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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偶语的思绪

  1

  蓑泽杜萌星期六出院了。

  姐姐开着宾士车载她回到犬山的家。那天父母不在,佐伯千荣子做好晚餐后也回去了,结果只剩下姐妹两人吃晚饭。两个人几乎没有交谈,姐姐问起杜萌东京的生活,杜萌也只是简短作答。她知道自己心情不好,但却不知道理由。

  当天晚上,杜萌和姐姐睡在一起,醒来时已经是星期天下午。

  已经多久没有睡得这么久了?睡眼惺忪的杜萌突然意识到她不在自己的房里而是在姐姐床上,她略显慌张地看看四周,拉下窗帘的微暗房间里不见姐姐的身影,房间摆满了小东西。杜萌愣愣地看着姐姐的房间好一会儿。

  她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换了件衣服,走下楼梯。一楼正放着古典乐,应该是姐姐把音响拿过去的吧。

  杜萌走进客厅,看见姐姐纱奈惠坐在玻璃屋的藤椅上,身旁的桌上放着茶杯。姐姐戴着眼镜正在看书。

  “早啊——”纱奈惠抬起头,摘下眼镜,

  “嗯,睡过头……”杜萌浅笑着。

  “其实已经下午了唷。你好像睡得不错。”

  “爸妈等一下就回来了,佐伯也该来了……”

  “佐伯星期天也要来?”

  “要啊,傍晚有几个客人要来……”说着,纱奈惠重新戴起眼镜,视线回到膝上的书。

  “姐,那是咖啡吗?”

  “红茶。”

  杜萌踏上比客厅高出一阶的餐厅地板,走向厨房,把一人份的水倒进咖啡机。她爱喝咖啡,讨厌红茶。有趣的是,她虽然喜欢姐姐,但从小对姐姐喜欢的事物,她大都讨厌。

  洗完脸回来,咖啡刚好煮好。她把咖啡倒进杯中,一边啜饮,一边走回客厅。

  “要不要看电视?”纱奈惠拾起头问:“今天是上礼拜被杀的有里匠幻的丧礼喔,电视台应该会实况转播。”

  “没兴趣。”杜萌摇头。

  杜萌早在住院的时候看过电视,所以知道这件事。这几天媒体报导的尽是那名魔术师的案件:一名叫作有里匠幻的魔术师,在那古野市内的龙野之池绿地公园惨遭杀害。

  杜萌现在要烦的已经够多了,她才不管媒体报导些什么。

  尽管百叶窗已拉下,刚起床的杜萌仍觉得洒进玻璃屋里的阳光很刺眼。高耸的观叶植物有默契地一齐躁动,光线充满活力,只有挂在墙上的木制面具的影子动也不动。杜萌此刻实在不想再看见面具。

  “外面……有警察吗?”杜萌问。

  “有。”纱奈惠看着书回答。

  纱奈惠坐在椅背宽大的椅子上。这张藤椅就是那天早上,杜萌穿着高中时代的衣裙拿相机自拍时坐的椅子。杜萌好久没看到姐姐戴眼镜的模样,现在一看,突然觉得姐姐不是小女生了——过了两年,什么事情都很难说,以前总是只肯以隐形眼镜示人的姐姐,现在却戴上了眼镜,实在稀奇。

  纱奈惠和杜萌相差一岁。很多人都说杜萌和姐姐长得很像,但她不这么觉得。杜萌比较高,肩膀也比较宽;不过她现在留着长发,姐妹俩是同样的发型。她们的眼睛可能很像吧,但个性却南辕北辙,姐姐比杜萌来得温柔和善,也就是比较女性化:反观杜萌,从小就觉得自己要是男孩子就好了。

  她们从没真正吵过架。大家都说她们是好姐妹,但其实是因为,无论什么事,姐姐往往是先让步的那个人。

  姐姐从当地的艺术人学毕业后,一年半以来都一直待在家里,偶尔画画图排遗时间。二十四岁,是该结婚的年纪了……至少别人是这么说的。

  “是谁要来?”杜萌问。

  “嗄?”纱奈惠抬起头。

  “傍晚就到的客人。”

  “啊……有叔叔和杉田先生,还有……佐佐木知事夫妇。”

  “什么嘛……无聊死了,”杜萌说:“我出去好了……”

  “不行,”纱奈惠摇头,“爸想让你见见客人。”

  “是我要见客人吗?见谁?”

  “就是你得见客没错……”纱奈惠轻轻笑了,“你知道佐佐木先生的太太吧?她一定又会带相亲照过来。”

  “是带给你吧?”杜萌站着喝了口咖啡。

  “我也有啊,不过……你也帮我分担一点嘛。”

  “饶了我吧。”

  “你跟我求饶也没用啊。”

  “可是我没打算结婚啊,”杜萌坐上沙发,“一辈子都不结。”

  “也是,杜萌不结婚也没关系。”纱奈惠合上书,摘下眼镜说:“你有能力,想做什么都可以。你打算当个研究人员,还是大学老师?”

  “现在怎么知道。”杜萌把杯子放上边桌,双手枕在头下,“反正我讨厌结婚,男人都是笨蛋。”

  纱奈惠笑了出来,

  “现在总算像你了。”

  “别这么说。”杜萌笑着说:“睡眠充足还是很重要啊。你看我好不容易回到家,家里半个人都没有,打算自己做早餐的时候还被陌生男人拿枪指着头……”杜萌耸耸肩,“这样危急的情况很少见吧?”

  “嗯,真的很可怕。”纱奈惠点点头。

  杜萌说到“危急的情况”时,倏地想到西之园萌绘,因为她曾经说过她好几次梦到自己被杀。

  “姐,你知道西之园萌绘吗?她是我的朋友,也是那古野人。”

  “嗯,听你说过好几次,是那个成绩比你好却只进了N大的女孩子吗?”

  “上个星期我跟她见了面。”

  “在哪里?”

  “荣町,她请我到她家吃饭……”

  “啊,就是那天……你不是坐飞机回来的吗?”

  那古野机场就在蓑泽家附近,杜萌每次都从东京搭飞机回家。如果还要出门,大可以先回家放下行李啊,姐姐是这么想的。

  “我坐新干线。”杜萌回答。

  “真稀奇,你不是讨厌坐火车吗?”

  “嗯,临时决定要跟她见面的。”

  杜萌不常搭新干线。就像姐姐说的,她讨厌坐火车或公车,比较喜欢坐飞机。

  “西之园这个人,该怎么说呢,就是个典型的千金小姐……呃,不对不对,是备受保护的陶瓷娃娃……对了,就像是还没初始化的硬碟一样,是个还没跟社会接轨的孩子。”

  “我听不太懂,你说你那个朋友怎么样?”

  “我跟你说过吗?她的西洋棋下得比我好。”杜萌说。

  “哇……”纱奈惠顺着杜萌的话发出赞叹声,但杜萌似乎没有把真正想说的话正确地传达给姐姐。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提起她吗?”杜萌想起一些事。

  “为什么?”

  “她曾被凶手挟持,差点就被丢到海里……最后是她的未婚夫救了她。这短短两年里她就遇过许多次危险,很厉害吧?还有,她很认真地说我变了很多。”

  纱奈惠笑了。

  “那么聪明的女孩子,好像决定结婚后就变得笨笨的。”杜萌笑着继续说:“我不是在说她坏话喔,她还是很可爱的,不过……”

  “你该不会是羡慕她吧?”纱奈惠侧着头问:“羡慕谈恋爱时的盲目。”

  “羡慕?”杜萌不屑地哼了一声,“很抱歉,我觉得很蠢。”

  纱奈惠忍住大笑的冲动,杜萌最喜欢她这种表情了。

  “等到有一天你有了真正喜欢的人,到时候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蠢话呢。要不要收回现在的批评啊?”

  “我不要。”杜萌耸耸肩,吁了一口气。

  2

  下午三点,蓑泽泰史和妻子祥子回到家,秘书杉田也到了。

  “佐伯还没到吗?”祥子走进客厅说:“该开始准备众会了……”

  “打通电话看看吧。”泰史对妻子说,然后看着玻璃屋里的两姐妹,“家里没事吧?”

  “没事,爸。”纱奈惠温和地说。

  “杜萌也听说了众会的事吧?”

  “有,姐跟我说了。”杜萌接着说。

  祥子走到角落打电话,杉田拿着行李站在大厅往里头看。

  “杉田先生。”坐在沙发上的杜萌向他挥手。

  “啊,杜萌小姐。”杉田走近,对她点头致意,“午安,好久不见。”

  杉田完全没变,杜萌心想。

  “杉田先生结婚了吗?”

  “还没有。”

  他应该三十四、五岁了吧。修长的身材看起来很成熟,外表的确像是有为青年,是一个矿泉水一般的男人,没有杂质,但也没有味道。

  父亲和杉田好像有别的事要谈,进去了会客室。母亲打电话请佐伯过来后,上了二楼。

  十五分钟后佐伯千荣子来了,她和纱奈惠及杜萌打完招呼,接着就进了厨房。此时杜萌和姐姐一样坐在藤椅上看书,虽然室外看起来颇为炎热,但是屋内的冷气开得很强,所以纱奈惠还盖了一条毛毯。

  杜萌把看完的杂志放回书柜,走向厨房,佐伯千荣子正打开冰箱。

  “我来帮忙吧。”杜萌说:“聚会的准备工作很辛苦吧?”

  “没关系,我来就好。”佐伯转身回答。

  “我一定要帮忙。”杜萌笑起来,“会妨碍到你工作吗?”

  “不会……那就麻烦小姐了。”娇小的佐伯有些讶异地抬头看着杜萌。

  两人简单地商量一阵,分配好了各自的工作。杜萌一面煮义大利面,一面把解冻的鸡肉和姜丝倒进酱油中腌渍片刻;佐伯千荣子则负责把猪肉缠上棉线,放进烤箱里烤,接着便是装盘和盛前菜的工作。

  “佐伯,你知道我哥房间的钥匙在哪里吗?”杜萌拿起炒菜锅放在炉上问。

  “不知道。”佐伯边工作边回答。

  “那你要怎么打扫三楼的房间?”

  “太太会做。”佐伯回头说:“我没有到过三楼。”

  三楼哥哥的房间里有独立的卫浴设备,原本是间客房。母亲居然还自己负责打扫,令杜萌感到不可思议。

  “不过,总会碰到我母亲外出的时候吧?”

  “那时候就是……纱奈惠小姐……”

  杜萌把油倒进平底锅。

  以前杜萌还住在家里的时候,佣人是位叫作加藤的老妇人。加藤住在蓑泽家,没有通勤:她话少也不讨喜,杜萌没跟她说过几句话,母亲好像也满讨厌她的。母亲是在十二年前当上蓑泽家第二任太太的,刚来的时候杜萌才小学五年级,但是加藤在母亲嫁过来之前就在蓑泽家工作了,难怪会和母亲有些摩擦。当时杜萌并没有多想,如今回忆起来,也就觉得没什么好奇怪了。

  加藤在去年年底过世了,虽说是年届高龄,但事情还是来得很突然。听说是身体状况突然恶化,住院后没几天就走了。杜萌那时候刚好旅行在外,等到她回到东京听闻此事,已经是好几天以后了,所以她也没有出席加藤的丧礼。至于佐伯千荣子则是在加藤离开后,才来到蓑泽家工作的。

  “你知道你来我家工作前有位加藤女士吗?”

  “嗯,我有听说。”佐伯站在餐桌旁说。

  “加藤也没上去过三楼吗?”杜萌问。她的印象里是有,以前加藤应该整理过哥哥的房间,但是杜萌想要确认的是她不在的那两年。

  “您问我也……”

  “就算家里没人,你也不会上三楼看看吗?”

  “不会,”佐伯看着杜萌,一脸惊恐,“不可能上去,因为……很恐怖……”

  “恐怖?为什么?”杜萌停下手边的工作看着佐伯。

  杜萌对于佐伯说出“恐怖”这个词感到有些讶异,不过她大概可以体会。如果什么内情也不知道,或许真的会觉得恐怖吧。

  “你听到的我哥哥被关在房间的理由是什么?”

  “我……”佐伯低着头,面有难色,“素生先生病了……头脑有病……”

  “你说什么?”杜萌问。

  “真的很抱歉!”佐伯慌张地鞠躬道歉:“小姐……我……”

  “嗯,”杜萌轻轻举起手,表示没有恶意,“抱歉,我不是生气,你慢慢说……”

  “好像是精神病……”

  “所以你不敢靠近三楼?”

  “是的。”

  原来如此,佐伯千荣子以为素生疯了。杜萌虽然不清楚细节,但她明白佐伯的恐惧。

  “最近有人来找过我哥吗?出版社的人或是朋友之类的?还是医生有来过?”

  “我不清楚。”佐伯摇头,“完全不知道……”

  “这样啊……”杜萌点头,又开始准备晚餐,“你看过我哥的照片吗?”

  “有的,那边有放。”

  客厅的柜子里放着蓑泽家的全家福,那是杜萌还在念高中的时候,一家五口在驹之根的别墅里照的。

  对了,去年的夏天家人是怎么过的?杜萌突然想到这件事,因为她去年没有回家。去年也去了别墅吗?佐伯也不见得知道吧,那是她来蓑泽家之前的事。

  每年暑假,蓑泽家都会去驹之根的别墅待上一、两个星期,今年如果不是发生那件事,原本是这个星期就要出发的。可是如果大家都去了别墅,那哥哥怎么办?不是由佐伯照顾的话,会是谁呢?还是带着哥哥一起去?哥哥也可能不愿去别墅,去年应该还是加藤照顾留在家里的哥哥吧。

  “……长得真好看。”佐伯千荣子说。

  “我哥哥吗?”

  “是的。”

  “我还住在家里的时候,常和他在院子里聊天,”杜萌呓语般地说:“就在那边阳台的椅子……特别喜欢那个地方……哥作的诗,都是我帮他抄写的唷。”

  杜萌被自己说出的话吓了一跳,她简直是骄傲地认为哥哥的美丽都属于她。

  她望向窗外,看着白色的欧式阳台,久久不动。

  3

  “唉呀,杜萌……”

  站在厨房门口的男人开口,声音低沉。杜萌倏地转身,无法克制地全身颤抖——那个恐怖的早晨,也有一个男子站在那里;当时他戴着可怕的面具,握着枪的手垂下,身体斜倚着墙,就是站在那里。

  杜萌手中的筷子掉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男人说:“吓到你啦?”

  佐伯千荣子快步走到杜萌身旁。

  “小姐,您没事吧?”

  杜萌做了个深呼吸。没事,她自己知道,但身体仍旧动不了,心跳加速。她想坐下来,站着觉得好痛苦。

  “嗯,我没事……”杜萌摇摇头,“只是头有点晕……”

  当然不是头晕。

  那天早上的恐惧又复苏了。即使事过境迁:心里还是有些事情无法忘怀。身体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反应,一定是在警示自己恐惧尚未消失,或者根本是因为恐惧在体内龟裂,才因而产生剧痛吧。

  这种感觉太抽象了,言语根本无法表达。她想起那时瞬间凝结的情绪,就像是原色的鲜明印象。

  叔叔蓑泽干雄担心地看着杜萌。杜萌无视于他的存在,恍惚地晃到客厅,扑倒似地坐在沙发上。

  “杜萌,你怎么了?”正在看书的纱奈惠起身,“脸色很难看耶。”

  “好像是被我吓的。”干雄走近说。

  “不是……”杜萌摇头,“不是叔叔的关系。对不起,我没事,让我休息一下就好……”

  蓑泽干雄抽起烟,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他的长发扎在脑后,经过日晒的黝黑脸庞蓄着胡子,虽然年过五十却不显老态。蓑泽干雄身上穿着充满热带夏威夷风情的大号衬衫,配上一条褪色的牛仔裤,看起来独具艺术家品味——其实叔叔本来就是位画家。杜萌对叔叔的画作不感兴趣,也没看过几幅,倒是姐姐纱奈惠颇认同叔叔的创作能力,常拿他的画当作话题。

  蓑泽干雄是杜萌的父亲——蓑泽泰史的前任妻子澄子的弟弟,换句话说,也就是前议员蓑泽幸吉的独生子。不过本应继承家业的干雄,却在年轻时即踏上艺术之路,直到几年前才从欧洲回来。

  “唉呀,久没见面,杜萌变漂亮啦!”干雄大声地说,双手挥舞着,令人厌烦,“要不要作我的模特儿?”

  经过片刻的调息,杜萌已经没事了。她从小就不喜欢这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叔叔,他是个凡事夸大其辞、让人摸不透心思的人。干雄表面上个性直爽,却又有艺术家老爱拿着放大镜、凡事好奇的气质,杜萌讨厌他压迫性的眼神。

  “纱奈惠呢?最近有画画吗?”眼看杜萌不出声,干雄索性朝着姐姐的方向看。

  “没有,最近的心情不适合。”纱奈惠勾起一抹笑意。

  当纱奈惠还在就读县立艺术大学的时候,蓑泽干雄曾在学校担任专任讲师;纱奈惠还当过叔叔的模特儿,杜萌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还是高中生的她非常反对。

  杜萌假装不舒服而默默不语——她不想跟叔叔说话,总得装一下才不会太尴尬。

  “爷爷身体好吗?”纱奈惠换了话题。

  “啊……不怎么样,”干雄夸张地摇头,“昨天我还去过医院,他看起来真的很虚弱呀,大概快不行了吧。”

  纱奈惠口中的爷爷就是蓑泽幸吉。无论是纱奈惠、杜萌或是她们的双亲,都和爷爷没有血缘关系:但杜萌觉得,对父亲而言,地位可是比血缘重要得多了。

  这时已经快要五点了。

  “素生呢?”干雄突然问起。

  “呃……”纱奈惠含糊其辞,她看着杜萌。

  “门外有警察耶!”干雄笑着说:“该不会是戒护吧?”

  叔叔到底知道了多少?杜萌暗自思忖着。他好像不知道素生失踪的事情,至少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母亲在房间换好衣服后走下楼来,干雄起身打招呼。

  “我去叫他过来。”母亲说着又走出了大厅。应该是去叫父亲来吧,杜萌心想。

  “杜萌,我们也去换衣服吧。”纱奈惠说着站了起来,姐妹俩向叔叔微一欠身,走出大厅。

  “我不用换吧?”杜萌边上楼梯边问姐姐。

  “当然要换,”纱奈惠笑着说:“不过穿什么都好啦。”

  姐妹俩上楼梯时,父亲和杉田才刚从一楼的会客厅走出来。上楼后杜萌和姐姐分开,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倒在床上。

  4

  杜萌横躺在床上好一会儿。

  家里一定有什么事情,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她的脑中不断重复着这个念头,但却没有任何证据。

  待会儿还要去一楼应酬,真是种折磨,而且得和讨厌的叔叔交谈。要是能独自待在房里多好?无论哪种场合,她都习惯一个人。

  杜萌叹了口气,终究还是从床上起身来到更衣室。随便穿穿吧,她想,衣服不过是种保护色而已。

  杜萌换上一件合宜的套装,在镜前敷衍地涂上口红,然后打开房门走出去。

  才在二楼走廊,杜萌就听见一楼传来的笑声。大厅正面的彩绘玻璃仍旧被户外的光线折射得如此耀眼,她站在楼梯转角处往下看着玻璃,接着又抬头看着天花板的八角型屋顶,然后——往上走去。

  三楼的门廊刚好位在楼梯转角的正上方,北侧是一长排稍有弧度的等距离窗户,往外就可以看见巨大屋檐下一条一条的黑色纹路;南侧则有两扇门,左边那扇门里面就是哥哥素生的房间。从驹之根事件发生的星期五早上一直到现在,杜萌都还没来过这里。那件事之后,警方先护送她回到别墅,她睡在别墅里属于自己的房间,结果隔天早上就因为身体不舒服而被家人带到医院,直到昨天才出院。

  杜萌握着房门的把手,慢慢地旋转。门开了。

  这个房间很小但是格局相当特别,往里头走的左手边才是寝室,而浴室则在一进房间的左侧。寝室正面的窗户四周镶着古意盎然的窗框,往下看是玄关,窗户刚好面对着南边。房间里十分闷热。

  杜萌走在铺着木板的地面上打开窗户,凉风顿时迎面吹了进来。可能是风的缘故吧,开启的房门突然“碰”地一声关上,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

  我好像在害怕什么,杜萌心想。

  玄关处的屋檐就房间在窗户正下方。再望过去是蜿蜒的石板小径,一直延伸到门口,还看得见守在门外、穿着制服的警察,以及一旁的警车。更远处则是一片彷佛与房屋互相对峙的苍郁森林。

  就这样被关在这么狭小的地方……更何况哥哥根本无法欣赏窗外的景色。

  窗边的书桌上摊着一本精装书。那并非点字书,而是蓑泽素生的诗集。

  杜萌拿起诗集,摊开的地方是诗集的开头几页。

  (不要追我)

  人们的全数需求,我只需要一样

  我的形体自午后的钟塔流逝

  变成名为光的乐音

  罩手碰触选出的马具幻化

  失去记忆的另外一半接受着仲裁

  无论是谁,是情人也好

  都不可原谅

  无法穿越的境界

  缓慢成形的物体

  因此,请不要追我

  这本诗集是哥哥的吗?不对,哥哥的诗集明明应该摆在一楼客厅的书柜上。一般人看的书对哥哥而雷毫无意义,但为什么这本书是翻开的?诗的名字“不要追我”,好像暗示着——杜萌真的想知道哥哥的去向,但这首诗似乎暗示她不要再追究下去。

  不要追我……

  这首诗是很久以前的作品,而这本诗集也是最早出版的。

  “杜萌?”纱奈惠在楼下唤着。

  杜萌把书按照原本的样子放回书桌上,快步走到房门口。正当她伸手开门时,门外却有人要开门进来,杜萌急忙躲开。

  “吓我一跳。”纱奈惠睁大眼睛说。

  “对不起。”杜萌道歉。

  “我在找你呀,不知道你跑去哪里……”纱奈惠的手仍搁在门把上,探头望着房间,“你在这里做什么?”

  “没、没什么……想过来看一看而已。”杜萌穿过纱奈惠身旁来到走廊上,“对不起,我刚好想说该下去了。”

  “客人都来了唷……”纱奈惠关上门说:“要好好跟爸说对不起。”

  纱奈惠穿着长裙,妆也画得很完整。杜萌跟着姐姐下楼,脑中反覆地出现刚才的诗句。

  不要追我……

  5

  吃晚餐的时候,杜萌几乎没有说话。父亲看起来倒是心情颇佳,话题一个接一个,杜萌甚至觉得,父亲根本不想让同一个话题在席间停留太久,所以才有那么多话好说。母亲则坐在他身旁,优雅地附和着。

  叔叔还是旁若无人地大声说话,却老是搭不上与父亲的对话,总是一直说他在国外的事情;杜萌早就听腻了叔叔的渲染。姐姐坐在杜萌旁边,跟着其他人为了几个愚蠢的问题一头热。杜萌绝对做不出这种事。

  杜萌正前方是位叫作佐佐木睦子的苗条女性,看起来比母亲年轻。她原本要一起出席的丈夫好像临时有事不克前来,她的丈夫是现任的爱知县知事。

  “杜萌打算结婚了吗?”佐佐木夫人拿着红酒杯,低声地问。

  “不,姐姐先才是。”杜萌紧接着回答。

  幸好这时其他人正专注于叔叔的大嗓门,没听见佐佐木夫人和杜萌短暂的对话。

  “不对,是你先唷。”佐佐木夫人小声说着,露出笑容。

  佐佐木夫人戴着一副花俏的眼镜,看起来像是个魔女。虽然杜萌不知道魔女实际上应该是什么样子,但她觉得应该就和佐佐木夫人相去不远。夫人拥有小巧且白皙的瓜子脸以及像是北欧人的高挺鼻子,相貌姣好的她,年轻时一定是个美女。

  佐佐木夫人有如预言般说出的那句话,让杜萌一直到晚餐结束、大家转移阵地到客厅后,仍不时地望向佐佐木夫人。

  杜萌拿着杯子,一直伫立在窗边。刚刚才跟杜萌说过话的姐姐,现在正和父亲的秘书杉田在隔壁的餐厅喝着红茶。叔叔则是独自喝着酒,满脸通红。

  佐佐木夫人和父亲坐在沙发上交谈了一阵子,然后父亲站起来离开:杜萌见状,走近佐佐木夫人。

  “为什么您会那样说?”杜萌坐上沙发问。

  “我说了什么?”佐佐木夫人侧着头浅笑。

  “您说我会比我姐姐还要早结婚。”

  “啊,那个呀……”佐佐木夫人开心地眨眼,“因为我想跟你说说话。”

  “嗄?”

  “只要那么说的话,我想你一定会过来问我为什么。”

  杜萌也笑了,她觉得佐佐木夫人的回答很有趣。

  “我还真的上当了耶。”

  “别这么说……”佐佐木夫人端起桌上的杯子,凑近嘴边,“真是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不过一见到你,我就不由自主地有那种感受喔。”

  “我不打算结婚。”

  “我以前也是呀。十年……不对,二十年前,我也有和你一样的想法。你看,周围的男人个个漫不经心、不能依靠,他们不都是一些无聊的家伙吗?为什么我要受这些人摆布呢?没错,我的确这么想过,结果呢?还不是跟最靠不住、最无趣的人结了婚啊。”

  “请问,您说的是佐佐木知事吗?”杜萌忍住笑意问。

  “对,就是他。”佐佐木夫人点头,“他到现在还是靠不住,也无趣得很。那个人,说穿了只是我拥有的某样东西。他什么都不会啊。”

  “真是饶富深意的一席话。”杜萌点点头。

  “话说回来,上星期那件事真是可怕。”佐佐木夫人突然认真地说:“我才听你父亲在说呢,受到不少惊吓吧?”

  “不会……”杜萌摇头,“我没事。”

  “社会还真不安定。我的哥哥是位警察,可是,他这里啊……”佐佐木夫人皱着眉,用食指指着头,“没错,就是这里弱了点,换句话说,就是太笨了……唉,那种人当警察我真的很担心,脑袋一定硬梆梆的、固执得很,就像硬掉的年糕。这样子脑袋里不会龟裂吗?现在犯罪型态推陈出新,警察如果再不年轻点……”

  听着佐佐木夫人的话,杜萌一直捂着嘴憋住笑。真是位有趣的女性,脑筋转得快,能引起对方的兴致,不愧是政治人物的妻子,也是母亲远不及的角色。

  “啊,对了,”佐佐木夫人从手提包中拿出香烟,“你抽吗?”

  “不,我……”杜萌挥挥手,看着父亲的方向小声地说:“其实想抽,不过父母亲不知道我会抽烟。”

  “我也瞒着我丈夫唷!”佐佐木夫人笑着点起烟,“我先生戒烟了,所以我也不好大剌剌地抽吧?如果不为他着想,那他也太可怜了。”

  “我父亲婚后也戒烟了。”杜萌漾出笑。

  “嗯,蓑泽先生真体贴呀。”佐佐木夫人吐着烟,“不过个性那么体贴,往往做不了人事。我不是在批评唷。”

  “嗯,”杜萌笑着点头,“我可以了解。”

  “就连上星期的事……”佐佐木夫人附在杜萌耳边说:“他连我也没瞒着。损失了好几百万还可以谈笑风生呀?换成是我铁定大受打击。因为蓑泽先生很冷静,大家才以为没事啊……真的是……”

  “嗯,您说得对。”杜萌非常同意。

  “不过,还有一名杀人犯在逃吧?没有逮捕到案的确令人不安呀。下次遇到我哥,我会跟他说,叫他好好注意这件事。既然笨的话,只好比别人多努力一点啰。”

  佐伯千荣子端来新的杯子给她们,杜萌婉拒了,而佐佐木夫人则递上用过的杯子。

  “逃走的那个人不是杀人凶手。”杜萌说:“他的确限制了我的行动,之后又逃走……不过他没有杀那两个人。我认为……那两个人是起内哄才会互相残杀。”

  “不对。”佐佐木夫人摇头,“蓑泽先生刚才说他们不是互相杀死对方,而是分别遭人射杀。”

  “嗄?是吗?”杜萌感到惊讶。那个叫作西畑的确实说过类似的话,她本来不认为警方会采信这种说法,但如今父亲得到这样的消息,应该就不会错了。

  “那凶手是谁?”杜萌问。

  “会是谁啊……”佐佐木夫人耸耸肩,眼睛骨碌碌地转着,“我不打算去思考那种事,因为我不想动太多脑筋、加速老化。啊,对了,你哥哥素生好不好啊?”

  “嗯。”杜萌调整了一下姿势坐正,“最近有点……”

  “他都没有出来耶。”佐佐木夫人轻轻笑着,眼睛眯成一条线,“我真想再见他一次,他是出了名的俊俏少年呀。这么说好像有点不庄重,你别太在意唷。”

  “没关系。”

  “素生几岁啦?”

  “今年二十四岁了。”

  “这样啊……”佐佐木夫人手中的杯子微倾,抬头看着天花板轻轻叹息,“年纪大真是件烦人的事,人到底为什么要变老呢?不是说人体的细胞每隔几年都会代谢一次吗?既然如此,应该可以永远年轻吧?”

  “说得没错,”杜萌点头,“您很清楚呢。”

  “因为念了很多关于这方面的书啊。”

  “不过,基因随着年纪的增长也会再度重组喔。”

  “你主修是什么?”

  “资讯工程。”杜萌回答。佐佐木夫人变换话题的速度真是惊人,她心想。

  “电脑啊……”佐佐木夫人瞬间皱起眉,“对不起,我的脸色是不是很难看?因为我拿电脑没辄,而且挺厌恶的,天生就这样。”

  “其实很少人喜欢。”

  “是吗?最近不是这样吧?我侄女就很喜欢,还一定要用电脑写情书。我不太喜欢那种偷偷摸摸的感觉,但现在的年轻人爱得很——不对不对,我还算年轻,好像非得学起来不可……嗯,不能说放弃就放弃呢。”

  “我也不喜欢。”杜萌微笑着。

  “唉呀,讨厌的话还能继续念下去吗?”

  “学医的人就会喜欢病症吗?”杜萌反问。

  佐佐木夫人听了,莞尔一笑点点头。

  “我喜欢你,下次见面介绍我侄女给你认识好吗?你们一定谈得来,她也是个古灵精怪的孩子。我不是说你奇怪唷,该怎么说好呢……独特吧?很有个性的意思。嗯,可能是你们同年纪的关系……一定是这样……”

  6

  佐佐木夫人在九点多离开,蓑泽家为她叫了辆计程车,全家人站在玄关目送她离去。叔叔干雄睡倒在客厅沙发上,他几乎每次众会完都会在这里待上一晚。

  杜萌洗好澡,十点时回到房间里。她锁上门,从东京带回来的行李中拿出香烟和携带式烟灰缸,点燃香烟深深地吸了口,久违的尼古丁气味让她顿时有种轻飘飘的感觉。

  她坐在床上想着佐佐木夫人说的话。驹之根那两名歹徒的死因不是自相残杀,换句话说,警方推测还有另一名凶手杀了那两个人,杜萌还没向父亲确认过警方的看法,但也没必要,她认为这样的推论很合理。

  不过到底有什么证据足以让这个论点成立呢?

  警方应该已经和法医相验过尸体。他们掌握了实际的证据吗?假设如此,警方便会展开追查第四名犯人的行动。目前的结论是,警方断定当时逃逸的男子不可能杀了那两名犯人,凶手另有其人,所以正在搜寻第四名犯人的下落。

  警方会怎么看待别墅杀人事件和素生失踪案件的关连呢?说不定他们单纯地认为是第四名犯人把素生带走。

  话说回来,杜萌下楼参加众会前在三楼素生的房间中发现的诗集,又作何解释?那会是谁放的呢?她不能问姐姐,更何况姐姐根本不觉得那本诗集有什么意义。

  不要追我……

  哥哥到底身在何处?

  警方做了什么?

  杜萌在房间里没有看到哥哥常用的拐杖,不过拐杖不在也不能证明什么,毕竟失明的素生独自离家的可能性极低,应该还是被带走的吧。如果说真的是绑架,都过了一个多星期,犯人怎没打电话来?

  警方应该也考虑过一样的情况。

  没错……在医院里,西畑刑警曾提过房间的钥匙……

  出事的那天早上,杜萌曾在屋里来回走了好几遍。她察觉家中没人,也上去三楼确认过哥哥房间是锁着的;除了杜萌,家里没有一个人在。事件发生后,她从驹之根别墅回到家,发现哥哥不见了,但三楼的房间还是锁着。

  西畑刑警的疑惑是……为什么房门要上锁?哥哥离开房间时,不,应该说被带走时,为什么还要故意将房门上锁?

  为了不让杜萌进房间?但,为什么?

  会不会在杜萌回到家的那天晚上,素生已经失去踪影了呢?

  母亲说那天中午哥哥还在,姐姐也这么说。那天下午,母亲和姐姐外出购物,返家时来不及进入屋内即遭到挟持,父亲也被歹徒带走。当时已是晚上八点多。

  假设哥哥是在母亲和姐姐外出的那段时间离开房间的……那打开哥哥房门的就是父亲。不过这样有什么意义呢?几个钟头后母亲返家,送饭给哥哥的时候就会发现了;就算锁上门,母亲知道钥匙在哪儿,也瞒不住哥哥不在房里的事实。还是说在出门购物之前,母亲就已经送餐点给他吃过了?

  还有另外一种假设。从蓑泽家三个人被挟持到杜萌返家的几个小时里,家里除了哥哥,还有佣人佐伯千荣子。如果哥哥是在这时离开房间……那就是佐伯开的门,接着她再把门反锁,制造哥哥还在房间里的假象……

  无论怎么想,都是后者的推论较具说服力。但佐伯的目的何在?是受某人之托吗?为什么要伪装哥哥还在房里?

  如果门没锁……又会是什么情况?说不定杜萌发现哥哥不见了会很慌张吧,然后瞬间省悟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那天晚上,她不也曾想过要去哥哥的房间看看吗?只是因为时间太晚,她又非常疲倦,就直接回房间睡了。说不定,当晚她真的有去敲三楼的房门,可是因为精神恍惚而忘了。

  杜萌起身在房里踱步。从窗帘的缝隙望去,明亮的月光照着庭院的草坪微微发亮。

  她打开落地窗走到阳台,湿润而暖和的空气包围着夜晚,夜空中独挂着一轮明月,四周安静到可以听见阳台下方冷气机的运转声。

  隔壁的落地窗敞开着,纱奈惠这时探出头来。

  “你在做什么?”姐姐身上还是穿着聚会上的衣服。

  “呃,在观测天象。”杜萌开玩笑地说。

  “不要出来比较安全吧,可能会被歹徒袭击喔。”纱奈惠低声说。

  “不会啦,天色那么暗,对方看不见我的。”虽然这么说,杜萌其实知道姐姐说得没错。房间透出来的光线已经够明显了,更何况歹徒也可能使用红外线侦测。

  “先不管凶手是不是复仇,”纱奈惠小声地说:“总之他没得到应有的现金,还把同伙两人杀了呢。”

  “那两个人是自相残杀。”杜萌淡淡地说:“这种动不动就为了小事寻仇的人,根本成不了真正的恐怖份子。”

  “什么意思?”

  “就是杀了我他们也不会有好处的意思。”杜萌笑着说。

  “是这样吗?”纱奈惠一脸担心,“不是常有政治人物的女儿遭到枪击吗?”

  “那样只会引起社会大众的反感。”杜萌说。

  “喔……”纱奈惠转身靠在栏杆上,“那些人还满有礼貌的,用词也很婉转;虽然语带威胁,但还算理性。那个女人真可怜,竟被自己信任的同伴杀死……不过如果她心里有未完成的梦想,一定会拼命挣扎生存下去吧……”

  “嗯……”杜萌重重地点头。姐姐的语气总是一派温柔,就连批评的话也是。

  “外面好热,进去吧。”纱奈惠说。

  “来我房间吧。”杜萌说着关上窗。

  杜萌回到房间,姐姐也随后过来。

  “杜萌……你抽烟?”

  “只抽了一根,”杜萌拉上窗帘,“味道不好闻?”

  “有一点。”姐姐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

  “姐……”杜萌坐在床上,“警方有没有问你关于那件事的问题?”

  “什么问题?”

  “杀了两名歹徒的人是谁……之类的。”

  “没有,那两个歹徒不是互相杀死对方的吗?”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但好像不是这样。”杜萌摇摇头,“我听佐佐木夫人说的,爸好像也知道。”

  “为什么警方有这种怀疑?”

  杜萌的疑惑和姐姐相同。

  “可能从硝烟反应【注:开枪后留下的弹药反应,警方用于犯罪搜查】或尸体遭移动的痕迹判断的吧……”

  “硝烟反应?”纱奈惠歪着头。

  “就是弹药发射后留下来的烟雾反应,我也不清楚,大概是氮气化合物吧,可能是歹徒开枪后,周围的水气附着在弹药上……”

  “我不懂耶……杜萌,那会是谁杀了两名歹徒?那个逃走的男人吗?”

  “不是他,两名歹徒是在更之前就遭到杀害的。”

  “说得也是……所以还有其他人?”纱奈惠双手交叉抱肩,皱着眉头。

  “对。”

  “原来如此……”纱奈惠点头,“幸好那时我们都没有离开别墅。本来我们听到两声枪响就打算跑出去看看,可是爸说太危险了。凶手当时可能还在停车场吧。”

  此时一阵敲门声打断姐妹的谈话。杜萌站起来开门,看到母亲祥子站在走廊上。

  “杜萌,有你的电话。”

  “谁打来的?”

  “我也不知道,是你爸接的。”母亲回答。

  杜萌急忙下楼,从大厅穿到客厅时,她看见父亲和叔叔拿着酒杯在餐厅聊天。佣人佐伯和父亲的秘书杉田好像都同去了。

  杜萌走到电话旁,拿起话筒。

  “喂?”

  对方没有出声。

  “喂?我是杜萌。”

  “不要追我。”是一个男性的声音,杜萌愣住了。

  “哥……?”

  话筒那端是电话挂断的声音。杜萌回头看着餐厅的方向,父亲也起身看着杜萌。

  不会错,就是那个声音,那是哥哥素生的声音。

  杜萌不寒而栗,握着话筒呆站在原地。

  “哥哥……哥哥打来的电话。”

  “什么?素生打来的?”父亲走了过来。

  “对,是哥哥……”杜萌点头。

  “他说了什么?从哪里打来的?”

  “他没说……”杜萌摇头,“电话一下子就挂断了。”

  “怎么了?”纱奈惠和母亲走过来。

  “哥打电话来。”杜萌回答。

  “不是你接的吗?”母亲看着父亲。

  “是男人的声音没错,不过那个人说‘叫杜萌听电话’。素生不会这么跟我说话。”

  “不会错的,”杜萌说:“一定是哥。他只说了‘不要追我’这句话。”

  “什么意思?”纱奈惠皱着眉。

  杜萌摇摇头,四个人一阵静默。

  “他身边大概还有别人吧。”父亲说:“至少现在知道他没事。”

  “什么事?发生什么事?”叔叔干雄端着酒杯、扯着嗓门,呆滞地看着蓑泽一家人。

  “我明白了。”父亲突然小声地说:“我们先不要和警方提起这件事,最好也不要告诉叔叔。”

  “为什么?”杜萌紧接着问。

  “别问这么多,就照我说的去做。”父亲压低音量瞪着杜萌,她只好点头。

  回到房间,杜萌坐在床上。想到三年来未曾听过的、令人怀念的哥哥的声音,杜萌不知不觉地红了眼眶。她无法入睡,即使灯都关了——关了灯的房间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哥一直都待在这么黑暗的世界里吗?

  或者其实他拥有的是充满光线的纯白世界?人的身影是白色……风和水也是……该不会连声音也是白色的?

  素生常用“看得见”这个词。对他来说,看得见到底是什么感受?

  不要追我。

  电话里说的话和诗集上的词句一样,是偶然吗?是素生把诗集摊在三楼房间里的吗?不,不可能,他看不见,光是想翻开特定某一页就非常困难。那是把素生带走的人布的局啰?那个人打了这通电话,也挂上了这通电话。

  无论如何,可以确定的是哥哥的行动受到控制。那个人……警告杜萌不要再找寻她哥哥的下落。

  8

  隔天,星期一的早上,杜萌走进餐厅时,看见纱奈惠正跟一个身形壮硕的男子在玻璃屋里交谈。

  “啊,杜萌,”姐姐注意到杜萌,“刑警先生来问有关昨天电话的事……”纱奈惠站起来,轻拍着杜萌的肩膀。

  “喝咖啡好吗?”

  “好,谢谢。”杜萌眯着眼睛说。

  “早。”刑警从沙发上起身向杜萌打招呼,看起来更高大了。那是位动作有点迟钝、体型像熊的男子,“我是爱知县刑警鹈饲,很抱歉大清早来打扰您。”

  “不会。”杜萌揉揉眼睛说:“我的脸色很难看吧?昨天根本没睡。”

  “我昨天也熬夜。”鹈饲刑警坐下来说:“您知道昨天发生的事吧……真是一团混乱。”

  “不清楚耶。”杜萌坐在藤椅上呵欠连连,她根本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应该很忙碌吧?”

  “听说素生昨天打过电话……”鹈饲说。

  “嗯……我父亲接的。打电话和说话的不是同一个人。”

  “我已经询问过蓑泽先生了。请问素生和您说了什么?”

  “不要追我。”

  “只有这句?”

  “对,然后就挂了电话。”

  “有听到其他声音吗?”

  “没有。”杜萌摇头。或许其实有声音,但她没注意到,她只听见哥哥的声音。

  纱奈惠端来咖啡,之前鹈饲刑警面前已经有了一杯。纱奈惠和他们隔着一段距离坐下。杜萌喝一口滚烫的咖啡,高温的液体流过她的喉咙,她叹了一口气。

  “那是我哥写的诗,诗名也是‘不要追我’。我昨天曾去过我哥的房间,看到他桌上的诗集,摊开的那一页刚好就是这篇。”

  “昨天什么时候?”

  “傍晚,”杜萌又喝了一口咖啡,“晚餐前。”

  “这代表了什么?”看似疲倦的鹈饲一边在笔记本上抄写着一边问。

  “我不知道。”杜萌摇头,“但不是我哥放的。”

  “为什么?”

  “我哥看不见,他不可能做得出这种事。”

  “如果是巧合呢?”鹈饲问。

  “是我摆的……”纱奈惠在一旁突然说,杜萌讶异地看着姐姐。

  “是我拿诗集去哥房间看的。我想在素生的房间里看书,因为他房间窗外的视野很好。”

  “所以是姐姐把诗集翻到那一页的?”杜萌问。

  “我也不记得了……”纱奈惠浅笑着摇头,“我只是随手放在桌上……”

  “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早上大概十点左右。”

  那时杜萌还在睡,昨天她睡到下午才起床。

  “房门没有上锁吗?”鹈饲问。

  “没有,素生不见之后,房门就一直没锁。”纱奈惠回答。

  “一定是有人故意到三楼,把诗集摊在那一页。”杜萌说。

  “为什么?”纱奈惠不解地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也说不上来,”杜萌摇头,“但我觉得不是巧合。”

  “可是你会上楼发现这件事情,不也只是巧合?”纱奈惠说。

  “我也这么认为。”鹈饲点头。

  “不是。”杜萌缓缓摇头,“那通电话是找我的,不是爸,不是妈,也不是找姐姐,而是找我。他想听到我的声音……所以那本诗集一定也是……”

  杜萌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没有办法清楚地表达感受。

  “我明白了。”鹈饲停了一会儿说:“那么我想再请教一件事,昨天早上十点到傍晚的这段时间,谁最有可能到三楼的房间?”

  “这栋房子里的所有人都有可能。”杜萌立刻回答:“不可能是外面潜进来的人,因为屋外有警察守着。”

  “蓑泽泰史先生、蓑泽夫人、纱奈惠小姐……还有呢?”鹈饲边写边问。

  “刑警先生,请您等等,为什么要问这个?”纱奈惠问。

  “佣人佐伯、杉田先生,以及叔叔。”杜萌淡淡地说。

  “您说的叔叔是……蓑泽干雄先生吗?”鹈饲再度确认。

  “请问……这么做有什么意义?”纱奈惠问:“为什么家人或是干雄叔叔会故意把诗集打开呢?”

  “还有佐佐木夫人。”杜萌补充。

  “不可能是佐佐木夫人,”纱奈惠摇头,“她傍晚才到,到了以后一直待在楼下;其他人更别说了,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请问佐佐木夫人是?”鹈饲问。

  “知事夫人。”杜萌回答。

  “啊……明白明白。”鹈饲张着嘴点头。

  “杜萌,”纱奈惠瞪着妹妹,“你会不会想太多了?还怀疑每个人,你真的不对劲。”

  “嗯……我一定是,”杜萌回敬姐姐一个眼神,“我一定是想太多了,而且就像姐说的,我真的哪里不对劲。”

  9

  这天下午,在爱知县警本部三楼和四楼的楼梯间,长野县警西畑叫住鹈饲。鹈饲抱着堆积如山的文件,侧着身和西畑交谈。

  “关于那本诗集……”西畑听完鹈饲的叙迤,只说了这句话就没再说下去。鹈饲不明白西畑是要问他问题,或只是纯粹自言自语。

  鹈饲盯着年纪足足大他一轮的西畑。西畑是那种捉摸不定的男人,一双大眼像鱼一样眨也不眨,而且老是飘怱不定,总让人觉得他的样子像是阎王的跟班。刚才西畑说“诗集”两个字,鹈饲还听成“尸臭”【注:日文中“诗集”和“尸臭”的发音相同,都是“ししゆう”】。

  “您是在说蓑泽素生的诗集吗?”鹈饲忍不住要确认一下。

  “全部有几册?”西畑紧接着问。

  “四、五册吧,放在三楼的是第一本。”

  “嗯……”西畑思考着。

  “蓑泽素生失踪的案件,就交给我们吧。”鹈饲说。

  “我们”指的是爱知县警。鹈饲并不是刻意要挑明责任归属,因为这件事真正的负责人本来就是鹈饲的上司三浦警部,鹈饲也不过是个协助办案的人,就像齿轮的其中一齿,所以鹈饲只是顺口说出而已。而西畑则是长野县警的负责人,负责调查两名歹徒遭杀害的始末,他今天好像也会和三浦见面。

  西畑什么话也没说,鹈饲心想。该不会自己说的话惹毛对方了吧。

  “你们调查的情况怎样?”

  “我们?”西畑避开鹈饲的眼神,抬头往上看,“嗯……没什么进展。”

  “凶枪呢?”

  “咦?你没听说吗?我已经把报告交给三浦了。”

  “抱歉……最近忙东忙西的,我还没看。”

  “在忙那个魔术师杀人事件吧?”

  “是呀……搞得人仰马翻。”

  “简单来说……”西畑忽略鹈饲的抱怨,微笑着开始说明,看来应该没有动怒,“……女的先把男的杀了,接着又有另外一名凶手杀死女的。”

  “为什么会这么推论呢?我听说两个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死亡的……同时开枪的可能性应该比较……”

  “不对,距离不一样。”西畑摇头,“男的是被人在近距离射杀的,女的则是有些距离……大约五公尺吧。而且枪杀男子的枪口径较小。”

  鹈饲听着西畑的解释,然后二人结束对话,西畑走下楼。

  鹈饲在之前就已经得知枪杀鸟井惠吾的枪枝握在清水千亚希的手中,而鸟井手中也握着杀死清水的枪。不过警方检测出只有清水的右手手套有硝烟反应,鸟井的手上没有;换句话说,杀了清水的不是鸟井。

  西畑刚才还进一步解释,说清水千亚希手中的枪似乎不是蓑泽一家人看到的那枝大型枪,应该是更小型的枪械,清水千亚希很可能持有一大一小两把枪,而先前将小的那把藏在身上。她是近距离射杀鸟井的,而鸟井额头中弹,两人之间只隔一到三公尺——这是根据小型枪械的射程所估算的,两人距离也可能更近,但由于鸟井额头并无近距离射击才会有的硝烟反应,故推测开枪距离为一公尺以上。

  另一方面,另一名嫌犯清水的中枪部位在左胸,由伤口可以判断出凶手使用的是口径广而且威力强大的枪,子弹贯穿身体——凶手应该是朝清水正面攻击,距离可能很远。不过目前警方尚未寻获子弹。

  总结一切线索,假设鸟井先开枪,当他远距离瞄准目标的时候,就不可能还有人接近他,进而朝他的额头开枪。更何况鸟井的手没有硝烟反应。

  事实应该是,清水突如其来地持枪射杀鸟井,另外还有人目睹一切,并随后杀了清水。接着凶手把枪摆在鸟井手上,再将两具尸体搬到厢型车上。以上是西畑的推理。

  然而鹈饲认为,即便推测合理,对案情的帮助却相当有限,无法提供更多追查凶手的线索。目击者说先前鸟井和清水都拿着大型枪械,但案发后,手握大型枪枝的只有鸟井,因此很有可能是凶手逃走时带走了另一把枪;不只是凶手不见踪影,挟持蓑泽杜萌的歹徒赤松浩德同样也持枪逃逸,并连同现金一起带走。事件发生至今已过了十天以上,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警方仍然没有赤松的下落。

  至于这起事件未受媒体关切,是因为死者只是两名歹徒吗?或者是因为鹈饲负责的魔术师杀人事件过于耸动,把这个案件盖掉了?

  鹈饲抱着文件走上楼:心思仍在这件事上打转。

  不仅媒体,就连爱知县警也将蓑泽家的事件视为次要。搜查总部根据掌握的资讯,认为蓑泽素生并非遭到绑架,不过是在一夜之间失去踪影罢了。如果不是因为其他家人同时遭到挟持,蓑泽家的长子根本就是单纯的离家,没什么好怀疑的。但就蓑泽素生失明这一点,多少还是让人觉得不对劲,这表示蓑泽素生需要协助才能离家;而今天在蓑泽家听闻蓑泽素生打电话一事,也间接证实了这种推测。

  西畑刑警把挟持事件和素生的失踪联想在一起,但鹈饲不认为两者有关连;目前不要节外生枝才是上策……

  鹈饲走进上司三浦的办公室,把文件放在桌上,然后向三浦报告稍早在蓑泽家调查的经过。三浦靠在椅子上默默听着说明,眼镜后的锐利眼神直视着鹈饲。

  “没有什么疑点啊……”鹈饲报告完,三浦喃喃自语。

  “是的,”鹈饲点头,“好像和绑架扯不上关系。”

  “歹徒没有提出要求,只有观察一阵子再说了,也不能撤了守备。”

  “诗集的事要怎么处理?”

  “那是杜萌小姐的误解。”三浦不客气地说:“我不管另一方说了什么,杜萌小姐只是刚好看过诗集,才把对方的话和诗集里的句子联想在一起。”

  “我也这么认为。”鹈饲点头。

  “无论是误解或刻意的人为,”三浦推推眼镜说:“这种电话对事件都没有帮助,更没有影响,你说对吧?”

  “是的。”

  “那位小姐在担心什么?”

  “你说蓑泽杜萌吗?”

  “是太神经质了吗?”

  “这……”鹈饲也不懂,“她的个性确实有点怪——虽说是T大工学部研究生,头脑也不错。她甚至像个侦探一样对我说,有人为了让她看到诗集,故意翻到那一页。”

  “然后呢?谁会这么做?”

  “她说可能是当时所有待在蓑泽家的人呀!”鹈饲笑了起来说:“蓑泽家在那通电话当晚刚好有个聚会,来了几位客人,包括蓑泽泰史的秘书、蓑泽泰史前妻的弟弟,还有,对了,佐佐木知事夫人。”

  “嗄?西之园本部长的……”

  爱知县知事夫人佐佐木睦子,是爱知县警本部长西之园捷辅的妹妹。

  “没错……”鹈饲兴致勃勃地回答:“我在写报告的时候还特别谨慎哩!虽然本部长不见得会那么注意。”

  三浦看着鹈饲闷哼了一声,不知是觉得鹈饲说的话很有趣,还是无聊。

  10

  这天傍晚,佐佐木睦子和N大的犀川创平见了面,地点是校园里的“White Bear”餐厅。当天是某妇女团体邀请佐佐木睦子演讲,会后在返家途中,她突然想起某事,便在计程车上打电话给犀川。

  “老师,您有空吗?”

  “现在吗?”犀川低声问:“我手边是没什么事。”

  “那我去找您,”

  约定的地点“White Bear”就在教学大楼后面的森林中,从N大正门往上坡路一直走就看得见了。

  睦子在店门口下车走进店里,坐在店内深处的犀川正在抽烟。或许是因为学生放暑假的关系,此时店里没有其他客人。

  “久等了,”睦子把手提包放在旁边的座位上然后坐下,“犀川老师,这么突然打扰您真是抱歉。”

  “午安。”犀川向她打声招呼,“请问……有什么事?”

  “没有。”睦子扬起笑容。

  睦子向服务生点了咖啡,而犀川面前本来就已经有杯咖啡。

  “不是什么要紧事啦,”睦子看着犀川说:“只是……想看看老师的脸。”

  “看完了吗?”犀川面无表情地说。

  “嗯……再看一下。”睦子回答。

  犀川创平副教授是睦子的侄女西之园萌绘的指导教授。萌绘之前就对犀川情有独钟,但睦子怎么看也不觉得犀川是非常特别的人,不过他的确有点怪——不,应该是说,睦子没见过像他这种人。

  今年一月萌绘介绍犀川给她认识,睦子第一眼就对犀川印象深刻。萌绘的个性和她很像,她的直觉告诉自己,绝对有某个原因让她的可爱侄女喜欢上犀川。

  这个男人到底拥有什么?那是睦子的丈夫或是她周围的男人所没有的特质,也许和她不在人世的兄长、也就是萌绘的父亲所拥有的一样吧。而她的侄女一定也有同样感受,

  犀川默默地抽烟。

  “萌绘最近好吗?”睦子向他询问侄女的近况。

  “正在努力念书,快要研究所考试了。”

  “还有呢?”

  “这个嘛……”犀川的视线移向别处,“正热中于魔术师杀人事件。”

  “这样啊……”睦子点头,“一不注意她就会陷下去。”

  犀川默不作声地颔首。

  “根本就是跟某人很像吧?”睦子摇摇头说:“一发生事情就流连忘返……没错,都是我哥害的,是他不对。”

  “不,西之园本部长也反对啊。”

  “话是这么说,但见到侄女出入警察局:心里一定高兴得很。真是的,哪里有趣了……”

  “我多少可以了解哪里有趣。”

  “唉呀,连老师您也……”

  “不过有趣的事情还有很多,例如做研究或是念书……她如果能早点发觉就好了。”

  “这我……”不太清楚——睦子要说的似乎是这一句。

  睦子相信推理绝对比念书来得有趣,但她更希望自己的侄女放更多的心思在政治或经济方面的事物上。那孩子有这个资质的,她流著名门西之园家的血液……政治家也好、实业家也好,做什么都会有一番成就,不然好歹作个学者……不过学者最没钱了。

  睦子并不关心侄女将来的结婚对象是谁。反正结婚对象不会影响萌绘的未来,因为若为了那种小事左右了人生,就已经输在起跑点上了。即使面对再困难的考验,睦子相信那个孩子也能够克服的。

  她突然想起昨晚在蓑泽家遇见的一对姐妹。

  “昨天我去了蓑泽泰史家一趟……”睦子回想着说:“老师,您知道那件事吗?”

  “什么事?蓑泽是谁?”

  “唉呀,县议员啊,您不知道吗?”

  “我不看报纸和电视。”

  “蓑泽家上个星期遭歹徒挟持……不对,还是上上个星期……”

  “喔……”犀川还是没表情。

  睦子开始说起她从蓑泽泰史口中听到的事,包括被挟持的经过、两名歹徒不可思议地自相残杀身亡,以及还有一名歹徒在逃。说着说着,睦子的情绪竟也高昂起来。

  “如何?不可思议吧?”

  “西之园也常说这句话。”

  “咦?萌绘?”

  “嗯。”犀川点起烟说:“她只要跟我提起和您刚才说的类似事件后,一定会接一句‘不可思议吧’。”

  睦子笑了。都这把年纪了,这样的亢奋有点不好意思。

  “萌绘还是像我呀。”睦子耸耸肩,“该怎么说呢?怪了,我原本不是要说这些的,不过坐在老师面前,就自然而然地说了,绝对是老师的关系。”

  “为什么?”

  “老师让我有想要说话的感觉。”

  “那是什么感觉?”

  “就是给我一种立刻会得到回应的感觉。”

  “怎么会,”犀川吐着烟圈苦笑,“我不是签诗啊。”

  “不过,您在当下一定有什么好见解吧?”

  “这句话,西之园也常说。”

  “老师……”睦子瞪着犀川。

  犀川嘴边浮现微笑。

  “抱歉,如果是跟西之园说话,我一定很紧张;但现在我真的觉得很有趣。你们根本是同个模子印出来的,尤其是生气的样子……”

  “好,您尽管笑。”睦子也牵起唇角,拿出香烟。

  “对不起。”犀川低头致歉,“关于您刚才说的事,我没有任何想法;不过,我大概知道西之园会有什么反应。”

  “萌绘会怎么想?”

  “应该会怀疑蓑泽家的人吧。”犀川不假思索地回答。

  “您是指绑架案是无中生有?”睦子露出认真的表情。

  “嗯,全是为了杀那两名歹徒所布的局。西之园应该会认为除了妹妹以外,蓑泽家的其他人都是嫌疑犯。”

  “无论如何,这实在是……”

  “不可能对吧?”犀川点头,“但如果是她,绝对会考虑到这一层面的可能性。西之园就是会思索最不可能的假设啊,这是她的思考模式。”

  “啊……原来如此。”睦子睁大眼睛点头。

  “这件事……请您先不要告诉西之园。”犀川捻熄香烟说:“您能保密吗?至少不要主动跟她说……”

  “嗯,当然,我也不打算告诉她。”睦子轻轻点了几下头,回答:“她要是知道了,又会头一热吧。”

  “绝对会。”犀川点头。

  “我会保密的。”

  “不过这种隐瞒方式有点下流。”

  “下流?”睦子不解。

  “嗯,就和驯服动物一样,人类为了让动物服从而取走它们的食物,也可以说是对动物权的漠视,但并不是让动物真正服从。就像规范枪械的使用也很下流。”

  “规范枪械的使用……很下流吗?”

  “是的。人类会不会犯罪,和规不规范没有关系。如果人性本善,就算不规范枪械的使用也不会有犯罪。世界上并不是因为存在着枪械人类才杀戮;使用者是人类,就算没有枪,人类还是会杀戮……总之人并不完美,西之园也是。”

  “嗯,她还是个孩子。”

  “这时候好像有个谚语可以形容她……”

  “百密必有一疏?”

  “不,应该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犀川说。

  睦子掩嘴笑着。

  “老师……我看都不对吧。”

  “是啊……”犀川耸耸肩,“老实讲,我从来没说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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