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时间的接点
王配侯路裘斯才刚到任七天,公王国阵营已经失去了三座要塞。驻扎在耶帕维拉的公国联军全都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他们空有七万大军,却全然没有反击的念头。
因为驻扎在那些失守要塞中的士兵跟骑士,没有一个人生还。
三座要塞中阵亡的将士全都被送回耶帕维拉邻近的郊外。这些将士们各个全副武装,却完全没有抵抗迹象地遭到一击毙命。
“已经三座要塞了!而且连一个生还者都没有,这情况实在太诡异了!”
拉坡拉几亚的军团长在圣堂内举行的军事会议中拍桌大骂。因为损伤最严重的就是拉坡拉几亚军,而且这三座要塞被歼灭的时候,周边部队的援军没有一次赶到。
“敌军肯定派出了数以千计的大军,但你们却完全没有察觉!你们真的有在侦察戒备吗!为什么敌人来了,我方却完全没有发现!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的部队在敌人潜入后,还不是完全没有发现。”
“可不是吗?大白天的。”
“而且还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婴儿一样任人宰割。”
“你们这是在污蔑我军吗!”
拉坡拉几亚的军团长愈说愈气。
“肯定是那个王配侯使用了什么巫术。之前那个柯尼勒斯大公不也是妖剑的能手吗?这个路裘斯大公肯定也会某种诡谲的巫术。”
不知道是谁提出了这个论点,在场的人无不哗然。有关这点其实大家都想过,然而却没有人愿意承认。
“嗯……还有他那残虐的性格,根本不是人……”
“少胡说了,这是迷信,是那些佣兵们流传的谣言。”
“这就是你们任人宰割、全军覆没之后想出来的藉口吗?”
“你再继续出言不逊污辱我军,我绝不饶你!”
“够了,现在不是大家在这边相互叫骂的时候!”
札卡利亚公王一直拼命地出声制止。
站在墙边待命的米娜娃早已听不下去了。
(弗兰不在,这群人就成了一盘散沙。)
(驻扎在圣卡立昂的圣王国军大约有四万人,而我军则是七万。但是我军现在乱成这样,
就算在人数上占有优势,万一开战的话,我们一定溃不成军。)
宝拉也站了起来,挺起身子拼命地想把话题拉回到该讨论的事情上。
“这些杀戮只是对方的威吓手段,弗兰殿下的作战计划书中也有提到这种状况,我们不可以退缩,不论如何至少要将战线维持住,等弗兰殿下回来。现在敌军战线已经朝我方推进过来,我们只要从河川上下游分兵夹击六个要塞,其余的两个要塞就会被孤立在我方阵中了。”
“嗯……”“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但这只是最初阶的兵法呀,难道不是敌方设下陷阱,诱使我们这么做吗?”
“现在对方的补给线确实已经拉长了,我们一定得抓住这个机会——”
结果会议中争论不休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了傍晚。
过程中,还好有札卡利亚公王数度出言大声制止,加上宝拉提出一些弗兰契丝嘉留下来的作战计划书中的内容,才好不容易勉强将情况收拾起来,否则这场军事会议恐怕到天亮都还没有办法结束。
会议后宝拉和米娜娃将下达指令的工作交给札卡利亚公王处理,两人一起离开了圣堂。西侧的地平线上,火红的夕阳就要沉入圣卡立昂高耸的城墙彼方。
几个与她们擦身而过的联军官兵和她们点了点头。身为圣女殿下的亲卫队员,联军的人几乎都认识她们,不过耳边依旧可以听见这样的窃窃私语——
“……圣女殿下没有亲自坐镇指挥,真的没问题吗?”
“那个代理团长不是一个医务兵吗?根本还只是个小女孩啊。”
“虽然圣女殿下本人也很年轻,可是……”“胡说什么?圣女殿下有战神蓓萝娜庇佑,不一样啦。”
“是呀——不过听说对方的王配侯也有邪神加护呢。”
“还说呢,他们不就是靠着邪神庇佑,才得以攻占我方的三座要塞吗?”“那我们没有圣女殿下领导,真的能打赢这场仗吗?”
宝拉听到后脸上的表情都僵了,赶紧加快脚步领先米娜娃半步。
“那个怪物会不会一鼓作气发兵朝着耶帕维拉攻过来呀?”
“不知道。不过,敌方不是一直都在引诱我方发动攻击吗?”“他们好像是打算在圣女殿下回来之前,尽量削弱我们的战力。”“那这是对方布下的陷阱啰?”
米娜娃和宝拉钻进了一条狭窄的巷道中,士兵们的耳语也随之消失。
“……你觉得对方真的会打过来吗?”
米娜娃走在宝拉身边,小声地询问。
公国联军拥有七万兵力,以正常情况来说,对方是不可能直接发兵攻打耶帕维拉的。但是,如果对方的指挥官路裘斯真的只把目标放在米娜娃一人身上,那么确实有这个可能。路裘斯所拥有的刻印之力,若是真的强大到足以将七万大军玩弄于股掌之间——那么那些攻击可不是什么诱导式的陷阱,而是真的针对米娜娃而来。
“我不知道。”宝拉摇了摇头。“圣王国军那边有卡拉老师坐镇。她不管出什么主意,都不会令人感到意外的。”
米娜娃听到卡拉这个名字,也跟着沉默了。
对方现在是他们的敌人。弗兰契丝嘉所有跟作战有关的知识,不论是基础的、正统的,或者是其他离经叛道、出人意表的谋略,全都是卡拉教的。
(要是弗兰留下来的作战计划全被卡拉老师看透了,那么……)
米娜娃光是想像就觉得不寒而栗。不管宝拉将这些作战计划藏得多隐密、多小心,其中的内容全在卡拉的掌握之中。
再加上王配侯又拥有刻印之力,不论宝拉如何因应,最后恐怕都会演变成最糟的状况。
现在的问题是,对方拥有的究竟是怎样的鬼神之力呢?
(如果对方拥有的是像迪罗涅斯那样可以将周围的人全都卷进去的能力,那么由我方展开攻势就太危险了——)
(不对,不是这样……)
米娜娃忽然想起对方用马车送回来的那些尸体。那些尸体每一具都是在利刃下一击毙命,可见对方使用的只是普通的武器。
(从这点来看……嗯……)
(或许对方可以从某处瞬间移动到另外一个地方——是这样的力量吗?)
若真是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士兵们都是在毫无抵抗的状态下毙命的了。
(可是,这种能力对一、二个人或许有用,但我方驻扎的兵力可是多达上千人呀!?)
(他的能力到底是……)
米娜娃忽然想到一个可能的答案,接着便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对方得将三座要塞里的所有驻扎将士全部杀掉是有原因的。
(对方不想让我们知道他究竟拥有什么样的刻印之力!)
这是一种非常骇人的想像,但却非常具有说服力。
米娜娃拼命抓着自己的额头,想要消除身上那股莫名的寒意。
眼前的情势已经是一触即发而且非常危急,但她这几天却完全没有梦到托宣预言。
(在我不想梦到的时候,什么死兆都冒出来了。)
(为什么现在却什么预言也看不到……快告诉我呀!那个路裘斯到底会怎么杀我?)
她身上预知未来的能力没有回应,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回荡在昏暗小巷中的石砖地上。
银卵骑士团负责驻守的区域,是在他们下榻旅馆不远处的城镇外侧。现在联军的他国部队几乎全都带出了城外。由于对方很有可能朝着耶帕维拉进攻,把部队带出城外比较不会造成百姓生命财产的损失。
银卵骑士团的士兵们此时几乎全都聚集在并排的帐棚外,有人在为自己的弓弦上油,有人在磨剑,有人在敲打自己的马蹄铁,每个人都在忙着为战争作准备。他们一察觉到宝拉和米娜娃走近,全都放下手边的工作围上前去。
“我们明天要去夺回被占领的要塞吗?”一名老兵率先开口问道。
“对、对,我们的侦察兵呢?”宝拉反问了一句。
“他们刚回来,说被占领的要塞那边完全没有动静。”
“毕竟河的这头是一片草原……对方应该也不可能进行什么奇袭式的攻击吧。”
“那我们该怎么办才好呢?要绕过河流进行攻击吗?”
“不,攻击的工作交给拉坡拉几亚的骑士团负责,而我们要吸引敌人的注意、从正面展开攻势——”
宝拉开始对大家说明作战方针,米娜娃一个人朝着并排的帐棚走去。四周都升起了营火,周围也可以看见飞蛾随着火光拍打着翅膀。
营地角落的一张小帐棚前聚集了四、五名年轻的银卵骑士团士兵,正在为箭矢缠上羽毛。他们看到米娜娃朝着自己走来,全都抬起了头。
“那家伙没有跑出去吧?”
听到米娜娃这么询问,士兵们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他一直都待在帐棚里。”“不过,他要我们别进去。”
“蜜娜进去应该没关系吧?”“不对,蜜娜搞不好是最不能进去的那一个吧?”
米娜娃拨开几名七嘴八舌的士兵,掀开帐棚的布帘走了进去。她才刚进去,就看到自己的巨剑拄在面前。
昏暗的帐棚里端蜷缩着一个黑色的人影,他抬起了头。
“……米娜娃,你不能进来啦。”
克里斯生疏的语气,让米娜娃觉得非常不舒服。而他额头上微微泛着青光的烙印,更让那个角落看来诡异得令人恶心。
不过最让米娜娃感到惊讶的,是克里斯身上的装束。克里斯只穿了一件细网目的锁子甲,一身黑衣服贴地包覆着他的身体与四肢,胸前还挂着一条皮带,上头插满了投掷用的短剑。那把冰柱般的长剑被他背在背上,而不是系在腰际。
米娜娃过去从来不曾看他穿成这样。这身打扮,一看就知道是暗杀用的装扮。
“现在的我们就连站在一起都很危险,这点你应该也知道的不是吗?”
“你打算一个人去刺杀那个王配侯?”
“对呀,我不是早就说过了?虽然宝拉不答应,但这跟我没有关系。只要我想走,没人拦得住我。”
克里斯以阴沉的口吻说着,额头上的烙印明灭地闪烁着。
“你又想自己一个人乱来了。”
“这次跟以前不一样。”
克里斯扬起宛如黑夜般深邃的黑眸,直视着米娜娃。
“除了这个方法,我别无选择。”
“你杀了王配侯之后,又打算怎么办呢!”
“我要一个人去圣都。”
米娜娃闻言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我要把束缚着我跟米娜娃的东西,像是那些神灵还是野兽什么的……全都踩在脚底下,然后一起歼灭,一个人大干一场。”
米娜娃失落地屈膝跪在克里斯面前,睁大双眸看着他。
确实,一切就如克里斯所说的,他这次的决定跟以往有勇无谋的独断独行截然不同。现在的情况是,只要欧克斯和杜克神仍附在他们两个人身上,《时间的冰点》终究还是会找上他们的。在那个时空之中,时间不再流逝,而是渐渐凝结,直到将周围的一切全都化成白色的霜沫,然后消失殆尽。
(吉伯特说过,那头野兽就沉眠在圣都王宫的地下深处。)
(就算如此,克里斯一个人去也未免——太有勇无谋了……)
但是,米娜娃却无法开口制止。
她只是不断地摇着头。
“……米娜娃……?”
克里斯的呼唤听起来带着一丝丝的不安。
(不对。)
(我根本不想知道他打算怎么做。)
炙热的思绪忽然涌上了米娜娃的心头。
(我才不管你到底想怎么做,怎么面对这场仗……这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知道自己很任性、没有责任感、自作主张,又帮不上什么忙……)
(可是——我只想知道对你而言,我应该摆在哪里?我只想知道这个。)
(我已经把我所有的内心话都说出来了——)
(我说过,我只要身边有你就够了。)
“……克里斯,我问你……”
炙热的情绪化成声音落在两人之间,接下来米娜娃再也无法让自己开口了。
(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把我、把我——)
就在这时候,米娜娃的背后忽然传来阵阵的咆哮、哀嚎,以及马匹的嘶鸣声,两人之间的僵持氛围一下就被打破了。她和克里斯同时从地上跳起来,用力踹开帐棚的门帘,眼前已经陷入一片火海。
四周的帐棚全都窜出了火舌。一群骑兵捣毁了营火直冲过来,那些士兵手上的盾牌全都画着飞龙图腾。
(——圣王国军?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们驻扎的要塞明明完全没有任何动静呀?为什么……)
在一阵混乱之中,银卵骑士团士兵们的嘶喊声此起彼落。
“快灭火、快灭火!火势就要蔓延了!”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是风把营火吹散的吗?”
“喂,那边有人倒下去了!”
“为什么这么多地方同时起火——”
米娜娃瞪大眼睛高喊着:
“现在不是灭火的时候,敌人已经攻过来了!”
“敌人?”“在哪里——”
这名年轻士兵话还没说完,一支敌方的骑兵队已经从他身后袭来。领头的骑兵劈下一剑,米娜娃还来不及提醒这名同袍,他已经喷出鲜血,身首异处地倒下了。
“什么——”
“这、这是怎么回事!喂、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站在旁边的士兵惊叫着,他和身旁的另一人旋即被划了一刀,在敌人挥刀的冲击力道下,狠狠撞在帐棚上,将帐幕染上一片血红。
米娜娃只觉得不寒而栗。
(怎么可能——)
士兵们没有一个人举剑防御,任凭敌人挥剑砍伤自己,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敌人到底是从哪里进攻的!”“是箭吗?有敌人放箭吗?”“少鬼扯了!哪有这种箭?”“呜哇!”“散开、大家快散开!”宝拉沉痛的呼喊声这时也在耳边响起。“大家冷静,快点排成密集队形!密集队形!不要乱掉了!”
圣王国军的骑兵队冲进了银卵骑士团的营地中,带着猥琐的狂笑挥着剑,仿佛在收割麦子般,砍伤了完全没有抵抗能力的士兵。
“……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站在背后的克里斯声音听起来很困惑。
(他看不见?连克里斯也看不见……)
(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看得见敌人。)
刹那间,米娜娃因为觉得毛骨悚然而回过头。她看见克里斯身后出现一道朦胧的青色火焰。那道火焰从黑暗中浮现,附在一名身型高身眺的男子前额上。那名男子披着紫色斗蓬,手上还拿着剑——
“——克里斯!”
米娜娃惊叫着伸出手,但视野前方已经溅出了血花。
***
“为什么我不能跟你们一起去!”
梅克留斯紧紧拉住朱力欧和希尔维雅的袖子,嘟着一张嘴不满地抱怨着。希尔维雅弯下腰,温柔地劝导着:
“乖,不可以不听话。你是骑士呀,既然是骑士就该服从命令才行。”
守候在一旁的大批神婢们,则是一脸困扰地看着他们。
这里是圣都里头从内宫延伸至正门前的一座广阔庭院。日落之后,沁凉的晚风吹走了白天遗留的草腥味。此时只有一名神婢提着油灯,黑暗与静谧的氛围覆盖了整座庭院,仿佛脚下这片草原其实没有被城墙围住,而是无边无际地向外延伸。
“朱力欧,我也想跟你一样穿着这么漂亮的铠甲。只有你一个人穿太狡猾了。”
梅克留斯边说着边嘟起了嘴。
不只是朱力欧披着正式的白色斗蓬,就连希尔维雅和站在一旁待命的神婢们也都披着长长的披肩,装扮得非常正式。
这次的圣巡得到王国高层的共识之后,距离预定的出发日期其实剩没几天了。朱力欧回想着:这些日子梅克留斯经常缠着他和希尔维雅,嚷嚷着说自己也要跟去。
接下来,希尔维雅将坐上一辆为了圣巡而准备的大型拖车。圣巡活动必须在入夜之后启程,因为将藉由希尔维雅在车厢内进行彻夜的净身沐浴仪式,将希尔维雅所搭乘的车厢圣化成为杜克神殿的化身。
“大家都要离开我了,就连榭萝妮希卡也是。”
“卡拉老师会陪在你身边呀。这样你也好专心练剑不是吗?”
“那家伙太随兴了啦,我根本没办法好好练剑。她说今天要过来,结果根本没看到人。”
这么说来,朱力欧昨天也没看到卡拉。这大概也是让他感到不安的原因之一。
这阵子,不论是榭萝妮希卡、军方的人马,或是王配侯,没有一方来找过朱力欧。说不出的异样感始终盘据在他的心头。他和希尔维雅此行的目的,是要将足以动摇圣王族领导地位的事实公诸于世,但对方却完全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那天跟艾比雷欧殿下谈过之后,他什么也没说。)
(既没有表示赞成、也没有反对,这样反而让我觉得更不安……)
就算想要隐藏自己的目的,在格雷烈斯的刻印之力面前,无论他心里在谋画些什么都会被看穿。既然如此,他便决定一开始就对可能支持他们的人说出实话。
(听说艾比雷欧殿下之前有帮我们争取实行圣巡。)
(现在的我也只能相信他是真心要协助我们了。)
即使这么告诉自己,不寒而栗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
总觉得自己正被人监视着,而且那些视线中还隐约透露出一股杀气。
“陛下,我们差不多该启程了。内宫总司和将军殿下都在外面等着呢。”
一名神婢开口说道。
“嗯、好的。好了,梅尔,你可以放手了。”
“我要去跟格雷烈斯叔叔还有艾比雷欧说,我绝对要跟过去。”
“唉,你要听话嘛。”
朱力欧原本打算加入劝说的行列,眼角余光却忽然瞄到几盏灯火。他朝着火光望去,只见庭院昏暗的树丛中有一行人正朝着他们靠近。那些人手中拿着油灯,灯光照亮了他们身上的装饰铠甲。是禁卫军的人。
那六人排成正三角形的列队,在希尔维雅的面前跪下。
“陛下,属下来接您了。”队长开口说道。
“辛苦了。”希尔维雅对他们点点头。
几名禁卫队队员接着起身,转身向朱力欧行礼。这些人全都跟着朱力欧学过剑术。卡拉不在时,是由朱力欧代理宫廷剑术顾问的工作。
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才让他放松了戒心吧。
朱力欧没有察觉到禁卫队员们紧张的神情。在他们跨步上前,准备将希尔维雅和梅克留斯带开时,朱力欧才惊觉到情况不对劲,不过已经迟了一步。
六名禁卫队士兵同时拔出腰际的长剑,但朱力欧跟着拔剑的速度还是比他们快了一步。他闪身躲开三方刺击的瞬间,空中飘落了几缕银丝,他的衣服也被划破,手中的油灯则是滑落摔碎在地上——
就在这时候,从身后传来了一股猛烈的杀气。
“——康纳法罗!”
梅克留斯惊叫出声。朱力欧回过头,肩膀同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女人的哀嚎声此起彼落。血花飞溅,眼前那名男子白色的胡须与透明的蔷薇章上瞬间染成了一片血红。
***
克里斯在米娜娃的眼前倒下。站在克里斯背后的,是一名宛如石柱般高大的男子。他拔起插在克里斯背上的长剑,露出了狞笑。
大火席卷了营地中的每一顶军帐,四处逃窜的公国军士兵与马匹,让整个营地淹没在一片恐惧之中——而这一切混乱的根源,就是此时伫立在米娜娃眼前的男子。他那深邃的眼窝中透出令人胆寒的目光,额上的刻印燃烧着蓝色的火焰。
“……啊、啊、啊……”
米娜娃的声音哽在喉咙,发不出来。身为战士的血液驱使她赶紧握起一旁的巨剑,然而两脚却克制不住地颤抖着。
(克里斯、克里斯……)
“这是臣初次目睹陛下的风采呢,美丽的女王陛下。”
男子开口说道。手中的长剑顺势滑下了一滴血水,是克里斯的血。
“臣叫路裘斯•古雷格烈斯。感谢杜克神的庇佑,让在场的人之中,只有米娜娃陛下可以看见微臣的模样。能拜见陛下的尊容,是臣无上的荣耀。”
“——克里斯、克里斯!”
米娜娃忘了自己正置身于战场,暴露在敌人面前。她飞快跑到伏卧在地上的克里斯身边。
因为她看到克里斯身上涌出了大量的鲜血,知道刚才那一剑刺进了克里斯的心脏。
“克里斯、克里斯!”
她从血泊之中扶起克里斯小小的身躯。他的脸、头发,还有身上的锁子甲全都沾满了温热的血液。而且他的眼睛微微睁开,瞳孔放大,怎么叫他摇他都没有反应。
“没用的,陛下。他在毫无自觉的状态下就被我杀死了呀。我的神——催眠之神索姆奴斯能钝化感官、蒙蔽心智,能亲眼见识的只有受到杜克神庇护的陛下您啊。”
“这、这不是真的!克里斯,你快把眼睛张开!快回答我呀!克里斯!”
米娜娃的哀叫声在脚下的血泊中激起了涟漪。路裘斯的狂笑更是震荡着血水上的水波。
“看来《噬星之兽》也不过是个人嘛。不过已经是个死人了。”
“克里斯,你开什么玩笑!快点起来呀!克里斯!我、我——”
米娜娃的嘶喊几乎被内心涌出的哀伤给吞没。克里斯的脖子开始泛黑。米娜娃用力将他拉到自己胸前,泣不成声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她的手背浮现出刻印——闪烁着青光。
***
朱力欧的肩膀喷出鲜血,溅在禁卫队士兵们的铠甲与披肩上。在一头银发飘起的同时,纤细的身躯也砰的一声摔倒在草坪上。
“……朱力欧——”
希尔维雅吓得无法出声。一阵不知道是头晕、头痛,还是悸动的感受在她的脑中迅速膨胀,几乎就要撑破她的脑袋。身后那些神婢们的哀嚎声此起彼落。眼前那名身着长衣的老人则是面无表情地踩在朱力欧身上,他将插在朱力欧肩上的剑抽出来之后,又高高地举起。
“住、住手——”
“康纳法罗!你、你竟然——”
梅克留斯推开身边的禁卫队士兵,朝着那名持剑老人冲了出去,不料却被身旁的禁卫队士兵从两侧拦下。梅克留斯在尖叫声中不断地挣扎着。希尔维雅想跑向朱力欧,但双脚却不听使唤,整个人瘫软地跪倒在柔软的草地上。
只见老人双手一挥,剑刃贯穿了朱力欧的咽喉。
“——朱力欧!”
希尔维雅甚至连这声呼喊究竟是自己或是梅克留斯发出的都分不清楚了。有人用力拉住她的肩膀,她从眼角余光中瞥见梅克留斯晃着一头金发不断地挣扎着。
(朱力欧!不要!朱力欧,你快点起来呀——)
摔落在地上的油灯溢出了灯油,原本还燃烧着零星的火花。但随着朱力欧的鲜血汨汨流出,火苗逐渐被扩大的血泊淹没。
老人一让剑留在朱力欧的脖子上,朝着希尔维雅敬了个礼。
“殿下,请容许微臣失礼的行径。微臣剑审院院长奈比罗•康纳法罗,已经处决了这个逆臣朱力欧•杰米尼亚尼了。”
希尔维雅耳中忽然响起一阵耳鸣,她只能不断地摇着头。
“可恶!康纳法罗,你竟敢杀掉朱力欧!我梅尔现在非杀了你不可!”
在希尔维雅的耳中,梅克留斯的喊叫整个被某种怪异的声响掩盖住。有如金属摩擦的声响传遍了她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那是她声嘶力竭的哀嚎,不过她自己在一时之间并没有意会过来。
“不、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和梅克留斯都想赶到朱力欧身边,无奈却被周围的禁卫队士兵强行拉住,只能不断地挣扎。血泊逐渐扩大,朱力欧那头银发、白色的衣裳、草坪、土壤,还有他瘫在地上的手腕与指尖,全都慢慢地沉入了红黑色的泥沼之中。
“请陛下看开点吧。现在就算陛下洒出全身的鲜血,死去的人也回不来了。”
康纳法罗冷冷地说道。
(不要,我不要这种事情发生!)
(朱力欧死了……我不要这样!)
(我不要这样!)
(我不要没有朱力欧的未来!我不要!)
(这不是我要走的路!)
一阵令人恍惚的巨大脉动忽然撼动了整个夜晚。
希尔维雅的视线左侧发出了一道强烈的白光。
是梅克留斯。烙在他额头、双手手背上的波柏斯刻印正散发着耀眼的蓝白色火光,几乎遮住了希尔维雅的视野。她的额头传来一阵剧痛,双手也像是伸入火焰中般地疼痛不已。
她甩开了禁卫队士兵的手,将手伸向朱力欧——就在这时候,在她手背上的杜克神刻印忽然发出了脉动。
接着,耳边传来了各种声音——
像是指尖紧紧扣住车轮的声音。
——生锈的车轴铁屑剥落而再次转动的声音。
车辐划过空气的声音。
——那是命运车轮逆行的声音。
希尔维雅伸出手,感觉到手心的温度。那是另一个人的手。
这只手和她拥有同样的刻印,两者在她的视野中重叠。
她听见那个人的呼喊声。那声音和她呼唤着朱力欧的声音交叠,同时沉入了通往时间肇始之处的深渊。
——克里斯!克里斯!
无数的涟漪摇晃着湖面。
(……是姐姐吗?)
(……姐姐也在这里。)
(这里是时间的交会之处——)
马儿嘶鸣着、士兵们嚎哭不已、还有铠甲与剑刃的碰撞声……米娜娃觉得耳边所有声音全都像是水中浮出的泡泡,在浮出水面之前愈变愈大,然后在浮出水面的那一刻迸裂开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
米娜娃屈膝跪地,手中仍抱着克里斯的尸体。她望着自己的手背,此时杜克神的刻印放出的火光耀眼得几乎蒙蔽了她的视野。
原本淌向四周,淹过米娜娃的脚边、也淹没了克里斯遍身的血泊忽然开始收缩。浸湿了米娜娃的鲜血有如退潮般地回流。
(是克里斯的伤口——把血吸回去了?)
米娜娃被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从地上拉起,克里斯的身躯也同时从她的膝盖滑落。地上那片血泊正一点一滴地以克里斯为中心干涸。
就在血水完全消失的那一瞬间——
路裘斯握着一把沾满了鲜血的长剑将克里斯踩在脚下,同时挥剑插进克里斯的背上。
(不对,他不是把剑插进去……)
路裘斯再度将剑从克里斯身上抽出的时候,剑身已经完全看不见血迹,而是在营火的映照下闪耀着冰冷的白光。
(时间在倒流……!)
克里斯的身体从地面上浮起。此时,他的眼中仍带有生气。
(生于时间尽头的末世女神杜克神——)
(为了得到创世之兽将时间回溯了!)
(没错——祂不要克里斯死。)
(祂不要没有欧克斯的未来、过去、现在……杜克神祂——)
在时间逆流的当下,米娜娃嘶声大喊着——不对!
(不对!)
(是我,是我不希望克里斯死!是我不希望看到没有克里斯的未来!是我!)
在她的头顶上,遥远的彼方传来了铜质齿轮和车轴转动时的啜泣声。
时间静止了——摇撼着、挣扎着、纠结着——
然后再次向着未来滚动。
克里斯睁开眼睛,直视着米娜娃。米娜娃站在燃烧的帐棚和四处逃窜的银卵骑士团士兵之间。她带着恐惧、憔悴、欢愉和安心等各种情绪,泪眼盈眶地呼喊着克里斯的名字。
他全记得。
记得冰冷剑刃贯穿心脏时的痛楚和烧灼感。
记得自己身上不断涌出的鲜血、体温,还有生命。
记得意识消逝的那一刻,米娜娃捧起他的触感。
还记得死亡——与死亡之后落入的那处无底深渊。
这是被舍弃的未来,是不应该存在的记忆。
但是,这段记忆却有如烙铁一般深深烙印在克里斯的意识之中。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所以他压低了身体,一个翻身抓住了那把看不见的剑刃。手甲迸出了火花,掌心被剑刃划破、渗出了鲜血,剧痛随之而来。
即使如此,他仍然没有放手。
身后紧接着传来奔跑的脚步声,还有一阵女声咆哮。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股沉重的冲击力道忽然压在克里斯的肩膀上——是米娜娃。她踩过了克里斯的肩膀,一跃挥出了手中的巨剑。剑刃划破昏暗的天空后落下,在地上凿出一道深深的裂缝。这阵冲击引发的震动甚至还传到克里斯的身上。
从克里斯手中折断的剑刃滴下了鲜血。
地上的尘土以米娜娃的巨剑为中心向两侧飞扬——
“……哈、哈、哈哈哈!”
一阵抽搐般的笑声响起。
在米娜娃埋进地表下的剑刃前端半步,有一名巨汉跪在地上。这名巨汉的轮廓宛若石雕般深邃。他的前额似乎被米娜娃的巨剑劈到,留下了一条又粗又长的伤口,正在不断地淌出鲜血。伤口外侧的刻印,在几度闪烁之后消失了。
“哈、哈哈!是刻印吗!是杜克神的刻印吗!”
巨汉疯狂的笑声中充满了血腥味。
——这个人就是王配侯路裘斯……
克里斯的身后传来银卵骑士团团员们的大吼。
“集合起来!快采取密集队形!”“是圣王国军的家伙吗——”“快保护好宝拉,千万别散开!”
“我们被包围了,快采取三角锥队形,我们要突围重整——大家冲出去!”
宝拉的呼喊声回荡在耳边。
“瞄准对方的马!”“弓箭队上前排!”“放箭,不要让对方再继续靠近!咩
克里斯伸出沾满鲜血的右手,抓住背上的长剑剑柄,双眼瞪着跪在面前的路裘斯。米娜娃同时抽回了埋在土里的巨剑,举剑逼近这名王配侯。
——催眠之神索姆奴斯的刻印之力已经被打破了。
——我得杀掉他!现在就杀掉他!
克里斯拔出长剑跨步向前,视野却突然被红色的火焰给覆盖住。一顶帐棚的支柱被大火吞噬,随即在他的面前坍塌。窜起的火焰和飘扬的余烬遮住了路裘斯的身影。他看到那个穿着紫色斗蓬的身影站起之后又向后跳开。
“站住,路裘斯!可恶!”
米娜娃挥剑拨开着火的帐棚,向前跨出一步,但路裘斯已经失去了踪影。木头在火舌中发出劈哩啪啦的声响,箭矢窣窣地交错飞过,在士兵们的嘶吼间,似乎可以听见一阵马蹄逐渐远去的声音。
紧绷的神经忽然断线,克里斯猛然跪坐在焦黑的土地上。他握紧了险些从手中滑落的剑柄,拄在地上撑起身。
就在这时候,脑海中忽然流入了一个莫名的意识。
此时的他觉得膝盖下仿佛不是寸草不生的土砾,而是一片草地。
耳边传来米娜娃呼唤自己的声音——不对,那声音似乎要比米娜娃更细致、纤弱。
——不是我。
——这个人呼唤的不是我的名字。
——这是时间重叠的结果。
那声音在耳边益发清晰了。
“……朱力欧!”
朱力欧在停滞的时间中听见这声呼唤。
昏暗的庭园里,草木在晚风中窸窣摇曳,禁卫队士兵们紊乱的呼吸声,还有希尔维雅的呼喊声,在朱力欧的耳中逐渐变得清晰。
肩膀和咽喉被刺穿的疼痛与炙热的感觉逐渐被抛到了意识外。但是他记得非常清楚。
那是被舍弃的未来,是不应该存在的记忆。
(我死了,我应该死了才对……)
血液正在回流,往他肩膀和咽喉处的伤口流去。他被一股莫名的力量从倒地的状态中硬是拖了起来。现在的他手中正握着自己的剑。
(时间——倒流了吗?)
黑夜中,他看见一幅烙印放出火光。他想起榭萝妮希卡曾经说过的话——预言不过是杜克神力的冰山一角,希尔维雅才是真正继承了命运女神之力的人。她才是真正的圣王国女王,她所拥有的力量比米娜娃更为强大——
(那么……这就是希尔维雅陛下的力量了?)
(这是杜克女神真正的力量……)
(同时也是榭萝妮希卡所追求的力量。)
时间再次向前奔流。禁卫队士兵们的剑已经近在朱力欧眼前,却全部挥空了。
不过,这只是吸引朱力欧注意的把戏。烙印在记忆中的死亡正朝他袭来。他往右后方跳开,同时闪过身,但是仍被康纳法罗从背后一剑刺中。还好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他避开了要害,剑尖抵到朱力欧的肩胛骨之后又弹开。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仿佛要甩开身上的剧痛似地回身朝着杀气的中心挥出一剑。
掌心传来砍中什么东西的触感,却被左肩渗出的鲜血和剧痛掩盖。
朱力欧将剑举在身前向后跳开,看见康纳法罗就站在他前方三步外的距离,左手臂连同衣服被划了一刀。朱力欧刚才那一剑确实劈中了康纳法罗的左下臂。
这名老练的骑士长全身释放出足以撼动周围夜色的杀气,让朱力欧忘了身边还有希尔维雅、梅克留斯、几名禁卫队士兵,以及成群的神婢。
“……怎么可能?我应该、应该已经杀掉你了……这是怎么回事?”
康纳法罗忍不住惊呼出声。即使宛如带着一张钢铁面具般面无表情,但声音却无法掩饰他内心的错愕与动摇。
(康纳法罗院长——他是来杀我的吗?)
朱力欧并不想追究这名剑审院的院长为何想要杀他。因为此时康纳法罗的杀气,仍然有如千缕蜘蛛丝般地捆绑着自己。
康纳法罗垂下手臂,让剑锋贴在地上。他蹙着眉,眯起眼睛。
“我不知道你耍了什么把戏……但不管你来几次都无济于事。朱力欧•杰米尼亚尼,你连万分之一的胜算也没有。”
“住手,康纳法罗!”
希尔维雅的高声制止不但传不到康纳法罗的耳中,就连朱力欧也听不见。
现在不是杀人就是被杀……如此简单而残酷的预感化为血液,流经朱力欧的全身。
(我连万分之一的胜算也没有。)
(这个人可是过去三十年间站在所有骑士顶端的人。)
(不过,即便如此——)
朱力欧也放出了杀气,和康纳法罗在黑夜的空气中激荡着。瞬间,两人用力一蹬冲向对方。希尔维雅的哀嚎声回荡在耳边。朱力欧从眼角余光中,看见杜克神的印记正闪烁着青光。
双方的剑刃在空中交锋。
而命运女神则是抓住了这个瞬间。
未来的诸多可能在这一刻交替出现——朱力欧手中的长剑折断,康纳法罗一剑贯穿了他的心脏——或是喉咙、眉心、脑门、眼窝,乃至身体各处。在千百种未来中,只要出现让朱力欧丧命的那一刻,杜克神便会让时间回朔到之前那一瞬间。所有朱力欧可能死亡的结局全数遭到杜克神排除,然后在各种疼痛和死亡的最后——
祂留下了那个仅有万分之一机率才可能出现的未来。
两把剑剧烈交锋迸出火光后又弹开。康纳法罗紧接着刺穿了朱力欧的侧腹部。那一瞬间,朱力欧的刺击同时也指向这名老人的眉心。
他的额头出现一道裂痕,剑锋划开了他的颅骨,刺入脑门一个指节的深度。
双方错身之后,背对背地着地。
朱力欧的侧腹部溅出了鲜血,染红身上的白衣。在踉跄的步伐中,手中握着的剑松开后掉落到地上,接着他屈膝跪地,差点就要倒下去。
身后传来一阵令人不寒而栗的轻声碰撞。
他咬着唇,紧抓住逐渐消逝的意识,回头一望。
康纳法罗已经倒在草地上了。
朱力欧杀掉了康纳法罗。这种手感似乎经过一段漫长得令人难以置信的时间后,才化为麻痹感,包覆着他整只手臂。
“——朱力欧!”
这声呼喊和脚步声同时响起。比起朝他跑来的希尔维雅,伫足在这名托宣女王身后的金发男孩更加吸引他的目光。
梅克留斯手持染血的长剑,抬起头和朱力欧四目交会。
他的脚下躺着几名禁卫队士兵。在油灯的微光中,朱力欧勉强可以看出那些人身上的装饰铠甲和斗蓬都沾染了鲜血。
眼看就快哭出来的梅克留斯额头上那幅刻印正明灭闪烁着。
希尔维雅额头上的刻印也闪烁着,频率和那幅刻印一样。
就像是——某个人正一眨一眨地开合着双眼。
希尔维雅赶到之后,朱力欧体力不支地倒向她的怀里。他感觉自己侧腹部渗出的鲜血和体温同时流入了黑暗的深渊。
“不行,朱力欧!不可以!你不能死!”
希尔维雅痛哭失声,烙印的青光已经消失。
不过,她的前额却留下了明显的红色斑纹。
(喔……原来是为了这个目的呀。)
(榭萝妮希卡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把梅尔殿下放在希尔维雅陛下的身边的。)
但是,现在一切都无关紧要了。
因为希尔维雅守护了他的性命。
(我怎么能死呢?不行。)
(再怎么挣扎我也要活下去。)
朱力欧紧握着手中残存的体温。
黑暗随即涌上包裹住他的身躯,将他的意识拖入了深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