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派对的举行
在与理刀步向雷森学院的途中,啾朵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刺痛。
这并不是实际上物理性质的痛,而是一种感情上的心痛。
这股刺痛越发剧烈起来。
她偷偷窥探理刀的侧脸。对方正伸手按着小蜥的嘴角,开心地相互嬉闹着。从旁人的眼光看,或许会觉得这家伙很奇怪吧。
从两人第一眼邂逅起,啾朵就觉得这个人很不可思议。
不知为何,他总是对自己挂着满脸微笑。虽然是个无能力者,但似乎完全不对此感到烦恼,就算身为雷森学院的学生也一样。
相对于毫无能力的理刀,啾朵起初也抱着些许的优越感……但如今对无能力却又乐天的他,只有满怀羡慕而已。
今晚就要进行首度的仪式了。
——真想逃跑。
自己软弱的心又开始哭天喊地了。由于一向缺乏自信之故,所以啾朵早就惯于逃避。
当下毒舌丸并没有随侍在一旁,那是因为啾朵主动要求,想与理刀两人单独上学之故。
倘若选择逃避,虽然可以暂时与痛苦拉开距离,但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来日本这个国家留学呢?
一开始自己也是跃跃欲试。在被称为「魔界至宝」的丝啾丝姊姊好意鼓励下,终于决定挑战首度的仪式。而且还从姊姊那借来了贵重的始祖龙。
然而……
在执行仪式之后,自己一定会被理刀讨厌吧。此外黑媛与巴也是一样。不,光是讨厌或许还算好,铁定会被他们咒骂、憎恨,一辈子视为仇人吧。
无法逃避的仪式就迫在眉睫了。
——真想逃跑。
理刀一边抚摸小蜥,一边留意啾朵的表情。
胸脯塞着伪装道具,眼珠染上一片碧绿,进入丝啾丝模式的啾朵脸庞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崩溃消失。原本既可爱又充满活力的「啾朵?冯塔纳」,已逐渐丧失了原本属于自己的珍贵特质。
今天是啾朵来日本留学的最后一天,真希望能为她留下一点快乐的回忆。
理刀为心事重重的她担忧,但总觉得最后一定会有办法解决。此外,寄生于自己头顶的小蜥也尚未取下,但理刀也认为最终不会成为问题。如果真的都不行的话,船到桥头自然直嘛——理刀决定要保持信心。
理刀与啾朵并肩继续往学校前进。昨天被丽莎弄枯的行道树,有如葬礼的列队般沿着大马路两侧延伸而去。在道路另一头,雷森学院的校舍大楼映入眼帘。
整齐排列的教室窗户,反射东面照来的朝阳闪闪发亮。每个月学校都会委托清洁业者刷洗外墙与窗户,所以校舍大楼总是亮晶晶地,与四周其他大楼相较显得崭新又亮丽。
不过怪事又再度毫无预警地展开了。
伴随着突然冒出的震耳「喀锵」破碎声,校舍大楼瞬间被胡乱反射的光线包围。每一层楼的窗户,都从内侧被某种强烈力道弹了出去。
「咦?」
校舍中响起此起彼落的尖叫声,就连理刀等人都清晰可闻。
然而很不可思议地,那些玻璃碎片并没有随重力落下,而是持续反射阳光,闪烁地飘浮于大楼四周。这应该是受了某种强大的魔力影响吧。
「不会又来了吧……」啾朵以微弱的语调喃喃说道。
「难道又是……」
路人们也纷纷愕然地仰望着雷森学院校舍大楼的异象。
理刀与啾朵好不容易来到玻璃门遭破坏的大楼入口前,却发现有五名女性正在其中旁若无人地大声交谈。她们每一个人都拥有透明的肌肤以及足以震慑人心的美貌,一看就知道与啾朵脱不了关系。
其中一位红紫色狮子头发型的女性最为显眼。她的存在感极为强烈,彻底压倒了其余四人。这位女性仅于胸部与腰际缠着皮毛遮住哦点部位,几乎呈赤裸状态,就好像从哪个蛮荒地区来的部落居民一样,看起来非常野性。l他四人的打扮风格跟她也很类似。
「果然,是蒂卡姊姊她们。」
啾朵重重地叹了口气。
「是喔,她们的打扮还真狂野。」
理刀的视线忍不住被那位姊姊的胸部所吸引。
「那个红头发的是公爵家第十二女蒂卡姊姊。理刀先退后吧,不然的话……」
啾朵的目光非常严肃,但是在她还没说完话前,蒂卡就已经捕捉到她的身影。下一秒钟……
「啾朵——!」
蒂卡咧嘴一笑,瞬间出现在妹妹面前。其他四人也同样以瞬间移动的方式改变位置。
「蒂卡姊姊是什么时候来人类世界的?」
啾朵边问边微微向后退,理刀也直觉地感受到危险,不由得一下子退后了三步。
「人类世界?刚刚才到的啊!」
蒂卡的声音颇为嘶哑,而且嗓门也很大。
其余跟在她身后的四位野性大姊也同时将脸凑近啾朵。
「为了不让啾朵的真面目曝光,我们刚才彻底处理完毕了。」
「所有镜子或玻璃窗都被我们收拾干净。」
「身上带有照相机的家伙也被处理掉了,真过瘾耶。」
「没有人因此受伤,你放心吧。」
最后蒂卡才说道:「怎么样?我们这群『蒂卡与她的伙伴们』这回够细心吧?」
「什么?竟然把我们当成路人甲!」
抗议声X4!
四人看准时机、调匀呼吸后,一同用力朝蒂卡的脑门捶下去。
砰!蒂卡的脑袋撞向地上石板,但令人难以置信地,碎掉的并不是脑袋,而是那些石砖。
这是理刀这辈子第一次亲眼目睹有人能以头撞碎石板,所以吓得全身都麻痹了。啊,不过,对方并不是人类,而是魔族。即便想通了这点理刀依旧动弹不得。
「痛死啦!你们这些家伙都不懂得手下留情吗?」
蒂卡使劲站起身,为了报复而依序以手刀水平挥向四人丰满的胸部。睑上还露出痛快的笑容。
砰!磅!咚!喀!四道清脆的炸裂声使空气也为之撼动。四人在发出「呼咯咯!」的开朗笑声的同时被蒂卡远远击飞出去,并激烈地与校舍大楼的墙壁跟柱子产生碰撞,再度制造出四起激烈的巨响。
这种开玩笑方式实在太过危险、粗鲁、暴力了,理刀不禁庆幸自己事先有闪远……
他打从心底感激刚才的决定。
啾朵的嘴角又开始一颤一颤地痉挛起来。她站在原地无法动弹,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包括一大早那对性格差劲的双胞胎,啾朵的姊姊们对破坏行为还真是热中。
理刀与啾朵对望了一眼,相互朝对方发出沉重的叹息。
在以身体激烈冲撞的打闹结束后,姊姊们依序紧紧抱了啾朵一下,这才潇洒地翩然离去。那群人还真是来去都如一阵风。
理刀仰望残破的校舍大楼,忍不住轻轻喟叹一声。破碎的窗户残骸目前依然飘浮在半空中。
「那该怎么处理才好?」理刀无奈地喃喃问道。
不过自己似乎也帮不上任何忙……
「姊姊们实在是太冲动了。」
啾朵再度急促地用力吐出一口气。
「因为她们很爱惜你这个妹妹啊。」
「我知道……」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你就笑一笑吧!」
理刀努力在对方面前摆出笑容,并凝视着她的碧眼。
「今天我大概笑不出来吧。」
「为什么?」
「在这种状况下,我如果选择逃跑就太卑鄙了吧?」
啾朵那染上一片碧绿的眸子中微微浮出泪光。
「这种状况?」
「举例来说,就好像上下左右前前后后都堵塞不通的场所一样。反正我也已经无路可逃了……」
「你怎么又在『反正』。」
理刀的这番话让啾朵恍然大悟般地抬起头。
他继续说道:「说不定,你还有机会逃出去啊。」
理刀并不清楚啾朵的现状,所以不清楚她到底在逃避什么。不过他唯一明白的就足,眼前这位少女的表情非常凝重。
光是这样就已经使自己无法忍受了。
为了纾解她的压力,理刀真挚地希望自己能为她做点什么。
以雷森学院的学生们为首,所有相关人员都深信啾朵为「魔界至宝」。如果处理不好,这件事搞不好会闹成世界性的大新闻。
众人可能会勃然大怒。或许发展为难以收拾的事态,甚至波及到理刀自己。最糟糕就是沦落退学的命运。
虽然理刀也不乐见那样,但在啾朵如此丧失纯真的表情面前……
当下对自己最重要的事物究竟是什么?
「如果可以逃跑的话……我想逃。」
啾朵终于明明白白地说出了心底话。
决定要逃跑了!
春日理刀,这种时候你还在磨蹭什么!
「好,我们逃吧!」
理刀竖起右手的大拇指。
喵喔喔喔喔喔喔喔!
小蜥也用力展开双翼。
于是他便跟啾朵一起从围绕在大楼四周的学生人墙缝隙间钻了出去,丝毫不理会众人投来的狐疑目光。
远离校舍大楼,来到某条小巷子后,理刀牵起啾朵的手,一路马不停蹄地持续奔跑。
啾朵尽管眼眶噙着泪光,依然紧紧握着理刀的手不愿放开。
她眼珠的碧绿色也在瞬间消失了。
两人穿越通勤的人潮并闯入车站内,最后伫立于售票机前。他身上只带着大约两百圆,不过还是决定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况且自己还有月票。
不过,他却买不成车票。
就在理刀正要将硬币投入售票机的时候,一旁突然有人出声道:
「两位想去哪里呢?」
额头上的「内」、一字眉,还有三根胡须都已清理干净,恢复原本冷漠尖锐眼神的毒舌丸又现身了。她将右手伸入西装上衣的口袋。
「是我说想逃跑的!跟理刀没有关系,你不可以那样!」
啾朵飞也似地抱住毒舌丸的右臂。
的确,某样东西就藏在那个口袋里……理刀回忆起两天前与毒舌丸在海滩上首度碰面的经过。
毒舌丸以碧眼注视着理刀,将手从右边口袋伸出,不过并没有取出任何东西。
「距离仪式剩下不到十二小时了。今天是非常重要的日子,请尽量不要擅自行动。」
啾朵听了死命地闭起眼睛,简直就像想将体内的所有眼泪与悲伤都挤出身体外一样。
当她再度睁开眼睛时,又恢复了碧绿的颜色。
走在一旁的白领上班族顿时被啾朵的美貌吓到。除了看得痴迷外,甚至还有人当面撞成一团。
「啾朵……」
「反正就算逃跑结果也是一样……反正……也是一样。」
听了啾朵的喃喃自语,毒舌丸面无表情地继续回答:
「正如大小姐所言。不过,这场仪式也是为了大小姐好,况且已经箭在弦上了。」
「那种事情……不需要你提醒我!」
就好像忍耐终于到了最后极限,不,应该说啾朵已经全部豁出去了。她大声说完便迳自迈开步伐。
毒舌丸也像个影子般紧随在后方。
沐浴在四周大量白领上班族的目光下,啾朵与毒舌丸最后消失在人潮中。
喵喔!头顶上的小蜥发出尖锐的抗议声,理刀这才慌忙追上那两人的脚步。
所谓的仪式,究竟是……
即使教室的窗户玻璃不见了,也依然不会影响课程正常进行。
位于十二楼的五芒星二年级教室,由于在高处所以风势应该会非常强劲才对,但因为有精灵使的学生已在窗外张开一层帐幕,所以可完全不受风的影响。
毒舌丸已经将此事详细联络魔界大使馆了,大楼修复行动正如火如荼地进行。
在第一堂课结束时,大批施工厂商便现身于校舍内,逐一修理遭损毁的玻璃窗。除了毒舌丸以外,魔界大使馆的迅速应变手腕也令理刀大感讶异。至于依然飘浮在半空中的玻璃碎片,也在一瞬间被处理掉了。
另一方面,依旧毫无精神的啾朵也令理刀忧心不已。
下课时间,啾朵依然被以黑媛与巴为首的同学们包围着,但脸上只能勉强挤出有气无力的笑容。
午休时间也是一样。两人与黑媛、巴,还有从小学部专程前来的百香一起享用便当,但啾朵脸上的笑容依旧非常僵硬。
今晚即将举行的某种仪式,完全剥夺了啾朵脸上的笑容,理刀非常清楚这点。
当仪式正式开始后,自己究竟能帮上啾朵什么忙呢?
越接近放学时间,星光班学生们脸上的表情也越加开朗。
但相反地,啾朵的脸色则是越发沉重。
代表一天课程结束的钟声终于响起,等放学前的导师时间也度过后,同学们总算迫不及待地收拾起个人物品。
等老师离开教室后,黑媛突然站到了讲台上,一一望向底下人数非常少的同学脸胧。
「游览车已经在底下等了,等大家都收拾好,就在一楼的大厅集合吧!」
「耶!」与「呀喝!」的欢呼声顿时响起,同学们纷纷欢欣鼓舞地步出教室。所有人都非常期待等会要在亚威家举办的派对。
教室里只剩下黑媛、巴,以及理刀和啾朵四人。
「丝啾丝小姐也会参加吧?」
「啊,是啊,我会的……请你们先下楼,我很快就会赶上了。」
「咦?好吧。」
黑媛微微扬起眉尾,对理刀说了句「那我会在一楼等你们」后,便与巴并肩步入走廊。
喵喔——
小蜥发出轻微的叫声,在只剩下两人的教室内听起来格外清晰。
啾朵依然坐在椅子上,先前那拚命保持的笑容已经消失了。她将两肘顶在桌上,抱着自己的头。银发从侧面滑顺地落下,刚好遮掩住她的表情。
美丽的银发、透明的肌肤,在如今这种场合下都失去了原本的魅力。啾朵那娇小的身躯仿佛随时都要消失般失去耀眼的光芒。
「……」
理刀无言地凝视对方。过了半晌,才缓缓道出心中想对她说的话。
自己目前能说的也只有这一句。
ㄗ……呃,只要有我派得上用场的地方,尽管吩咐。如果你觉得有什么难处,就马╟告诉我。我很想帮啾朵的忙。」
虽然他没有自信也缺乏能力,也很清楚身为无能力者的斤两,不过……
理刀依旧想帮啾朵脱离困境。
他想成为支持对方的力量。
而更重要的一点,他想看见啾朵真心的笑容。
啾朵缓缓抬起头。
如今她的表情离笑容可说是有万里之遥。
恢复天蓝色的那双眸子积满了泪水。才略微一眨眼,一滴泪珠便从她的脸颊滑落。
理刀看见啾朵这副模样简直是心如刀割。如果那个仪式真的会让她如此痛苦,自己一定要设法阻止。
尽管理刀对仪式的内容、意义、价值完全不清楚,但只要是会剥夺啾朵笑容的事物,他都想毫不留情地摧毁殆尽。
啾朵以勉强挤出的声音说: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嘛。」
她再度滴下眼泪。
「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我愿意帮你做任何事。」
「你根本什么忙也帮不上。」
「我……」
「不要随随便便许下这种承诺!」
啾朵的吼叫声回荡于教室中。她用力拍打桌面,但很快又将目光从理刀的身上移开,重新恢复颓丧而退缩的模样。
「对不起……不过,你帮不上任何忙……谁也没办法帮上我的忙。」
啾朵以手背擦了擦眼泪,接着才恍惚地从座位上站起身。
「大家都在等我们,下去吧。」
拭去泪珠后的那对眸子又被碧绿色所笼罩。
校舍大楼前停着一辆事先准备好的游览车。
对于只有三十人左右的星光班学生来说,一辆车就足够了。
那是既没有在窗下挂着布条,也无法在空中飞行的普通游览车。
其余人几乎都已经在车上就座了。
「丝啾丝小姐,春日,这里!」
只剩下黑媛、巴以及百香在一楼大厅等待两人。
百香迫不及待地奔向刚从电梯走出的理刀与啾朵。
「小蜥,你待会跟我一起坐吧。」
喵喔喵喔喵喔——
小蜥听了使劲地拍打翅膀,几乎使理刀的身体再度浮起。这只始祖龙似乎对百香也颇有好感。
「当然,春日学长也一起就是了。」
由于头部被寄生,想要分开坐也是不可能的事。不过在百香的心目中,理刀与小蜥似乎还是无法混为一谈。
百香用力牵起理刀的手,朝着游览车大方地迈步。
「唔喔,等等……」
理刀被这位小学生强迫拉着,只能尴尬地将头转向一旁的啾朵。
「啾……丝啾丝小姐也一起走吧?」
理刀朝对方伸出手,但啾朵却不予理会,独自露出悲伤的眼神并垂着头。
「丝啾丝小姐的位子当然已经准备好了。」
「哎,谢谢。」
啾朵立刻戴上笑容的假面具回应黑媛的话。
理刀回过头望着她的反应,总觉得胸口非常难受。倒不是因为被对方拒绝牵手之故,而是得勉强装出笑容的啾朵实在是太可怜了。
搭上游览车的理刀就坐在百香旁边,位于车厢最前方通道左侧的位置。
接着啾朵也上了车,众星光班同学顿时爆出热烈的掌声。理刀也在这股气氛的感染下拍起手。
「真抱歉让大家久等,我刚才稍微补了一下妆。既然是难得的派对,当然要拿出坡好的一面。」
等鼓掌声逐渐停息后,啾朵才以一脸艳丽的笑容对同学们轻轻挥手说道,最后甚至还俏皮地眨了眨眼。
鼓掌声甚至口哨声再度响起。还有人忍不住高喊:「丝啾丝?冯塔纳小姐真是太棒了!」
啾朵保持脸上的美艳笑容,坐在与理刀仅间隔狭窄通道的另一侧座位。
理刀很快将脸转向她,却没有获得对方的眼神回应。因为啾朵那双碧眼早已转向车窗外。
喵喔!小蜥不甘寂寞地轻声叫了一下。
紧跟在啾朵的后方,巴与黑媛也步上游览车。
最后就座的黑媛对全体星光班宣布道:
「主角都已经到齐了,我们出发吧。今晚请人家破情地玩。」
于是游览车便在众人响亮的欢呼声中出发。
在嘈杂不堪的车内,只有啾朵始终静静眺望着从窗边流过的景色,显得与其他同学格格不入。
虽说如果有旁人主动对她开口,她也会笑着回应。
在理刀眼底,她犹如是在彩色风景中唯一的黑白角色。
游览车抵达外观宛如希腊神殿的亚威家豪宅后,已经是下午四点左右了。
众人步下游览车,来到了几乎有半个体育馆那么宽阔的大厅。房间内已经摆好了五张铺有白色桌巾的长桌,上头则放着丰盛的菜肴与饮料。至于大厅的另一侧似乎还可通往露台。
理刀等人鱼贯进入派对会场,貌似女仆的五位女性立刻喊着「欢迎光临」并深深鞠了个躬。
简直就像另一个世界嘛。
黑媛独自站在大厅中央。
「请大家不要拘泥礼节,尽情享受今晚的派对吧。我也准备了酒。因为老师们并不在场所以不需要客气。不过,小学生最好还是不要碰喔。如果有人发现小学生想喝酒,麻烦帮忙提醒一下。」
说完后黑媛便主动举杯。
「咦?我不能喝酒吗?」
百香发出不满的抗议,逗得所有同学哄堂大笑。
理刀也不自觉对以前未尝过的酒精产生兴趣。他将手伸向桌上的葡萄酒,一共有红白两种,姑且就先选红的吧。
理刀迫不及待地咽下一口。
好难喝!看来自己要挑战这种成年人的饮料还稍嫌太早。理刀完全没有心情品尝而尖├的液体,便偷偷将杯子放回桌上,接着又东张西望地寻找啾朵的身影。
她位于长桌的另一侧,被一群星光班同学所包围。众人正谈笑风生。
理刀很清楚,啾朵此刻正努力挤出艳丽的笑容,拚命扮演好丝啾丝的角色。那对以水饺垫塞出来的丰满胸部不知为何看起来特别令理刀鼻酸。
「小蜥,你想吃这个吗?」突然有人对自己的头顶问道。
理刀回过身,发现满脸微笑的百香就站在旁边。她手中捧着一盘分量十足的炸鸡块。
喵喔!小蜥发出开心的叫声,似乎在回答:「尽管来吧!」
「给你,小蜥。」
百香难掩兴奋之情。她捏起盘中一块炸鸡,塞向理刀的头顶。
「张开嘴唷。」
为了配合对方的身高,理刀只好跪在百香的面前,让她能更轻松地喂食小蜥。
由于无事可做,理刀不禁突然想到。
寄生在自己头顶的小蜥吃下食物后,到底是吸收到哪里去了?之前会喂它吃金刚兽的骨头,也是因为自己想趁机上厕所之故……
结论……难以想像。生命自然会找到出口吧。
「好吃吗?」
喵喔。
「还想吃吗?」
喵喔喵喔。
「你好可爱唷。」
喵喔!
百香与小蜥的两人(?)世界在理刀头顶擅白上演。
理刀可以感觉到百香正在抚摸小蜥的头。
「小蜥好可爱唷!」
百香终于忍不住用力搂抱小蜥。当然,少女那纤细的身躯也因此紧紧地贴在理刀的脸上。
尽管是尚未发育的小学生,但少女毕竟是少女。百香那软绵绵的身体触感超越了柔软的境界,是理刀从未体验过的。
理刀的胸口小鹿乱撞着。总感觉自己好像正被同年龄的可爱女性拥抱一样……对方所散发的甜美气息更让自己为之激烈悸动。
真希望能永远维持这个姿势。不过倘若被黑媛发现了,她一定会勃然大怒吧。
「百、百香,你可以稍微……」
百香这才终于将身体离开理刀,还「嘿嘿」地吐了吐可爱的舌头。随后马上说:
「来,春日学长亡
将炸鸡块放入理刀的口中。
「谢谢。」
自己并不想吃炸鸡块——理刀在心中苦笑着,不过还是乖乖嚼了起来。
喵喔!小蜥以尾巴拍打自己的后脑杓,似乎是在忌妒两人刚才的举动。
理刀无视于头顶上那只生物,尽情享受酥脆外皮内多汁的炸鸡口感,还不忘偷偷窥看啾朵的反应。
啾朵依旧在星光班众同学的包围下动弹不得,继续以碧眼伪装出脸上的笑容。
理刀接着又以目光扫过大厅一圈。
巴正独自站在桌角,脸颊一鼓一缩地咀嚼着食物。
另一方面,还有几位星光班的同学聚集在一块,不知在聊些什么。仔细一瞧,可以发现他们正拿着手持式能力计,似乎在相互较量每个人的数值。
自己吃过魔界产的食物后,能力值理应突破了九十九才对。下一次能力值测定是在三个月后……不过,眼前就有一具手持式能力计……
好想先测测看!
但就在理刀兴起这个念头时,大厅的照明突然熄灭了。
「哇——呀!」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百香一下子抱住理刀的腰。
是停电吗?
「啾!」
啾朵的全身肌肉顿时紧绷起来。
在五芒星的同学包围下,正忙着应付一大堆问题时,灯光却突然消失了。这让啾朵感到非常紧张。
为何照明会忽然失去功用呢?
自己依然得继续扮演丝啾丝冯塔纳,得保持身为「魔界至宝」的威严才行。此外,还必须展示出一副完全不在意的安闲神态。
她将上述要求谨记于心。小心翼翼地在会话中移动视线、慎选所有说出口的用语,并留意容易忽略的小动作,还必须时时记得展露微笑。千万不能穿帮,千万不能穿帮。
不过,眼前这预料外的发展依旧使她毛骨悚然。
如果是丝啾丝姊姊,不知会如何处理当下的突发事故。
啾朵紧张到连指尖都麻痹了。
她下意识地转头寻找理刀的身影,结果对方依然站在方才的桌子另一头。
在昏暗的大厅内,理刀被百香紧紧地搂住,这副光景朦胧地浮现于啾朵的视野内。
不知为何,她感到胸口隐隐刺痛。
在这突然袭来的黑暗中,理刀所保护的女孩竟不是自己。只要一想到这点,啾朵就有种浑身被未知力量重重压迫的错觉。同时,滞重而难以摆脱的负面情绪也不停侵扰她的心。
理刀为什么不陪伴在自己身边呢?一种无处可发泄的轻微苛责正缓缓沉淀于自己的体内。
最后,那种感觉化为了另一种强烈的疏离感,顿时自腹腔底部涌现。
自己只是个局外人。
在场的所有宾客都是人类,只有自己是魔族。而且还必须以虚伪的姿态现身。
是自己先架起了一堵厚重的虚伪之墙,会被所有人排除在外也怨不得人。
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罪魁祸首正是自己。
干脆解除幻术,当场公开一切吧——啾朵产生了如此的冲动,但胸口内侧瞬间又开始刺痛起来。
明天早上自己就得返回魔界了。如果在那之前公布自己的真实身分,大家会愿意接纳吗?最后,大家会对啾朵冯塔纳留下印象吗?
我的……真正身分是……啾朵?冯塔纳……
然而,她马上转念一想。
自己很快就会成为在场所有人憎恨的对象了。现在就算当场解除幻术,也不会改变上述结果。
啾朵满怀阴郁地啃着下唇。但就在这时,三盏聚光灯突然同时打在她身上。
「?」
原本在她身边的同学也识相地退出光环外。
啾朵在强烈的光线照射下眯起眼睛,将头转向正朝自己步来的两个人影。
那是黑媛与巴。
黑媛手上还拿着一张大型卡片,并将其递给啾朵。
「这是全体五芒星同学送给你的。」
啾朵不明就里地接过手中。
仔细端详,原来那是所有同学致赠的临别感言。卡片最上头还刻着「给丝啾丝?冯塔纳小姐」的美丽字样。
巴也跟着将套在右手腕的其中一只白金手环取下,怯生生地交到啾朵面前。
「如、如果可以的话,请、请你……」
「对巴来说,这是友情的证明喔亡黑媛替好友补充道。
啾朵接过那只手环并套在自己的右手腕上。虽然尺寸稍嫌大了些,但总觉得戴起来很舒适,好像已经跟在自己身边很久了一样。
「等一下啦!」
百香不愿示弱地啪哒啪哒急速冲来。她刚才不是还紧紧搂抱着理刀吗?
「我不是提醒过黑姊姊要事先告诉我送礼物的时机吗?结果竟然连我也被吓了一跳!」
她的这番话让在场同学们忍不住哄堂大笑。
「请收下,丝啾丝小姐,我也有一份礼物。」
百香以浑身之力将东西递向啾朵面前,原来那是一只形状怪异的人偶。
人偶从头到脚长度约三十公分,还扎着一头闪亮的银发。以绒布贴成的倒三角形嘴巴应该是要表现笑容吧。看起来像是百香亲手制作的。
至于人偶的模特儿是谁已经不辩自明了。况且在左胸上还缝着「丝啾丝?冯塔纳」字样的手写名牌。
「谢、谢谢。」
啾朵收下众人的临别感言卡片、手环,以及丝啾丝人偶三项令她感到心情更为沉重的礼物后,转身背对黑媛等人。
她不白觉地步向连接大厅的露台。
因为她觉得自己无法再直视黑媛的眼睛了。
巴的日光也令她感到非常难受。
百香散发出的开朗气息更是令她痛苦不堪。
为了要逃避那宛如以针刺遍全身的苦楚,啾朵穿越为了制造气氛而放下的遮光窗帘缝隙,来到了露台上。
当穿越窗帘的同时,她还听见了如雷贯耳的掌声。
感动至极的丝啾丝?冯塔纳小姐,因为不想在众人面前喜极而泣,才会慌忙躲往一旁的露台——这是在场其他人一致的看法。
啾朵的确很感激大家。
不过……
仪式即将要展开了。
伴随着巨大强制力量的仪式,几乎已经无法以任何方式阻止了。
回避?不可能。
变更?不可能。
延期?也不可能。
啾朵靠在露台的扶手上,望着尚未完全笼罩在夜色下的天空。
仪式是丝啾丝姊姊替疼爱的么妹刻意准备的。
面对这位生来就不如人的妹妹,为了设法多少提高其魔力,丝啾丝姊姊才会刻意将原属于自己的机会让给啾朵。
一开始啾朵也开心地几乎要跳起来。这是她期盼已久的梦想,整个人更因此散发着自信满满的气势。
然而……
『为了要顺利进行仪式,你必须先前往人类世界准备两、三天。』
对丝啾丝姊姊的嘱咐,啾朵丝毫没有半点怀疑。
接着……
『留学手续也已经办好了。』
于是她便在半推半就的情况下进入雷森学院进行短期留学。
听起来似乎很容易,但啾朵依然没有自信以冯塔纳家的女儿身分出访,所以才会冒充丝啾丝姊姊的模样。
光是摆出「魔界至宝」的名号,人类就会先对自己畏惧三分。尤其留学地点又是能力开发进展较落后的日本,人们对此的反应应该会更强烈才对。
加油吧,要好好回报丝啾丝姊姊的期待。虽然啾朵行前如此对自己打气,但依然在第一天的派对就因害怕穿帮而落跑。
结果她才会与理刀偶然邂逅……
啾朵的确深刻体会到丝啾丝姊姊对自己的关切之情。其实除了丝啾丝姊姊外,其他姊姊们也都很关心自己这个么妹。
缺乏白信的最小妹妹。
只能仰赖唯一的幻术。
遇到困难就马上逃避。
大家都明知如此……
啾朵凝视着黑媛刚才送给她的卡片。
『能延长留学的天数吗?』
『我爱上你了!』
『虽然听起来有点嚣张,不过你是我努力的目标。』
『说一百次谢谢也不足以表达我的心情。』
『总有一天我要到魔界去玩,届时请帮我带路。』
每个人都在卡片上抒发自己的「心声」。
然而,上头的每一句话都是送给丝啾丝?冯塔纳,而非啾朵。结果,自己什么也没做,只不过与大家一同上课,巧妙地以无关痛痒的方式回答一堆问题,如此罢了……
卡片上的所有「心声」都是直接穿透啾朵?冯塔纳,希望能传递给「魔界至宝」。
他们认识的对象并不是啾朵,而是「丝啾丝」。因为如此,才能收集到这么丰富的「心声」。
读着读着,啾朵终于发现如下这段话:
『你在这里的三天我会铭记在心,给最棒的好友。』
「给最棒的好友」几个字旁边,还签着亚威黑媛的名字。
——给好友。
结果黑媛视为好友的家伙,根本就不是什么「魔界至宝」,只不过是个会两三下幻术,遇到困难就马上逃避的胆小鬼而已。
自己才在人类世界待了短短的三天,与对方共处的时间史少,对方却依然对自己表示好感。然而,前提依旧是建立在自己是「丝啾丝?冯塔纳」的虚伪身分下。
啾朵紧紧将百香送的人偶拥入怀中。这份礼物也……
好想赶快回魔界。
啾朵已经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向晚的风温柔地拂过她的银发,不过啾朵当下对此也感到厌恶异常。
赶快让仪式结束,躲过周围所有人投以的轻蔑与憎恨目光,并将他们此起彼落的咒骂声抛诸脑后,悠哉地返回魔界吧。
这种自暴自弃的想法顿时闪过啾朵脑内。
她将目光移往道别卡片、手环,以及人偶。
啾朵闭上眼睛,理刀的笑容立刻浮现在眼睑下。
那个乐天的无能家伙。起初自己对幻术在他身上失效也感到很不是滋味,不过却慢慢习惯了有他陪伴在身边的生活。现在更不知为何,少了他就没有安全感。
不过,就算是这样的理刀也很快就会收起笑容,对自己投以宛如看到毒蛇或毒虫的厌恶表情。
自己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外头的风不会冷吗?」这时,突然有人从一旁问道。
啾朵睁开眼,发现黑媛正以两肘靠着扶手,并将目光对准自己。
「嗯,还好,并不怎么冷。」
「我们准备的礼物不够周到……」
「哪里,我非常高兴。谢谢你们,我会好好珍惜的。」
「能听你这么说真是再好不过了。」
黑媛的表情瞬间和缓下来,然后将视线转向前方的风景。
她那一头黑色长发随风摇曳,似乎正小心翼翼地慎选用词并对啾朵问道:
「被称为『魔界至宝』,你会因此感到压力吗?」
「压力?」
「啊,抱歉。或许丝啾丝小姐根本不会有这种感觉吧。」
黑媛有点后悔地轻轻摇头,似乎认为自己失言了。
丝啾丝姊姊会有压力?这是啾朵从未思考过的问题。所以,答案到底是什么呢?啾朵在心中侧着头考虑着。
黑媛不太好意思地接着说:
「我总觉得丝啾丝小姐很平易近人,所以才会不小心多问了一些奇怪的问题,请你不要介意。」
「我真的很平易近人?」
「是啊,一点也没错。」
黑媛看起来并不像在客套。
真正的丝啾丝?冯塔纳可是与「平易近人」完全扯不上关系。大家都对她又敬又畏。黑媛之所以会产生这种感觉,便可充分证明自己的幻术还不到家,所以身为啾朵的本来气质才会不小心泄漏出来。
「因为今天是最后的机会,所以有件事想对丝啾丝小姐倾诉一下……」
「嗯?什么事呢?」
黑媛轻轻地咳了一声。
「我出生于对日本财政界具相当影响力的亚威家,不知为何,天生又拥有能让时间停止的能力,因此,在不知不觉中也升上了第一级的钻石级……在学校,我又被冠上『蛇发女妖之眼』的称号。」
她是在自夸吗?尽管啾朵有这种感觉,却依然耐心地听对方说完。
「不过,也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被周围的人们抱以相当大的期待。
黑媛好棒。黑媛是万能的。黑媛可是钻石级的时之统治者。
这种吹捧的话听多了,就会让自己逐渐失去对周围的判断力。总之,我只要继续埋头努力就行了……现在仔细回想。会出现上述那种心态也是因为置身于这种环境太久之故。
如果不努力的话,就无法满足旁人的期待。
虽然好几次也差点被压力击垮,不过我还是撑过来了。
四周的人们总是口径一致,不约而同地说着『加油,你一定可以。真不愧是黑媛,果然蛇发女妖之眼就是不一样』之类的话。
不过,努力、努力、努力……这两个字已经快要让我心力交瘁了。」
黑媛装出心力交瘁的模样左右摇着头,似乎在展示自己以前陷入的窘境是多么严重,然后,她才恢复原本的表情呵呵笑。
「不过,现在的你并不是那样?」啾朵刻意别开头问道。
从她此刻的表情完全找不出任何心力交瘁的痕迹,充满活力的眼神更让啾朵忍不住忌妒。
「是的,我已经改变了。」
啾朵忍不住羡幕黑媛斩钉截铁的坚定态度,更对其改头换面的秘密感到好奇。
「为什么呢?」
「因为我决定停止努力。不,唔,这么形容不太对……应该说,我决定与朋友一起努力。即便拥有莫大的财富或权力,也有很多事是无法自己一个人完成——我最后终于察觉到这点。
因为有朋友,所以才有我。
因为朋友很开心,所以我也不由得跟着开心。
因为朋友在我有难时伸手援助,所以我日后才有机会回报朋友。
只要保持这种心态生活下去,不知不觉中自己就会被珍贵的友谊所包围。」
黑媛端正姿势,以极其严肃的眼神凝视着啾朵。
「我好像扯太远了。其实结论就是……即使你明天返回魔界,也要永远当我的朋友喔——就是这样。」
黑媛倏地伸出手。
啾朵被一种莫名的力量强烈吸引,不自觉地握住对方的手。黑媛也热情地加重握手的力道回应她。
就在这一瞬间……
耶!呀!我爱你们!哎!太棒了!加油!好极了!万岁!跟我交往吧!唔喝!这就是爱啊!喔啦!Jet'aime!真感动!唔哩!很好!我喜欢你们!
众人的欢呼声此起彼落。
原来刚才星光班的众学生们都透过开向露台的窗户窥看两人的举动。理刀与百香的身影也在其中。
大家都因能目睹历史性的一刻而大为兴奋。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
人生最恶劣的瞬间已一秒一秒地逼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