这个选择没有绝对的对错,而且蒙提霍尔问题接下来才是重头戏。果不其然,被我指名的彩或光或明子露出甜美微笑,说着「原来如此,那么……」催促着彩或光或明子的另外两人。
被催促的彩或光或明子等两人,其中一位彩或光或明子以及我刚才指名的彩或光或明子,像是照镜子般只露出相同的甜美微笑,另一位彩或光或明子就这么面无表情做出耸肩动作,从围裙口袋取出眼镜轻轻戴上。
接着后退一步。
原来她是明子吗?是这个意思吗?
所以我(为了猜错)所指名的明子不是明子,而是彩或光吗?
总之,经过我第一次解答,三选一的问题变成二选一了。剩下的两人有一人是长女彩,有一人是次女光……不,未必如此。
虽说戴上眼镜,但是不列入选项的女仆未必是明子。在洗牌程序彼此交错的时候,要避开我的视线偷偷将取下的眼镜交给别人应该不是难事。
洗练的女仆步行术令人畏惧。
无声的脚步简直是忍者。
总之,剩下的两个选项无论是彩与光还是彩与明子,对于我这个解答者来说没什么明显的差异……不对,等一下?
并不是没有。
明子(或是光)戴上眼镜示意我「猜错」……不过刚才的举动好像怪怪的?我现在只以解答者的身分思考,但如果我是三胞胎女仆会怎么做?
……虽然完全无法想像,不过假设我是三胞胎女仆之一,成为蒙提霍尔问题的活课题,而且解答的第一阶段已经结束,那么无论怎么想,接下来都需要讨论一下吧?
因为必须在实际解答的时间点,才会知道解答者指名三人之中的谁。刚才我是以某段发言为主轴选了其中一名女仆,不过即使解答者听完那段发言之后反而选择其他女仆也不奇怪。
若说我这边没有基准,那么她们那边也没有基准。
所以她们也不可能抱持确信预测谁会在第一次的解答被指名,由此可见,第一次答题之后,没被指名的两人是由谁退出选项,并没有预先决定。
因此在这种状况 ——在「两人都不是正确解答」的状况,必须以某种暗号相互协调。
然而现在,在被我指名的彩或光或明子催促之下,彩或光或明子以及彩或光或明子完全没打暗号,也完全没以眼神示意,其中一人就这么露出微笑,其中一人戴上眼镜。
别说这是三胞胎特有的心电感应。
我位于和怪异嬉戏的世界观所以不该这么说,但是禁止把超越人智的超能力带进这里。因为光是如出一辙的三胞胎就充分令人觉得犯规了。
虽然绝对不是早就料到这种展开,不过像这样毫不迟疑就决定哪一人排除在选项之外,意味着我没指名的两名女仆有一人是长女彩。
在原本的蒙提霍尔问题里,控制A、B、C三个选项的是游戏主持人。并不是选项本身以自我意志行动……即使如此,还是会产生同样的问题吧。单纯从机率思考,如果机械性地在第二次选择时变更答案,会有三分之二的机率答对,不过既然游戏是由人类主持,判决的时候肯定会加入思考时间。
如果解答者凭着三分之一的机率选到正确的选项……要拿掉另外两个选项的哪一个?毕竟条件完全相同,在这时候偏颇的话,游戏本身就无法成立。
主持人必须随机选择要拿掉的选项。
必须秉持坚定的意志排除自身意志。
虽然我这样有点啰嗦,不过换句话说,这种法则是成立的:解答者没选的两个选项如果包含正确答案,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主持人无须花时间思考,就确定要拿掉哪个选项。解答者没选的两个选项如果不包含正确答案,就会有选择的余地,主持人必须花时间思考。
所以,解答者可以这么假设。
如果主持人有花时间思考,就不该变更选择。
如果主持人没花时间思考,就应该变更选择。
……这么一来已经不是逻辑战,而是逐渐呈现心理战的样貌,不过主持人在这方面当然不是毫无防备吧。即使剩下的两个选项包含正确答案,要拿掉选项的时候没有选择的余地,主持人也可以假装还有余地。
无论内心有没有犹豫,比方说可以将思考时间机械化固定为十秒,这么一来解答者这边就无法辨别。
要是主持人对于各种状况的反应都一样,就无法当成判断材料。
所以如果三胞胎女仆就是这么做,我只能完全举双手投降。不过她们的行为完全相反。思考的时间是零。
她们应该能假装思考,假装犹豫。
但是她们不能假装不思考,假装不犹豫。
某些谎说不出口。
任何骗子都说不出口。
如果两人都是「错误答案」,而且主动退出选项的时间点恰巧一致(就像是「啊」「啊」这样相互礼让的尴尬状况),等于明示另外一人是正确答案。所以当我指名的女仆催促另一名女仆立刻戴上眼镜的时间点,无论戴眼镜的女仆是明子还是光,另一名露出微笑的女仆已经几乎确定是长女彩。
宾果!
我可没笨到在这时候像这样大呼痛快,宣布「那我就这么不更改选项!」这个决定。要是因为得出正确答案而喜悦颤抖,任凭冲动的驱使,顺势败给诱惑贸然选择正确答案,那就是真正的愚者。
这时候我应该假装什么都没察觉,依照蒙提霍尔问题的教战守则,违反直觉变更选择才是「正确答案」 ——对我来说的「正确答案」。
说不定三胞胎女仆不是失误,而是给我提示。或许是暗示如果没察觉「思考时间的有无」就没资格上岛,也没资格晋见大小姐……
暂且不提是否广为众人理解,如今已经完美解析的「蒙提霍尔问题」或许不是这次上岛测验的正题,而是用来考验我的注意力与洞察力。
我都能察觉的思考时间,羽川不可能不会察觉,这样的话,虽然对不起千里迢迢前来的女仆们,但我要按照逻辑答错。
我如此心想,反倒是得意洋洋要说出蒙提霍尔问题解答法的这个时候(「假设选项有一百个的状况云云」),我以第一次解答权指名的女仆,十之八九是彩的这名女仆开口了。
「我觉得肯定会很快乐喔,羽川大人。」
她笑咪咪这么说。
既然明子退出选项(看似如此),应该就不必努力维持面无表情,但她这个笑容真的很温柔,像是在顾虑我。
「对于羽川大人来说,和相同水准的天才竞争,肯定会很快乐。」
「…………」
听到她这句话,我说不出话。
啊啊……原来如此。
我的思考稍微错误了。
把羽川送到像是犯罪小说舞台般神秘兮兮的孤岛是在开什么玩笑?羽川为什么非得被流放到孤岛的大小姐叫去?羽川可不是展示品,能够欣赏羽川的只有我一人……我至今是这么想的,不过这个邀请的意义和我想像的不一样。
集结天才的孤岛。
换个意思来说,那里会进行天才们的交流。
而且没局限于特定领域,可能是学术方面的天才,艺术方面的天才,甚至可能有运动、料理、博奕或是格斗天才……总之是接触各种杰出才能的机会。
就读正常大学无法获得,千奇百怪的自然体验,也保证能在那座无人岛获得……我可不想置身于这种无法想像的环境,但是羽川呢?
被称为「获选的天才」肯定不是她的本意。
那个家伙最讨厌被这么称呼。
不过,若问羽川是否讨厌获选的天才,那就完全没有这回事。那家伙应该会毫不羡慕,毫不嫉妒,率直赞赏他人的优秀才能吧。
如同她曾经对四处闲晃像是磕过药的中年男性也不抱偏见确实表示敬意,也如同她曾经以人类的角度分析五百多岁铁血、热血、冷血之吸血鬼的行动。
羽川或许希望和天才们交流。
虽然现在是探勘形式的出国流浪,不过羽川应该是为了在毕业之后,在将来能够接触这种人而展望全世界 ——展开她的双翼。
这样的话,我在这片荒原怀着自以为是的心情,基于外行人……应该说平凡人的判断,撕毁招待羽川前往异世界的邀请函,真的是正确的做法吗……
糟糕,我思考多余的事了。
被迫进行完全不同的选择了。
「……是近乎怪物的天才吗?」
「什么?」
「没有啦,那座岛上的人们……受邀前往那座岛的人们是什么样的人?相同水准的天才……」
面对羽川翼时。
面对那个完美无缺的班长时。
「……拥有能够竞争的才能吗?」
「无法断言。因为我不是天才。因为我只是一介女仆 ——因为我们只是三介女仆,是三胞胎女仆。」
八成是彩的女仆这么说。
她像是期待落空般这么回答,不过我右后方的光(或是没戴眼镜的明子)接话说下去。
「只不过,我以女仆身分看过各式各样的天才至今 ——看过五花八门的天才至今。天才们会相互刺激,相互影响,相互切磋,相互厮杀。」
「厮……厮杀……?」
「啊,不对,当然是『杀掉自己』这样的意思。」
不对,就算你面不改色更正话语……
相互杀掉自己是什么状况?这是哪门子的「当然」?
「对我来说,『天才』是『无法理解的人们』,不过正因如此,『天才们』在好坏两方面都会相互牵引 ——相互吸引吧。对于一直被说成『无法理解』的人们来说,『有人可以理解』比起『被人喜爱』或是『被人讨厌』重要得多吧?」
不过羽川大人的想法,我就『无法理解』了 ——光(或是照子)在最后贴心补上这一句,不对,她用不着补充这一句。
羽川也肯定是如此。
春假至今一直说那家伙「无法理解」的我如此断言,所以肯定没错。
无论是温柔还是严厉,只要某人能以充满说服力的语气,对羽川说出「我可以理解」这句话,不知道那个天才会得到何种程度的满足。
我不是无所不知,只是刚好知道而已。
一直这么说的她,不知道多么希望别人知道她自己的事。这我知道。
我知道。
「…………」
这么一来,我这时候应该不变更选择,继续指名彩吗?
即使如此,我这样也只是假装在犹豫。
只是在设置「思考时间」。只是假装正在为了羽川着想。
实际上,这个选择真的应该是当机立断。
没有选择的余地。
羽川想怎么做,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我该决定的只有我的选择。
只有我的决断。
那个家伙不需要我的庇护。
所以我该展现的只有我的自私。
「那么,差不多请您进行第二次回答了。好啦,谁是长女?请以手指指向您认为是长女的女仆。」
听到可能是彩的女仆这么说,我做出选择。
我变更了选择。
但我不是指向面带微笑的女仆,而是戴眼镜的女仆。是的,就是本应在第一次回答之后排除在选项之外,乍看是明子的那名女仆。
「真是高明!」
此时,我以为是照子的女仆取下眼镜,露出微笑。
「我是千贺彩。三胞胎女仆的长女。」
005
接下来是后续,应该说是结尾。
我假装按照蒙提霍尔问题的解法,故意为了答错而准备改变选择,却在最后关头察觉了。她们真的没有用到「思考时间」吗?我做出第一次选择之后,她们确实几乎没有停顿。几乎在我指名的同时,另外两人的其中一人戴上眼镜,一人露出微笑。不过,如果她们是事先完成思考又如何?
在我指名之前,无从得知选项A、B、C会留下哪两个。不过,如果她们预先决定我以三分之一的机率猜到正确答案时,另外两人要由谁退出选项,状况会变得如何?
看起来是彩的女仆在事前说「这次的测验……就用那个吧」,听起来很像是当场想到要这么做,所以我全盘相信,不过测验或许从那时候就开始吧?这么一来,事情就很单纯了。
假设正确答案是选项A,选项B与选项C是错误答案,那么只要从一开始就说好要去除选项B,就不会产生「思考时间」。因为假设我选B,这时候她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去除选项C。
这种手法当然不能用在原本的游戏,也不适用于思考实验。因为这果然是出自某人的意志而有所偏颇,无法成为纯粹的机率论,会失去随机性。
不过,如果是在荒原进行的单次比赛……
比方说,如果预先开会仔细讨论,决定在洗牌时收到眼镜的女仆会被排除在选项之外……三姊妹之间就不需要「思考时间」。
拿眼镜的人戴上眼镜,另一人露出微笑就好。
察觉这一点的时候,我至今的思索全部化为乌有。
完全不知道谁是彩,完全不知道选谁才是错的。
变得无法理解了。
所以我决定使用苦肉计,指向肯定错误的选项。
换句话说,就是在第一次选择时被排除在外的明子。我不知道实际上是明子还是光,总之是戴上眼镜主动退后的女仆。
她们没说不能选择被排除的选项。
这是依照「明子爱说谎」这句话反其道而行的穷极之策……「你其实是正确答案,明明是长女却被排除在选项之外吧?」我就像这样饰演一个过于深入解读而标新立异,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天才。
万万没想到这真的是正确答案。
不,严格来说不是。
如果真相是「其实我们去除了正确答案的选项」,我应该可以强辩「你们居然使用这种卑劣的陷阱题,恕我没办法接受邀请」,然而并非如此。
我伸手所指的不是「被排除的选项」。我伸手所指的,在最后伸手所指的,是没被排除的女仆。被排除在选项之外的她始终是「错误答案」。
不是彩,是光与明子的其中一人。
眼镜这部分,大概如我在最后关头察觉的推测所述。
拿着眼镜的人物,在戴上眼镜之后排除在选项之外,她们事前就说好要这么做。而且也说好在这之后,要在我背后悄悄将眼镜交给另一个留下的选项。
这也可以说是一种掉包诡计吧。
居然拿眼镜当成标示让我辨别,再由一模一样的两人进行掉包计画……她们摆出包围我的阵型,我一直以为是阻止本次邀请的对象「羽川翼」跑掉,然而并非如此,这么做是为了躲到我身后,为了在我的正后方悄悄传递眼镜。
进入第二次选择之前,我最初指名的女仆(现在就知道她不是光就是明子)主动抢着对我说「我觉得肯定会很快乐喔,羽川大人」,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力以便顺利传递眼镜。我明明还为此思考了好久。
完全中计了。
不过这么一来,反被聪明误的其实是三胞胎女仆。
因为故意为了选错而指向戴眼镜女仆的我,居然「真是高明!」地猜中了长女彩。又是女仆又是眼镜又是三胞胎,若是去除这些乱糟糟的要素检视,就会发现这确实是依照教科书设计的蒙提霍尔问题。
改变选择就可以好好猜中正确答案。
所以,我现在坐在开往鸦濡羽岛的豪华游艇船舱放松。我没能表明自己其实不是羽川翼,就这么被带着搭乘礼车,搭乘直升机,然后搭乘游艇。
在阴暗的拂晓海面,以最短航线前进。
平凡无奇的高中生,即将怀抱惶恐的心情勇往直前,踏上获选天才们聚集的孤岛……吊车尾的考生,即将光荣面会被流放到孤岛断绝关系的财阀大小姐……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还有,接下来会变成怎样?
我以一厢情愿的自私心态,企图捏烂这封寄给羽川的邀请函,结果当场就受到惩罚吗……不,可是这很难说吧?我在那个时候真的是想猜错才指名戴眼镜的女仆吗?
从逻辑来说,戴眼镜的女仆肯定是错误答案,但我指着她的时候,内心的直觉是怎么说的……其实我早就知道她是长女彩吧?明明知道却故意假装不知道,借以让自己对于羽川的庇护与自私心态对立吧?
伤脑筋。我居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早就知道。
看来这次的事件是由我像这样担任替身收场,不过如果羽川在将来的某一天真的离巢启程,我能够温暖目送她离开吗?还是没办法?哪一个选择是正确的?怎样选择才正确?明明是不久以后的未来,以我现在这副德行,这是凭我一个人实在无法找到答案的未解决难题。
哎,好吧。现在是思考时间。
幸好,我接下来住进去的那座宅邸,不愁没机会和天才交流。这种机会难能可贵,我就毫不客气借用各界显赫人物的智慧吧。
在鸦濡羽岛的生活,终于即将迎来第一天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