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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卷全

匣中的失乐 竹本健治 116271 2024-11-04 10:49

  登场人物

  曳间了——F大学。心理学系。出生拾金泽。「黑魔术师」

  根户真理夫——F大学。数学系。

  真沼宽——Q大学。国文系。

  影山敏郎——S大学。物理系。最新的成员。

  甲斐良惟——N美术大学。专攻油画。与曳间同乡。兄长经营「黄色房间」

  仓野贵训——F大学。药剂系。神户出生。

  久藤雏子——家族成员的偶像。十五岁。

  久藤杏子——N美术大学毕业。雏子的年轻阿姨。

  羽仁和久——K大学。国文系。与仓野同乡。「白色房间」的住户。

  布濑呈——K大学。法文系。「黑色房间」的住户。

  片城成——同卯双胞胎之一。奈尔兹。

  片城兰——同卵双胞胎之一。霍南德。

  代替序章的四种景象

  1.雾的迷宫

  在那之前,他从未遇过这么大的浓雾。周围一切都被层层笼罩的乳白色雾霭封锁,彷彿深海景象模糊混浊——就是那样的浓雾!

  街道也已沉沉入睡。当然,汽车也不可能会在这样的浓雾中行驶,空荡荡的车道完全被雾、雾、雾吞噬了,只有街口的红绿号志灯毫无意义地闪烁眨眼,而且如水彩被水气浸染般,朦胧浮现的部份,就像深海鱼的发光器。

  ——那应该是灯笼鱼吧!或者是鲛鱲鱼,不……鲛鲸鱼有发光器吗?

  一路上,死缠不休的浓雾,在睫毛上凝结了几滴小水珠,水珠与街灯兆线交融,整个视线眼膜都映出了彩虹。发丝、皮肤、外套都被汗水浸湿了。只见他不停擦拭脸庞。

  雾愈来愈浓了,浓到四、五公尺外部无法看清楚。就像眼睛被蒙住一样,原本可以用来辨识方向的住家环境,此刻也像陌生的街道。大马路还好,但一进入巷子,在迷宫般的小通道拐了几次弯,眼前就成了毫无记忆的陌生景象。

  昏暗浑沌之中,突然现形,瞬即又融入背景。他暗想,这像极了记忆的片段。平时可以看见整体景象,而眼前却只能一小段、一小段地摸索,印象的改变奂有如此大的差异吗?

  ——雾的迷宫?呵呵……感觉好像小说书名!

  竖耳细听,只能听到自己踩在砂石地上的脚步声,整条街道是一片死寂。偶而,远处传来几声似是一时兴起的犬吠,反而令他安心。

  不知不觉,明明曲折转弯,却发现人已站在没有岔路的长长小径上,左右两侧都是高过两手伸举的高墙。小径持续蜿蜒,不见尽头。

  ——看来真是迷路了,但还是得……

  他,曳间了,自幼心中就有一个小小的疑问,为什么世界会这样连续不断?

  对当时稚小、只知惊讶的他而言,这应该是内心无法承受的痛苦疑问吧?他经常询问自乡下来访的叔叔..「叔叔是从乡下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到这里来的吗?」对于这个常被反覆问到的问题,叔叔不太明白其中的意思,因此都只回答:「恩,是呀!」在遇到突然来自远方的访客时,他也同样会热切提出这个问题,但从来没听到能让这男孩满足的否定答案,甚至针对这个问题的含意是什么,也没有人间过小男孩。

  这让小男孩更加坐立不安。带着他在路上走时,男孩彷彿会在人声鼎沸的喧闹中听见什么似的闭上眼睛,双观应该也是那时候发现他有这样的习惯吧!

  那个时候,双亲也发现,这男孩有时会在三更半夜,对着挂在客厅里的大镜子,低声呢喃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夜雾肆虐得更浓了,有时候,眼前一切景物全都没入雾中,而绵延的小径依旧无止境地向前伸展。就算小径可能会引他前往任何地方,但曳间自有了然于心的确信。

  ——巨人就睡在前方。没错,那个庞大无比的可怕家伙一定就蹲在前方等我……我确实有这样的感觉……就算….

  曳间接着想到的是,距离他反覆询问大人那个问题两年后的某个情景。

  每天早上送来的报纸上,都有一个叫「天气图」的怪版面,天气图上都会出现一些像是羽毛毽子的羽毛密码。正以为那就是羽毛图案时,却又发现那应该是恐龙的背部曲线,婉蜒跨过天气图。他可以理解那些像密码的图案,是用来表示天气的记号,但就是搞不懂曲线代表什么。

  少年试着询问父亲..「爸爸,这条线是什么?」

  但是,他听到的却是从未听过的说法。「喔,这个吗?这是「不连续线」。」

  「不连续线?不连续线是什么?天空有那样的东西吗?」

  「不、不,不是的,这表示,这条线的上方与下方空气温度不一样。」

  「是不是说,到了这条线的位置,温度就忽然改变?」

  「就是这样。」

  我到底听到了什么?当时,曳间有遇无数次的反刍。

  雾气在发丝、皮肤、衣服上凝成水珠流泄,每次低头步行,就从鼻尖、下巴滴落。

  ——或许在这样的浓雾里,就可以跨越不连续线。没错,或许我已经跨越了。

  突然,两侧的高墙消失了,曳间被抛入茫茫的雾海里。继续走了几步,回头一看,细长的小径已融入蓝灰色的黑暗。再度回头望向前方的幽冥,似乎在搜寻黑暗中的潜伏者。

  在无边无际的雾海中继续前进,黑影突然伸展出现,那就是睡眠中的巨人,在深邃的铁丝网另一边,映落比想像中大上十倍、百倍的巨大影子。一座变电所!

  黑暗中耸立的高压电塔,白皙并列的绝缘碍子,绵延直达远方的高压电线。更远的地方,流泄飘缈的红色灯光。

  曳间就像全身溼透的老鼠一样呆立不动……我到底看见了什么?这到底是什么?水珠不断滴落,难过得几乎睁不开眼睛。我就是为此而精疲力尽…

  ——然而,就算如此……

  曳间无法持续这样的想像。雾愈来愈浓了,丝毫不理会曳间的想像,浓雾持续压境而来。隐藏浓雾之下的,只是无始无终的空虚时间。所以,曳间只是站在那儿,被雾气湿濡、全身不停发抖地站在那儿。在一片乳白色中,自己的身影都被拭去了,像是等待着什么事情发生。

  2.黄昏的街底

  天空突然变得像黄昏,锯形云以可怕的速度疾驰。

  ——是强风吧!

  根户真理夫抬头望着瞬间被刺眼的翳影包覆的天空。由于在玻璃墙内侧,所以眺望强风吹掠昀云层时,姿势也随之微微侧倾。

  「你在看什么?」桌子对面的真沼宽打盹似地侧着头问道。他那手臂缠住木椅,整个身体靠在椅背上的姿势,像极了即将幻化为月桂树的塔芙妮。当然,希腊神话里的塔芙妮是个女的!

  「没有,没什么。」

  不等根户回答,真沼再次闭上眼睛。

  根户的视线悄悄移向真沼。蓝白色的云影缓缓爬上裸露的颈子,可能是因为长发垂到睫毛附近,所以看起来呈现淡蓝色。缓慢的呼吸气息,肯定是心满意足的睡眠。

  幸福的睡眠—

  根户心想,这画面似乎见过。并非体验过,而是酷似很久以前就持续存在心底的画面。虽然忘了是与何种回忆共同存在,但这却是最后的画面。

  蓝黑色的云朵反覆扩展又撕裂,层层卷叠。掠过大街的阵风,让行道树的树梢弯成弓状,恍如罹患疟疾般地颤抖。根户总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听到树在哀嚎,而沙尘以惊人的气势急速飞过,则应该是合唱吧!

  隔着一层玻璃的屋内,时间却佣懒地缓慢下来。

  ——问题是……

  根户啜饮没暍完的咖啡。

  ——该是考虑毕业研究主题的时候了,虽然决定从整数论方面切入,但要列举什么呢?

  真沼的头突然不停颤抖。梦到什么了吗?瞬间,鼻息似乎有些凌乱,但不一会儿,再度恢复了安详。

  ——若是这样,不知道非实用性的友爱数(友爱数,数学名词,指称若两个数字彼此的真因数之和等于对方,那么这两个数字则称为友爱数。)适合吗?就从数丛里挑出几个来,然后再继续深入探讨……说实话,影山这家伙也太慢了吧!好不容易让真沼的心情好起来,不过,再这样下去,连我都想睡了。

  避开暗红色砖墙隔间,望向入口,仍不见影山敏郎的踪影。

  ——可不能让美少年在眼前睡着了!

  抱着不安的心情环视店内,几乎没有客人,但根户忽然发现一对还只是小学生模样的男女。他们是在这种奢侈的咖啡店里约会吗?茫然望去时,男孩托腮的手放到桌上,开口了。

  「妳要去哪儿?」

  「哪儿也不去—」

  「那就走吧!」

  两人同时起身。几乎同一瞬间,真沼突然跳起来。根户吓一跳,不停来回看看走向店门的两个小孩,又看看真沼的表情。真沼脸上的血色完全消失了,感觉上,他半开的嘴巴中就要说出什么话来,却又硬生生地被咽了下去,随之而来的是更深沉的忧郁表情。

  「怎么啦?」根户好不容易开口问。

  这时,真沼沮丧得低垂着头,根户完全猜不透究竟是什么原因能够如此严重地打击真沼。

  短暂犹豫后,真沼喃喃的声音像老人一样沙哑。「你……刚才听到那两个小孩说的话吗?」

  「恩,怎么样?」

  「我是听不太明白,不过可能是这样吧!「妳要去哪儿?」、「哪儿也不去!」、「那就走吧!」是不是这样?」

  「没错,是这样。」

  真沼缓缓拾起脸来。虽然脸颊终于恢复红晕,但忧愁的翳影依然沉重披覆在睫毛上。或许,那是笑意也说不定。

  「最近,我觉得这里很怪。」真沼轻敲自己的额头,「脑子里思考的事好像被偷走了。不只是这样,某段期间的记忆也丧失了,大概我的脑筋出了毛病吧!」

  「等一等!那可是曳间的专长。」

  「没关系,你听我说。对了……可能是我在写诗的缘故吧?所以,脑袋里经常会浮现某些词句。虽然那些词句偶而也能立刻化为诗句,却非常稀少,通常都只是在脑海中盘旋,有时候则会持续漂浮。刚才的几句对话也是那样。」

  「是偶然?」

  「如果是就好了……不,大概是偶然没错。只是最近常会发生这种事。」

  「那么,你想到那些词句是什么时候的事?」

  「恩,将近一年前。」

  「这么久了?」

  沙尘打在玻璃上,发出哗啦声响。天空黑暗混浊,沉淀淀的,彷彿马上就会下起雨来。根户看着手表,影山已经晚了将近两个小时。

  「上次也一样。我走在马路上茫然思索时,毫不在乎地把想到的词句告诉擦身而过的男子,而且这种情形也不是只有一次两次。」

  「怎么会有这种事?一定是心理因素。若不是偶然,也没必要放在心上,一个人有预知能力没什么不好。」

  「你觉得事不关己?」

  「不,我是说具心话。所谓的超能力,绝对是有胜于无。」

  「真惨!」真沼苦笑,望着沙尘飞舞的窗外。与人交谈:心情应该可以轻松几分吧?或是,我说的话让根户混淆了,他反而觉得我很可笑。

  街道似乎急着迎接薄暮的到来。这一天,影山最终还是没现身。

  3.三劫

  「曳间?不知道。」仓野贵训的视线仍留在棋盘上。

  仓野与雏子都不觉得闷热吗?甲斐良惟边想边回头。从窗户能够看见的太阳残像化为黑影,追掠过甲斐的视野。

  让棋石在棋盒里发出声响的应该是久藤雏子!声音忽然停止,抓起黑棋,巧妙地滑动棋石发出声音。坐在对面的仓野更换盘坐的双腿,托腮,再度沉吟。倾斜的阳光伸展到棋盘座附近,连榻榻米上的反射亮光都很眩眼。重点在于,这让整个房间如烘烤般酷热!但是,仓野的身体几乎整整一分钟动也没动过。

  「怎么了,今天特别认真?」

  听到甲斐的声音,仓野像是初次注意到似地笑了。「我们在下计子战。」

  「什么计子战?」

  「就是赌棋的一种。每输赢一目一百圆,十目就是一千圆,若是相差达一百目,就得赔一万圆了。」

  「嘿,这有意思。现在情况如何?」

  「因为让四颗黑子,不很轻松,何况雏子的实力也很强。」

  雏子微微吐舌,这种十五岁般的动作和容貌,让人联想到可爱的洋娃娃。

  「应该下在这里吧?」仓野自言自语,拿起白棋子。随着棋石一声碰撞,落在棋盘上,然后叹息,一手伸向已经凉了的茶水。

  「雏子,别输给仓野,吃掉那边的白子。」

  「别干扰棋手!让你这么一说,我更迷糊了。」她把捏在手上的棋子放回棋盒,摸摸脸颊,时而摇头,大概是在烦恼有几手棋不知该如何选择吧!

  依甲斐所见,盘面应该要进入中盘战了。虽然甲斐自己不下围棋,但是因为与仓野交往,也略知一些简单的规则。

  「对了,仓野,你是几段?」

  「大概五段左右!」

  「这么说,雏子应该也有初段实力了?」

  「应该吧!」

  「嘿,我还以为你顶多只有四、五级呢!真是大错特错,完全看走眼了!」

  甲斐并拢双膝,低头致歉。但雏子似乎没空理会,表情严肃地摇头考虑该如何落子。

  对于黑子的棋着,白子这次几乎是毫不考虑地应手。雏子的神情有点意外,但可能是没意料到对方的落棋点,只见她喃喃低语..「这可麻烦了!」

  仓野慢慢回头望着甲斐,竖起姆指,便了个眼色。

  「怎么,下一着起死回生的妙手?」甲斐问。

  仓野露出洁白牙齿,笑了笑,然后点燃取出的香菸,吸了一口,吐出细细的烟雾。

  「对了,刚才我问过你的事……」仓野说道。

  「喔,对了对了,那家伙最近完全不见人影,昨天我还去他住处看过,也不在。问其他人,也说没看到。他到底是怎么了!」

  「哦,是吗?那么,多久没见到曳间了?」

  「应该有两个月了吧!」

  「两个月?今天是七月一日,所以是从五月?五月……五月,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甲斐蹙起眉头。

  仓野接着说..「关于最后一次见到曳间,我觉得好像不是两个月前。」

  「喔?那是……?」

  「坦白说,也只是看到。没错,确定是五月底,陪奈尔兹去逛旧书店的时候。」

  「这么说,是在神保町?」

  「恩,在靖国路对面。虽然只是看了一眼,却觉得他好像心事重重,所以也没打招呼。」

  「这么说来,失踪的期间就可以缩短为一个月左右了。但为什么人会不见呢?」

  「会不会是回金泽去了?」仓野似乎想起来似地,吸了第二口菸。

  这时候,雏子打下棋子。仓野的视线再度回到棋盘上,两人就这样在沉默之间你来我往地下了好一段时间。战局迅速扩大,结果白棋放弃角落的几目,构筑了雄厚的外围势力。

  「真的好厉害!局势完全改观了.」离子一面眨着大大的眼睛,一面夸张地耸耸肩.

  仓野想到那动作酷似路易.德菲耐斯(路易,德菲耐斯,LouisdeFunes。1914-1983,法国电影谐星。),忍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哈!毕竟和钱有关嘛!」

  「哼,只会对我这样的弱女子拚命抢钱?真可恶!好,没关系,既然如此,那我也不会乖乖服输的,就让你尝尝输钱的滋味!」

  「哈哈哈!甲斐,救救我,我可能会被雏子打得很惨呢i」

  「我才不管你死活!」

  棋盘外的口舌战虽然充满嬉闹意味,但棋盘上的争斗却未见缓和的态势,尽管白子气势雄厚地攻城掠地,双方还是进入了互攻的激战,黑白双方何者能赢,成了一片浑沌。

  「我都被搞糊涂了。」

  仓野都这么说了,可见雏子是何等苦思。只见雏子频频叨唸着「怎么办」或「该下在哪儿」之类的,最后更说早知道就不该下赌注,都被仓野骗了,仓野实在太坏了!

  甲斐当然也看得出,因为黑白彼此扩大攻势,只要稍一疏忽,很可能整个局势就崩盘,结果会是好几千圆的输赢。

  一向喜欢在棋盘外论战的甲斐,为了想小帮雏子,便利用仓野下子时开口,「对了,奈尔兹当时买了什么?」

  「这…不太记得了。」

  「虽然不太清楚,但听说他不仅是侦探小说,还读遍了各种不冈领域的书籍……」

  这句话令仓野伸手摸摸额头,「对了,我想起来了,他主要是想找有关花语的书,结果因为遍寻不着,所以才买了各种不同的书。」

  「花语?很有气质。」甲斐憋憋嘴,坐在窗框架上。屁股底下感觉灼热的窗轨,让他再次意识到现在正是七月。太阳神费伯斯(阿波罗除了太阳神之外,还有其他称谓,例如,,医学之神、音乐之神、预言之神、家畜之神、光明之神等等,本书原文使用费伯斯,而费伯斯(Phoebus)即为光明之意,也是阿波罗的别名。)肆虐的季节已经开始了。

  甲斐回视右后方。对面两层楼的屋瓦反射白光,瞬间只能看见锐利的稜线,忍不住瞇起眼。同时,他脑海中浮现雏子的年轻阿姨杏子那张脸。

  ——具讨厌夏天。

  但嘴上却说不出来,甲斐犹如肚子里吞下了一根木棒。可能的话,把整条街全烧光就好了,就是因为办不到,所以才更令人无法忍受。

  「真是怪了!」

  甲斐像是被仓野的喃喃自语弹了一下似地转过头来。不知怎地,他总感觉到有些许的羞耻。

  「是我判断错误吗?」仓野眉头深锁,摇头。但这模样却不像是只讶异于自己判断错误。

  「怎么回事?」

  「我总觉得怪怪的……轮到妳了,雏子!没错,就是那一手!那我这样下就最恰当了。只剩一条路可走,就是前挺、叫吃、吃,反吃之后,再叫吃、吃……果然是这样。雏子,这盘棋是三劫之局。」

  「真的吗?虽然听过所谓的三劫,但这就是三劫吗?」

  瞬间,以棋盘为中心,一切似乎都静止了。惊异非常的雏子,全身僵硬不动,应该是为这不可思议的棋局而感动吧!她的脸颊逐渐泛红,仓野则看着手表。

  「我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在决定胜负的途中忽然终止。所谓的三劫究竟是什么?」

  「就像将棋里的千日手一样,如此缠斗下去,只是一直循环相同的局面而已。」

  「啊?那胜负呢?」

  「没有胜负。」仓野的眼神严肃起来,注视棋盘上复杂纠缠的黑白棋子。

  「套用麻将的说法,就是流局了吗?」

  「与其说流局,倒不如说是正宗的九莲宝灯(九莲宝灯,指在麻将牌局中,听牌时清一色,且牌型为"一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九九"者称之)。因为所谓的三劫,即使职业棋手,几乎也都一辈子没经验过。毕竟,这真的是太难得一见了!」

  受到无法压抑内心亢奋的仓野的声调影响,甲斐也感同身受,胸中有一股莫名的激动。

  「九莲宝灯?真不简单!这一来非来个什么庆祝不可了,对不对,雏子?」

  尽管甲斐叫唤,雏子仍是一验茫然,只是嘴角上扬,不停嘻嘻笑着。

  「想到今后也许一辈子再也遇不到,这种心情实在很难形容。」

  甲斐的视线重回棋盘。白子与黑子不分胜负的局势,具有如此稀罕而且意义深远吗?他忽然有一种仿彿在面对魔法阵的感觉。

  这时,他在仓野的表情中见到一抹讽刺的微笑。

  「也不能只是高兴!」

  「哦,怎么说?」

  「我刚刚想起来,所谓的三劫局,自古就被视为不祥之兆。」

  雏子也想到似的一楞。

  「那是什么缘故?」

  「等我一下。」仓野起身,从后面桌上杂乱堆放的文库本、万花筒、携带式小酒壶中,取出一本绿色小册子。迅速翻开前面几页,似乎立刻就找到了,然后指给两人看。

  「你们看,这里有写。历史上第一个三劫局,是织田信长学棋的师傅本因坊算砂下的棋局,信长因为喜欢观棋对奕,所以除了算砂之外,棋力仅次于信长的鹿盐利玄,也经常随侍下棋。某日,这两人的对奕出现三劫,当天夜里本能寺就遭到明智光秀起兵叛乱围袭,结果织田信长无力抵抗,最后竟于本能寺自尽而亡。自此,三劫局就被视为不祥的棋局……我这儿还有从后来的林元美的《烂柯堂棋话》(《烂柯堂棋话》,林元美(1778-1861)本姓舟桥,幼名源治,日本江户时代的围棋棋士,自号烂柯

  堂、蓝叟,着有围棋史上的重要围棋笔记穴烂柯堂棋话》。)中摘录的一段内容,就是「六月朔日,本因坊与利玄坊在京都本能寺御前对奕,棋局因出现三劫而终止,观棋者皆视为奇异。过了子时,二僧辞别,行至半里,惊闻战鼓擂动,此即为光秀谋反围袭本能寺。后人忆起围棋三劫之事,皆谓之为前兆。」还有,当时算砂十四岁,利玄十八岁,时值天正十年,也就是一五八二年。」

  「就算是迷信,也让人开心不起来。」雏子回应道,刚才的表情已经不见了。看来雏子似乎也很在意这件事,在刚下过梅雨的闷热中,矮小的身躯哆嗦不停。

  4.如何打造密室

  黑暗中浮现蒙胧红光,才闪动一会儿,便突然增加亮度,周围被映照的影子,像在船舱底下爬行般开始摇晃。似乎为了错乱观者的平衡感,这群影子跳起了舞来。接着,几条影子在红光之中逐渐现出形状。

  现在,影子之一,以递出激烈摇晃的蜡烛姿态,将轮廓凝结于虚空中。

  「好像太暗了,可以再点一根吗?」说话的是羽仁和久。

  过了一会儿,红色蜡烛又亮起一根,稍后,又增加另外一根。如此一来,禁锢黑暗的房间,终于可以看见模糊的影像了。

  共有四条人影。

  「四人委员会要开始了吗?」点燃第二根蜡烛的布濑呈二,轻抚鼻下的胡髭,透过眼镜露出冷笑的神情,总让人觉得有些讨厌。

  接下来是拿着第三根蜡烛的人,他比前面那两人年轻五岁,是个只有十五岁的男生。他回应这房间的主人布濑,「今天虽然只有四个人,但我还是希望可以举行疯狂茶会!」

  在幽幽的烛光下,他的脸庞更现出漂亮的蔷薇红。男孩名叫片城成,但平常大伙儿都叫他的绰号奈尔兹。若说同伙的具沼呈现的是纤细透明之美,那么奈尔兹就如粗犷与潭沌在瞬间结晶般更加辉煌灿烂。

  最后,深坐大型靠背扶手椅,两条修长大腿搭在放置烛台的黑檀木办公桌上,与片城成长得一模一样,一眼就知道两人是同卯双胞胎的男孩片城兰,绰号霍南德。

  「四个人?要是我,我只想到麻将。」羽仁说。

  霍南德意兴阑珊地接腔:「我倒希望打桥牌。对了,扑克牌正好也是四种花色。」

  「若要说到四,还有阿那西曼多士(阿那西曼多士,Anaximandros。公元前六一零年至公元前五四六年,古希腊哲学家,他认为「无限」是构成万物的元素,世界从它而生,又复归于它。他还认为,人是从海鱼演化而来的。)的四元素论。」

  「那接下来,话中都要带个「四』字。」

  「搞什么嘛!」

  羽仁先忍不住笑出声。接着,现场是一阵爆笑。因为呼气而激烈摇晃的烛光,让四周墙上跃动的妖异影子,时而伸展,时而收缩,就像盘踞地狱深渊的魑魅魍魉。四个人的笑声彷彿被自己的影子吓着一般,突然停止了。

  一群影子持续无声地笑着,不久,恰似舞蹈病的发作痊愈,全都静止不动。

  羽仁悄悄环视。占据墙壁两侧的七层书橱上排列的魔术书,波希(波希,HieronymusBosch,生卒年不详,约为十五至十六世纪多产的荷兰画家,最着名的昼作是三连昼(乐园);左幅描绘乐园里亚当、夏娃与众多寺妙生物;中幅则是大量的裸体、巨大的水果和鸟类,藉此描绘人间乐园;右幅则为本文述及的地狱,大量的狱卒,以各式酷刑严惩各式罪人。)描绘地狱的复制画,恶魔形像的滑稽凶悍玩偶,以及显示十三日星期五的日历,似乎都意味着有某种不祥之物躲藏其中。

  「今天邀请诸位业余侦探小说家聚会,无论是疯狂茶会也好、黑弥撒也好,或是乱步的「红色房间」性质的集会也罢,尽管为了这些目的而准备的道具不足,还请各位见谅。唯一欠缺的是联系不周,导致缺席者比预期的多,实在是非常遗憾。」

  对于布濑的开场致词,羽仁觉得很可笑。先不论好坏,这个人对每件事都有强烈的自以为是的观点。

  「还有,曳间最近好像失踪了,影山也忙得找不到人。」

  不知何故,奈尔兹的嘴角此时浮现含有深意的微笑。

  「那接下来,请这次聚会的提议者奈尔兹,为我们说明主旨。」

  「真是的,根本就没那么夸张!」柰尔兹瞄了双胞胎兄弟一眼,露出困惑的表情。「只不过以前大家都只是随性聚会,所以希望今后能够成立定期的聚会。」

  「或许这样比较好,因为大家都有空……喔,影山或许不同。」羽仁语气悠哉,表示赞成。

  「但今天要讨论什么?」

  奈尔兹接着说:三下天没什么特别预定的主题,只是基于提议者的责任,我认为应该说明,在下次聚会前,我会完成一则侦探故事,大家就用这个故事进行推理竞赛,如何?」

  「嘿,真的?」羽仁表示怀疑。

  奈尔兹涨红了脸,趋身向前。「当然是真的。而且若只是一般故事也缺乏趣味性,对吧?所以我想到的是,无论设定或登场人物,都采用现实中的真实姓名,舞台背景当然就是我们的聚会场所。虽然尚未动笔,但最大的诡计我已经有整套的构思,序幕中印象深刻的场景也完成了。这件事,我都还没告诉霍南德呢!」

  「没错,他常常自己一个人傻笑。」霍南德双腿仍搭在桌上,眼皮微启。与感情直接的奈尔兹不同,霍南德几乎无法让人从表情上获知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好,下次聚会的主题算是决定了。但我做梦也没想到,奈尔兹居然有这样的才华。」

  「喔!布濑,你这么说就太过份了。算了,笔都还没动,不能说大话,但我打算写的是利用密室诡计的本格长篇推理。」

  「嘿,听起来很可靠。毕竟,最近缺少值得一读的侦探小说,正感到困惑呢!你说是密室诡计,哪一类的密室诡计?若是漏洞百出、甚至能够容人自由进出的烂东西,还是不读也罢!」

  「呵呵,密室是羽仁擅长的,能否符合你的期望还不知道。不过,请耐心等我完成……我就透漏一点讯息好了,我预定打造的是前所未有的「颠倒的密室」。」

  「颠倒的密室?」

  羽仁与布濑同时张大了嘴。

  奈尔兹恶作剧似地笑笑,「要读过,才能享受其中的乐趣。」

  「该不会是艾勒里·昆恩《中国橘子的秘密》那类东西吧?」羽仁说。

  「有点不同。反正再等一段时间吧!继续再问下去,也许我会全都抖出来呢!若大家没到齐就发表,我觉得会丧失许多乐趣。」彷彿享有出题者的十二分特权,奈尔兹得意洋洋地回答。

  「真拿你没办法!难道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布濑耸耸肩,「至少也该告诉我们标题吧?」

  「如何打造密室。」奈尔兹的声音瞬间在房间里回荡。「当然,这只是暂订的标题。」

  这时,羽仁慌忙问道:「等等!既然是所谓真实姓名小说,那我应该也会登场吧?」

  奈尔兹点头。

  「谁被杀害?有几个人被杀?」

  「这下麻烦了,如果说出来,就可能全部……没办法,我再稍微透露一点吧!一共有四个人死亡,最先死的人是曳间,之后的就容我保留吧!我也有我的苦衷,谁成为被害者或凶手可都别怪我,因为剧情完全是虚构的。」

  「我只是想避免第一个被杀害,还算不错。但曳间也奠可怜……对了,那家伙最近搞失踪,是真的吗?虽然我也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他了。」

  「是真的。甲斐经常到他的住处,房门都上了锁,不像是有人在。」

  「什么时候失踪的?」

  「根据甲斐的说法,仓野曾在神保叮见过他,之后就没人知道了。对了,奈尔兹,听说是和你一起去找旧书的时候?」

  「咦?什么时候?」奈尔兹神情茫然。

  「好像是五月底。」

  「喔,那个时候呀!当时是去找《花语全集》,但我没注意到,仓野也没告诉我……喔?是吗?那个时候……」奈尔兹自言自语似地回答。

  羽仁瞄了奈尔兹一眼,「那大概失踪了一个半月?这可不能开玩笑,应该要担心了。可是他为什么会不见人影?」

  「说不定回老家去了。」

  「恩,若是这样就好。但当时为何没告诉甲斐一声呢?」

  「那家伙住在金泽吧?」

  「没错。」

  「心理学系?」

  「喔……不知是否因为这样,他特别喜欢心理小说。」

  「那家伙个性有点儿怪。像这样忽然失踪,莫非是有什么企图……」

  听了布濑的话,霍南德噗哧笑了,终于睁开长长的睫毛。完全睁开的眸子里,似乎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像在凝视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物。但相对地,这也是所谓的魅力吧!同时,这也是这对容貌酷似的双胞胎兄弟,唯一令人得以分辨的相异之处。奈尔兹个性豪迈,总是一脸天真无邪的微笑。至于霍南德,则稍有自闭倾向,笑容里总带着某种讽刺、嘲弄人的意味。

  「我有个建议,若要写真实姓名的侦探小说,希望务必使用「黄色房间」。」

  「布濑,那是当然的。」霍南德回应。

  「该怎么说呢,若是如此,」奈尔兹搔着头皮,「那也没办法。没错,我是预定把那个房间当做舞台背景之一。」

  羽仁打岔道:「喔?曳间是在那房间……」

  「不,不是的,曳间是死在别处,后来舞台才转移到那个地方……好了,到此为止。」

  在房间里踱步的布濑自顾自地点头,忽然在书橱前停住脚步,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伸手在书籍之间取出一个信封。「很久以前,影山会寄给我一封信,我完全忘了。其实也没那么久,应该只是上个月中吧!反正内容很怪异,只是一些很像诗的文句和一些怪图案。」

  率先探身询问的是奈尔兹。「哦?我看看。」

  奈尔兹从信封内取出信笺,羽仁也兴趣浓厚地凑近瞧瞧。信笺上是如下的谜样文句——

  欲望下,

  谁宿德,

  初春的伯劳,

  熟知得已经厌烦。

  铺四波罗密,

  排列七曜,

  拟影。

  对于写下这封信的影山敏郎,羽仁虽然未曾谋面,却从布濑他们口中经常提到,得知他自称是刚起步的业余侦探小说家。文笔说不上流畅,却也简洁易读,也不知是否写到一半墨水快用完了,最后两行墨色有所不同。

  「图案呢?」

  「在背面。」

  「是吗?信笺纸很厚,所以没看透……」

  翻过背面,出现的是羽仁也曾在哪儿见过的图案。

  [必要插图1]

  「布濑,你不认为这有暗号的味道吗?」

  「恩,我也这样认为,尤其这个图案,应该就是暗号……不过,这并非用来镇压妖魔的「八卦阵」。」

  奈尔兹稍微低下头看了看。「但会有什么样的含意呢……啊?这里也出现了与「四』有关的文字,但这个「四波罗密」指的又是什么?」说着,瞥了霍南德一眼。

  霍南德似乎也被勾起了兴趣,从奈尔兹背后读着信笺,对于兄弟的问话,却只是耸耸肩。

  「等等!」布濑这次从对面书橱取出厚厚的辞典,「听好,辞典的说明是,四波罗密……一是佛教用语,二是涅盘所具有的常乐我静四德。在密宗的金刚界曼茶罗中,指的是中尊大日如来的前后左右四位女菩萨。四波罗密菩萨。」

  「到底在说什么呀?我更迷糊了。」奈尔兹投降似的说。

  「这些词句根本就是在说教,图案也一样。」对于信笺内容的含意,羽仁也与奈尔兹同样不解。「「初春的伯劳』究竟是什么意思?「排列七曜,拟影』又是什么?我完全搞不懂。布濑,这或许只是一股的诗吧!」

  布濑只是暧昧地点头,推高自傲的金框眼镜,似乎对回答颇为困扰。「恩!」

  「如果是真沼,他会给这首诗打几分?」奈尔兹问。

  「我不知道。」羽仁回答,心中却想,若是真沼,应该不会替别人的诗打分数吧!「通常,认为这种东西是暗号,都是受了奈尔兹的侦探小说影响。就算不是,目前曳间行踪不明,对吧?若是以此解释,一开始似乎与曳间的死亡有关……我如果这么说,可能会被取笑。但我总觉得真的就是这样……」

  「哈哈!羽仁竟然如此在意!重要的应该不是曳间,而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吧!」

  「说的也是。」羽仁回答后,正想笑出来。

  突然,霍南德像是制止他一般开口了,「不,或许出乎意料之外,这并非开玩笑!曳间断绝音讯这么久,本来就很怪。」

  他的眼神充满了热情,具有不可思议的说服力。四个人周遭瞬间沉默了下来,连布濑都带着不安的目光环视其他三人。

  奈尔兹心情也开始沉重了,却仍淡淡说道:「如果真要死,我也希望能在我完成侦探小说以后再死!我不喜欢跟在事实后面跑。」

  这句话引来一阵扭曲的哄笑。

  然后,他们把话题转向讨论一般侦探小说,最后就这样打发了当天剩下的时间。但不知道为什么,在他们内心深处残留的一丝狼狈,却无法因此抹去。

  翌日,他们被告知那并非杞人忧天,员实的尸体就在大白画投下降临的影子。

  第一章

  1.第一具尸体

  阳光耀眼的日子。

  街道是一望无际的亮白,连一条影子也没有。远远超过视神经细胞容许范围的亮光遮住了视线,仓野继续往前走,寻找阴凉的地方。

  杂杳掠驰而过的汽车只映现出线条,喧扰的噪音被乱射的逆光挤扁,传到仓野的耳膜之前,似乎就已死绝。

  七月十四日,理应离盛夏还有一段日子,但这天的最高气温比历年平均温度高出八度。直到前一天为止,都是低于平均气温,却意料不到这天会是如此的疯狂酷热,彷彿罹患热病的午后。

  ——天气这么热,干嘛还要去新宿呀?

  从目白车站到他住处的这条路,似乎永无止境地向前延伸,其实路程只有十分钟。刚铺设的沥青融化了,黏在仓野昀鞋底,感觉很不舒服。仓野从刚才就频频看表。

  T恤因为汗湿而紧贴着身体,这种厌恶的触感实在难以书喻,此时忽然见到人行步道对面,熟识的中华餐馆老板正晃晃悠悠地走过来。

  「很热吧?」

  「对呀!」他茫然回答。

  在如此的酷热中,只要炒一盘饭都可能中暑。老板可能刚才就在店门口闲晃去暑。擦身而过之际,仓野往店内看了一下,发现里面有两、三个客人。

  「七月就热成这样,往后不知会有多糟呢!」

  「有句话说,季节更替时出现异常气温,会有危险。」

  老板完全没有下厨炒饭的意思,所以这几个客人似乎已经死心了,便开始聊了起来。

  仓野再次看看手表。他有这种有事没事就看手表确定时间的怪习惯。这时候,表上的时间是三点零五分。

  目白路转角上的银行已拉下铁门。经过银行,右转继续前进。

  回想起来,当初到这儿寄宿,会听人说这附近因为要新建立体陆桥,遭到周边住户的强烈反对。但结果如何?那已是三年四个月前的事了,而他也已经二十一岁。

  穿越斑马线,从路口进入不知是第几条的小巷,前方二十公尺就是连栋的两层楼公寓,从这儿可以看到最前面的二楼房间。紧闭的窗户里,褪色的黄色厚窗帘遮住了房间内部。那个房间正是他的住处!

  虽说是公寓,却不过是老旧的木造房屋,最妙的是只有最前面一隅是隔开的出入口,楼下是车库,二楼除了他的房间,更进去还有另外一个房间。

  建筑本身是纵深很深的长屋风格,但只有这两个房间像是被隔绝在外。

  仓野从牛仔裤口袋掏出钥匙,打开建筑物侧面的大门门锁,进入原本与车库相连的走道。突然,一阵令人窒息的热气袭来,他立刻感到强烈的疲倦,于是停住脚步。

  ——房间里的热气应该更恐怖吧!开什么玩笑,还是找一本书到咖啡店消暑吧!

  随手看看表,三点十分。转回走道,看了一眼踏垫,发现踏垫前除了他的鞋子外,还有两双鞋子没见过,篮球鞋和灰色野地高统靴。

  瞬间,仓野有股奇妙的感觉。那究竟是什么呢?当然,他并未特别留意,紧接着,他当下判断..「哈哈!一定是根户与真沼!」这个念头一闪,他就立即浮现从酷热中得到解放的心情。换上拖鞋登上阶梯,走向尽头的六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那是仓野的房间,一旁四张半榻榻米大的房间,目前是空房。

  仓野顺着奔上阶梯的冲力,直接冲进敞开的房门。就在那一瞬间,映入眼前的景象制止他往前冲,甚至让他整个人僵住了。

  有个人面向窗户仰躺,仓野立刻直觉那是一具尸体,完全不认为是谁在开玩笑。后来,仓野试着回想过无数次,在那样的昏暗中,为何立刻就确定那是尸体?也许,是因为尸体独特具有一种与活人相互排斥的气息吧!

  [必要插图2]

  因为拉上了厚厚的窗帘,房间里视线昏暗,经过了几秒钟,他才注意到那是曳间。胸口被疑似短剑的凶器深深刺入,双手紧握剑柄。血液几乎未喷出来,但是曳间的休闲衬衫却被染成刺眼的暗红色,白色地毯上只溅了几滴血渍。

  没有表情的眼睛半启,茫然凝视虚空中的一点,因痛苦而扭曲僵硬的嘴角,彷彿在自嘲想要诉说什么却无法说出的遗憾。血气全失、苍白中带着土灰色的脸上,出现细微的斑点。

  骤然涌上的呕吐感,让仓野不自觉转过脸。

  ——这是曳间?这个异样的物体真的是曳间吗?这具尸体仍张开紫色嘴唇,嗫嚅地似乎想要诉说什么…,

  仓野完全不知所措,只是不停颤抖,整个人楞住了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一定是搞错了,一定什么地方出了错!

  在昏暗的水族馆里,观赏因水藻、水苔和黑暗而朦胧的巨大水槽时,突然正面出现真鲷或须鲨之类的鱼,曾经被吓一跳。但仓野此时的震惊与恐怖,却比那种在浑沌之中突然出现异形的感觉,不知要强烈多少倍。

  他究竟这样当场楞立了多久?好不容易,他开始慢慢后退,然后加快速度,冲下楼梯。从爬上楼梯到冲下来为止,又到底经过了多久的时间?

  在踏垫前,正要穿上凉鞋之际,仓野再次感受到耳鸣般的恐怖。甚至,这种恐怖比发现尸体时的恐怖,更要强烈不知多少倍地贯穿全身。刚才,没错,就在一分多钟前,踏垫前原有的两双鞋之中,那双野地高统靴不见了。

  依此判断,仓野返家时,高统靴的主人应该还躲藏在这屋子里,待仓野上楼之后,才不声不响地溜走。

  仓野感到丝丝的战栗从背脊扩散到头顶。没错,或许还没逃走,那么……他同时望向脱鞋间转角。转角对面窗户射入白色的光线,是一道逆光,看起来像是怪异的白色空气正在流动。仓野觉得好像快昏倒了,整个人昏炫炫的,腋下冷汗直流。

  ——可能就躲在那个角落后面!而且,还随身携带另一把匕首……

  距离大门只有五公尺,但是却无法到达。他让全身的感觉保持敏锐状态,试着探索凶手是否真的躲藏在那里。竖耳静听,仿彿听到藏在暗处的人轻微却急速的呼吸声。

  一分钟。

  两分钟。

  但是,无论过了多久,仍然没有任何动静,传来的只是马路上疾驰而过的车辆噪音。最后,他鼓起勇气,怯怯地试着接近转角,心跳急促,探头看去时,整颗心脏就像要停止了。但那儿什么人也没有,只是方才进来时确定应该关上的大门,现在却是敞开的。

  仓野像被雨淋湿的狗一样浑身颤抖,在空荡荡的走道上飞也似地前冲,如脱兔般穿过大门,接连转了几个弯,一口气奔向公共电话亭。

  眼前是日常见惯的景物。电线杆、商店招牌、宅邸围墙,这些都和平常没两样,往来行人的脸孔也很普通,完全是没有变化的日常世界。

  仓野跑过一个上班族模样的男子身旁,这男子神情可疑地望着这个方向,仓野看看手表。

  时间是七月十四日下午三点十五分。

  2.不成密室的密室

  向警局通报后,挂上公共电话红色话筒,高亢的情绪总算缓和了下来,代之而起占据仓野脑海的,是一股泛黑的羞辱感。

  毕竟他家族都是罕见的侦探小说迷,也不知什么时候,一个接着一个加入,不知不觉就聚成了一个特殊群体,或许是物以类聚,很不可思议地,对侦探小说都有同样的嗜好。仓野在这个家族中,也自认为有些权威,不论是阅读量,或是有关侦探小说的知识,都颇有自信是别人无法比拟的。但这又如何?真正的尸体在眼前出现,还不是慌张狼狈,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一想到刚才的丑态,屈辱感就焚烧全身,所有的恐惧反而被驱逐殆盏。他甚至认为,这是让他能够成为其正侦探的难得机会!

  仓野慢慢转身,走回房间。站在门前,强烈的亢奋情绪再度甦醒,虽然还有几分恐怖感,但这次的亢奋却不只是恐怖,而是接下来有机会扮演真实侦探角色的兴奋之情。

  他努力地唤回思考能力,想起返家时,入口大门是锁上的。他站在敞开的大门前思索。

  ——没错,最初见到那两双鞋子时,的确就感觉事有蹊跷,没错!大门明明锁上,可是进门之后,里面却多出了其他人的鞋子。虽然备用钥匙一向都放在门梁上,要进入大门非常简单,但这扇门外侧的门锁,却无法自内侧锁上。

  他踩在门槛上,观察门梁上方。备用钥匙的确还在原处。

  ——这么一来,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回来的时候,凶手确实还在屋里,可是这个无法从内侧锁上的门锁,却是锁上的。

  一楼的出入门户,除了平常使用的外面那扇大门之外,就是厨房里的后门了。至于窗户,脱鞋间走道有一扇大窗,而厨房、储藏室、厕所则各有一扇小窗,总共四扇。但后面三扇都嵌了木格子,人是不可能进出的。

  比较可疑的大门装有两个门锁,分别可以从外侧上锁,也可以从内侧上锁,所以这是具有特殊构造的门。若从外侧锁上,内侧就无法打开;相对地,若从内侧锁上,就无法由外侧开启。

  内外两侧都是扭入式门锁。但内侧是使用于一般拉门、用螺丝栓紧固定的螺丝锁,外侧的锁并非螺丝锁,而是需要钥匙插入锁孔的款式。至于厨房里的后门,安装的则是与大门内侧同样款式的门锁。因此,后门也同样从内侧锁上后,就无法由外侧开启。为求慎重起见,在此必须再补充一句话,亦即,这扇后门无法从外侧锁上。

  [必要插图3]

  ——如此一来…

  进入门内,让大门敞开,仓野继续思考。

  ——凶手应该是先从大门进入,打开后门的锁外出,同时以备用钥匙从外侧锁上大门,再经由敞开的后门进入屋子,然后静待我回来。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仓野来到厨房,只见里面挂着淡蓝色窗帘,遮住了屋外探视内部的视线。突然,他内心浮现一种莫名的想像..凶手会不会还躲在屋子里?

  带着些许恐惧,他谨惯地拉开窗帘。当然,窗帘后面什么人也没有,于是松了一口气,打量门锁,确实是从内侧锁上了。

  ——锁上大门门锁,从后门进入屋子,还费心地锁上后门,这又是怎么回事?

  仓野完全迷糊了。从凶手躲藏家中,先前骗过他的情况来分析,凶手应该就躲在厨房没错。但锁上后门,对凶手来说是极端危险之事,因为这么做就封死了关键时刻逃走的路线。但是,反过来想,若凶手未逃走、还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这对凶手有什么好处?

  这一连串在门锁上动手脚,对凶手到底有何必然性?

  为了惯重起见,连储藏室和厕所部巡视一遍,结果还是没发现可疑之处。因为出入这两个小房间,都会发出很大的声音,原因是这两个房间的门状况很糟、严重倾斜。所以,凶手若真要躲藏,还是必须选择厨房。

  仓野过去常坚持,所谓的杀人事件,绝对必须发生在倾圮颓危的老旧宅鄙里,而且还必须拥有一片翠绿森林,面向瀰漫瘴气的沼泽。但做梦也没想到,竟会发生在这种老旧、非西洋式宅邸的破烂公寓里。至少,如果储藏室里摆放的是甲冑或大时钟,那还可以让人理解。但实际上,里面堆放的是毁损的浴缸或护墙板之类的便宜货,这就让人感到莫名其妙了。

  上楼,再次进入他六榻杨米大的房间时,先前那种恐怖感又来了,但是他忍下来,跪在身体旁。尸体与刚才一样毫无变化,就躺在原处。只是或许因为心情已缓和下来,仓野发现尸体的表情并未有先前看到的那般凄厉,不,愈贴近仔细观察愈是发现,除了皮肤上的凌乱血渍给人异样的感觉之外,表情本身却是很安祥。

  这对仓野而书,产生了颇为强烈的冲击。曳间的尸体脸部表情,为什么会如此幸福?他为何必须如此安祥,安祥到简直就是愉快进入梦乡般的死亡呢?

  坚挺的鼻子,整体轮廓分明的五官,虽然被取绰号「黑魔术师」的人是奈尔兹,但曳间像这样成了尸骸躺在地上的情景,仓野无论如何也无法认同那是在现实中发生的事。曳间半睁的眼睛凝视虚空,扭曲的嘴角看起来的确像是在微笑。

  仓野忽然,员的是忽然间掉下了眼泪。没有苦闷、也无怨恨,以这种祥和的表情接受死亡,曳间自己会是什么样的想法?无法告诉任何人、只能在他内心深处喃喃自语、酝酿,然后无处溢出的无数想法……但是,那些都已经永远解放到仓野无从得知的地方去了。

  仓野并不太清楚自己是为了这样的曳间而哭呢?或是因为自己被遗弃在这个人世间而哭。然而,此刻的他开始自觉内心之中,有一种陌生的感情缓缓地萌芽了。而且,那种感情开始对他提出一项无法抑制的行为要求。

  ——如果可能,没错,虽然读了一些侦探小说,但在面对这样的其实事件,我还是害怕得手足无措。然而,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一定要亲手远到这个凶手!

  他轻轻抚摸曳间紧握匕首的右手。在湿黏的酷暑里,只有曳间的尸体保存了与现实毫无关连的冰冷。仓野迅速拭干眼泪,回望四周,想知道有何可疑之处。

  书架、音响、倒下的杂物柜、水族箱,衣枢,一切都和自己离开前并无特别异样,桌上排列的试管、试杯和药瓶,位置好像也没改变,当然,现钞或存款簿也完全没有被动过的迹象。

  若说有什么令人在意的变化,那就是掉在稍距曳间头顶上方的一本书。那是卅二开本、厚约一公分的黄色封面书籍,可能是曳间想阅读而取出的吧!问题在于,那并非书架上大量排列的侦探小说之一,也非曳间专攻的心理学的书籍,更非专攻药物学的仓野所搜集的药物学、医学或围棋教材之类的书,而是仓野抱着好玩的心态购买的一本书,书名为《数字之谜》。书就翻开盖在地板上。仓野轻轻用食指指甲拾起,确定是翻开在一〇六页和一〇七页之间。

  曳间与数学,这是非常奇妙的搭配。事实上,仓野完全没听说过曳间对数学方面有兴趣。但话说回来,当初仓野也是随兴所至买下了这本书。如果这本书是曳间从书架上拿下来的,那是否就可认定他是随兴取来翻阅的吗?仓野再度凝视已化为尸体的曳间面容。曳间并不知道仓野心中此刻的疑问,只是保持着唯有死者才可能拥有的惯重静默。仓野硬是咽下了鼻腔深处再度涌上的的咸辣,大大叹了一口气。

  ——有了这些资料,能进行什么样的推理?

  仓野心想,若是明智小五郎(明智小五郎,江户川乱步笔下的一名侦探,他组织了「少年侦探团」,而对手则是怪人二十面相。)的话,也一定会试着搔一搔满头的乱发。

  ——首先,从外观看来,房间并没未翻箱倒柜,曳间的表情上也看不出丝毫抵抗过的痕迹,匕首是从正面直接一击正确插入心脏部位,因此,凶手一定与曳间熟识,不,彼此关系甚至是非常亲近,或许最正确的判断应该是我们家族的成员之一。

  ——还有,从凶手选择这个房间做为犯案现场来看,凶手是家族成员之一的可能性也很高。这么一来,曳间与凶手一同前来这儿的可能性想必须是很大了……没错,凶手如果是家族以外的人,虽然不排除绝对不会选择这个房间做为杀人的舞台,但总是不自然。

  ——还有,关于钥匙方面,大门的门锁为何有从外侧锁上的必要呢?另外,为什么连后门也要上锁?这两项疑点根本就令人想不出头绪。

  ——最命人不解的是,凶手为何要留在屋里悠悠哉哉地等我回来?杀害曳间后,应该已经没什么好逗留了,可以尽快离开……或者,我回来时凶手正好才完成犯行想要逃走,但下到一楼的时候,听到钥匙转动的开锁声,于是慌忙躲到厨房窗帘后面,而我却忽略了呢?

  但是,仓野几乎从一开始就明白这样的假设无法成立。为什么?即使不是专业人员,从血迹的状况判断也知道,命案发生已超过一个小时以上。事实上,后来根据解剖得知,推定死亡时刻为正午至十二点牛之间。但果真如此的话,就表示凶手等仓野回来等了大约三个小时了。

  ——为什么?

  仓野完全无法想像到底是什么理由。凶手一直躲藏暗处,在如此的酷热中静静等到他回来,

  这样的行为本身就已相当疯狂了,正因为如此,幻想才会伴随着怪异的现实感压迫着仓野,而仓野的身子也不禁颤抖了无数次。

  ——还有,凶手为什么要故意让我看见鞋子?

  仓野愈想心里愈是迷糊。就算有不得不等待仓野回来的理由,凶手应该会有足够的时间藏匿自己的野地高统靴,可是他却没这么做,而是明日张胆摆在曳间的篮球鞋旁,彷彿故意告知「我还在这里」。

  ——理应藏匿而未藏匿的鞋子,很难认定是愚蠢的凶手忘了藏匿!肯定是有某种理由故意让我看到那双鞋子,但是什么理由呢?

  ——还有,凶手为何挑我这个房间当做犯案现场?今天之所以前往新宿完全是临时起意,应该任何人都无法预知,何况凶手绝对不会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来。就算今天早上十点偶然目击我出门,应该也无从判断我要去什么地方吧?更何况绝对不可能知道我会在一分钟后回来,或是一小时后回来,,甚至到根户或羽仁的住处,住一个晚上再回来。

  脑袋一片混乱,推理错综复杂,无法理出头绪。

  回神时,巡逻车警笛声已逼近。两个单调的音阶不停反覆,加速仓野的心跳。到昨天为止,对于常在半夜街道上响起的警笛声,他都毫无任何感动,只是事不关己地想着,,又出事啦?

  ——这是不成密室的密室!凶手明明随时可以逃走,却宁愿放弃机会,而且为求惯重,还锁上后门。最终逃走的路径竟然是,趁我返回时为了进入屋内而打开的大门。

  从大门进来,打开后门锁外出,由外侧锁上大门,再从后门进入屋内,锁上后门。然后,从仓野打开的大门逃离。凶手这一连串的行动,仓野已在脑子里描绘反刍了不知道多少次,在他的想像中,只有凶手的脸孔部份一片模糊,愈想要凝神细看,愈发觉那面容是一片暗影而无法看清楚。那家伙甚至会停下脚步,回头望过来,露出嘲讽的笑容。

  仓野心有未甘地紧咬下唇。

  警笛声在车库前方停止,接着是开启车门的声音,然后传来好几个人匆促杂乱的脚步声穿越脱鞋间走道,跑上楼梯。

  肯定是哪里出了错—从日常的生活突然进入迷途,若是不去理会,令人迷惑的现象会在不知不觉间消失。然而,眼前的一切已成了无法挽回的事实。

  ——仓野无法舍弃这样的想法。

  3.鞋子与恶作剧

  「晤……那后来呢?」

  夏日的阳光穿过白色法式窗户照射进来,从铺着纯白绸缎的圆桌对面,羽仁屈身探前问道。

  仓野闭上眼睛准备回答。羽仁身后,金雀枝沐浴在阳光强烈反射的金黄光辉中。仓野再度低头,搜寻已经遗忘的语汇。

  那天的气温达到高峰,此后就急速下降,降到年均温以下,但阳光强度并未减弱。隔天,七月十六日,盛夏才正要开始。

  仓野犹豫着不知按怎样的顺序叙述。事实上,也难怪羽仁会显示如此高度的兴趣。因为根据仓野所言,前天发生的意外绝对是他杀事件,警方也找过羽仁查证,但后来就再也丝毫没有将这个案子当成杀人事件的迹象。

  昨天报纸上虽然刊登在仓野的住处发现死于非命的曳间尸体,目前警方正在调查是自杀抑或他杀的报导,但今天早报已不再提及该事件:据此推测,这个案子若不是被当做自杀案件处理,就是警方正在进行连记者也不得透露的极机密调查。但无论如何,羽仁内心仍有非常多的疑惑。

  「怎么了?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仓野摇头说道:「我本来只打算来个小小的恶作剧……」

  其实,当天后来发生的事情,对仓野来说并不愉快。最初赶到的是三名警察,他们带仓野到隔壁的空房间,进行直到发现尸体为止的简单侦讯,,紧接着进来的似乎是鉴识人员,并不清楚有多少人进入仓野的房间,只是频繁听见拍照时的相机声。

  令仓野惊讶的是,并非刑警最先进入杀人现场,好像在鉴识人员尚未完成几项调查之前,刑警是不被允许入内的。而在调查结束之后,虽然不太清楚接下来的进入者身份,但应该就是所谓的法医吧!

  负责指挥调查的是身穿邋过鼠灰色西装、年龄大约四十岁,眼神很坏的家伙。

  在仓野六席榻榻米大的房间里,不断传出声响。仓野当时想的是一些无意义的事情,诸如,不能就这样留下曳间吗?难道在东京不容许一个人安静死去吗?内心夹杂的愤怒情绪逐渐高涨,不知不觉间,类似的想法像高速拍摄的胶卷一般,在仓野的脑海中开花。

  事后回想起来,仓野当时做下了一个意外的决定,那就是他决定不告诉警方,有关那双鞋子的事……

  「等等,这岂不是做了伪证?」羽仁慌忙制止仓野。

  仓野低着头,「恩,没错。现在回想起来,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何会那么想。只是当时应该是很希望在这起事件中,能拥有只有我可以掌握的资料!而且这并非做伪证,我只是没把实情说出来,日后如果警方知道我回家时应该有另一双鞋子,届时我可以推称自己没注意到不就没事了。就是因为有这样的念头一直在背后支撑着我,所以我没说出回家时的确看见灰色野地高统靴的事实……」

  令仓野印象最深刻的是,警方的侦讯不如想像中那样尖锐切题,而是随性的搜集事实。但至少这方面做得相当彻底,让仓野产生好感。

  无论如何,因为「对于鞋子的事保持沉默」,所以只要是知道的事,仓野都会尽可能如实无误地告知警方。听取至发现尸体为止的来龙去脉后,警方问及有关仓野与曳间的关系。

  「他的全名是曳间了,二十一岁,我们是在东京认识的朋友。和我同样进入F大学,是大一时期在西洋棋研究会认识的,所以认识已经三年了。」

  「他住哪儿?」

  「东村山市蔌山町一丁目,红庄……」

  「他其他朋友多不多?」

  「他老家在金泽,有个中学时代到现在的老同学甲斐良惟.目前唸N美术大学……是他特别亲密的朋友。其他如果还算有密切往来的,应该就是我们这些有相同嗜好的伙伴了。」

  「恩,这些问题以后再说。他经常到你这里来吗?」

  一时之间,仓野对这个问题有些困惑。忽然抬头,天花板垂下的泛黑灯泡映入眼帘,这画面似乎让这个空房间更加寂寞。

  「他并不常到我这儿来。上次最后一次到这儿是今年冬天吧i而且这一个半月来,我都没再见过他。」

  「喔?你倒是很忙嘛!」

  「不,五月底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了。」

  警官的瞳孔瞬间发亮。「对了,你是今天上午十点左右离开这个房间吧?」

  「是的。」

  「外出时有拉上窗帘吗?」

  「有。」

  「大门锁上了?」

  「那当然。」

  「思,那么你平常有锁上后门的习惯吗?」

  「是的。大概是习惯吧!反正,后门一直都是锁上的。」

  「走道的窗户也一样?」

  「恩,那么你平常有锁上后门的习惯吗?」

  「是的。大概是习惯吧!反正,后门一直都是锁上的。」

  「走道的窗户也一样?」

  「没错,那儿的窗户几乎没打开过。」

  「哦,这里的大门门锁也真有意思,外侧和内侧分别使用两种不同的门锁。」

  「没错,我第一次到这栋公寓时,也觉得奇怪。」

  「但是如果你外出,有人从门内上锁的话,你从门外不就无法开门了?而且,现在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住或许还好,若是有人住进这个空房间,肯定就会有许多的不方便吧?」

  「是的。关于这点,最初的一年,这个房间有人住,也发生过许多麻烦,后来决定不使用大门的内侧锁,所以我现在保留当时的习惯,绝不从内侧锁门。」

  「喔……你回来的时候,大门钥匙是从外侧锁上的?喔……」

  仓野抬头望着灯泡,内心推测,这位连连发出「喔」声的警官,正在思考什么?

  ——因为未告知那双消失的野地高统靴,所以无论是直接或间接,警方都不知道我回来的时候凶手还在屋内。那么,首先就必须判断这个案子是自杀或他杀。因为没有任何可以否定自杀的关键线索,甚至由于现场抵抗的迹象实在太少,所以看起来应该足以证明是自杀。

  ——如果认定是他杀,那么警方一定会先怀疑我。如果各线同步进行,他也设定除了我以外的其他凶手,那麽以目前的状况而书,警方会如何推理?

  ——根据我没说出的证词,警方会想到什么?

  ——是的,最自然的想法应该就是凶手犯案后随即逃离现场,因为犯案后逗留现场,这对凶手来说,完全没有好处,但任何人做梦也没想到,凶手会躲在厨房里直到我回来。

  仓野这样想着,同时也因为没说出那件事,导致决定性的推理产生如此巨大的差异而感到莫名恐惧。他虽然很想说出那双鞋子的事,但事到如今,却因为很可能惹来疑惑而保留了。

  这员的是无法挽回的恶作剧!虽然他是恶作剧的始作俑者。

  「对了,这只是必要的程序,希望你不会为此感到不愉快。我想问的是,有没有人可以证明你今天中午在新宿?」

  「你的意思是说,曳间的推定死亡时刻就是在那个时候?」

  「恩,不过,详细状况如何,必须等日后的调查才可以确定。」

  「呃……十二点左右,我确实是在「阿尔发」,「阿尔发」是纪伊国书店后面的咖啡店。我在那里和久藤杏子巧遇,应该是在十二点吧!」

  警官「喔」了一声,又深深叹息,紧接着口气变得很凝重。「我想……在这里大概很难问出详细的情形,如果方便的话,能否请你一起到警局走一趟?」

  「没问题。」仓野轻松回应,然后起身。

  出了门,不知什么时候聚集了一大群围观看热闹的人,挤满了整条小道.警员们吆暍着推开人群让出一条走道。但围观者为了想看清楚步出门外的仓野长相,又发起了另一波蠕动。此刻,仓野不得不犹豫了,因为对这些群众而言,他应该也只是个罪犯。

  被警官催促搭上警车的仓野,忽然有了毫无脉络可循的感慨。回头时,他注意到周遭笼罩了轻淡的芳香。

  是橘子花。橘子花在仓野的公寓后方展现撩乱的花朵模样,持续绽放馥郁的香气。仓野就像第一次看见一般,忍不住想着,自己是否正一步步被带进陌生的世界?

  仓野的视线完全被占据了。

  「等一等,这种很像小说情节的琐碎描绘虽然不错,但你刚才说什么?那地方有橘子树?」

  「不,没有。」仓野搔搔鼻尖。

  「你也真糟糕!真的没有橘子树?那你刚才说的那些,当中也可能有虚构的部分囉?」羽仁带着怀疑的眼神。

  「不,除了橘子树,其他都是不折不扣的事实。」仓野慌忙说道,点燃掏出来的香菸。

  「我总觉得可疑!」

  「关于忽然注意到橘子花的香气而伫足,我只是……」

  「你呀!根本就把自己当成小说主角了!」羽仁也忍不住笑了,「现在可不能开玩笑!因为你犯了伪证罪,是个十足的犯罪者。那你去了警局之后呢?」

  「也没什么!先是调查不在场证明,然后调查我们家族成员的结构。对了,侦讯时,那个警官忽然说:「我想起来了,你的书架上有很多侦探小说!」这根本就是在嘲讽我。」

  「警方知道我们对侦探小说很狂热?」

  「反正警方一走也会找各位侦讯,到时候就可以知道是谁说的吧?」仓野说。

  「是我说的。」彷彿迫不及待似的,绕到圆桌旁的根户回答。

  前面也提过,仓野来到新宿区若叶町的羽仁家是在十六日下午。羽仁的父亲是某大商事的总经理,拥有一片森林,建造的宅邸确实颇奢豪。羽仁的母亲是上流社会夫人中常见的那种乐善好施的女士,很欢迎仓野或甲斐这些儿子的朋友到家里来,所以羽仁家是他们的聚会场所之一。

  仓野来访时,根户已经到了,正和羽仁臆测有关这起案子的一切。对胗前往仓野住处有所顾忌的两人,迅速出来迎接仓野。仓野被带入「白色房间」之后,首先由羽仁告知十三日聚会的情形。对于奈尔玆预言曳间死亡之事,仓野确实感到些许的震惊,但是羽仁没让仓野有时间提出质疑,便立刻要他说明事件的始末。

  虽然与乱步的「红色房间」无关,但羽仁的这个房间却被称为「白色房间」:相对的,布濑的房间则被称为「黑色房间」。除此之外,有个地方也是他们的聚会场所,那是一家位于赤饭的咖啡店,这家店是甲斐的哥哥经营的,店内装饰着各式各样的饰偶,给人一种古董的氛围,店名的出处很明确,是根据卡斯顿,勒胡(卡斯顿,勒胡(GastonLeroux1868-1927)。法国名作家,同时也是世界名着《歌剧魅影》的作者。)的名着《黄色房间的秘密》而被称为「黄色房间」。

  在这三个房间中,仓野最常造访的大概就是「白色房间」吧—在羽仁家迁回东京归宗之前,他和羽仁在神户的同一所小学就是同学,直到高中为止。换句话说,两人是儿时玩伴的交情。

  仓野在「白色房间」中央的圆桌和羽仁面对而坐,叙述发现尸体的始末,其间,本来一直坐在白色沙发上默默聆听的根户,现在终于开口了。

  「是我说的。」根户接着说,「有什么关系,反正警方绝不会找上对侦探小说有兴趣的人。

  这种案子,我们必须亲自解决,尤其为了让曳间瞑目,这更是我们要做的。」

  「嘿,你说的倒是很有自信,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解决事件的充分必要资料尚未齐全,不可随便猜测。」

  「恩,就算确定凶手是我们家族里的成员,在还不清楚个人的不在场证明如何之前,什么也不能说。」羽仁表示赞同。

  根户压低嗓音,「那明天就召开紧急大会,要求每个人提出不在场证明吧!当然,等过一段时间之后,再进行推理竞赛。」

  「侦探比赛吗?那倒是不错。」

  「那还用说!侦探之中或许隐藏了凶手,就小说而书,或许已是陈腔滥调,但若像这样成了现实中的事件,应该算是最刺激的设定吧!」根户虽然神情黯然,语调里却有掩饰不住的亢奋。

  仓野也感觉这样的态度不够惯重,但他同样也感受到了一股无法压抑的亢旧情绪,他同时还暗自做下决定——没错,无论如何都必须查出凶手,无论谁是凶手都一样!

  4.理想的杀人

  恰似潜下浅滩,透过摇曳的水面仰望天空当时的颜色一般,眼眸凝成了一道彩虹。头部缀饰着散发光泽的瓷器,身穿应该是当时流行的华丽服饰。这是一尊法国洋娃娃!仓野认为无论是桌上或装饰柜里摆放的洋娃娃,这尊法国洋娃娃显得格外亮眼,压过了其他同伴。

  ——透过这种眼眸见到的景象,会是什么样子?

  或许浩瀚而又不可捉摸的不祥预感,就像水底的景象吧!仓野忽然这么想。

  提起这一点,仓野脑海里有个记忆。高中时代,他和羽仁一起前往山阴地方(山阴地方,日本区域之一。位于本州西部面向日本海的一带范围。)的海边,有个画面深深烙印在他脑海里。距离海岸相当远的海面上,小船在侧浪的推涌之下,像是气喘似地直摇晃。就在那个时候,他知道在离岸之后,海水的颜色立刻会改变。但是,更深深烙印在仓野记忆中的是,跳下小船潜入海中之后,透过潜水镜所见到的景象。

  首先,他像青蛙一样滑动手脚潜入水中,不知是否错觉,虽然视线非常模糊,他却能看到最下方的海底。如果具有「像铅一般的水色」这种形容方式,那眼前的画面应该正是如此吧!他努力抗拒将自己往上拉起的浮力,直到再也无法下潜时,便试着翻身改变姿势。

  他试着直立水中。

  眼前展开的是比水底色彩更深更远的辽阔世界。原来所谓排山倒海而来的澎湃大水,就是浸闭在这般可怕的阴影之中吗?眼前所及之处,横亘着奇妙实体慼的色彩,而且一直绵延到遥远的彼方,然后渐渐被吞没于黑暗之中转为模糊。在深邃的对岸究竟还有什么?只觉得透明与透明持续重叠,终于完全被包容于一个不透明的世界。

  如果出现鲨鱼或虎鲨,不,甚至是更凶恶、未被人类发现的生物……仓野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至今仍有个印象,就是幼年时在图鉴上见过的三叶虫在未知的深海里拥有巨大无比的身躯。但他确信,那种外观思心的怪物出现时,绝对会是从那不透明、朦胧色彩膜重叠的彼方,几乎在一眨眼的瞬间现身。有了这种想法,那么先前海水色泽的骤变现象也就理所当然了。无论如何,那是一片蓝色冻结的风景。有那么一会儿,他幻想自己缓缓降落海底,走在那片无垠的风景中。

  这不仅充满厂不祥的预感,而且整个景象也不得不因此而冻结了。出其不意的恐惧袭击,迫使他拚命挣扎着往水面上游,感觉只有头顶上闪亮发光的帘幔另一侧,才足光辉灿烂的安全区。他朝那个方向使劲浮上去,但这时候,擒住他往上升的浮力却毫无作用,反而意识到有无数看不见的手,企图将他扯入深不可测的晦冥之中,甚至还感到一剎那的晕眩。

  睁着蓝色大眼眸的法网洋娃娃,究竟是抱着何种观点看待这个世界?在仓野出生前,应该就一直观察这个世界的洋娃娃,是否理能够解仓野这样的回忆?只见她坚持守住沉默,持续睥睨着这个「黄色房间」。

  「接下来……哎?仓野,你喜欢那个洋娃娃?」

  「什么?不,没有……」

  其实,回答「是的」也无所谓,只因耽溺于沉思却突然被叫唤,因而升起一股莫名的羞怯,所以回覆否定的答案。

  实际年龄虽然不到四十,但因白发不少,看起来苍老了十岁以上,肥胖的身材与容貌,更突显为人的善良.仓野对这位甲斐良惟的哥哥良一,有一种兄长般的好感。

  「这是法网朱摩公司在一八七〇年左右制造的。注意看,头是瓷制的,也就是贝头娃,这类款式是在十九世纪中叶开发出来的。在那之前,虽然也采窑烧制造,却称为中国头娃……对了,那边那个牙娃娃就是。两个相互比较怎么样?肌肤色泽看起来不像人类吧?在贝头娃出现之前,中国头娃是主流,但是在利用高温烧出肌肤色泽之后,再以低温窑烧的手法展现出自然艷色的贝头娃,却成了后来洋娃娃流行的重要关键。

  而且这种贝头娃,从过去的成人风格,转为稚童取向,就成了如今的勛贝模样。我想,也就是因为这样,这个洋娃娃才能牢率抓住玩赏者的心!肌肤色泽的感觉更接近人类,非常健康,浓眉之下惊慌的大眼睛,看起来更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迷失而误闯进来的少女。事实上,与其说她可爱,我想应该是让人感到有略微的恐怖吧!

  但是,她们未能长时间持续风靡,最主要的原因是,制造贝头娃非常耗费时间。后来风行的玻璃纤维娃娃或橡胶娃娃,不但漂亮又可迅速量产,自此,贝头娃的身影就从娃娃的历史上销声匿迹,而且非常彻底,所以这或许也是最适合她们的宿命。」

  这位「黄色房间」的主人叨着海泡石菸斗,演讲一段有关洋娃娃的历史之后,面向仔细聆听的仓野,再度露出温馨的笑容。「喔,对了,真沼好像也喜欢那个娃娃,每次来这儿,总是一直看着她……」

  这时,门开了,羽仁与布濑到访,紧接而来的是奈尔玆与霍南德。过了几分钟,根户与真沼也带着年轻的雏子抵达。这时,所有成员齐聚在这家店内洋娃娃摆放特别多的房间。

  老板再次向众人报告,最主要的角色,也就是老板的弟弟甲斐良惟,因为返回金泽参加曳间的葬礼所以缺席,说完便走出房间。

  ——曳间死后,老板会说出那番话,或许是将我们比喻成洋娃娃吧!

  仓野还来不及确定这样的想法,所有人便都带着几分亢奋的眼神,一起将目光投向仓野。

  这是个名实相符的房间,从墙壁、天花板到地板铺设的地毯,完完全全都是黄色。有那么一瞬间,仓野陷入了自己面对洋娃娃陪审团、是个正要接受审判的被告错觉。

  仓野重述昨天在羽仁的房间里说过的内容,同时一一观察每个人的神情。

  他坐在长方形桌子的正中央,右侧坐着羽仁,左侧坐着根户,桌子对面从右侧起是真沼、布濑、奈尔玆、雏子,而最左侧的房间最里边,和桌子有点距离的椅子上坐的是霍南德。其他人则坐在沙发上。

  分坐两侧的羽仁与根户显得有几分无聊,但因为昨天已听过仓野说明,也难怪会这样。真沼一向苍白的脸更白皙了,眼眸闪动光芒地在一旁聆听。布濑仍旧不改一贯的嘲讽态度,但似乎也无法抑压好奇心般,频频抚摸自傲的胡髭。奈尔玆与雏子像是登对的情侣双双将手肘撑在桌上,专注听取仓野的说明。与真沼恰恰相反,这两人脸颊红润。至于最后的霍南德,则把上半身靠在椅子上,像平常一样打盹,只是位于昏黄灯光难以照到的地方,所以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仓野终于完成说明时,所有人都深深叹了一口气。直到稍后根户开口前,彷彿只有房间里的洋娃娃用不成语调的声音窃窃交谈,不禁让人以为人类和洋娃娃的立场互换。

  「我昨天漏听了,所以无论如何一定要问清楚。」

  「关于什么?」

  「有关掉在曳间头旁那本《数字之谜》的事。虽然我主修数学,却不知道有那种书。当睛翻开的页面上是什么样的内容?」

  「思,这本书我正好带在身上。」仓野从一旁的牛仔背包取出那本黄色封面的书,翻开夹着书签的页面,该页以装饰性文字印有(5之页)字样。

  「这本书的内容是分析从0到9的数字性质,再违及与其有关的质数、平方数、立方数、完全数等等问题。在这一页里,则是说明5这个数字的开始部份。」

  「但应该与这本书没有直接关系吧?」布濑打岔。

  「你的意思是……?」

  「曳间应该是心脏被刺中一刀当场死亡,遇害前会留下暗示凶手的讯息并不合理。如果在书页空白处写写字还有可能,问题是,在翻开的书页上有写什么吗?」

  面对抚摸胡髭说话的布濑,这次由根户回答..「那应该是稍后各自的推理吧!今天主要的目的是请各位提示不在场证明,所以必须从这个部分开始解决。」

  奈尔玆也故意似地声援,大声嗤笑。

  布濑嘴角略微扭曲。

  「还有其他问题吗?」仓野再次环视所有人,确认自己已经完全叙述清楚。

  只有霍南德一个人,脸上表情虽然因昏暗看不清楚,却似乎有意开口表达意见。「奈尔玆的杀人预告,前天聚会时应该都听到了,所以才会有人……」

  话语未毕,雏子尖声大叫:「啊?我怎么不知道?什么预告?我最讨厌被当成外人了!」

  「喔,对了,雏子当时不在场。但那与事件的本质应该没有任何关系!」

  「但本格侦探小说是以公平游戏为首要条件吧!如果一开始视为无关,结果后来却成了具有重大意义的关键,这可是会被当成笑柄的!」

  这时,布濑藉机回报刚才的一箭之仇。「没错,雏子说的很重要。奈尔玆,你平日以家族感情为重的态度到哪儿去了?偶而也该听听格尔达(格尔速,安徒生故事集里(白雪皇后)一篇中小女孩格尔达,为了寻找眼睛被魔法玻璃刺中,而且遭雪詹囚禁的小男孩加伊,历经了各种危险,终于用爱融化了被冰冻的小男孩。)说的,否则很容易成了雪后的俘虏。没问题,由我来告诉大家吧!」说完,瞄了眉头微皱的奈尔玆,开始叙述当时的情况。

  这时候,仓野已经出神思考其他的事了。

  那些洋娃娃仍旧持续沉默,她们的语言绝非我们所能理解。

  ——没错,每一个用默不作声的眼眸俯视我们的洋娃娃,应该都一直抱持她们各自的想法!

  仓野想挥去被「黄色房间」里无数洋娃娃环绕,彷彿踏入怪异世界的感觉,却怎么挥也挥不去。其实,他进入这家店也不是只有两、三次!问题在于,对曾在自己房间窥见异形世界的仓野而言,从那之后就一直甩不掉自我世界似乎已扭曲成陌生时空的一股预感。

  他想听听洋娃娃之间的交谈,觉得这样应该就可打开通往异世界的大门。事实上,房间里重叠排列了无数个洋娃娃,西式娃首推法国娃、荷兰娃、德国娃等各国风俗娃,以及蜡制的时装娃娃。其他还有应该是弹簧式的陶器娃、玻璃娃、木雕娃、布袋戏偶、傀儡戏偶、木人偶、天使、小恶魔,以及夹杂其中的歌唱娃。但是,此刻却见到黑弥撒中经常使用的地狱恶魔脸孔泥偶,凶恶的眼神正盯着仓野。属于日系的有雏人偶、御所人偶、嵯峨人偶、贺茂人偶、博多人偶……等等非常齐全,但其中还是以市松人偶与文乐人偶数量最多,另外还有陶偶、和纸人偶与土偶,墙壁最高处以黄色发亮的五寸钉,钉着「丑时参拜」所使用的稻草人,由此亦可得知这家店老板,也就是甲斐的哥哥一直以来的嗜好了。

  在鲜黄色房间里,那些娃娃静静接受昏黄灯光照射的画面,并非只是让人见到如先前所回忆的那种从海底朦胧不透明彼方,清楚出现的忧烦轮廓,但也不是再次消失无踪,而彷彿是在这个世界与那个世界之间未建立桥头堡,只是垂挂在那儿。

  仓野怀疑,如果置身在那个世界里,眼前这些人包括自己在内,或许才真的是洋娃娃,也或许显得很自然。真沼、布濑、奈尔玆他们的身影,在来回相望之间,似乎逐渐变模糊了,这不禁让仓野用力撑开眼皮。

  ——因为曳间的死亡而突然开启了通往异度空间的大门,虽然不清楚这扇门究竟会通往什么地方,但现在的我无论如何都必须踏入其中,绝不可将曳间的死弃置于这个现实的角落。若真的这么做的话,将是不可原谅的行为。没错,曳间的死不该这么没有意义,凶手绝非发作性、冲动性或出了什么意外而杀人,更遑论会被来路不明的路过歹徒杀害。没错,必须有个被挑选出来的凶手,而且也需要有个计画,同时是必须让曳间的生命在廿一年岁月里走过的足迹持续抱持的观念,一切完全合理消失的深刻动机与绵密周详的计划。如果无法符合这一切,甚至连曳间的死都令人难以相信!

  哦!这样的想法是否太异常?会不会只是因为曳间的死,却扭曲了映入眼帘的现实影像,为了维持平衡,于是决心在天秤的另一端追捕极尽狡诈智慧之能事的杀人凶手,所以引起些许的感伤和强烈的邪念,进而产生了妄想?

  但仓野心中又起了念头。

  ——看来只能面对这条路,像动作固定的机械玩偶,找出最适合曳间死亡的杀人手法!也就是最理想的杀人!

  ——就是这样!

  仓野脸上掠过一丝随即消逝的微笑。

  ——若是为了达成目的,就算要我加入这些洋娃娃的阵容也无所谓!就算加入了这些异形陪审团,只能凝视汪洋大海、内心充满不祥预感、生活在水底般的世界,我也愿意!

  5.白日梦的目击者

  融化的柏油路面冒起的涡状热气虽然环绕在布濑四周,但他还是维持规则的步调继续走着。

  远方是上坡路面,再过去应该是下坡吧!因为可以见到平缓的坡顶。每次车辆经过该处,车子下方的地面就会映出镜子般的倒影,布濑忽然一想,难道有人在那地方洒水?

  边用衬衫衣袖擦拭额头冒出的汗珠边朝那个方向走,却发现那儿并无水滩。布濑舔舔汗干之后咸辣的嘴唇:心想,哈哈!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海市蟹楼」吧!

  看着手表,十一点十分。现在就这么热了,到了下午二、三点,不就热死人了;布濑不耐地轻啧出声。七月十四日的高温,是今年以来首次出现的酷暑。因为有人说今年会是凉夏,而且昨天气温并不高,所以今天骤升的酷热,更让人无法忍受。灼灼不断照射的艳阳,像一颗燃烧的大火球。烈日下,布濑继续前进,为的是前往仓野的公寓住处。

  虽然同样是从国铁目白车站出发,但布濑走的路线与仓野平常往返的路线在途中岔开,是另一条不同的路线。

  有一则可显示布濑个性的小故事。稍具神经质的他有个罕见习惯,那就是在前往朋友家时,不喜欢走最短的距离,对于步行所需时间他有精密的计算,因此尽量只走另一条路线。

  从目白车站到仓野住处的路线,根据布濑测定,与仓野习惯的路线比较,两者仅相差卅秒左右,而且这条小路错综复杂的路线,正好从相反方向在仓野住处前接上仓野惯走的道路。

  接近仓野住处时,布濑挺着汗水淋漓的颈子,仰望仓野房间的窗户。窗户紧闭,连褪色的黄色窗帘都像在拒绝他到访似地拉上了。瞄了几眼,又再度不耐烦地啧啧昨舌。

  为了惯重起见,他绕至侧面,确定大门是上锁的。就算使尽蛮力想要扯开,大门仍是牢牢紧

  扣着。布濑在门前呆立良久。

  ——可恶,为了报上次的仇,我还特别研究几手诈棋……

  他是为下棋而来的。四、五天前围棋惨败,被赢走二千圆,这次是前来复仇的。所谓的诈棋乃是围棋的战术之一,若说这是走捷径,虽不中亦不远矣!此战术特徽是,若对方正确应对,对自己相当不利,可一旦对方错失一手,我方则立即可获大利。他是从许许多多诈棋手法之中,特别针对最难解的大斜(大斜,围棋棋术的一种斜行类型,可以有各种变化组合。)百变,挑选出其中一种棋法,然后再从中研究包括变化在内的数百手顺序,直到今天方才熟练,立刻顾不得酷热专程赶来。

  但对奕者不在,让他既感困惑又全身虚脱,实在是气愤非常,也难怪会杵在那儿发楞了。

  然而,也不可能一直这样发呆。大热天里温度直线上升,他可不想待在闷热的屋里等着不知

  何时才会返家的仓野,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必须找个凉快的地方浦消署!布濑选择了面向郑目白街的咖啡店,这是与仓野他们常去的一家店。

  这是店名叫「鲁登斯」的小咖啡店,老板会玩任何使用棋盘的游戏,店里备有围棋、将棋、西洋棋、将军棋、西洋将棋、中国象棋等等。当然,也可以玩麻将。但根据老板提出的游戏学理论,「靠运气的游戏属于低级游戏。」事实上,这也是仓野一向的主张。

  布濑冲入这家店,先是好好享受一阵凉爽的冷气,然后抓起棋石,「要来一盘吗?」

  「十一点半?正巧是早上服务结束后的空档,下盘棋也好。你应该就是布濑吧!仓野今天不在吗?不,没事,只是他实力舆的很强,我自负有五段的棋力,却惨败在他手下。看来学生果然等级不同,我只是个乡下五段,真惨!」

  老板看起来是个年过六十的老好人,布濑虽然觉得拿他代替仓野当成诈棋的牺牲者似乎可怜了些,但基于实验的意义,他还是希望先找个对象试一试。

  结果非常完美,老板陷入布濑的诈棋术之中,盘面上的状况也是一片凄惨。这时候起,老人也开始发挥他擅长的苦思本领。

  此时正是对手长考的时刻。布濑忽然无聊地望向玻璃窗外的街道上。宝蓝色光彩四溢的街道上,没有过往行人的身影,车道上甚至连一辆车也没有,瞬间,像无人地带一般无止境地扩展。

  布濑忍不住拍打眼睛。直到刚才为止,车潮与人潮的础是毫无间断地来回穿梭。他下意识地推高眼镜。

  此时,对面人行步道池现人影,像观赏人形净琉璃一样,从窗框左侧突然登场,现身时无声无息,给人相当深刻的印象,因此这画面也清晰地烙印在布濑的网膜上.没错,那个人是双胞胎兄弟之一,虽然无法辨别是奈尔玆或霍南德,但敏捷的身躯、微微侧斜走过的人,绝对是片城兄弟之一没错。

  会是去找仓野吗?有什么事吗?但仓野并不在家,事先应该是没连络就来的吧!当然,仓野的住处没装电话才是致命的缺憾。

  布濑茫然目送奈尔玆或霍南德的背影离去。一定是知道仓野不在家,所以立刻回头!

  寻思之际,路上再度逐渐出现人影和车辆。年轻人离去后,又恢复了平日的喧嚣景象。布濑心想,刚才注视的数十秒画面,会不会是瞬间出现的白日梦?

  这时,经过长考之后,老板终于下定决心摆下棋石的声音一响,布濑在惊吓中被拉回现实。他回头看着盘面:心中仍在思索。

  ——话说回来,在这种热天气里,或许双胞胎之一有事找仓野,但仓野不在,想想也是没办法的事。但仔细想想,这年轻人虽然可怜,但来找仓野却碰壁,我不也是一样?

  视线回到棋盘上。老板似乎发现局势不对吧?历经最长的时间思考、加上反覆不停的呻吟,终于扭转成了难分胜负的险棋,若以最强的一子回应,理应可以一举定输赢,但若是一子出了差错,则很可能会完全丧失保持至今的赢面,加此一来就变成形势不明,搞不好反而会让自己落到下风。布濑看了看柜台上的电子钟,确定是十二点半之后,便立刻开始反击。

  这一盘棋在下午一点左右结束。虽然说不上是最好的结局,却也成功躲过对手的回马枪,在那次的交手获得不少地盘,形势差距拉大,致使对方无力反击。接着又下了几手棋后,老板搔搔白多黑少的头发弃子投降。

  「实在是糟透了,在序盘就被巧妙摆了一道,叫我该怎么应对?所谓的大斜百变就是因为这样才令人讨厌。但你真的很高明!仓野和你,简直就是最佳拍档!」

  老板虽然这么说,却主动要求再下一盘。这位老好人的个性非常执着输赢!布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能够边下棋边泡在清凉的店内,正是求之不得,所以爽快就答应了。但这一回合可是真的「来者不善」,结果是布濑惨败。

  第二盘结束时已是三点过后。遭自称乡下棋手的老板猛烈攻击,像大龙猝死的布濑,只觉得全身痛苦无处发泄,像喝下毒药的苏格拉底一口饮尽剩余的咖啡,随便打个招呼就走出店外。

  才踏出店门,随即感受到街道被盛怒燃烧般的热气逼人,全身油汗狂冒而出。

  两辆警车响起刺耳的警笛声,朝车站相反的方向疾驰而过。

  「一点儿意思也没有!」布濑恨恨低骂,向目白车站走去。街道上烦人的喧嚣催促他加快脚步。他完全不知道刚才的警车是因为仓野住处发生了命案而疾驰-,心中只想着尽快返回自己安住的「黑色房间」。

  「所以,回到家应该是五点,这样应该没问题吧?从十一点半到三点十五分之间的不在场证明,「鲁登靳』的老板应该会替我证明。另外还有两、三位客人。」

  布濑说完后,众人的视线很自然地转移到奈尔玆与霍南德身上。其中,表情最冰冷的当然就是布濑,他的视线平均分配在双胞胎身上,彷彿已经认定两人之中一定有一个人是凶手。奈尔玆见到众人露出的讽刺笑容,唇际浮现困惑的苦笑,回头瞄了后方一眼。霍南德还是一样在打盹。昏暗中,连表情都看不清楚。

  「不是我!」奈尔玆犹豫地开口。

  「嘿,那就怪了,也不是我。」霍南德闭着眼睛,接着回应。

  现场立刻笼罩在令人发楞的沉默中。

  「布濑,你不会是在做梦吧?」奈尔玆牛开玩笑地说。

  布濑终于忍不住冒火了。「做梦?别看扁我!的确就是你们两人其中一个。这也难怪……被人知道那个时间、人在那里有大麻烦,所以拚命想怪我认错人。但是没用的!我看最好还是主动坦承吧!十二点半左右,是谁前往仓野住处的?」

  布濑用力抓住奈尔玆胸口时,根户实在看不下去了,立刻上前劝住。「放手、放手!这样就发火也太难看了。如果想要当个名侦探,应该更有风度些,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听听奈尔玆他们如何解释,如果谎言被拆穿,再全力追究也不迟。」

  被说中要害,布濑不情愿地放开奈尔玆的衬衫,坐回椅子上。惊吓过度的奈尔玆深深喘了一口气。

  「很抱歉.我情绪失控。」布濑以苦闷的语气低声说。

  奈尔玆很快地瞄了霍南德一眼,答道:「不,没关系。」说完,立刻陷入沮丧的沉默中。

  雏子也一样被吓坏了。因为事发突然,她眼神呆滞地看着布濑。

  这时,霍南德终衿睁开紧闭的双眼。「真麻烦,看来要轮到我们说明不在场证明囉?虽然麻烦,但为了尽早解决,还是由我开始好了。不知是否像布濑那样,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但站在我的立场,很希望布濑的目击只是纯粹的看错了对象……」

  众人当场错愕。没想到一开场就出现分歧的意见。没错,若非三人之中有谁说谎,就是有人产生了错觉!或者,三个人的证词都正确?

  若只是一个人还可能是梦游,但双胞胎的话,两人分开行动后的白日梦到底该怎么称呼而且白日梦有办法如此轻易就完成世上罕见的杀人案吗?尽管众人对此都有很深的怀疑,但终究还是要听听霍南德的说法。

  6.过去的影子

  忽然仰望天空,浩浩苍穹在砖红色的钟台后方展开。霍南德好不容易才看清楚时钟字盘上的时刻是差三分钟就十二点。

  附近一片绿意盎然,只要走个两、三分钟就可以到达樱田街。从位于港区白金的住家前来,需要花上大约十五分钟的这个小公园,这个季节,总是瀰漫几乎令人晕眩的香气。钟台四周绽放无数的蔷薇,最大的特徽就是种类非常丰富,只要随便看一眼,就看刭了勃根地、汉特雷德利普特、托格、中国蔷薇、卡洛蕾娜、坎巴尼奥、大马士革、索尼斯、蒙地夫箩拉、门迪、澳洲、奎尔达、耶诞节、麦登布勒修、马士克寇斯达、约克与兰卡斯特等等品种,至于颜色方面,更是多得不可计数。

  若能变身为盛开的蔷薇……霍南德粗野地用力扯断手边的花茎,刺尖刺人手掌,而娇弱的花瓣仿彿用全身承担那冰冷的痛楚一般,饱受摧残似地凋落地面。

  约克与兰卡斯特,花语是「作战」。在纤细瘦弱的细胞壁中,应该也在进行成千上万看不见的战争吧!霍南德握紧手掌伤口,似乎可以感受到那些战役的发生。

  霍南德再度抬头望向钟台,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信封。那是昨天傍晚投入家中信箱的匿名信件,信封上只写了收件人片城兰,并无寄件人姓名之类的,信封里则是很寻常的信笺,信笺上的笔迹很陌生,写的是—十四日正午请前往这个钟台。

  ——到底是谁?

  手上拿着那封来路不明的信件左顾右盼,钟台上的时钟指针正好显示十二点,不知何处也同时响起正午的钟声。霍南德慌忙将信笺塞进信封,再度环顾四周。小公园内可以见到好几排环绕蔷薇花丛的不知名树木,熊熊烈日更加光辉灿烂了,但依然不见类似赴约者的人影。

  ——莫非上当了。,

  茫然中,霍南德有此预感。

  只有一个老人坐在砖台上,身着浴衣,外貌看似穷酸,只见他在蔷薇下遮阴纳凉,嘴里还哼着不知名歌曲。

  有谁看见风?

  我和你都没见到。

  但是,风却吹掠而过,

  让树叶不停颤抖。

  ——或许目的就是听歌。

  霍南德心想。能够听到这首歌,被这封信骗来也算是值得了。

  他等到十二点半,依然不见有人赴约,于是慢慢朝田野叮的方向走去。很奇妙的,他脑海是一片空白,但神清气爽。在到达车站的途中,他把信封搓成一团,丢进纸层篓。

  搭山手线经过东京站,在巢鸭站下车前往根户的住处。虽然明知搭地铁会更快到达,但他却故意选择这样的路线。步伐若加快一些,那栋位在文京区白山的大楼,距离巢鸭车站只需大约十五分钟的路程。

  恰似俯瞰周遭建筑的那栋大楼是七层楼建筑,根户的房间位于六楼。这时,霍南德也与平常来这儿时一样,绕向楼梯内侧,打算搭乘电梯。但上下楼层的指示灯才刚刚经过三楼,正要继续往上升。

  ——还是算了吧!反正一路上都这么热,再热也没多少汗可以流了。

  霍南德心中这样想,走回楼梯口,开始往六楼上爬。爬着爬着,全身冒出黏瘩瘩的汗滴,到了根户居住的楼层时,直条纹T恤已经密贴在皮肤上了。他挥掉手肘滴落至指尖的汗珠,走过电梯前时,顺势看了一眼楼层指示灯,发现电悌已下达一楼。

  按下门铃,根户立刻回应,一会儿,厚重的铁门开启。一见到霍南德,根户似乎显得有点儿惊讶。「嗨,你刚到?」

  「是呀!」

  「就你一个人?真难得。先进来再说吧!只有你一个人,那就更难分辨了,但我猜……应该是霍南德吧!怎么回事?令身都是汗。这个拿去擦擦吧!」说着,他把披在自己赤裸上半身肩膀上的毛巾用力抛过来。

  小阳台上有一张藤椅,旁边小桌上翻开一本砖头书,书页随风翻动。直到刚才为止,根户可能正在看书吧!

  霍南德脱掉T恤,边擦拭身体边在藤椅坐下,拿起那本书,看着封面。黑色皮革装订,上面用绿色文字烫印了《加持祈祷秘法》。

  「你还在研究这东西?」

  「哈哈,就因为这样,正职的数学离家出走了。当然,这是开玩笑的。都到了必须写毕业论文的时候了,如果可能,我还打算唸研究所继续研究,所以不好好用功也不行。若是像仓野那样对围棋有兴趣,或许反而对数学有帮助也说不定,但就算是排列出三摩耶、五相、八心、十二神将、十七清净句,也不可能成为研究课题。不过这种毫无意义的数字排列,对喜欢下围棋的人来说,却立刻成了可以吸引他们的数字。这可是仓野教我的,在围棋的棋法中有所谓的「中手」(中手,围棋中在对方占地里夺取目的下法,有所谓的二目中手、三日中手等等以此类推。),互相进攻时,如果顺序上出了问题就会出现。其实很简单,这就是数学性质的一种公式。亦即,我们以P为中手的次数,n为目数,则可得到以下算式

  P=1(n=1)

  P=(n2-3n+6)/2(n=1,2,3,4)

  三目中手的次数是三手,四目中手的次数是五手,五目为八手,六目为十二手,七目为十七手,大致上是这样。但我也只是被这个算式吸引,对于重要的定石(定石,也就是定式或定型,是经由长期累积而来的一些围棋固定下法。)之类却完全不想学。这本书也是上次逛旧书摊时买的,里面有各式各样诅咒杀人的方法,有不少是你感兴趣的东西。如果利用这些咒术可以实际杀人,就算被发现,法律上也无法认定是犯罪,轻易即可达成完全犯罪。但正因为不可能如此简单就可藉由咒术去杀人,所以才有侦探小说的出现。」

  霍南德掀开的书页上,排列着一看就充满怪异气氛的文字或人型组合成的神符、咒符,但那些乍看似乎带着凶气的符画,若一一细看每个说明,却以非为恶者居多,反而几手是五谷丰收或开运兴隆的符画,其中还有所谓「走人足留法」,完全不明白其中意义的东西。

  「这是什么意思?」

  根户低头看着说:「喔,应该是查明失踪者消息的方法吧!」

  根户似乎是边说边注意到的。

  霍南德探身向前,「喔?这么说,利用这个符咒也能知道曳间的去向?」

  「恩,」根户回答,双臂抱胸沉吟良久,「这是个有趣的实验,要试试吗?」

  根户挺直修长的上牛身,在霍南德未回答前,就动手备妥纸笔,开始画符。根户的个性就是一旦有什么趣事,就会全神贯注、专一心思去进行。

  直到把纸钉在性子上,这才开口说:「我们今天应该就可以知道曳间的行踪了。因为上面盖上大印,保证「具有必定获得讯息的妙用」。」

  「那倒是不错。」错愕之下,霍南德回答,然后耸肩回头望着尝上。看样子,最令他着迷的还是降伏咒符,以及藉之杀人或令人陷入疯狂状态的术法。

  一面雷不及意闲聊一面比较各种符咒,霍南德忽然发现,上面使用的文字有很多是相同的,尤其「急急如律令」这个句子的使用更是频繁。

  「你看,这句「急急如律令」几乎使用在每一种符咒上,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喔,那个呀?那是中国汉朝时代的公文用语。你知道所谓律令的意思吧?也就是说,迅速依照法律执行。后来才转而成了符咒的专用语。

  第一位从中国介绍所谓密宗进入日本的是弘法大师空海和尚,在他之前,也曾传人「孔雀王咒经」之类的密宗经典,听说役小角,也就是所谓的役行者,因为研究该经典而获得神通,但将真正的密宗传人日本的还是空海的功绩。空海与最澄两位大师是在西元九世纪初叶前往中国唐朝留学,距离汉朝已经是六百多年以后了,因此,「急急如律令」被用来加持祈祷,应该也有相同的漫长岁月。」

  「原来如此。」霍南德回应。

  「若对各种咒符进行比较,会发现其他有趣的事。譬如,所谓「鬼』这个字,通常用以「降伏」的咒符,也就是像黑魔术用来为恶的咒符卜,都会使用「鬼」字,但是,像防堵瘟疫之类具白魔术性质的咒符上,却是使用去掉鬼字头上一点的特殊文字。我心想,如果深入调查应该会很有趣,但非常遗憾,到目前为止还无法获得更详细的资料,虽然也稍微涉猎语言学和民俗学,但可能还不够深入吧!」

  霍南德于是想起昨天影山的信,立刻提出说明。「对了,那封很像密码的信,图案上写了四鬼两个字,我知道有红鬼和蓝鬼两种,但所谓的四鬼,指的就是你说的那样吗?」

  「这……我不太清楚四鬼,若是四波罗密,倒是了解一些。」

  「四波罗密?那是什么?」

  「恩,在密宗方面,专指几百尊菩萨中的四位。就是在金刚界曼茶罗之中,被画在中央的大日如来周围的金刚波罗密、宝波罗密、法波罗密、业波罗密的统称。她们也分别是阿阙佛、宝生佛、阿弥陀佛、不空成就佛的母亲,没错,所以当然是女性。」

  「我是愈听愈糊涂了。」霍南德边说边若无其事地看着手表。

  根户也不自觉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啊,已经过了二点半了?抱歉,我跟人约好碰面,该出门了。」

  霍南德从根户的语气里感受到某种含意。「我也想说该回家了呢!你这儿虽然是公寓,却连冷气机都没有,还不如回家好多了。」

  「哈哈,你干脆下地狱吧!」

  两人表面上虽然保持祥和,但彼此之间却存在着芥蒂;换句话说,这一切与雏子的年轻阿姨久藤杏子有关。

  甲斐是去年春天认识了刚从美术大学毕业就留校担任助教的久藤杏子。成长于富裕家庭的杏子,美貌超过一般水准,就算在西方国家,也是接近北欧系的美女,而且身材丰满曼妙。对于这位比自己大两岁的女子,甲斐已准备献出所有的热情,但杏子却只把他当成一般男性友人,维持对待自己弟弟般的态度。感觉上,仿彿同情瘦弱的小动物,又像玩弄于手掌之间感觉很有趣。

  今年以来,杏子虽然未甩掉甲斐,却对家族成员中的根户表现得很亲暱。这种情形若依喜欢出口伤人的布濑说法,恰似落入蜘蛛网陷阱的昆虫,只能任凭蜘蛛捉弄。问题是,根户立刻成了杏子的俘虏,结果因为甲斐与根户,整个家族也充满了沉闷不安的气息。

  但事实上,杏子带来的并非只是负面结果。她那可爱的侦探小说狂姪女雏子,就是透过她的介绍加入了家族。所有成员都无条件欢迎这位迷人的爱丽丝的加入,尤其是奈尔玆,他更是欣悦至极。当然,霍南德深刻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如果要补充说明,那就是雏子与布濑大约十年前彼此是邻居,也是经常玩在一起的好朋友,这样的偶然,令大伙儿惊讶不已。就因为有上述原委,所以从根户说话兜圈子与态度来判断,霍南德对于根户的约会对象就显得很敏感。

  两人搭电梯下到一楼后就分手,霍南德走向车站,根户则往相反的方向走。水泥建筑持续发烫,霍南德再次走入炎热的烈日中。

  就违样,回到家已是下午四点左右。霍南德说完之后,众人的焦点都集中在那封邀约霍南德前往钟台的信函卜。

  「晚可惜,居然一封信就引诱你出门了。但话说回来,当时你难道不觉得有异吗?」根户的口气带着嘲讽的意味。

  「哼,这一点两人都一样,走人足留的咒术,昨天还不是一无是处。」羽仁立刻回击。

  霍南德接着说:「毕竟当时我做梦也没想到实际上会发生这样的事件,只以为是无聊的恶作剧。反正,从结果而论,我到根户家是一点半左右,等于是没有不在场证明。所以,也许我会被认为是做白日梦,但……奈尔玆,接下来轮到你了。」

  奈尔玆听了,身体微微颤抖,沉重的语气终于开口了。「很不可思议!实在令人发毛。藉着足留法要让曳间出现的同时,他却变成了尸体……」

  问题在于,如何创造密室?奈尔玆在绿色房间里不耐烦地用铅笔敲打桌面。昨天决定每次聚会或是总会,日期订于十三日,也就是说,他自己答应完成的长篇本格侦探小说的截稿期限只剩下一个月。

  当然,奈尔玆到目前为止并没写过类似小说的文章,这是他首度尝试,而且还是长篇小说。既然号称长篇小说,至少也必须写个三百张稿纸(四百字稿)左右吧!但以奈尔玆目前构思的内容究竟能写多少字,连他自己也无法判断。假设是三百张槁纸好了,以三十天来分配,一天也要写十张。

  ——十张?的确很困难!就算什么事都不做,全心专注在小说上,能否完成还是个大问题。

  幸好昨天开始放暑假,而且他就读的高校一向采取没有暑假作业的方针,所以时间上绝对没问题,但必须完全浪费掉整整一个月,奈尔玆多少还是有些后悔。即使如此,他还是认为必须开始动笔才行,所以最终也面对稿纸提起铅笔了,只不过,却老是写不出开头的第一行。

  虽然尚未反覆构思到每一处细节,但对于最重要的诡计却有充分自信。无论如何,他总希望能独创出前所未有的诡计,而且是……奈尔玆模糊却固执地想描绘的是一种会繁殖的诡计,让整个故事成为诡计的小说。而且,他有一股莫名的自信,再加上设定与角色都是以现实的亲密伙伴为主,感觉上只要一开始下笔,一定可以迅速进行。重点是,开头第一行写不出来就麻烦了。

  面对空白的稿纸呆坐呻吟几个小时,他忽然听到左侧霍南德的房间响起叩、叩、叩的声音,然后是说话声:「我要出去走走!」

  「恩。」奈尔玆回应后,看了看桌上的座钟。

  又过一会儿,传来霍南德房门锁上的声音。十一点廿分。连待在房间里面都觉得闷热的这种日子,霍南德到底要去什么地方?奈尔玆边想,边望着枯草色的墙壁。

  ——算了,管他要上哪儿去!

  开头的第一行绝对必须想出来。最先死亡的人是曳间,那么就从曳间的独自切入吧—昨天莫名其妙被羽仁数落了一顿,感冕有些狼狈,所以必须非常吸引人。而且,这些独自的内容一定要像是曳间自己说的一样,这么一来,舞台背景就会酝酿出特殊的气氛,例如……

  奈尔玆重新握紧铅笔,在稿纸上的白色空格内一个字一个字地写着——在那之前,他从未遇过这么大的浓雾……

  曳间会经告诉奈尔玆各种事情,尤其是奈尔玆从小就对所谓世界是否连续不断的怪问题,曳间的解释更让奈尔玆非常心动,所以运用那些内容来描述一个小小的场景会比较简单。当写下起头的第一行之后,故事的进行也轻松多了。就这样,也不知道经过几个小时,奈尔玆忘了酷热,

  开始正式创作处女作的长篇小说,虽然不足限定的一天十张稿纸,却也完成了七、八张,约有一个段落的长度。这时,他开始觉得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或许就可以完成了。

  他搁下铅笔,打算称作休息,才从椅子站起身,就听到楼下电话铃声响起。

  甲斐打来的。奈尔玆从母亲手中接过话筒,耳中立刻响起对方一贯愉快的声调。

  「嗨,奈尔玆,霍南德出门了?那正好,要不要到我这儿来?我有好东西让你瞧瞧。」

  「什么好东西?」

  「来了再说比较有意思。我还找了真沼和羽仁。」

  奈尔玆仿彿可以清楚看见话筒彼端甲斐露出微笑的有趣脸孔。这激发了他强烈的兴致,急忙看了一眼挂钟,差十分钟三点。于是回答「我立刻就过去」,便两手空空就出门了。

  街道上,刺眼的阳光乱射。

  抵达甲斐住处的时间是三点甘分。

  与甲斐的哥哥位硷赤饭所经营的「黄色房间」不同,甲斐良惟住在日本桥横山叮的公寓。敲了敲甲斐位在一楼的房门,里面立刻传出回应声。

  「喔?到了吗?请进、请进。」甲斐坐在方形木椅上,满面笑容地拱起手。

  「咦,真沼和羽仁呢?」

  「刚刚说室内太热了,要去逛书店,应该马上就回来吧!」

  「是吗?因为书店有冷气吧!对了,你说的好东西是……?」

  「呵呵,就是……」长发扎在脑后的甲斐深吸一口气,像喜欢恶作剧的孩童,让奈尔玆在另一张木椅坐下后,自小桌下方取出东西来。

  「就是这个。」甲斐递给奈尔玆一本很旧的小册子。封面烫印着银色书名《花语全集》。

  奈尔玆接过来一看,两眼立刻睁开,脸上浮现又惊又喜的表情。「这个又怎么了?」

  「在附近旧书店买到的。以前你说过想要这本书吧?因为太便宜了,就把它买下来。」

  「要送我?」奈尔玆上身探前。

  「呵呵,你那么天真,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我的经济状况也不太好……免费是不可能,这样好了,就付我买的原价八百圆吧!」说完,他将侏儒也可以坐的小木椅向后倾,轻轻摇晃。

  这两张木椅是几个月前的某天晚上,甲斐潜入附近的小学偷回来的战利品。可能是因为侦探兴趣亢奋,转而想要寻求犯案现场的刺激吧i反正,最近在他们之间,又开始专注投入这种稍具危险意味的游戏。

  盯着规则摇晃的蓝色椅子,奈尔玆忽然感到一阵苦闷,就像完全莫名其妙而又令人困惑不解的预慼。

  这样规则的摇晃倒底意味着什么?

  「…:对了,想暍什么?冰可可?」

  「恩,好呀!正渴得要命呢!」

  甲斐起身走向厨房,不知何故,奈尔玆松了一口气,环视这个以蓝色为主调的房间。

  三点四十分过后,真沼独自一人回来了。

  「唉?羽仁呢?」甲斐讶异地问。

  真沼彷彿在注视刺眼的物品,闭上长睫毛。「在……在唱片行。」

  「到底又怎么了?」也难怪甲斐会忍不住盯着奂沼看,因为当时的真沼就像隔离病患一样痴呆。就奈尔玆所知,真沼陷入这种状态就有一、两次,这时候的真沼,总是给人偏离现实有几公分或几秒钟的印象。因为看到他的人都有这种感觉,所以他本人的感觉很可能不只是几公分或几秒钟那么简单吧i

  奈尔玆认为,这时候的真沼,绝对陷入了所谓现实里到处悬挂的空气口袋!

  此时的真沼也像踩踏在另一个空间,所以无法确实知道他是否听见甲斐说话,只是断断续续开始说着:「真是怪了……根户说也许是心理因素使然,但还是很奇怪。」

  「所以我在问你,你和根户看到了什么?」甲斐一副焦躁模样。

  但真沼依然神情未变,只有两眼凝视这儿。「不,我不是这意思。很久以前根户就曾经这样说过了。没错,当时我和影山约好碰面,也要他带着根户一起来,结果影山没出现,从此就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

  真沼断续断续开始说明前后原委。「我记起来了,那时虽然被根户唬住了…呵呵,因为根户很擅长那一套……但那绝非心理因素使然。刚才也是一样的情形,我在店里边逛边浏览无数的书籍和杂志,忽然很在意杂志架对面同行的两个人,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原因何在,但很确信那种感觉!那女的说「你看,这本是魔法特集耶!你不买吗?」……过了两、三秒,我发现那女的说的完全没错。」

  「会不会是一种既视感现象?」奈尔兹说出连自己都陌生的名词。

  真沼似乎也好不容易回过神,用发现奇妙事物的神情望着眼前天真无邪的年轻人。

  「不是经常会这样吗?好像会在某处见过这种景象……就是法文里说的…构成当时

  的情境有几个条件,但通常只符合一、两个条件者居多,但因为眼前浮现过去彷彿会经历过的事物,于是产生了一切构成条件都完全符合的错觉。」

  甲斐佩服似地推了奈尔玆背部一下。「嘿!奈尔玆,你懂得很多嘛!」

  「坦白说,这完全是从曳间那儿听来的。」

  「什么?也对,他学的是心理学。」真沼喃喃说着,「如果是曳间,应该能够清楚说明这种奇妙的感觉。」

  「但不管如何,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吧!」

  「我也这么想。就当作是单纯的偶然……别再想这些了,反正都不是很重要的问题。」真沼总算恢复开朗的模样,整个腰杆靠坐在华丽的窗框上。奈尔玆感觉,真沼身上穿的这件宽袖衬衫肩口,似乎比平常看起来更透明。

  尽管想要营造开朗的气氛,但此刻的奈尔玆忽然嗅出一股不祥的气息,或许不只是针对真沼一个人,而是与全体伙伴有关的巨大黑影。那道黑影以几十分之一秒的速度,穿过了真沼凝视窗外时,在浮现淡蓝珍珠色泽的逆光中投出的年少身影。

  当甲斐与真沼聊起其他话题时,奈尔玆开始翻阅手上的《花语全集》。

  夜来香……危险的快乐

  叶蓟……复仇

  酸浆……虚伪

  高雪轮……陷阱

  虽然全都只是这类内容,却深深烙印在奈尔玆眼里。封底的旧书店价格标签似乎也忘了撕,仍有浆糊黏贴,只是已有一半不黏了,黑色签底上下浮动;感觉上,那种摇晃似乎和奈尔玆内心的不安同步调,或者与方才残留心中椅子的规则摇晃重叠,固执地在奈尔玆脑海里纠缠。

  那种规则的摇晃到底是什么?

  各式各样的事物相互纠葛缠扭,时而却像断了线一般坠入瀑潭深处。奈尔玆觉得自己可以清楚看见那种危险的影像,而且距离并不是那样遥不可及。

  那并非想太多,而是我们抱持的各种思绪更让这种想法达到饱和状态,甚至远远地超越了。

  为什么会这样?在这个问题未有任何答案之前,奈尔玆对于自己还能假装开朗忽然觉得非常讶异。当然,这也是一种奇妙的幸福。

  奈尔玆轻轻吸口气,接着说.,「然后,羽仁没回来。五点过后,我离开甲斐住处,回到家时将近六点,霍南德已经在家了。以上所言,天地神明为鉴,绝无半句虚假。」说完,奈尔玆略显不安似地环顾四周。

  布濑似乎本来就等着接腔。「哦,那十二点廿分到二点五十分的不在场证明呢?」

  奈尔玆有点结巴,「没有,严格说来没有。就算当时人在楼下的家母证明也没用,对吧?因为血亲的证词很难被采信……恩,因此可以说,我没有不在场证明。」

  「恩,就是这么回事,奈尔玆与霍南德两兄弟都无法提出不在场证明。虽然大伙儿感情都很好,但这样倒是可以证明我目击的并非白日梦。因此,我在此要对你们二位提出忠告。」

  说到这里,布濑的上半身突然趋前,彷彿要说什么悄悄话,压低了嗓子,「要知道,反正你

  们没有不在场证明,所以最好坦白十四日的十二点半,目白车站到仓野的住处之间,你们人在哪个地点出现?说出来对你们会比较有利。因为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出现,并不表示那个人就是凶手。而且,说出来总比受到别人莫名的怀疑要好多了,不是吗?」

  奈尔玆与霍南德都未作答。

  金框眼镜后的布濑,眼眸闪动光芒。「啊哈,没关系,我已从你们的说词中找到一项关键,不管怎么说,接下来就只是推理了。」

  瞬间,所有人都意识到一股寒冷的沉默。没错,根据这样的证词,感觉似乎某些事物急速瓦解。此刻,在「黄色房间」里聚集的众人之中潜伏的可怕阴影,虽然朦胧,却逐渐浮现影像。众人缄默,却又彼此了解的就是这件事,尽管这片阴影的真正身份依然无从掌握。

  「感觉上可以看见什么,但实际上仍是一团迷雾,不足倚恃。算了,暂且不谈这个。我想到奈尔玆刚才说的,而影山今天也没出现,布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应该最清楚影山吧?毕竟影山寄来的怪信,本身就有诡异的气息,聚会时少了他,感觉上就像少了一条胳臂。再说,我也也没见过他!」羽仁似乎想一扫沉重的空气。

  布濑回答:「那家伙最近似乎很忙碌。但依我昨天在电话中所知,当时他与物理研究社团的人,从中午一直热烈讨论到下午三点。」

  「怎会那么忙?再怎么忙,他应该也知道曳间被杀吧?」

  「那当然。」布濑莽撞地回答。

  羽仁耸耸肩,「真的没办法吗?」

  根户接着说:「虽然奈尔玆刚才提了,但我也没见过影山。到底有几个人见过影山,,」

  奈尔玆瞥了一眼开始自言自语的布濑,回道,,「我们兄弟、真沼、布濑和甲斐,还有曳间都见过他。」

  「曳间?这么说,他更不该完全不露面了。好,下次若见到他,非得好好损他不可。」

  方才因情势逐渐险恶而显得有些怯惧的雏子,这时彷彿终于消除了紧张放松肩膀。

  但就在此时,真沼突然起身。「我要回去了……像这样的聚会,我实在待不下去。」

  「喂,你怎么了?」根户慌忙叫住他。

  真沼回头一看,顺势将垂覆的长发撩到耳朵上,羞赧似地露出齐整的牙齿。开始聚会时,仓野见到的苍白已经消失,脸颊上现在甚至还带微晕,给人深刻的魅力印象。

  「我讨厌像这样互相猜忌,连私事都互相揭穿,但结果也只是留下彼此毫无意义的批判,我无法忍受这样的聚会。明明就还不确定我们之中是否有凶手……大家为了什么在此集会?」他静静说着,忽然憋住呼吸。「啊,对了,为求惯重,我可要先说一声,十二点至十二点半之间,我和甲斐在一起。这不是不在场证明,只是我单纯的证词。」

  说完,他仓惶走出房间。

  在房间门随手被掩上的瞬间,雏子忽然觉得,奈尔玆在证词中数度提及的「影子」,仿彿从自己眼前一掠而过.虽然,那或许只是房间里摆饰的众多娃娃产生的错觉。

  7.无效率的不在场证明

  「诗人生气回家了。」根户淡淡说道。

  「到底怎么了嘛!」羽仁嘟起嘴,「我可以理解他想说什么,但是,说我们这样就是互相批判,这未免就太不相信人性了。」

  他说完,环顾四周,似在徽求大家的同意。

  「不,我认为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仓野低声打岔,「要知道,我们都想查明杀人凶手的真正身份,而且又是潜伏在我们成员之中。真沼说过,互相猜疑、互相揭穿、相互批判……没错,这或许是事实,但害怕这么做结果却无能为力也是事实。抱着一半的游戏心情也无所谓,因为事实上这也是非常刺激的游戏。但接下来我们要开始找寻凶手,的确需要有一股决心……是的,为了查明凶手身份,就算预测会发生什么事,或者面前横亘着无法预期的悲惨结局正等着我们,我们都必需坚持到最后。这一点,请各位务必谨记在心……或者,还有其他人愿像真沼一样离去,独自一人在黑暗中摸索?」

  所有人都异口同声的回答,,「当然不会!」或「那还用说!」见到这种情形,霍南德吃吃笑着说:「仓野,好有趣啊!我可以猜想你的侦探方式是属于哪一类型了……呵呵,既然已经来到这里,当然,我必须陪到最后才行。」

  确定了所有人的反应之后,仓野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叹息。

  可以大略感觉到他们现在确实想要开始展开行动,空气几乎停滞不动,像是缓缓卷起的丝绷帘幔,但也只是非常轻微的动静,而且并非用来审判罪恶,而是要彰显罪恶,让无法存在这个世界上、充满剧毒的罪恶成立。在现实世界的时间潮流中,这个已完全失去拘束的「黄色房间」小宇宙里,望着前所未见的畸形祭祀,在几十尊姓娃的旁观之下揭开了序幕,众人的视线从虚空中垂下,互相确认对方的表情。

  谁戴了面具?

  这是所有演员都无法窥知这一点的奇妙戏剧……

  头顶上方闪动着耀眼光芒,各种色彩争奇斗艷,在四方的晦冥之中,像突然收束的电解离子般扩散:水无止境持续反覆。红中有蓝、黄内带紫、绿里嵌金,根户则被囚禁硷当中唯一没有色彩的牢笼里。泛光的陌生深灰色金属纵向、横向、斜向交错重叠,根户穿越仅有的空隙,漫无目的地继续往前走。或许,那是一座孟宗竹林!

  不断冒出带油的汗水,根户时而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竹柱上拭汗。一排朝向远方延伸的竹林彼端,色彩仍不停反覆争斗,有些如水面般灿烂摇曳,有些则划出彩虹轨迹如水珠般坠下。

  ——这算是一种惩罚吗?

  根户的注意力忽然转移到汗水与灰尘沾污的长裤口袋上,掌中似乎握着某种竪硬物品。

  ——我偷了这个东西!

  他匆忙从口袋里取出,想仔细瞧一瞧,但金属竹林却忽然开始摇晃,像雪崩一样开始倒下,相互推挤:水无止境地往前崩塌。同时,竹林那一端似乎也有个人同样被压垮。

  一股强大的力量完全落在肩膀上。根户想大喊的同时,身体却在颤抖中醒了过来。那种感觉恰似从会将人挤扁的黑暗中,突然被高举到广阔的世界一般。根户紧紧握住应该是刚才躺下睡着的藤椅扶手。六楼阳台远眺的景物,在白色刺眼的阳光下,恢复成一片死寂。

  一颗颗凝结成球状的汗珠不断涌出,不知是因为沐浴在阳光下?或是刚才的恶梦,让根户仍甩脱不了竹林崩垮的感觉,也无法忘掉瞬间瞥见极可能被埋在彼方竹堆下的人影…

  ——杏子!

  那究竟是什么?那个像攀爬架栅栏的牢房,究竟是什么?我偷了什么?为何必须接受那样的制裁?根户环视房间一圈,以乳白色墙壁和地毯为主,明确调配的室内色调,完全不见恶梦的残影。因为充满夏日的阳光,看起来特别明亮。插在蓝色大花瓶中几乎一个人抱的人造霞草(霞草,别名洋香花菜、小红花,叶狭长,呈灰绿色。花朵小,有纯白、深红、粉红等花色。),彷彿冒出白色火焰般灼眼。

  ——算了,反正只是一场梦!

  根户伸手取来在小桌上卷成一团系着长鍊条的怀表。看看时间,还有六分钟才十一一点。大概睡了一个小时。

  重新翻开刚才阅读的《加持祈祷秘法》,茫然的视线落在书页上,但完全读不下文字。根户的手指不停地在眉间搔抓。

  忽然,电话响起尖锐的铃声。

  杏子打来的。

  根户一拿起话筒,耳中立刻传来杏子如糜鹿皮般柔软呢喃的声音,,「好吗?马利欧。」

  瞬间,根户彷彿又闻到杏子身上番红花香水令人心荡的味道。

  「马利欧,你在干嘛?又在阅读侦探小说?知道我在哪儿吗?嘻嘻……不是东京哩,我外出旅行,但也不是北海道或轻井泽,是东京却又非东京的地方……」

  对方传来猜谜般的话语,但根户却认为还是同样的游戏,无聊又没意义的游戏,只不过是捉弄对手微不足道的玩笑!在哪里?绝对是在东京。根户沉默思索着,刚开始交往时,常被耍得团团转,一心一意揣测这种毫无意义也毫无脉络可循、分不出是玩笑或谜团的话语…,

  杏子保持沉默,又似乎忽然觉得不安。「喂喂,你是马利欧吗?」

  「当然是。」

  「那为什么不出声?」杏子好像生气了,「算了,不想知道也无所谓,反正你只要啃那些整数论、侦探术和咒符就可以活下去了。」

  「杏子。」根户忽然感到发抖般的不耐烦,是一股很想把话筒摔向墙壁的冲动。他意识到全身的汗毛竖立,同时极度地憎恨电话。当然,这并非现在才如此,而是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约好三点在本乡(本乡,地名,位于东京都文京区。)的咖啡店碰面后,根户面对已经挂断的电话机,伫立良久不动,在仍残留些许荡人的花香中,他总觉得那是一种惩罚。

  对于厌恶电话的他而言,自从在房间里安装电话之日起,惩罚好像就已经决定了。虽然他绝不主动拿起话筒,但电话这种奇妙的东西却随时凝视这屋子的主人,无形的触手不知小觉缠绕着他。然后,有一天,如果可以够感受到无可比拟的快乐来访的那一瞬间…

  根户抱持这种想法,也不理会接连而至的背叛,最终还是持续与这怪东西住在一个屋檐下。

  并非密宗的神符或咒语,而是受到更容易而且大规模的诅咒。根户放回话筒,慢慢回到藤椅前方。在绿色房间里,霞草似乎更强化了燃烧般的光辉。

  「然后一点左右,霍南德来找我,接下来就和他叙述的完全相同。这样可以吧?」

  「啊哈,感觉上好像是从哪个人写的小说里剪下一小节内容。」霍南德最先开口。

  羽仁接着说:「那通电话打来的时间有点巧合,正确的时间是十二点几分?」

  「我向杏子求证过,她说是十二点十分至十五分之间。」

  「是吗?确定吗?」仓野喃喃自语似的。但是,当所有视线集中在他身上时,他略微举手,辩驳道:「我是刚想起来的。我说过,命案当天十二点左右,我在阿尔发遇见杏子,当时她会离座打电话,原来是打给你呀?」

  「就因为这样,你们俩的不在场证明同时成立。换句话说,是非常有效率的不在场证明。」

  但布濑抓住羽仁话中的含意,「不,不能这么说,因为一般而书,所谓的电话不在场证明最不可信,因此不能说具有效率性,反而应该是最无效率的不在场证明。」

  「没关系、没关系,没有不在场证明就没有嘛!现在就剩下羽仁了,请简单扼要尽快解决。所谓不在场证明的报告虽然是我提出的没错,但没想到实际操作起来会如此麻烦。坦白说,从刚才我就觉得无聊了。」

  「你也真糟糕,昨天还一副非追究到底不可的样子……不过,算啦!我嘛,很简单,昨天十一点到一点半,我前往中野的Y大学西洋棋研究社团。因为事前就已约定集训日期,所以有任何质疑,只要询问社团成员即可确定。结束后,我去找甲斐,应该是两点前后。真沼好像前一天就住在那里,天亮后,两人前往高田马场,但因为天气太热,一点左右就回来了……所以我们和以往一样在詨论侦探小说,我最近读过桃乐丝·榭尔丝(桃乐丝榭尔丝,DorothyLeighSayers1893-1957生于牛津的英国推理女作家。)的《九曲丧钟》,甲斐也读过,所以我们就慢慢谈起关于暗号的话题……当时甲斐说应该可以利用花语完成暗号小说,然后取出奈尔玆提及的《花语全集》。这时,甲斐好像才想起来,表示要打电话给奈尔玆。我和真沼也想去书店吹吹冷气,所以一起离开甲斐住处,时间应该是两点半过后很久吧……然后真沼去逛书店,我则改变念头,前往唱片行。在那里,我的病突然发作,大概每个月发作一次,这大家都知道,连站都站不稳。念高中时,常被笑说是「羽仁的月经』,但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感觉上好像突然有一阵烟幕飘进脑中,是一种令人厌恶、难以言喻的感觉,因此我就直接回家了。虽然很抱歉……不,坦白说,连抱歉都没想到。回到家的时间,我想应该将近四点吧!」

  羽仁说完,奈尔兹接着微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你一直没回来,我以为出了什么事!」

  「让你无谓的担心,很抱歉、抱歉。这个老毛病让我烦透了,像仓野,从高中开始就造成他不少的困扰。」

  「看来终于结束了。」根户说着,伸懒腰。

  这时,雏子突然开口..「还有我呀!」

  根户脸上露出不太起劲的表情,「哦,是吗?雏子也与我们有同等的资格,必须平等对待。那就请尽量简单说明。」

  雏子霤出内心不服的神情,像松鼠般贬眨眼,又像是被老师点名的学生一样站起来。

  有两、三个人因为她的模样而笑出声,她脸上的不服表情更明显了。

  但是,那或许是雏子巧妙的盘算也说不定。因为她略显别扭地绷着脸,略带气愤的语气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充分具备了命众人态度完全改变的效力。

  「其实,我那天遇见了曳间。」

  8.钥匙与风铃

  那是静寂的恐慌状态!

  不成话语的骚嚷与洋娃娃们的私语交错,在他们耳膜里回响。雏子就处于这样的回响中心她充分体会这点之后,唇际露出会心的微笑。

  「怎么样?应该不能不听吧?」她再度深吸一口气,「真的很偶然!但如果我不从头开始说明,各位可能无法理解,所以……请各位把脑子里的时钟设定在十四日早上九点……」

  数字盘上画有老鼠到小猪图案的大型挂钟敲打九下,九点钟。雏子缓缓回头,会客室般的客厅对面,杏子背对亮光穿透的磨砂玻璃,手肘撑在乌贼墨色的楼梯扶手栏杆上站立。半透明的睡衣隐约露出杏子的肌肤,在如水面淡蓝色调包覆下,雏子觉得那匀称玲珑的身材非常漂亮。

  「雏子,怎么啦?今天特别早起?」杏子展现炫眼的笑容。

  雏子果然站立:心想,这就是成年女子的笑容吗?

  位于下目黑的这栋宅邸里,双亲目前出外旅游。本来他们还不太想出门,而是罐子藉口庆祝水晶婚为由,请他们到国外走走。从那天起,雏子感觉这个家彷彿成了杏子的,很可能是杏子希望在姊姊他们夫妻俩出国旅游的这殷暑假期间,像隐藏翅膀的妖精再度四处遨翔,全心全意拥抱这个家、拥抱这个夏天,好好享受生活吧!

  看着双腿分立,重心放在单脚上,今天似乎又要展开翅膀的杏子,雏子觉得,这是很不可思议的愉快炫耀。

  「我想出门购物!茶或鲜花之类的……今天看起来好像会很热,所以打算早些出门……」

  「原来如此。呃……那么可以顺便帮一下忙吗?妳知道高田马场的『古成堂』吧?那是一家旧货店。可以帮忙取回我订购的风铃吗?钱付清了。麻烦妳去一趟……不好意思。」

  雏子像被赶出家门似的,离开下目黑的宅邸。或许等她回来时,杏子已经不在家了,而且也不留言告知要去什么地方!

  她要见面的对象是甲斐还是根户?

  暂时铺上的柏油路已松软,在雏子袜子底下如面粉团延伸,是一种奇妙的不安定感,雏子忽然想到,如果这世上所有东西依达利(达利,SalvadorDali,萨尔瓦多,达利1904,1989,着名的西班牙超现实主义画家。)的理论区分为可食与不可食两种,那么夏季应该属于可食。

  她先不忙着买花买茶叶,搭上从目黑往高田马场的山手线电车后,又再次想像杏子的事。

  杏子为何要那样把两人玩弄于手掌上呢?矮小懦弱的艺术家与高大欢乐的数学家,以这样的搭配来说确实非常有趣,如果杏子想在这样的现实中绘画,当然也算是相当有趣的题材。或许,在她的调色盘里,还暗中预定了其他许许多多的人物。

  虽然过了上班上课的尖峰时段,电车上的乘客还是很多。雏子想着那蜂事时,忽然望向对侧车门,见到一个熟悉的背影。身穿有红、蓝、黄鲜丽色彩的休闲衬衫,水蓝色的褪色牛仔裤,略显驼背地望着车窗外。那不是别人,正是目前行踪不明的曳间。

  雏子一时兴起恶作剧之心,悄悄走近曳间背后,试着轻敲他的背。

  似是突然被这个世间以外的人叫唤般,曳间站直了身子,缓缓回头,脸上非常明显可以看出是「不应该会遇见熟人」的表情,但神色丝毫不变,视线盯在雏子脸上。隔了好一会儿,好像这才认出对方,以梦呓似的声音说:「嗨,雏子。」

  一心以为曳间也会报以促狭表情的雏子,觉得有点儿困惑,「曳间,怎么了?最近一直没见到你,大家都很担心呢!你上哪儿去了?」

  曳间脸上浮现微笑,回答也很诡异。「我一直在寻找东西。」

  「寻找什么东西?」

  「不连续线。」曳间以咬牙切齿的话气清楚说着,「妳也替我担心吗?真对不起。」

  「没关系,那倒无所谓。那你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丫?」

  「没有.是否已经找到,很快就会知道了。」曳间半羞赧似地再度说出谜语.

  「这么说来……逃亡之旅,不,追寻之旅还要持续一段时日?」

  「已经结束了。我现在正要去仓野的住处,感觉上好像多年没见面了,但没想到最先遇见的人会是雏子……怎么样?现在还看侦探小说?」

  「恩,断断续续的。」

  「有什么有趣的吗?」

  「对了,安部公房《燃烧的地图》很有趣。我是在读那本书的时候想起你的!而且,你刚才提到的寻找东西,情况也类似。」

  「《烧燬的地图》吗?……很久以前读过,描述的是侦探在寻找失踪者时,自己也逐渐与失踪者重叠的故事……没错,大致上说来,我认为结局合理,一切谜团都能迎刃而解的小说,一点儿趣味都没有。我喜欢的是最终仍无法解开的谜团,甚至到了结语部分都还在解谜的那种小说。

  所以我一直在想的是,最初在小说开头解决一切谜团,然后小说由此开始进行,这种小说是否可能完成……梦野久作的《脑髓地狱》就有那样的感觉,但必须更具有诡计性,而且篇幅更长……呵呵,有机会的话,我很希望达成这个心愿。」

  「哇,听起来很有趣呢!曳间,你一定要写出来。奈尔玆上次也说,这段期间里要完成一本侦探小说给我们肴。」

  「喔,奈尔玆啊!」曳间露出可靠的眼神,「真的吗?终于出现想要创作的人了?本来就应该这样的。内容是有关哪方面的?」

  「他完全没细说内容,只提到是运用密室诡计的本格长篇,而且书中角色全都直接使用我们这伙人的真实姓名,书名则是《如何打造密室》,很令人期待吧?」

  「恩,真实姓名的小说,很有创意的构想!问题是,能否巧妙互换现实与虚构……算了,就暂且相信奈尔玆有这方面的才华……」

  彷彿今天之前都未曾与人交谈似的,曳间显得很健谈,尤其谈到侦探小说,更是两颊泛红、热切地持续说下去。就这样,电车从新宿驶过新大久保,进入了高田马场的月台。

  「啊,高田马场到了,我必须在这儿下车。」

  「哦,那就再见了。帮我问候杏子小姐一声。」

  「恩。」

  曳间敬礼似地打招呼,雏子回礼后,快步从车厢走下月台。曳间轮廓分明的温和脸庞浮现微笑。雏子在车门关闭的瞬间,脑海掠过一阵不安,彷若对方会就这样再次行踪不明,而方才的一切只不过是暂时的幻影,所谓「曳间」这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随着车门关闭「砰」的一声,电车缓缓开始前进,眨眼间便离开了月台远去。

  雏子无法释怀地转身,然后挺胸自言自语道:「不可能会这样。」跑下通往剪票口的阶梯。

  「雏子,等一等!」雏子说到这里时,仓野立刻举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当时曳间脚上穿的是篮球鞋吗?」

  「是约,没错。」

  「妳和曳间分手的时间?」

  「这……我出门的时候还不到九点半,所以应该是十点左右吧!」

  「十点?这么说,如果他直接到我住处来,最晚也是十点半就必须到达,但是……根据布濑所书,十一点二十分左右到我住处时,房门是锁上的。这样就有点奇怪了。」

  「是非常奇怪。」布濑接腔,「但是,他也可能是顺道去了什么地方吧?譬如,去吃饭或什么的……若是这样,解剖之后自然可以确定。但警方那边都没有类似的消息吗?」

  经布濑这么一说,仓野敲响一下手指。「我想起来了,在警局接受侦讯后,会经与警官稍微闲聊,当时谈及推定死亡时刻的话题,对方说..『推定死亡时刻有各种方法,但最重要的是利用体温来推定。测定人类从死亡的瞬间就开始下降的体温,再考虑周遭气温,将个别的温度代入某一公式后计算出来。一般来说,体温的测定是以直肠内部为主,此外,尸斑或死后的僵直状态也是推定的依据。另外一项更重要的是,食物消化状态如何也是一大问题。但在这次事件中,令友的胃里空无一物,应该与此无关。』所以,就算他顺道去其他地方,应该也不是为了吃饭。」

  「恩……」布濑交抱着双臂沉吟,「这件事以后再推理好了,无论如何,都该让雏子说完一切经过。」

  「恩,但剩下的就简单了。」说着,她从一旁的蓝色包包取出某样黑色小东西.「我从『古成堂』拿到这个就立刻赶同下目黑,当然,也买了要买的东西。结果不出所料,杏子阿姨果然已经出门了,当时的时间将近十一点,我问女佣文子,她说是在十点半左右出的门。」

  众人在聆听雏子说话的同时,也都看着她递出的风铃。黑蓝色,很可能是青铜制的风铃,四面各画有形状稍异的鬼物,应该就是所谓的忿怒凶暴形貌!恐怖的表情彷彿要灭杀周围的一切。看着看着,仓野忽然感到些许害怕。那种害怕与这个房间里的洋娃娃给人的恐惧感,在性质上是不同的,而是一种更深入内心底层、彷彿在这个世界诞生之前就已经存在的恐惧,藉由遗传,在无意识的细胞缝隙深处继承下来……

  「接下来到四点左右,我一直在写作业。我真的很羡慕奈尔玆他们!我们学校还是会要我们写暑假作业。就因为这样,所以也没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只是十一点过后和文子一起吃午餐,如果那也算是不在场证明的话……」

  「除了午餐之外,妳都没见到女佣?」羽仁带着怀疑的口吻。

  「是的。我这个人只要对某件事物一集中精神,如果途中受到打扰,就无法忍受……所以四点多与文子聊了一些话,至于杏子阿姨,则是过了十点以后才回来。虽然各位可能觉得无聊,但最后我还是没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雏子说完,双手托腮,环视众人.

  「接下来,我们要转移到下一个推理阶段。在此之前,各位有没有想要确定的推理素材?如果没有,那就由我先提出问题……在我们之中,有几个人拥有野地高统靴?我平常是不太在意这种事情的。」仓野说道。

  奈尔兹首先举脚让大家看.「我和霍南德都有,你们看,今天也穿了。还有,真沼刚才穿的也是野地高统靴.另外,甲斐也有...应该是这样吧?喔,对了,影山又是如何?」

  布濑摇头思索,半响,才放弃似地说:「不,依我的记忆是没见过,但实际状况如何就不知道了……重要的是,仓野,依你见到的野地高统靴尺寸,大致上应该知道是什么人穿的吧!」

  「不,虽然我自己都觉得惭愧,但我真的完全不记得了。」

  「什么?」大伙儿像合唱般齐声反问。

  仓野搔着头,「因为时间很短暂,只是剎那见到,完全没注意尺寸大小之类的问题。当然,如果知道曳间在楼上那样惨死,我应该就会更加留心……」

  「这么说,结果是奈尔玆、霍南德、真沼和甲斐了……但这还是无法成为关键证据,因为谁都可以购买鞋子,也可能向别人借用……对了,我总觉得这件案子在这种意义之下,似乎有不足之处,也就是说,决定性的关键筒未浮现。」

  「那可就难说了。」霍南德放下翘起的二郎腿,似乎要跳起来‘般微笑地张开红嫩的嘴唇,在黄色的光线照射下,对仓野来说,是印象极端深刻的瞬间。感觉上,他似乎确实在瞬间见到了羽仁所谓的「决定性关键」。

  「虽然我并非要否定什么,但想要当侦探的人,绝不该因为证据不足而泄气。若是依照我的说法,证据未免也太多了,而且所有证据都指向某一个人。虽然各位好像还未注意到……喔,根户好像完全没在听呢!」

  根户从刚才就一直专注研究雏子带来的风铃,被霍南德这么一说,好像才回过神来。「因为这东西很有意思,所以我……」根户转而面向雏子,「雏子,这是杏子的吧?为什么……」

  「那是杏子阿姨当时觉得喜欢而买下的,但后来又说没兴趣,就丢给我了。」

  「喔?那现在这风铃是属于雏子的囉?可不可以借我一段时间?我希望有时间仔细检查。例如这个……」说着,根户展示从风铃上垂挂下来的老旧纸片。

  崦苏婆弥苏婆畔蘗哩诃擎晔蘗哩诃孥

  波耶畔阿那野斛婆诃梵缚口罗晔泮咤

  因为是细字写在脏黑的纸上,有些地方很难判读,但只要注意细看,确实是这样的内容。当然,无从得知读音和意义、

  「应该不可能是暗号吧?我对暗号完全不懂。还有,若要说出感想,像今天我们这种扰人的不在场证明调查更令我厌恶。看来,侦探小说还是只有密室诡计作品能吸引人。现在……」

  「算了,羽仁的侦探小说论日后再慢慢拜听好了。反正这并非暗号,虽然我不是非常了解,但这应该是真书密宗流传的咒文。」

  说完,根户高举风铃,透过天空的亮光注视。此时,泛黑的纸条被看不见的手卷高,微微颤动,先是像陀螺般旋转,然后发出澄亮清脆的铃铃声,与画中的鬼画完全不搭,是一种能够渗透心灵的清冽声音.

  众人不明缘由,只是静静凝视风铃。那完完全全是个奇妙的闯入者!

  「有谁见过风?」似乎要打破沉默,霍南德喃喃说道。

  9.给杀人者的荆冠

  「感觉似乎和鬼扯上关系,但应该与事件无关吧?」布濑开口,彷彿这是非常无聊的琐事。

  「说得也对。」根户好像想说什么,却转为苦笑,把风铃放回桌上。

  「好,那么接下来决定推理竞赛的预定日期吧!虽然霍南德刚才说好像已经解决的说法,但我也大概能推理,所以最好是明天就开会。不过,可能有些人时间上无法配合……怎么办?就预留两个星期的准备时间好了,今天是七月十七日星期二,所以就决定三十一日吧!到时候我会设法要影山一起来。」布濑说话带着浓厚的鼻息声。

  羽仁回答..「就这样决定。坦白说,我和你们直觉的侦探手法不同,是以逻辑性侦探法为信条,若要累积毫无一分一厘差错的缜密推理,需要花上相当的时间。」

  「无论是逻辑性或直觉性,只要是完美的推理就没人会抱怨。只是,我也认同羽仁所言,应该还有未发现的关键……曳间寻找过什么东西吧?因此,我也要试着学他寻找关键物件,当然希望是在两个星期以内能够找到……情况演变成这样,你们不觉得酷似某个侦探小说吗?」仓野似乎是在与自己对话。

  反应最快的是奈尔玆。「是中井英夫的《献给虚无的供物》吧?但你到底想说什么?是和这部作品一样,在个别的推理上,又加上几项诫律吗?」

  「完全正确!你什么时候学会读心术的?」仓野露出些许慌张的表情。

  奈尔玆噗嗤笑了。「就像爱伦坡的《莫尔格街凶杀案》一样,杜宾侦探每次都能猜中同行友人内心想的事情……啊哈!主要是,你可能想到的事,我也同样想到了。」

  「对了,你要写的小说既然已经像这样在现实中发生,应该没办法再写下去了吧?」

  奈尔玆听了,忽然停止微笑,用带着某种含意的语气回答:「当然会写。」

  「真的吗?可是,你准备写主角是真实姓名的小说,对吧?」

  「所以才要写呀!先别说这个,从诫律问题开始吧!如果太多会令人烦腻,所以还是以十项左右最适当。」

  「我赞成,这样最好,为了推理竞赛而订的诫律。」

  「没问题!那最初就是那条诫律了,亦即,诡计必须是古今中外的小说里未曾使用过的全新方法。或许全新很困难,但各位都是侦探小说专家,就任凭个人的经验与良心了。第二是,希望解决的方法具有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的说服力。」根户提议。

  羽仁也补充,「恩,是应该这样。尤其是那种刻意经营而且勉强解题的小说也令人作呕。所以第三项应该就是,解决的内容必须有趣,也就是说,有趣非常重要。」

  他小心冀翼地撩高机细的头发,热切地强调有趣这项重点。

  仓野当然不甘认输。「那我也提出意见好了。行凶手法必须是凶手反覆思考、仔细演练拟定而成,因为这是侦探小说的精髓,若只是偶发事件而成为命案现场,那就令人受不了。这正好也是为了曳间!曳间并非单纯由于偶发事件而被杀害。关于杀人的计划性,希望各位谨记在心……我们之所以举办推理竞赛,是因为在我们这些侦探里躲了杀人凶手,而且凶手表面上看起来是个大好人……这么说虽然有些失礼,但至少让人料想不到凶恶的杀人者戴了一副面具,潜伏在我们这些怎么想都不可能在现实中杀人的一群人当中,所以这是大前提!这种人会犯下杀人罪行,不可能使用一般的诡计。雏子,例如假定妳打算杀害某人……妳会怎么做?自认为是侦探小说通的各位,绝对会使用前所未有、经过反覆拟定的诡计吧?」

  「那是当然!目标一定是任何名侦探也无法识破的完全犯罪。」雏子眨动大眼睛的双眼皮,既可爱又可怕,让人连想到未来女中豪杰的模样。

  「就是这么回事!所以,严禁触及偶发之类的题材。还有一点,就是第五项,暂且定为并无共犯,因为有共犯的杀人事件很无趣!」

  说到这里,霍南德从黄色暗影中探头出来,揶揄似地打岔道..「讨厌偶发事件的人或许只有仓野吧!不过这样一来就越来越困难了。以侦探小说而论,的确是理想的条件,但现实的命案是否一切都能这么圆满?」

  「若非如此,那曳间的死就毫无意义了,不是吗?若无法满足这些条件,倒不如像真沼所说的,一开始就不必进行什么推理竞赛了。或者霍南德,你脑子里已有的推理违反了这些诫律?」

  「不,不是这样,我并非特别有异议。」霍南德摇摇手,那姿态在黄色翳影中,令人联想到催眠术师的动作。

  这时仓野忽然想到,在阳光照射不到的海底深处挥手,看起来应该就是如此吧!他也是第一次发现受到不可思议的幻觉侵扰,而这个房间彷彿正在不知不觉中沉入了海底。

  他记得会听过所谓的「七海」,是以色泽而区分。黄海是哪里的海?所谓与红海一样,具有海洋不应该会有的色泽的海,究竟是什么样子?所谓的黑海,海水真的是漆黑的吗?

  ——这个房间感觉上就像黄色的海洋。

  仓野再度感受到浩瀚却又无从捉摸的不祥预感。他看了一眼酷似水底景象映现彩虹的娃娃眼珠,或许这些全都是被投影在这些娃娃视网膜上的情境!却也因为如此,所以他才会像这样毫无抵抗地接受了沉人海底般的幻觉。

  如果是这样的话……

  如果是剪影世界中发生的事,或许还能挽回。

  但霍南德完全不知道仓野正想着这些,只是缓缓说出:「若是这种诫律,我也想加上一项。现在已经有五项,所以应该算是第六项了,也就是……」他忽然露出奇妙的笑容,「不,算了,还是稍后再说,就当做是最后的第十项诫律吧!因为,这与其他诫律有所下同。」

  「喔?到底是什么?反正排在最后也好,怎样都无所谓。那接下来该轮到我了。」忍不住抢到说话主导权的布濑立刻接着说:「十诫,其六,不可有烦琐的不在场证明诡计.刚才羽仁也已说过,但我最讨厌那种囉里巴嗦的诡计小说。我当然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但想要登门拜访别人家时,一定会找出最短的距离,以便节省时间,对吧?但那仅侷限于日常生活,至于小说上的喜好则截然不同。若是事件都已经解决了,却还无法立刻让人认同,从内心发出『啊,原来如此『赞叹的琐碎不在场证明诡计,尽管认同构思的辛劳,却毕竟无法让人觉得有趣。」

  「非常赞成!」羽仁很难得赞成布濑的意见。

  「这应该是嗜好的方向不同吧!那我也来提出一项,十诫,其七,不只是诡计,导致行凶的动机也必须是前所未有。」奈尔兹说。

  仓野接着道:「没错,我竟然也忘了这一点,动机当然也是问题。那么,第八就是,动机需要具备充分的必要性。」

  「好像愈来愈可怕了,简直让事件的解决成了定型诗一般……而且,这项诫律还不仅只是俳句或短歌,而是能够与汉诗的平仄相匹敌。」羽仁叹息似地在一旁说。

  雏子似乎害怕这样下去自己会失去出场的机会,「我也补充一点……应该是第九项了吧?那就是,每一种解决方式必须带有某种暗示。虽然这是根据我的侦探小说观点,但杰出的侦探小说一定具备不可思议的暗示,也就足说,如果改变观点,这部侦探小说本身就是一种寓言……我是这么认为的,因为无法流畅表达,所以对于暗示可以由阅读者自行解释。不过,至少必须将这一点列入考虑……」

  对于忽然含糊结束的雏子之书,布濑接道:「不,这是到目前为止最独特的意见,也才能够让这些诫律本身包含某种暗示……恩,我非常赞成!接下来,最后的第十项应该是由霍南德提出了吧?虽说与其他诫律不同……」说着,他下巴朝向霍南德,上下动了动。

  「所谓的不同,重点在于并非加诸侦探身上的诫律,也就是对于可能潜伏在我们之中的杀人者的诫律。当然,前面九项也是杀人者必须承担的诫律,但却只有这一项是无法要求侦探,只能限制杀人者承担的诫律,基于这样的意义,我要呼吁凶手,也就是……」说到这里,霍南德深吸一口气,眼神浮现奇妙的兴奋表情,坚定地接着说:「犯行必须是连续杀人!」

  一开始,众人无法理解其中意义,剎时鸦雀无声,等到发觉那是教唆嫌犯连续杀人,原有的沉默更因为加上了某种意义而更加沉重了。

  「怎么样,仓野?依你的论点,势必非如此不可了。换句话说,若是理想的杀人凶手,绝对必须连续杀人。」

  被点名的仓野,露出苦涩的表情,舔着嘴唇。

  羽仁轮流注视这两个人,出声为仓野解围。「但那应该是所谓「理想的』吧?我的看法是这样的,若以动机为重点,很难想像有什么人会无端杀害好几个人吧!」

  但霍南德紧抿双唇,「当然,那是依动机种类而有所不同,依熙羽仁的说法,或许嫌犯正磨着尖牙静静等待下一位被害者。毕竟,最初的杀人才经过三天,也许明天,不,或许是现在,在这里就会发生第二起命案……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把『或许会发生』,改为『必须发生『。换句话说,这是送给凶手的荆冠!一旦犯下杀人案,就不得不接受这种咒缚.没错,凶嫌必须持续采取行动……当然,站在侦探的立场,则必须在发生第二、第三起命案之前追查出凶手,这样才有意义。在这种意义之下,自然也成了侦探的诫律……呵呵,感觉好像在高谈阔论。但我要表达的就是这些。奈尔玆……」

  「恩?」奈尔玆回头,大伙儿立刻看到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孔在(黄色房间)里面对面。

  「关于《如何打造密室》,你既然决定要继续写下去,那么,现实中已经发生的事件,就得依照事实从曳间被杀害的部分开始写起,你认为如何?」

  「我当然是这么打算的。」

  「恩,若是这样,奈尔玆,你就与其他的侦探不同,必须多承担一项诫律了。明白吧?也就是在你的小说中,必须写先写下现实中未来会发生的情节。」霍南德进一步说明。

  他的声音在房间四周反弹,然后交会于虚空中的一点。那是美妙的凝视!然后,像旋紧的发条慢慢松开似的,奈尔兹正想开口之际,霍南德再次以严肃的语气说话了。

  「奈尔玆,那就是你必须戴上的荆冠!有了这条鞭子,你写起来应该也比较容易吧!也就是将凶于的意图加上现实情节,预先封入瓮中,而且必须纳入将来理应会发生的所有事件。」

  「这些我都知道!」奈尔玆忽然大声回应,「这是理所当然的,不是吗?你以为我没考虑到这些就想动笔吗?」说完,猛力转身背对我们,将懊恼的脸垂靠在交抱的双臂上。

  这时,根户不得不劝阻。「你还是像喜欢闹别扭的小学生,兄弟俩还是别吵架吧!」

  「我没打算吵架。」霍南德说着,呼一口气,变换翘起的二郎腿。

  此刻,仓野似乎又看到了什么。黑暗的影子,绸缎般光泽流动的头发、漆黑乌亮的瞳眸、鲜红的嘴唇、从贴身黑色T恤毫不吝惜伸出的手、展现不可思议交错的棉织牛仔裤,以及灰色的野地高统靴。

  仓野自己也不太清楚,究竟是其中的什么吸引了自己的视线!

  高统靴底似乎沾到了什么,随着腿部动作规则地摇晃,也恰似钟摆在仓野眼里规则地摇晃。

  似乎出现在谁的书谈中。仓野持续想着这些事,茫然地凝视霍南德。

  10.颠倒的杀人

  「可是……」奈尔玆开口,但立刻又停住了,或许是因为月亮的缘故。

  红色、血红色的月亮,如朱红色料突然滴在黑色纯墨中的怪月亮。只有忧郁的月晕像褪色的男人皮肤般透明,朦胧的月影渗透似地扩展开来。

  满月。

  奈尔玆与仓野紧挨着走在又长又暗的街底。可能是在「黄色房间」时的热气尚未消去,奈尔玆两颊仍是发烫的。这件事,一直以来就刺痛着仓野的胸口.

  「可是……」欲言又止的奈尔兹,就这样凝视前方.入夜的大马路上依然人潮汹涌,闪烁的霓虹招牌和疾驰而去的汽车尾灯,红光与绿光特别亮丽耀眼。在鲜明的黑暗中,只有红色圆月飘着彷彿并非这个世界应有的异样气息,高高悬挂在夜空里。

  无论如何都想再到命案现场仔细看一看,而且是愈快愈好。奈尔玆就是在这样的心情怂恿之下,在「黄色房间」舆其他决定留下来闲聊的人分手,走到夕暮已过的街上。这只不过是两人单纯的兴起,因此决定从赤圾步行回仓野位于目白的寄宿处。

  两人聊起先前的聚会内容,以及即将来临的推理竞赛,就在奈尔玆突然说出「可是……」之后,便陷入了沉默,令仓野更强烈地意识到胸口微妙的痛楚。

  月亮仍缓缓滑入月晕之中,不停与两人玩捉迷藏的游戏!

  「……可是什么?」仓野遥望预料之外的夜空一隅忽然浮现的红色月影,以及形状不断变化的飘忽云层,停顿好长一段时间后,才淡淡问道。

  这时,一向低头走路的奈尔玆像有几许困惑似地摇头,露出不安定的表情,笑了笑。「可是这次的事件……没错,我一直在思考这件事。虽然找不到完美的表达言词,但是,例如想用小说的方式描述这次的事件好丫,这么一来,如果这部小说成了我们预期的纯粹本格侦探小说……但我总觉得不必然会如此,因为也很可能会发展成所谓的变格小说……」

  「这么说……」仓野回应,却无法接续下去。这时的夜窄就像细腻描绘的油画中,却只有那个部分是水彩描绘的月亮。他瞇起眼睛将这样的画面与奈尔玆比较,同时寻找适当的用词。

  「这表示,我要写的《如何打造密室》应该也必须受到相对的影响。反正,虽然不知后续发展如何,但总觉得还欠缺了什么,大概是事件的本质资料不足吧!我想,这也没什么。或许根本就是在一个与本质完全无关的地点,而且在无任何意图的情况下,设置了各式各样的诡计。换句话说,那是毫无意图的诡计、毫无目的的诡计。因此这起命案最奇特之处就是,嫌犯为何从行凶到被发觉这段期间,一直逗留在你的房间里?对嫌犯而书,我不认为有什么样的好处。所以肯定就是这个画蛇添足的部分,让我觉得有所欠缺吧!坦白说,若是梦游症患者犯下的案子,应该不会是这种状况。无目的犯案计划,完全符合仓野你随性出门的时间,如此不合理的部份也未免太多了,因此只能判定此计画有多处失控。没错,假设此为详细缜密的计划杀人,那么该嫌犯的脑袋一定有问题,也就是根本的观念有某种缺陷,而此一狂乱的部份扭曲了命案的整体结构。」

  面对热衷叙述的奈尔玆,仓野非常困扰,不知该如何回答,脑海一片难以书喻的混乱——或许奈尔玆说的也没错,但事实又到底如何?

  「那么以结果来说,你看出这次事件的真相了吗?」对奈尔玆的说明一知半解,仓野刻意淡淡问道。

  奈尔玆浮现异样神情,再次喃喃说出谜样书诃。『若是变格侦探小说的性质,大致上还解释得通。仓野,你认为如何?」

  「我还是一头雾水。」仓野搔起鼻头,「霍南德与布濑都表示已经识破整起命案的真相,这让我感到非常震惊。因为坦白说,别说是真相,我连一丁点的关键重点都没发现,这真的令我感到很难堪.虽然我说的头头是道,宣称这起命案绝对必须是绞尽脑汁的计划性凶行,但事实上,我自己都还在五里雾中摸索。」

  「真的吗?我一直认为既然是仓野,应该早就已经识破一切了。」

  「不,不可能!如果是侦探小说倒还有自信,但碰到实际的案件就没办法了!」

  「这样啊?你还没识破呀?」说着,奈尔玆沉吟良久,但是从大马路拐入偏僻小巷时,他彷彿畏惧石板与砖墙绵延的黑暗,迅即再度开口,「虽然布濑与霍南德说是已完成了推理,但坦白说,我并不怎么相信。我大致可以想像布濑的观点,他一定认为我或霍南德是凶手,他的核心构想是这样的,我或霍南德是那天中午的幻影,但我知道自己并非凶手,那就剩下霍南德了。但实情却是,霍南德并未杀害曳间。关于这一点,身为双胞胎兄弟的我绝对可以肯定……至于霍南德的推理,我虽然还没问他内容,但他的态度令人费解……」

  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奈尔玆吁了一口气,语气无奈地接着。

  「就算霍南德胸有成竹说出那番话,但我还是无法认同。因为就霍南德的个性而言,他对自己的推理会一直保持沉默,更何况将所有证据完全指向一个人,挑衅所有人的叙违方式,怎么说我都觉得不自然,一定有某种理由……这是我的看法。没错,霍南德这家伙一定有所圃谋。」

  「他图的是什么?」布濑回头问道。

  仍旧是红色的满月。鲜血模糊的月亮,让奈尔玆的发型轮廓浮现淡红色。随着摇晃移动的云影,感觉上像是风雨欲来的前兆。若是如此,那么真正的惨剧并非曳间的死亡,他的死只是单纯的序幕,接下来才会展开真正的剧情吧?仓野内心升起一股战栗,不禁想起一个小时前霍南德说过的话。

  ——犯行必须是连续杀人!

  霍南德确实这么说过。若考量奈尔玆方才所言「霍南德这家伙一定有所图谋」,不就可以导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方程式?所谓「站在侦探的立场,必须在发生第二、第三起命案之前追查出凶手,这样才有意义」只不过是个藉口,事实上,霍南德内心只想鼓励杀人犯行。

  想到这里,仓野不禁再次感到强烈的战栗,甚至有好几次掠过背脊冻结了他的思维。这是一种令他自己都感到讶异的莫名恐惧!

  就算无法知道红色的满月是何种凶兆,但在那一瞬间,仓野却预感祸毒将无可避免地会降临在自己身上,而且会一步一步被拖进去,拖进一个现实不可能发生,却在另一个似是而非的世界发生的事件漩涡里。不,或许眼前这个被一滴红色渗透扩展的深邃黑暗中,电线杆、砖墙、储水槽、围篱都被吞噬的这条小巷,就是与现实世界仅有一墙之隔的另外一个世界。

  是了,那血红色的月亮就是带领我们前往另外一个世界的向导。在现实世界里,今夜也许不是满月之夜!这轮血红色的月亮应该正带领我们两人,前往血肉糢糊的未来惨剧吧?

  仓野忽然坐立不安起来。

  但是,说不定……仓野暗自揣度,难道不能这么想吗?也就是说,奈尔玆虽然否定,但那也只是单纯的感情因素,事实上霍南德可能就是真凶。而所谓的连续杀人之类的发书,只不过是用来掩饰自己是真凶的幌子...

  但这样的想法不可能告诉奈尔兹,仓野只能埋藏于内心深处.

  红色月亮应该知道这件事吧!像微笑、也像凝视,明月只在漆黑暗夜中的朦胧残云之间隐现飘移。对了,褪色的月晕让仓野想到罹患白内障的眼球。

  「虽然大伙儿都很聪明,但其中最聪明的应该就属曳间。现在曳间被杀害,其他人之中,布濑和霍南德靠不住,如果连你也猜不透的话,那该怎么办?」奈尔玆喃喃自语问道。

  奈尔玆深邃的视线,令仓野感到的困惑。

  冷峻的视线缓缓移到仓野脸上,蔷薇色的嘴唇再次浮现谜样微笑。「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过世的曳间能协助我们推理。」

  「曳间自己?」出乎意料的提议,让仓野慌忙反问。

  「没错!两个星期后,我们的推理竞赛若又加上死者的推理,到底会发展成什么状况?死者的推理……你不认为很有意思吗?」

  「等一等,这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说,在进行推理竞赛时,在某个时点加入理应死去的曳间,对我们这些活人提出令人心服口服的解答?或者是你刚才所谓的『若是变格侦探小说的性质,大致上还解释得通。』就是代表这个意思?的确没错,如果死者有办法推理,的确是一种变格,而且很有趣。」

  「这……这该怎么说呢?」奈尔兹毫不在意地低声说道。

  但仓野似乎也逐渐热衷他的观点。「这么一来……若真发生这样的事,会是怎样的状况?假设曳间出现在推理竞赛席上,大伙儿当然会很惊讶吧!不过,其中最害怕的肯定是杀害曳间的凶手。没错,若是藉此得以查明谁是真凶,曳间确实应该出现在席上。」

  「仓野!」

  仓野愣了一下,回过头.

  奈尔兹以锐利的视线盯着他.「我想的不是那样,仓野.我的意思是借助某种手法,在推理竞赛进行中,让在座者错觉曳间突然出现。」

  「喔,原来是这么回事!是我想太多了。」仓野像泄气的皮球露出苦笑。

  「的确,若依本格的推理方法进行,这算是略显狡猾的手段,若在提出十诫之前还有话说,但提出诫律之说的正好又是我们两人,那就无可奈何了。算了,忘掉刚才我说的那番话。」

  说完,两人又回归沉默,彷彿残留一道奇妙的隔阂,难以恢复。

  穿越橙色街灯并列的马路。新宿区似乎在此进入丰岛区,粗糙的木造建筑街道与大楼林立的街道间隔并列,其中有个地方,犹如伸向天空的吊车投下的一片阴森黑影。

  在透明黑暗中,沐浴着橙色灯光,眼前的一切都和平日所见完全不同,彷彿裸露出了另外一种意料不到的本性,静止不动。

  仓野忽然感觉奈尔玆似乎也窥见到了这一切!

  橙色路灯投映下的奈尔玆,在黑暗中浮现,如此的沉默不语,与霍南德根本无从区别,让仓野不得不见识到同卵双胞胎的可怕.

  没错,像滑行般穿越黑暗的这个年轻人,真的是奈尔玆吗?

  对霍南德来说,如果有心冒充奈尔玆,应该不困难吧?一人扮演两种角色,或是彼此互换角色的双胞胎诡计,在侦探小说的世界里尽管已是陈腔滥调,但如果轻易暗地在各处进行,结果又会如何?离开「黄色房间」时,应该多的是机会,更何况奈尔玆与霍南德的互换,若纯粹是两人之间的一种游戏,那根本就没必要去辨识两人之中谁是谁了。仓野心怀这样的疑问凝视奈尔玆!

  「奈尔玆。」仓野不是询问,只是低声喊道。

  「恩。」奈尔玆应声,仰起稚嫩的脸孔。

  仓野虽然感到不耐烦而心生混乱,却必须立刻想到接下来该说什么。

  「不,我只是忘了问你最重要的一件事。这起命案是因为你预言曳间会最先被杀害而起,在你的《如何打造密室》中,曳间第一个死亡是否有其必要性?」

  「不,也没太多必然性。坦白说,让谁先死都无所谓,应该算是纯粹的巧合。」

  「哼,你构想中杀害曳间的情节,应该与真实事件有相当大的差异吧?听说在你的小说里运用的是『颠倒的密室』诡计,而这次的命案,依我的看法,在某种意义下,应该也属于颠倒的密室。」

  「恩,听到你这么说,我也这么认为。但两者运用的诡计或现场的设定还是不一样。是的,我模模糊糊感觉到的是,这次的命案本身确实有某种『颠倒』的迹象,不仅是密室,命案的发生先于小说的构想情况也一样。之所以认为凶手在现场停留将近三个小时,主要是因为在那个时段里,我们并没有凶手在其他地方的反不在场证明。或许在接下来的推理竞赛中,我们可能会听到凶手自己的推理。若凶手的推理在表面上一丝破绽也没有,那么这也算是一种反推理,不是吗?你也说过,为了死去的曳间必须准备一流的凶手,若根据一般的观点,这也就是『颠倒』了。何况,霍南德还希望凶手执行连续杀人,或许还有更多的杀人事件。但就我的判断,我认为这次的命案是由许多的『颠倒』串联而成。」

  脸泛红潮的奈尔玆说的这番话,让仓野也感觉到现在站立的这个世界已经完全上下颠倒了。

  正如倒立的红色月亮一般。

  第二章

  1.死者的讲解

  「怎么样?」估计已读完最后一张稿纸,奈尔玆略显羞赧似地问。

  整叠稿纸砰地一声放回白木桌上,对方回过头,旋转椅发出轧轧响声。

  「这可就麻烦了。」

  带着共鸣的暸晓嗓音,同样略币苦笑的回话者,竟然是该篇小说第一宗命案的牺牲者,而且应该就是尸骨已寒的曳间。

  这篇名为《如何打造密室》约有二五〇张稿纸的长篇小说,第一章添加了自「第一具尸体」至「颠倒的杀人」十个小标题,另外还有从题为(代替序章的四种景象)的前书开始,酷似本格长篇小说的体裁。

  以围纔曳间不连续线的回忆开始,尽可能导入既视慼、三劫、暗号等要素,第一章就提出曳间的死亡、在「黄色房间」的不在场证明、决定「十诫」,最后是仓野与奈尔玆的对话,直到这起命案的核心在于「颠倒」为止,其间也暗示了连续杀人。因此,应该是预定接着写第二章、第三章。现在可能是暂告一段落休息片刻吧!这篇奇妙的真实姓名小说,在登场人物尚未进行正式的推理之前,似乎就急于尽快解开谜团。

  由于对侦探小说有极大的兴趣,终于忍不住开始创作侦探小说,在完成第一章之后,让旁人先阅读。虽然听说是真实人物姓名小说,却没想到自己居然成了被害者角色,而且一开始就以谜样的身份登场,曳间会苦笑也非毫无道理。

  「虽然遭人杀害,被描写成具有相当的魅力,这一点让我颇有好感。不,没关系,以侦探小说而言,目前还很难下评断,但整体气氛不错,没想到奈尔玆你有这样的文采……看了化为冰冷尸体的我如此安详的表情,仓野肯定会突然掉泪,连我自己都快忍不住了。」

  「哈哈!那倒是真的!读到那部份时,你的眼睛就不停眨动。」奈尔玆露出灿烂的笑容,笑得在皮椅上乱颤。那是在小孩脸上常看到,或是最佳的恶作剧成功时的笑容。「暂且不说这些。曳间,你自己有怎么样的推理?小说里不是也有吗?『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过世的曳间能协助我们推理。」这也算是一种挑战信吧!」

  「这可为难我了……因为就目前来说,往后还有许多的解决方法,因此所谓的真相,只要观点有些微的差异,出现各式各样的想像也并非不可能……」

  「这么说,到底是什么意思?」奈尔玆反问。

  曳间的凤眼望向窗外。「呃……可以有各种说法。但这就像是不会说话的花……没错,虽然有趣,可是这篇小说有些部分让人不是很满意,要我指出来吗?」

  「哪个部分?」奈尔兹神情严肃,双腿用力跳起.

  「不,也不能算是很严重,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个人的兴趣.也就是说,这篇小说里出现的小道具太少了,实在有点可惜...最有趣的是华商鬼型的风铃,可是那与实践并无直接关联吧!我认为这个部分就是个重点,若能讲究细腻的部分,尽管可能会有各种状况出现,但也算是比较完整。另外还有一件事令人无法释怀,也就是霍南德去拜访根户那段,在这段情节里提到了所谓的符咒。『鬼』字属于黑魔术,上面缺少一撇的『鬼』却属于白魔术。头上少掉一撇是『鬼』的古字,也可能是异体字吧?」

  「喔?是吗?」奈尔玆浮现惊讶神情,「不,那段对话是我读了根户的《加持祈祷秘法》,所以想到而加上去的,并未经过详细求证。」

  「是吗?可是因为字体的不同导致用途有别,或许是事实。因为所谓『鬼』的概念,已经随着时代的不同而有相当的调整。」

  「喔?是吗?」

  「当然。所谓的鬼字乃是中国字,日本人则将鬼附上oni的读音,也因为这样,

  日本的语意应该会与中国的语意有所不同……阅读这类相关书籍非常有意思。oni一词的语源出自源顺这个人所着的《倭名类聚钞》,其中有『于迩者隐音之讹也』一文,也就是所谓的鬼隐藏拾物中,不欲显露其形,故『隐』on的尾音n改为ni,于是成为oni。即使到了现在,根据《倭名类聚钞》,仍以『隐』或『阴』转音的说法为主,但折口信夫却在他的《汉音语源说》中提出异议。」

  「折口信夫就是以释迢空为笔名写短歌的那个人吧?」奈尔玆搜寻记忆似地喃喃说道。

  「恩,你居然知道。是在国语课上学到的吧?」

  「我实在很想说,你这样说太过份了!这种常识我当然知道,但……其实也没错,我是暑假前才学到的。其受不了,事情一落到曳间手上,全都被看透了。」

  「看来,说不定我是菲洛,凡斯(菲洛,凡斯,范达因撰写的推理小说中一名业余侦探。)的后裔。关于折口先生……他因为oni并无必须是『鬼』的用语实例,所以在《外来语说》、《汉音语源说》中加上问号,从全新的观点来分析oni这个字,亦即他提出在古代,oni和kami(译注:kami有神之意)乃是非常近似的名词。依

  照他的解释,所谓的oni与源于中国的『鬼』完全不同,而是具有日本独特的个性。若借用他后来所写的《鬼之话》所言,则是因为oni被翻译成『鬼』的汉字,其意义也固定了,认为人死后就变成鬼……在此之前的『oni』究竟所指何事虽然不太清楚,但应该与「kami』一样,都是令人望而生畏的东西吧!尽管民间传说中有各种型态的鬼,但有趣的是,这些鬼给人的形象都是披着蓑衣或戴着斗笠。」

  「蓑衣斗笠?」怎么会扯到与鬼有关的话题,奈尔玆一时也想下起来,但此时既然谈到鬼的具体形象,他便不禁想问:「我知道头上长角、身穿虎斑短裤的鬼怪形貌是来自鬼门的连想,亦即丑寅的方位。但藏于蓑笠里的鬼,不就更有趣了?毕竟,不显露屡正形貌的鬼可有意思多了,在这篇小说里出现这样的鬼也无所谓...你知道,乱步就曾使用隐蓑愿望这个词语,而这篇小说中的真凶正好就像披着所谓侦探的隐蓑,堂堂混入推理竞赛席上,不是正好可以派上用场吗?」似乎随时在脑海里考虑自己的作品的奈尔兹兴奋地说着,接着又沉默不语像在思索什么.过了片刻忽然开口,问道:「对了,这么说来,所谓的生秃也是裹着蓑衣?」

  「没错!在日本书记中,同样有类似的记载,也就是在朝仓山上出现戴着大笠的鬼,在一旁观看齐明天皇的葬礼,其中流传至今的歌谣有土佐的烧窑之歌童谣.

  在对面河岸烧窑,

  五、六、七、八,

  第八个人最后出现,

  那就是鬼,

  披蓑衣、戴斗笠出现的是鬼。

  这应该就是这种鬼的典型吧!但由于童谣的意义不甚清楚,反而具有某种恐怖的魅力.就像最近流行的鹅妈妈也一样.

  但由于童谣的意义不甚清楚,反而具有某种恐怖的魅力。就像所谓鬼的概念就此开始产生变化,披戴蓑笠的鬼,逐渐在其他各种文献中出现。在《枕草子》一书中出现了『蓑虫乃是鬼子』的有趣文章,而在《堤中纳言物语》中的(虫珍姬君)文章中,写到『鬼与女人都像被人见不到般飘忽』,这应该也是因为受到披戴蓑笠的形象影响的缘故吧!在《躬恒集》中,也有一首:

  即使鬼在都内,

  只要脱下蓑笠,

  今宵亦无人能见。

  另外……」

  「等一等!」奈尔玆慌忙阻止继续举证的曳间,「这些事我知道,但是,意味着死者或其灵魂的『鬼』字,后来又是如何演变成现在我们所认知的鬼的外貌呢?」

  「恩,鬼开始具有凶恶的外貌,乃是受到了佛教的影响。佛教有所谓逻卒的概念,而逻卒又称为地狱卒,属于非常可怕的族群,在小栗虫太郎(小粟虫太郎,1901-1946,本名荣次郎,十二岁就读京华中学,举凡英语、法语、文学、电影都怀有

  极深极广的研究兴趣,为未来的推理作家生涯奠定稳实的根基。一九三四年,开始在《新青年》连载毕生巨作《黑死馆杀人事件》,与隔年开始连载的梦野久作之《脑髓地狱》相互辉映,同时也与中井英夫的《献给虚无的供物》、竹本健治的《匣中的失乐》并列为日本推理界的四大奇书。)的《失乐园杀人事件》中应该有出现,总而言之,就是和牛头马面的地狱卒混杂在一起,因此鬼的形貌才逐渐增加恐怖的一面……刚才你说的角与虎皮是鬼门,那是来自艮(即是鬼门之意)的联想,实乃世俗的观点,但的确具有说服力。所谓的鬼门并非源自佛教,而是来自中国古代阴阳五行学说阴阳道的观点,就在佛教和阴阳道的影响之下,所谓的鬼就有了凶恶的外观……这样清楚了吗?鬼这么一个概念,就停在如此的变迁,这也难怪一般人对于鬼字这个字头上少了一撇的鬼这个字,存在概念上的差异。就结果而论,我希望可以说明这一点。」

  「曳间,你懂的真多!依此看来,应该还有其他不少地方惹你不满意吧!话说回来,在这篇小说里,应该是死者的曳间却如此谈及小说内容,而且还是关于鬼的话题,实在是太妙、太有趣了!换句话说,这应该算是死者的讲解吧!」余尔玆的脸庞在房间里渐渐伸展的阳光照射下,不知不觉中散发出白色光辉,还带着悠闲的口吻回答。

  夏日刺眼的斜阳,在奈尔玆房间的绿色毛毯上射人鲜明的光影,枯草色墙壁瞬间像冒出火焰般明亮。但是,若仔细注视仿彿隐藏某种预兆的漫射光线,光线似乎被壁纸吸收一般融化消失。对了,隔壁房里的霍南德不知是否在午睡,已经毫无声响的静寂持续了好一阵子。听到的只是窗外遥远傅来无比轻微,似乎是一群小学生在嬉闹的声音,恰似一阵遥远的雷鸣。

  这是奈尔玆私底下称为「逢魔时刻」的短暂静谧时刻,应该是受到空气上下层的温度和湿度所影响的缘故吧!距离非常遥远的小学校园嬉闹声,竟然越过那个时刻街道上方的陌生空间,如海水退潮般袭击而来。奈尔玆最喜欢聆听这种午后缓缓移向黄昏,街道在停止呼吸的瞬间,说话声彼此重叠,已化为不是言语的喧嚣声,可说是一种浓厚牧歌气息的短暂片刻。

  「算了,这话题就暂且搁下。这篇小说也暗示了现实与虚构的关系,但我的兴趣比较倾向现实,也就是说,这类小说描绘的内容,对现实世界应该会产生一些影响吧?」

  「你的意思是……?」

  「就是在小说中插入你自己的预言,换句话说,在现实的世界里也可能发生命案……」

  「想不到曳间也会这么说。难道你不明白我写这篇小说的真正目的吗?」奈尔玆两眼圆睁,身体屈曲如松鼠,大声说道。

  曳间听了感到有些狼狈,像浣熊似地舔舔嘴巴。「这么说来,你是为了防止现实世界里可能发生的实际命案?」

  「当然!真是的,除此之外,你说,还有什么动机会让我写这篇小说?全都是因为我们家族笼罩了一股沉重的气氛。没错,命案虽然还未发生,但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不久的将来,肯定会发生不祥事件!我可以预见那幅陌生的影像……这篇《如何打造密室》虽然全是虚构的,却处处运用了实际存在的事物。当然,多少加入了一些调味料重新组合,穿插于卢构的幻想之中,藉此揭露一些暗示。但我认为心理学家,不,应该说是小说中被称为黑魔术师的曳间,应该能够看透这一点。」

  面对曳间,后半段的一起略带控诉。曳间意识到背后芒刺般的白光,送了一口气叹息出声,边搔头边说:「对不起,是我失言了。虽然我不知道是谁,却也感觉到了。但就算是这篇小说是为了防止未来发生命案而写,若是未完成,一样不具意义。」

  「这是什么意思?」奈尔玆抖了一下。

  的确,眼前这一刻,就完全无法分辨奈尔玆和霍南德两人了。眼瞳炯炯发光的少年就像充满蛊惑性的梦魔!这时的曳间觉得,所谓的双胞胎本来就不应该在这个世界上出现。一切都由同一组基因成长的两个个体……完全一模一样的分身。

  「就是说……这样的命案或许会在你小说完成之前发生。虽然不知道那阴影的真正身份,如果那家伙现在就对被害者有强烈的欲求……」

  「这么说……」奈尔玆迅速打断曳间说话,却又不知何故停顿下来,起身走向窗边。

  就在这时候,一片升起的乌云遮蔽了夕阳,窗外迅即一片昏暗。若以乱步式的描述手法,应该是「如缓缓逼近的魔物般的乌云」吧?看起来就像一幅手扶窗框的奈尔玆半身肖像昼。

  「今天是七月甘四日……坦白说,小说何时可以完成?」

  随着乌云逐渐遮蔽整个天空,奈尔玆胸口也被抹上一层不安的色彩。曳间估计惨剧可能意外提前发生,进而夺走奈尔玆在小说里的地位,这是否意味着预言的屡实性?

  这时,楼下响起电话铃声。似乎有人立刻接听.不一会儿,传来奈尔玆的母亲声音。

  「阿成,你的电话。」母亲边上楼边叫唤。

  「谁打来的?」

  「甲斐,说是有急事。」

  奈尔玆一开门,曳间眼里同时映入一片亮蓝色。

  「甲斐总是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

  「没错。」

  「会有什么事呀?」

  看着奈尔玆下楼,母亲脸上溢满微笑。她应该已经三十七、八岁了,却还像个让人眼睛为之一亮的年轻貌美妇人。曳间并未见过其他有如此美丽的家人,若久藤杏子属于北欧气质的美女,那么,眼前这位女士应该就属希腊气质的美女吧!如果她披上白色薄绢,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希腊神话中的斯巴达王妃莉妲。奈尔玆兄弟遗传了母亲的眼眸,以日本人的观点来说,那眼眸稍微接近灰色,而这位女士就以这样的眸子望向房门之后,再度将那清爽的视线转向曳间。

  「曳间先生,总是让你陪着阿兰和阿成这两个孩子,实在不好意思!」

  「不,没这回事!或许应该说是他们陪我才对……重点是,阿成会是个了不起的作家,刚才我已经拜读过日前完成的部份……」

  「唉,这阵子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原来是……以那孩子的个性来说,写的绝对是侦探小说没错i是吧?」

  「的确如此……伯母也颇有侦探能力嘛!」

  「呵,别说笑了。」她以爽朗的声音笑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的奈尔兹,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心不在焉。看到曳间讶异地望着他,也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怎么同事?」曳间问。

  好不容易,奈尔玆抬起茫然的脸,像是什么崩溃了,声音沙哑。

  「曳间,你所谓的不连续线,都是这样找上来的吗?」

  「究竟怎么了?」

  「小说完全白费工夫了,因为命案已经发生了……真沼被人杀害……」

  2.在黑洞之中

  「晴天霹雳应该就是这样吧!究竟怎么回事?怎么会是这样呢?你就从头到尾说清楚。这种既无凶手也无死者的命案不可能成立嘛!」也难怪羽仁会这么说,因为整个情况太诡异了。

  在紧急召唤之下,当时不在场的曳间、奈尔玆、霍南德、羽仁都匆忙赶到。于是,位于目黑区绿之丘的布濑家宅邱,所有家族成员都到齐了。但现场的人口中说的不外乎密室杀人、真沼被杀害却不见尸体之类不得要领的内容,所以羽仁终于忍不住提出疑问。

  「就让不才在下我来说明吧!」

  布濑不以为意地轻咳一声,亮了一下平日爱穿的白色羽绒室内鞋,毫不避讳平常就令人碍眼的态度,开始说出事情的始末。

  七月廿四日,星期二。暑假已经过了一、两个星期,大家开始有了打发不了的时间,每个人都习惯每天聚集在某人的住处闲话家常。这天也依照惯例,借用布濑的「黑色房间」聚会。

  话虽如此,由于并未决定聚会的时刻,所以仍像平常一样依个人随性前来,因此第一位访客真沼来到布濑家的时刻是下午一点,比最后到达的根户足足早到了三个小时。

  布濑家并非羽仁家那种豪宅,但由于布濑的房间离主建筑有五公尺远,是以木板走道衔接的偏房,很适合朋友聚会。这偏房有两个房间,一间是从墙壁到地毯全都是黑色的「黑色房间」,穿越黑色房间之后才是卧室兼书房。两个房间的书橱里都摆满了大量的书籍,事实上,布濑是这个家族成员中藏书最多的人。

  其他人似乎还没到,真沼起身,无意识地走向书橱一隅。

  「喂,你这里有霍夫曼的作品吗?」

  「霍夫曼……这,书是没有,不过书房那儿有一系列的《新青年》,你尽管去找找看,别客气,但我感觉他的东西有点难懂……」

  「是吗?那我过去找找看……不过,《新青年》可以搜集得那么齐全可真厉害,我还不算狂热的侦探小说迷,所以还好,若是其他人,一定会羡慕不已……」

  「应该是把!很幸运,全因为我过世的祖父是个比我们毫不逊色的侦探小说迷.我好像遗传了祖父最多的基因……当然,也因为这样,所以和他同样有高傲固执的个性。」

  「哈哈哈!没错。」真沼边笑边溜进后面的书房,随手关上房门。

  不到几秒钟,他好像打开床头音响,布濑听到细微的巴洛克旋律,是巴哈的「小遁走曲」,布濑自己也跟着哼起管风琴的壮丽旋律,从书橱中抽出一本书。那是昨天开始阅读的魔法书,已经读到只剩几十页。

  在占星术、鍊金术、黑魔术、安息日、传说中的灵知、新柏拉图主义、隐秘哲学、恶魔学、蔷薇十字、共济会员等等西洋的秘教族谱中,布濑最感兴趣的就是被称为卡巴拉的神秘术法。卡巴拉起源于犹太教圣典的研究,企图理解隐藏于文字背后的奠理,是一门充满了恣意与教条的学问。藉由语句的连缀变化以及文字与数字的置换、数字的验算等各种方式,他们发现全世界的组织及神明的名称、天使的名称,合计天使军队的总数为三亿零一百六十五万五千一百七十二名。布濑一想到耗费在这些文字与数字计算上的庞大精力:心中不禁升起无比的战栗。那简直就是奉献给晦冥的一场疯狂却静谧的祭祀!

  布濑在膝上翻书,还读不到几页,就开始思索自己家族的事。没错,是静谧的祭祀!这是在阅读《如何打造密室》之前,就已围绕在他脑海里的印象。而奈尔玆这篇小说与笼罩我们家族那个未来的黑影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关系?被奈尔玆超越,导致必须追在后面解开奈尔玆提出的谜团,对布濑的自尊心来说,这是相当大的打击。但是,他还是得解开这个难解的谜团才行。没错,管它是否具有卡巴拉的特性,无论如何都必须解开这个谜团。

  ——在那篇小说中,拥有最明确不在场证明的人是我,难道这不算是某种暗示吗?

  布濑一方面感到莫名的畏惧,一方面却又感到有一股愚蠢的冷笑冲动。奈尔玆这个乳臭未干的小鬼,不可能事先写出尚未发生的犯罪奠相。或许小说内容只是很平常的虚构情节。前几天读那篇小说时,虽然已很自制,但还是觉得有些不满之处。颠倒的密室这类说法的确似乎不简单,但在结果方面,如果凶手可以轻易出入的话,那就算不上是什么密室了。而且事前就说要以现实中的人物设定为小说中的重要角色,这一点也相当可疑,布濑实在无法认同。最重要的是,他非常不满自己被设定成阴险的坏人,虽然还不到梅菲斯特(梅菲斯特,Mephistopheles,原为一五入七年无名氏所着《浮士德》一书中的魔鬼精灵。其后,则由德国大文豪哥德,根据此一民间传奇,于一八〇八年发表《浮士德,悲剧第一部》、一八三二年发表《浮士德,悲剧第二部》史诗歌剧。)的程度。

  ——在这方面,甲斐等人的描写,就比现实还更完美!这篇小说里,杏子好像喜欢根户,但事实上,绝不可能如此。奈尔玆这小鬼,是否有所忌惮,因此不敢写出事实?或者还有其他的原因,导致必须如此安排角色?

  就这样左思右想之际,第二位访客到访。忽然听到房门发出轻微的唧唧声,仓野不声不响地走了进来。

  「喔?我今天打第一棒吗?」

  「不不,真沼早就来了,在那个房间里。」

  「这样啊!还是老样子。喔,从电台广播切换到唱片了。」

  刚才房间里博出的人声突然中断,不一会儿,再傅出来的是帕海贝尔的《卡农》。

  后来不到十分钟之内,离子与杏子来了。不久在四点之前,影山也到了,正好有六个人集合。最后到访的影山,腋下夹着一个大纸包,进屋后立刻推高眼前的大型墨镜。「各位各位,我拿到了,这可能是在日本能够取得的最详细数值表。」

  「数值表?数值表是什么?」

  「就是数值表呀!数值表就是数值表。你看,譬如有所谓的对数表、乱数表或圆周率的数值之类的。看到没?」

  他瘦小的身躯频频晃动,极焦躁似地想要说明事情的重要性。但这么做没用,对于特殊人物而言,就算比珠宝更有价值的书籍,其他人不一定会感兴趣。所以站在影山的立场看来,现场反应出奇的冷淡。

  「数值表我是知道,但又有什么作用?」布濑也很讶异。

  「怎么会这样?和你们这些人竟然无法沟通。」他跺脚,「对了,数学家根户还没到吗?」

  他反问的态度,无论以多么欣赏的眼光去看,与其说是未来的大物理学家,倒不如说更像是喜剧演员。

  「很遗憾,他还没到。能够与你分享乐趣的人还没来。」

  「这么说太失礼了,我也想看看呢……影山,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不愧是雏子,品味和布濑、仓野他们就是不一样!妳可以先大略看看。」说着便解开了纸包,从里面取出厚厚的一叠纸。「这就是刚才说的在日本能够取得的最详细数值表影本……虽然是摘要,但我最感兴趣的部份却毫无遗漏……不错,对我来说,这比维基格斯咒语法典(维基格斯咒语法典,在四大奇书之一小粟虫太郎的《黑死馆杀人事件》中,也曾经出现过,根据该书内文描述,「据说维基格斯咒语法典是所谓的技巧性咒术,利用诅咒与邪恶的外衣包覆住现代的正确科学……维基格斯这个人乃是拥护阿拉伯、希腊科学的席维斯塔二世的十三位使徒之一」。)还宝贵。

  其中压轴的是圆周率的百万进位数值,妳看,这些数字的行列!我只是看了内心就深受感动。还有,这是自然对数的底e的百万进位。另外……这是我最感兴趣的部份,完全数的表格,以及根户想知道的友爱数的表格……嘿,真是令人受不了!」边说边用手在数字上抚摸的情况,实在超乎其他人所能理解的范围,连雏子似乎也认为这样根本无从谈起,只能露憎呆楞的表情。

  这时,最先察觉的是仓野。「那是什么声音?」

  在看起来像是被漆黑封闭的盒子的「黑色房间」里,那股奇妙的声音轻轻响起,仿彿有上万只白蚁在啃咬木材,或者有上万只昆虫振翅齐飞,是一种响亮而持续的嗡嗡声,虽然其中夹杂着隔壁传来的(恶魔的练习曲)小提琴乐声,耳朵却听得一清二楚。

  「是从书房傅来的吧!」杏子若无其事地说道。

  「妤像是。但那是什么声音?」布濑自言自语似地说着,摇头走向房门。「喂,真沼!大伙儿都到齐了,现在可以出来了!咦?连钥匙都锁上了……喂!真沼、真沼!」

  敲了两、三下房门,确定无人回答之后,他茫然转身看着其他人。「奇怪,十分钟前他才把收音机切换成唱片,难道会睡着了?……还锁上房门?」

  「啊?我开门的时候并未锁上呀!」雏子的说词颇让人意外。

  「什么?雏子,妳进过对面房间?」

  「不,我只是看看而已,真沼正在阅读杂志。才看了一眼,影山就来了。」

  「什么?我是十五分钟前打不开门的。这么说,真沼先是锁上房门,又再打开,然后再次锁上囉?这就怪了,怎么会这样?喔,对了,刚才的怪声响好像也停止了。」

  这时传来的只有(恶魔的练习曲)冶艷的曲调,虫鸣般的高音不知不觉变得相当低沉。那阵怪声音,应该只持续大约一分钟吧!

  「奇怪,真奇怪!我房间里应该没有东西会发出那种声音呀!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布濑,有没有钥匙?」影山可能也感染到不祥的气息,略显怯惧地问。

  「主屋那边有备用钥匙。好,我马上拿过来。」

  布濑说完,正急着推开房门离去时,房门开了,甲斐出现在他面前。意外的互相对望,甲斐也大吃一惊,丑陋的脸孔更加丑陋,嘴里嘀咕着什么没人听懂。

  布濑离去后,甲斐才问:「发生什么事了?」

  只有杏子还坐在椅子上。「甲斐,你们最喜欢的杀人事件发生了!而且,这次好像还是密室杀人呢!现在正要准备进行现场搜证,所以你的运气真好!」

  「杀……杀、杀人事件?妳没在开玩笑吧?妳说,谁被杀了?」

  仓野简单扼要说明始末。说明结束时,布濑也回来了。所有人立刻聚在书房门外。

  因为杏子说出「杀人」这个字眼,所以大家都有不可思议的亢奋。布濑将钥匙插入锁孔,转动,发出喀嚓声的瞬间,金属与金属咬合、牵引、滑动,每个动作都清楚传入众人耳中。

  喀地一声,锁扣松开了,突然敞开的房门前,彷彿映出圣经上描述的地狱火焰般,全笼罩在无比耀眼的亮光之下。

  当然,这是因为眼睛已习惯于「黑色房间」所引起的错觉。布濑他们踏入明亮的光辉中时,一开始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呆立了好一阵子。但是在发现比想像还更令人不解的事态之后,就显得有些狼狈。因为房间里空无一人,是个空空荡荡的房间。

  但是,布濑却没想到,只是这样一个场景就具有如此恐怖的意义!位于房间西侧的床上,有一本《新肯年》似乎摊开在哪才一直翻开的书页上。正对房门的音响,彷彿刚演奏完,唱针的自动针臂静静滑向空中。床对面是嵌入式窗户,牢牢固定在墙壁上,斜开的空间也无法容纳一个人进出,污加仁自内侧紧紧扣泣的扣锁,绝对无法从窗外动手脚打开。另外一边是书橱的东测,但严格上说来,这一侧的天窗称不上是窗户,只是将一片厚玻璃嵌入墻板上。在如此名符其实的密室中,真沼却会然消失了。

  「有血迹!」仓野最先发现异常,大叫道。

  所有人回头望向仓野指出的前方。那儿矗立一面方形大镜,鲜红的血液在镜面上画出美丽的图案,流动着。

  恐怖又极具魅惑的血迹图案!

  就算这一切是牧神(罗马神话中,狡猾的半人半羊农牧之神)的恶作剧,也未免太静寂恐怖了。

  就在混乱之际,根户也到了。听完说明后,众人讨论接下来该如何处理,初步决定先紧急召集所有家族成员。甲斐便利用书房里的电话,向奈尔玆兄弟和羽仁发出召集令,但由于不知该如何说明,后来的结果正如被召来的四个人知道的那样……

  「也就是说,真沼消失了?」羽仁理所当然似地说着,两手抱胸。

  仓野接道:「是的。虽然无法确定是否发生杀人事件,但眼前的情景已很清楚……实在是太明确了!坦白说,我还是无法相信,完全像是在做梦。不,是明明已经醒来,却还相信梦境里的一切。这种感觉很奇怪。」他不停用手摸摸额头、按着眼睛,一副情绪不安的模样。

  「连仓野也这么认为?真沼该不会是在阅读霍夫曼的作品时,忽然想要化成一阵风吧?我对心理学还好,却不像他那样专精于超心理学……」曳间说着,再次环视书房。高一点五米,宽一米左右的大镜子上,沾上的血迹已经变成暗红色。

  「布濑,除了这些血迹之外,还有何异常之处?譬如,有什么东西不见了之类的……在我们到达之前,已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你们应该调查过了吧?」曳间边问边走向书橱。

  布濑不耐烦地抚摸胡髭,「恩,我试着仔细调查,却未发现其他异常的地方。并没有东西与真沼一起消失,也没有东西莫名其妙地突然出现。」

  「真沼没带来包包或其他物品吗?」

  「没有。」

  「喔……」曳间闷哼一声,离开书橱。

  「当然,床底下也……」

  「我看看。」曳间卷高垂到地板的床单。

  奈尔玆和羽仁也跟着往里瞧。蓝绿色地毯在木制床架遮蔽的昏暗中,可以容纳一个人进入,当然不见真沼的身影。

  「不可能有秘密通道,所以是完美的密室。感觉上心里毛毛的。」奈尔玆边说边走回「黑色房间」。回头望向霍南德时,发现他也是全身颤抖。

  这天,奈尔玆与霍南德穿的是不同颜色的夏装,奈尔玆是红褐色,霍南德是蓝绿色,形成强烈对比。在昏暗的黑色房间里,霍南德显得比较醒目。

  曳间逐一审视在场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想在做梦,有的茫然站在那儿,有的则埋坐在「黑色房间」的椅子上。但是,所有人都沉默不语。仓野则如前述,根户也显得很不安.至于杏子,因为随口说出的杀人事件似将成真,所以也受到相当的冲击,只见她低头靠在椅背上,时而抬起脸望着根户。甲斐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无聊地看着杏子,又看看根户,嘴里一直像唸咒语般自言自语咕哝着。

  很意外的,其中最冷静的人竟然是影山与雏子。两人面对面而坐,抱着厚厚的数值表,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论这起事件。在曳间眼里,这个像眼镜猴的影山与爱丽丝般的雏子,实在有一种令人难舍的趣味。

  「怎么样,根户?虽然心理学上无法解释,但身为数学家,该如何说明1=0这个公式?」

  经曳间一问,根户不停搔抓着短发。1=0吗?这可难倒我了……若是就公式而言,我只能说,我们看不见1-1=0后面那个1…你还是问影山吧!处理现实世界的并非数学家,而是物理学家的领域。」

  被点到名,猛然抬头的影山似乎也有些为难。「别开玩笑了!我只是个见习侦探。放着名侦探不问,也未免……没错,依照物理学的观点来看,虽然算不上是强辩式的解释,但也只能说这个事件具有科幻特性。刚才我和也雏子说过,这是略显有趣的样本……」

  「样本?」

  「是的。也就是说,若将这个『黑色房间』视为黑洞的样本,那很容易就解释得通了。换句话说,这是一个一旦进入其中,就再也无法出来的黑洞……」

  3。第四扇门

  当时,在「黑色房间」里,流逝的时间好像开始停止脚步。感觉就像内部持续不断驱动这个世界的时钟机械完全毁损,发条、齿轮、传动轴、节奏器等等,都各自松开散落一地。

  听说在强大的重力场中,时间的流逝会比在弱重力场中缓慢,但如果这个「黑色房间」本身就是黑洞,而他们这些人在完全不知情的状况下进入了这个不可侵犯的领域,这就应该不是单纯的幻想吧?当然,若有第三者在房间外观察其间的差异,那么置身于房间里的曳间他们,就不可能感受到时间有延缓现象!

  「所谓的黑洞与末日论结合在一起,因为遭到夸张流传,目前好像已成了一般常识,所以我应该没必要在此多费唇舌解说。但为求惯重起见,最好还是简单说明一下。重点在于,当物质被压缩成极高的密度时,因为具有太强的重力,因此任何物质,甚至光线都无法脱离该处。这种能够吞噬一切东西,而且绝对无法从中逃脱的诡异空间,就称为黑洞。这种黑洞理论是在爱因斯坦发表广义相对论之后,史瓦西(史瓦西,KarlSchwarzschild,1873-1916,德国天文学家与物理学家。他在爱因斯坦发表广义相对论之后的一年,也就是一九一六年,在爱因斯坦的方程式中找到第一个黑洞的解。)这位物理学家发现该重力方程式的严密解法,再根据其解法而推测出的结果。事实上,要解开这个重力方程式非常非常困难,与一般所谓二次方程式的解法完全不同。我想,在我们家族成员中,除了根户以外,其他所有人大概无法理解吧!所谓的重力方程式,写成公式的话如下:

  [必要插图4]

  对于这种具有10个独立成分的系数gij的联立偏微分方程式属于非线型方程式,因此无法以一般的解法来解。所以,史瓦西以『在真空中的方程式,时空必须以球对称,而且没有时间上的变化』之特别状况为条件来解题,结果,其严密解法的答案如下:

  [必要插图5]

  ……算是勉强求出解答,但公式却有点古怪。当然,这种严密的解法,除了史瓦西的解法之外,依给予条件的不同,其他还有德国数学家魏尔解法或纽西兰数学家克尔解法之类的解法,正因为如此,黑洞也有很多种类。呵呵,这好像太专业了!导回正题吧!所谓的神奇黑洞,理论上绝对没问题,但实际上是否存在,通过现代天文学的强大武器电波望眼镜的发达,似乎已经发现疑似黑洞的存在,那是位于天鹅座方向被称为天鹅座X-l星,与质量约为太阳二十倍的蓝色B型超巨星编号HDE226868星形成的联星。总而言之,这组联星由于质量关系,或x光反射的变动状况,属于黑洞应该不会有错。当然,因为连光线都被吸入的黑洞无法目视……因此假设这个黑色房间曾经暂时陷入近似黑洞状态,而真沼不巧踏入了连光线都被吸入的领域,所以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你们认为该怎么办?」

  这是一番长篇大论。但对影山而言,不过是叙述不够深入的皮相解说……然而,当这段讲释告一段落,布濑立刻接着说:「把『黑色房间』比喻成黑洞,的确是相当有趣的构想,但其中仍有不尽合理的部份。如果根据你的论调,真沼必须在这边的房间消失才对,但实际上他却是在那边的书房不见踪影,而书房并非『黑色房间』。」

  「呵呵,经你这么一说,的确是不可能……恩,那何不反向思考呢?假设被黑洞吞噬的并非真沼,而是我们……」

  「哼,比喻来比喻去的应该可以结束了吧!毕竟问题是在现实中发生的。」布濑完全不理会影山的说法,继续接着说:「如果真沼是以这种巧妙的方式消失,那么凶手得以自由进出也不足为奇了。若要检讨最合理的分析,这一切应该是真沼的恶作剧。但问题是,真沼不可能会做出这事来,因为他并非疯狂的推理小说迷。我一向就不喜欢什么一人分饰两角,无头尸,或是这次消失的尸体之类的诡计...但既然已经发生了,发在多牢骚也没有什么意义.」

  「等一等.」发言的是影山,他一样抱着厚厚的数值表,嘿嘿笑了起来.「虽然不是黑洞,但是关于凶手的进出,我们可以从现代物理学来解释。」

  「哦?怎么说?」

  「在理应无法进出的密室中,具有形状和重量的人类确实很容易可以进入。这在我们肉眼无法目视的质子世界里,就不断发生类似的情形。应该被封闭在物质内部的电子,却三三两两溢出表面乃是其中一例。这是由于像质子如此微小的物质,无法同时测定其位置和速度。换句话说,质子的振动是来自只能以概率性记述的『不确定性原理』。也就是说,质子具有以为它在A点,事实上也存在于B点的不确定性特质。因此,由该质子制造的更大型物质,当然也就具有极端不引人注目的不确定性了。」

  「喂、喂!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想不到一样还是比喻话题。这与你刚才叙述的黑洞并没什么不同吧!」

  受到布濑的攻击,本以为一定会退缩,想不到影山推高眼镜,羞涩地笑了笑,展开意外的反击。「不,这不是比喻,也非寓言!是有所谓的量子力学能够证明的事实。刚才所说的电子穿透物质表面的现象,称为量子力学的隧道效应。当然,人类想要藉隧道效应穿透墙壁,概率是接近于零,非长渺小,但还是有可能发生。像那个房间的墙壁,若问以我这样的身材,有多少概率可以穿透,以数字表示就是10的一〇而四分之一次方,也就是一后面的〇乘以廿四个一〇,然后以这样的次数去冲撞墙壁,那么就总有一次能够穿透墙壁。这是个非常庞大的数字,若以一般的十进位法来表示,到目前为止,就算把全世界发行的所有书籍里的每一个字都改成〇,仍然无法表示出这个数字。因此,这个数字的位数当然很难适切表现,就算以整个宇宙的电子来充数,这些电子的数量仍是小巫兄大巫……呵呵,从宇宙论的等级来扩大讨论这件事,也算相当有趣吧!一O的一以二四分之一次方这样一个数字,就可以表现出宇宙无法容纳的数字,实在是让我感到有一股战栗的刺激。而且以这样的次数冲撞墙壁,其中只有一次可以穿墙而过,这乃是现代物理学的结论……当然,在如此的冲撞次数中,宇宙有可能因此毁灭。不过,那唯一的一次发生在书房里,我倒不觉得不可思议……因为,根户,这是数学上容许的事情。」

  「喔,原来如此啊!」

  此刻环顾四周的影山,已经不是眼镜猴,而是有如藉着科学的思考方法,将既有的鍊金术风潮一举改变的帕拉塞尔斯(帕拉塞尔斯,Paracelsus,1493-1541,苏黎世人,中世纪欧洲的医生,企图将医学和鍊金术结合成一种新的医疗化学。)了。

  「但话说回来,这也足以当做人要进出密室的可能性是何等稀少的反证。」曳间立刻回答。

  「哈哈!没错!我当然也不相信凶手会藉隧道效应穿过水泥墙逃走。我提出的说法只是针对可能性的问题。」影山淡淡回应,沉沉滑坐在皮椅上。他镜片后有瞇起的眼睛,彷彿表示已经交出发言的主导权,接下来准备聆听各方的意见。

  在物理学盾牌叙迆的内容炫惑之下,众人瞬间嘎然无声。虽然影山是第一次如此展现自己的局部造诣,却也让众人从眼前一堆下不解的疑问中,激起了强烈的亢奋。

  「就算不提影山所谓的隧道效应,那个房间确实发生了令人无法置信的事!与这个黑色房间之间的门,和两扇窗户都无关,换句话说,第四扇门在那个房间的某处开启了.虽然还不清楚各位听到的怪声响是否与此有关,但至少应该不会毫无关连吧!」奈尔兹又继续,「听了影山的说明,我彷彿可以看到在极寻常的地方突然出现陷阱的宇宙新面貌。但问题在于,『第四扇门』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启的?又是如何开启的?」

  奈尔兹说完这些话时,甲斐似乎无法忍受,用尽了力气打岔道:「各位,我非常不满意。就算黑洞这个说法还勉强差强人意,但什么重力程式啦、隧道效应啦,最后居然还出现什么『第四扇门』……嘿,你们大概是想偏了吧!又不是在讨论目前正在流行的念力,就算不合理的发言也无所谓,但太过份了会令人呕吐。侦探小说迷如果走错方向,很容易就会忽略现实,进而耽溺于自己的妄想之中,这是很好的范本,也因为如此,我不喜欢奈尔玆写的小说。那算什么嘛!提出不在场证明时我未登场还算好,但是登场人物之间的对话就太可笑了。甚至还提到什么『颠倒的密室』,这根本就缺乏说服力,再加上还表示要完成封闭现实的小说,但现在怎么办?现实中都已经发生了命案,不是吗?我希望既然说出了那些话,最好是有杜思妥也夫斯基或巴尔札克的文采……可是,听了刚才的话,却发现各位都是在模仿奈尔玆小说的口吻说话。这里可是聚集了十位侦探小说迷,但怎么会这样呢?完全没有在转眼之就解决命案的斗志!」

  他不高兴的理由应该不只是这些!甲斐不耐烦到连奈尔玆的小说都要严厉批判。布濑发现了杏子瞪视甲斐的冰冷视线,不禁偷偷耸了耸肩。所谓奈尔玆的小说与现实之间的最大差异,就是有关甲斐的人格!

  「并非不想解决呀!为了顺利解决,必须进一步厘清事件的时间关系。我试着列出图表,这样应该不会有错吧?」从刚才就一直在纸上写东写西的雏子说着,将图表推到大伙儿面前.

  下午

  01:00真沼抵达「黑色房间」。

  02:00真沼前往书房,听音乐(巴哈的「小遁走曲」)。

  03:50仓野抵达。播放唱片(「卡农」)

  03:35仓野扭转门把。房门锁上。

  03:40杏子、雏子牴达。

  03:50影山抵达。雏子窥探书房,房门未锁。

  03:55书房传出怪声响,播放音乐(「恶魔的练习曲」)

  04:00进入书房。真沼消失。镜子上面有血迹图案。

  04:05根户抵达。对曳间、羽仁、奈尔玆、霍南德发出紧急召集命。

  05:00上述四人到达.

  「我认为大致上应该是这样没错。」

  「恩,妳写得简单明了,这样就很容易展开推理了。」曳间说。

  甲斐也补上一句,「没错,这才是侦探应有的态度!一步一步朝向解决之路推进,和解说毫无意义的物理学大不相同。」

  被贬得体无完肤的影山,边搔抓烫卷成波浪状的头发边说:「哈哈—看来是我不好,不该一时兴奋多嘴……为了恢复我的名誉,就谈点儿有些建设性的内容吧!我认为,雏子这张表还是不够完整,我认为下午一点以前的状况也很重要。」

  「恩,虽然未发生任何异状,但如果你希望的话……」

  布濑开始说明如下——

  布濑八点左右醒来后,在书房里阅读到将近十一点。窗户仅打开一道缝隙,依他的解释,是为了享受一下秋霜的户外空气。当天那个时刻骤降的空气确实非常清爽,因此阅读速度也很快,将近十一点已读完一册,打算再拿起昨夜阅读的无敌魔法书时,母亲叫他吃午饭了。

  中庭的食虫植物茅膏棻长得相当漂亮,母亲将茅膏菜移植于花盆中捧入室内是十二点半,当时书房与「黑色房间」都无异常。一点左右,他到房门旁的洗手间上完厕所返回时,真沼已经坐在「黑色房间」的一张皮椅上了。两人在「黑色房间」闲聊了大约一个小时之后,真沼就进到书房里……

  「喔?那种奇形怪状的草就叫茅膏菜吗?常看那种草绽放的可爱白花随风摇曳,很漂亮,伯母也舆有眼光,会想到要移植在花盆里。」

  「这话是什么意思?」布濑睁大了眼睛问。

  羽仁转移话题似地说:「对了,我看到图表才想起来,那扇门平常使用的钥匙在哪里?」

  布濑也楞了一下。「喔,我忘了说明最重要的事……钥匙一向都放在床上方的抽屉里,至于备用钥匙,我们进来之后也放在那儿。」

  「没有其他的备用钥匙吗?」

  「这边的门锁与一般门锁构造不同,要打造备用钥匙并不容易,不记得曾经借过人,所以应该是没有。」说着从口袋取出金黄色钥匙,看起来果然相当复杂,直线上有重叠的新古典主义风格曲线缠绕如迷宫般的装饰。感觉上,这钥匙本身就令人联想到象徽这次事件之谜的深度。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霍南德突然开口:「借我看一下!」

  布濑若无其事地把钥匙递给对方。在众人怪异的视线里,霍南德快步跑向隔邻的书房,一会儿就消失在房门后面,喀嚓一声,锁上门。

  「喂,霍南德?」

  这完全是瞬间发生的事,所有人都吓住了,不知所措地望着被锁上的门。

  究竟要干什么?眼前又会出现不可能发生的情况么?不详的战栗掠过背脊,连甲斐也仿佛看见奈尔兹所说的第四扇门生动地出现在房间对面而不停颤抖.

  「就是那个声音!」杏子大叫.

  这时,昆虫振翅的嗡嗡声已清晰传人所有人耳里。

  一片沉默之中,布濑和根户冲向房门,可怕的沉默仍旧持续,两人将备用钥匙插入锁孔。这动作在布濑以外的其他六人眼中看来,几乎是重演两个小时前发生的画面。难道时间就这样因为某种变化而空转吗?在房门开启的瞬间,在场所有人脑海里都浮现一剎那的念头。

  房间里未见任何人影,本来应该在某处敞开的「第四扇门」,现在也不见踪迹……

  4.昆虫的真面目

  这次和真沼当时不同,事先已备妥备用钥匙,开门时,昆虫的振翅声犹未停止,因此所有人的脑海中仍停留有「第四扇门」的印象。

  地板呢?墙壁呢?或是天花板?

  当所有人愚昧地环顾四周时,皮鞭第三次从背后袭来。

  「哈哈哈……哈哈哈……」

  是牧神的笑声,抑或他们自己的自嘲?众人从书房慌忙退回「黑色房间」时,带着愉快的大笑声,从另一边房门进入的竟然是三十秒前在书房消失的霍南德。奈尔玆穿的是红褐色夏季套头衫,霍南德则是蓝绿色夏季套头衫,刚才消失于书房的人的确是穿蓝绿色套头衫,而眼前这个大笑的年轻人,身上的衣服绝对是鲜艳的蓝绿色。

  「哈哈,怎么样,奈尔玆,连我都能完成这样的魔术。」霍南德朝呆站在布濑身后的奈尔兹说道,再度发出低沉的笑声。

  如此惊人的过程,的确只能算是黑色舞台上反覆展现的魔术吧!小恶魔般环视愕然而立的众人,小伙子紧紧扭曲鲜红的嘴唇,仿彿在说,难道你们还不明白吗?

  仓野心想,对了,奈尔玆与霍南德这对双胞胎的绰号,虽然是来自汤玛斯,特莱恩(汤玛斯·特莱恩,ThomasTryon,1926-1991,后改名,xCTomTryon,美国惊悚小说家、剧作家、演真,曾参与经典影片《最长的一日》演出。)的恐怖小说《呼唤邪恶的少年》,但在该篇小说里,似乎也有类似眼前这种情况的场景。对了,小说里的双胞胎也说会表演魔术,巧妙模仿在卡尼瓦观赏到的中国魔术,那是在大仓库里表演的魔术,有秘密通道的设计……

  「看来各位还不明白,那就告诉你们好了。开启『第四扇门』的位置不在别处,就在那张床铺底下。」

  这就表示连布濑也是在不知情的情形下,有人在那张床下的昏暗空间里人动过手脚?

  「怎么会有这种事?」布濑叫道,伹声音有气无力。房间里笼罩着一股面莫名的寒气。

  不,不是这样,那篇小说与此状况不同!若问有何不同的话......

  「我知道了!」抢先出声的杏子.先前的懦弱态度似乎深埋在内心深处,外表呈现的只是她一贯傲慢的美丽.「可能因为我不是侦探小说迷,反而看得清吧!一开始我吓了一大跳,完全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等到冷静下来仔细思考,却发现没什么大不了……呵呵,你们也算是了不起的演真!」她走过去朝霍南德腹部伸出纤纤玉手,突然翻开蓝绿色套头衫……

  「哇!实在太令人意外了,居然被杏子最先拆穿诡计!你们其他人真是太逊了!」

  蓝绿色的内侧是如假包换的红褐色,霍南德的语气到此也完全消失,纯粹是绽放天真无邪笑容的奈尔玆少年本人。

  轻轻「啊」了一声,回头,一直茫然站在布濑身后的奈尔玆,也已经变成眼神里隐藏不可思议光芒的霍南德。他也嘲弄似地缓缓卷起自己的衣服让大家看。红褐色的背面果然是蓝绿色。

  「这么说,那声音是怎么来的?」

  振翅的嗡嗡声仍旧持续,众人再度注视书房,先前因为太专注胗理应不存在的「第四扇门」而疏忽了,那确实是从音响的音箱里流泄出来的声音。

  「喔?原来是共振的声音。」仓野低呼出声。

  「真不愧是仓野,唸药学的。」奈尔玆边说出令人费解的话,边关掉床头音响的开关,然后再度把所有人赶回「黑色房间」。

  「这是霍南德想到的魔术点子。」让大家坐下后,不够位置的人站着,奈尔玆轻咳一声开始与霍南德共同说明。「各位应该都知道顺序了……首先,霍南德进入书房,锁上房门,迅速翻面穿上套头衫……呵呵,其实我和霍南德之所以分别穿上蓝与红的衣服,完全是偶然,但还是很有效果。接着在音响上动手脚,让它发出嗡嗡声。没什么,这很简单,只要把麦克风接在音箱上,适当调整音量,让扩音器传出的声音进入麦克风,增幅之后,再从扩音器傅出,进入麦克风……就会出现这样的嗡嗡声。依布濑的形容,那好像昆虫振翅、也像是白蚁啃噬木材的声音。

  音响设定后,他就钻入床底下。我则故意表现畏怯的表情,在听见类似昆虫的振翅声后,各位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时,我估算房门开启时机,从另一边的房门离开,当各位开门挤入书房,发现霍南德不见了而大惊之际,我急忙翻面穿上套头衫,在各位仍困惑于第四扇门,一时之间惶恐得连床底下也打算检查之前,我就化为霍南德登场了……先是一阵大笑,然后趁我吸引各位的注意力时,霍南德就像毛虫般爬出床下,悄悄摸到布濑身后。当然,这时候,彼此的表演能力与呼吸是必要的。但我们终究是双胞胎……很顺利就骗过各位,完成了不可思议的魔术!怎么样?说穿之后,根本就是很可笑的诡计,却没想到会被不常阅读侦探小说的杏子小姐最先拆穿,真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当然,只有曳间因为我们来这里之前看到我们更换衣服,所以一开始

  就抱着观赏的态度。」

  说明结束后,表示无法完全理解而提出怨言的是甲斐.「那究竟又是为什么?是说真沼也有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兄弟?或是真沼也一样躲在床下,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逃出?哼,当时不在现场的人就是因为这样才可怕!简直就是在骗小孩嘛!让我们中计觉得很高兴虽然很可爱,但事件的真相可没那么有趣!」

  或许因为攻击个性使然,甲斐极端厌恶自尊心受到伤害。失去整体均衡的丑陋容貌,只要梢有扭曲就更加丑陋,而且也更令人感到恐怖。此刻暴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口沫横飞地嚷叫,这模样只能以「壮观」二字形容。

  尽管对于甲斐的模样有些畏怯,但奈尔玆绝不甘认输。「虽然这么说,但你应该也承认刚才的魔术并非毫无意义吧!至少解开了振翅声的真面目。」

  「没错!」霍南德也接道,「提到频调杂音,一般人的印象都以为是刺耳的唧唧声,但那套音响的麦克风还可以另外调整音域,而且音量和音调可以在毫无变化的情况下,以极轻微的音量长时间传出,再加上隔着房门,所以才会形成不可思议的怪声音。」

  「情况就是如此!虽然后面带有恶作剧的意思,但怎么可能会故意捉弄各位呢?」

  「嘿嘿,完全没错,甲斐。奈尔玆他们演出的神奇诡计,虽然无法直接应用在实际案件上,我却觉得颇有启发作用,更何况,我记得《续·幻影城》的诡计类别集成也未列入这样的诡计。」布濑表示支持这对双胞胎,「而且,甲斐,难道你不认为刚才的魔术表演很不简单吗?事实上,我因此得到一种天启,还觉得该感激他们呢!」布濑用食指轻轻抚摸刺眼的胡髭。

  仓野仿彿突然想起似地说道,,「天启?好像在什么地方看过,对了,是在奈尔玆的《如何打造密室》。在那篇小说里,也是布濑你最先识破真相而自以为了不起,看样子,奈尔玆的确有先见之明。」

  「我没自以为了不起,怎么?你是不相信我的推理能力了?」

  「不,没这意思。只不过遗憾的是,我简直猜不透自己会与小说内容的描述一样。无论我如何分析推测,都无法明白……一个人会从房间里完全消失,这一点我实在无法相信……但一直这么说也于事无补,看来也只好一步一步继续思考……根据我的记忆,拿备用钥匙开门进入那个房间时,麦克风确实没连结在扩音器上。」

  「是吗?」

  「假设是那样,那么,直到听见那怪声为止,书房里的确有人吧!因为若是在声音发出之前逃出的话,就无法收拾麦克风的延长线了。」

  「喔?会是这样吗?」

  「那么,雏子,从声音停止到我们进入房间为止,大约经过了多少时间?」

  今天穿深蓝色运动外套,茶绿色连身裙,显得更孩子气的雏子被仓野这么一问,大眼睛滴溜滴溜转着。「是布濑到主屋拿钥匙返回的时间,所以大概只有两分钟吧!」

  「我想应该也是那样。问题就在这两分钟……我思考的方向错误!我认为振翅声是凶手逃离密室时必要的掩护,譬如某种器具之类的东西发出的声音。也就是说,那个声音是凶手得以逃离密室必然产生的声音.但是这是一大错误!如果只是一般的音响声音,而且凶手在声音停止后,也没必要为了收拾麦克风延长线而留下来,那么,至少那声音绝非因为逃离密室而发出.或许甲斐会不高兴,但如果还是套用那句话,那么那个声音与制造第四扇门并无直接关系!

  这么一来,怪声到底又有何含意?总不可能毫无意义就发出那样的声音吧?这未免也太愚蠢了。对此,我实在无法猜测出原因……这么说或许是牵强附会,但是在《如何打造密室》中也有同样的设定,其中最令人不解之处大概就是,为什么要让鞋子的发现者——也就是我——看见那双鞋子呢?乍看之下,这两种对凶手来说毫无意义的小诡计完全酷似。当然,小说里提及的『颠倒的杀人』一说,在这次事件中倒没出现,但我还是认为虚构小说中的颠倒杀人,很可能会在这次的现实事件里重复出现一次。虽然未向身为作者的奈尔玆问及我对于小说的困惑,但……各位觉得如何?在现实事件方面,那个声音的问题该如何解释?」

  「不,仓野,你虽然不太清楚那个声音的意义,但是,除了对拾逃离诡计有其必要之外,我还可以列举出各式各样的实例。」

  「喔?这太令人意外了。例如?」

  「例如,某种暗号……」

  「暗号?要给这『黑色房间』里的谁呢?」

  当时,在「黑色房间」里的人有布濑、仓野、杏子、雏子和影山,其中真有共犯等待来自书房的暗号吗?

  奈尔玆这句话让五个人互相对望。

  「还有,为了掩盖其他的某种声音……」奈尔玆以低沉佣懒的语气持续说道。

  其他的声音?但这又具有何种意义呢?或是,这种所谓堂而皇之的「意义」,到了最后总是会被丢人未知的大海里?

  「另外,凶手并非为了逃离现场,而是为了让真沼的尸体消失,所以是必要的声音……」

  这么说来,那怪声终究是为了「第四扇门」的出现而有必要发出来的吧?房间突然间变成了祈祷坛,振翅声乃是呼叫鬼神的咒文,遭利刃杀害的真沼尸骸,并非被黑洞吸走,而是被大黑天神(大黑天神,梵语为Mahakala-藏语为Gonpo,本为婆罗门教的湿婆神,即大自在天,后为佛教护法。)的蓝黑色手掌,途往某个陌生处所?仓野此刻之所以会感到些微的颤抖,事实上并非只是由于这样的妄想。

  「还有一点,听起来虽然很怪,但也可能因为有了那个声音才发生一切惨剧……」

  「什么?」

  在场所有的人,都因为这个过度惊人的意见而盯视奈尔玆。尤其是甲斐,更伸长了他的大脑袋表示异议。「又来了!那依照你的意思,刻意让床头音响发出那种声音的人是真沼自己,他也因为这种扰人的噪音而招来凶手的愤怒,结果被杀害之后,连尸体也一并消失?哼,我看那个振翅声传出的时间总共也只有五分钟,在五分钟内制造杀人动机,凶手携带凶刀出现,真沼被杀,鲜血溅到镜子上,然后凶手抱着真沼的尸体,在眨眼之间消失?不,在小说里,这样的惰节的确具有趣味性,但也仅止于如此而已。」

  「唉呀!」离子突然发出尖叫声,「这也并非不可能呀!问题只在于动机,再来就是,不同观点之间,可能发生的程度有高低之差吧!也就是说,条件上并没有什么差别.」

  「你说什么?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甲斐虽然容易冲动,但是面对杏子和离子似乎也不太敢太过份,因而立刻放低声调,一边用粗大的手指搔太阳穴,一边反问。

  「因为……假设凶手一开始就在书房里面,原本并无杀人的意图,不过却终于必须在时间内杀害真沼,于是鲜血溅到镜子上,然后逃离书房。这样的话,除了所谓准备的必要性之外,条件就完全相同了……关于凶手最初就在书房内这一点,布濑刚才也说过,他从洗手间回来的时候,真沼就已经到达了,时间是在一点左右,那么,凶手可能是在他到达之前,也可能和真沼同时到达,这样的概率非常大,我认为应该不会错。」

  雏子充满自信地挺着还未发育完成的胸部。如此说来,根据奈尔玆最后的说法,难道凶手真的是完全没有杀人意图,只是为了某种理由而躲藏起来?

  很平常的一般人。

  但是在听到昆虫嗡嗡声的那一瞬间,却突然急逊变成了杀人者,那么,在现实中,这个人绝对是个有强烈偏差性格的人。

  仓野毛骨悚然地凝视奈尔玆。

  5.二选一的问题

  「应该是不可能。」有好一阵子没开口的根户,双手扶在雏子坐的椅背上,低头望着她。

  「你说什么不可能?」雏子也抬头往上看,噗嗤地笑出声来。

  「妳能够指出凶手潜入书房的方法的确不简单,但所谓的不可能,是说妳走偏了话题焦点。凶手如何逃离密室?以及凶手究竟是谁?这才是重要的问题。」

  羽仁也从椅子中侧头出来,「那当然!这么说,你心里有谱了?根户福尔摩斯?」

  「别嘲笑我!我想说的是,在奈尔玆的小说中,虽然我和你都成了笨侦探,但现实中却非如此……你听我说,最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在这起事件里,事实上应该不可能有凶手。我想,各位应该也这么认为吧?若有凶手,当然就是我们家族成真之一,否则绝对无法想出如此复杂的密室诡计。果真如此的话,情况就有点怪异了。首先,可以从凶手名单中剔除的,分别有羽仁、曳间、奈尔玆、霍南德四人。若问原因何在,那就是甲斐用电话联络的四点过后,他们仍位于距

  离这儿需要花上一小时车程的地方。而布濑、仓野、杏子、雏子、影山五人,一直在这个『黑色房间』里面,而且可以相互证明没有人进入过书房,所以,最后只剩下甲斐和我……」

  根户神情忽然转为严肃,环视着每一个人。众人大慨也略微明白根户想要说什麽,都以沉闷的神情等待对方的开口.

  「所以希望各位仔细思考,连黑色房间的门都没有踏进的甲斐和我,真的会是凶手么?......当然,如离子所言,或许可以在真沼之前,或与真沼同时潜入那房间,但除非可以穿墻而入,否则绝对无法避开这房间里五双眼睛的注视下逃离密室……我再次确定,布濑,真沼到达之后,是否会经为了上洗手间或什么事离开过黑色房间?」

  「不,绝对没有!」

  「恩,那么这两个人也可以排除了。现在,排除在外的总共有十一个人,而我们家族成真全部是十二人,接下来就是简单的减法了,十二减掉十一是一,亦即,有可能是嫌犯的人只剩下真沼一人……当然,对此,各位从一开始就已经明白,这只不过是各位在内心深处有一股希望遇上杀人事件的心理蠢动,因此在脑海中植入有杀人者出入密室的印象。但实际上,愈是仔细分析,就愈发觉这起事件不会有凶手……不,等等,我明白你们想说什么,不过,请继续听我说下去。到这里为止是我推理的第一阶段,虽然严格说来也不能算是,接下来则是第二阶段。假设这起事件没有凶手,那么以结果来说,一切就是真沼的恶作剧。但以这样的假设继续推理下去,结果又会如何?我们必须考虑的是,无论是真沼或任何人,能够自由进出那个房间吗?问题是,无论怎么推敲都没用。因为那个密室太单纯了,却也因为太单纯而不可能发生!可以想到的一种可能性乃是以单纯对单纯,也就是,目击者进入房内时,躲在房门后面。但这次的目击者有五人,不,当时还有甲斐,所以是六人,而六个人躲在门后,自然是不可能,所以必定是一种变型。这么一来,剩下能躲藏的地方就只有床铺底下了,这就与刚才奈尔玆和霍南德表演给我们看的魔术非常类似。所以,我以此为例试着推测。在那种情况下,若问哪一点最重要,那就是奈尔玆模仿霍南德大笑!因为藉着笑声吸引大家的注意力,让真正的霍南德得以离开床底下,这就是故意要引人注意。等到正式表演时,是利用什么来引开注意力呢?很明显,当然就是那面镜子!」

  说到这儿,根户似乎强烈感到一阵不安,突然喃喃自语起来,晃动几乎看不到眼睛的脸,仿彿是为了消除那股不安,接着又说:「哼,留下那面漂亮血迹图案的镜子,已经足够吸引大家的注意力了。如果是充分计算过这种心理效果,而刻意动了那样的手脚,那么真沼也不愧是高明的心理学家了。不,坦白说,我认为如果曳间缺乏确定的不在场证明,那么这绝对就是你所为……反正这里聚集的都是推理小说行家,若想藉此蒙蔽一、两个人还有可能,但能否瞒过五、六个人的眼睛,却是一大疑问。不过,就算承认这个计谋确实进行得很巧妙,但问题还在后面。亦即,比钢铁还牢固的障碍,是这六个人的位置。」

  沉稳地说到这里,根户环视众人一眼。显得格外紧张的是杏子。在曳间他们四个人到达前,根户曾纠缠不休地质问她,这代表什么意义?现在总算明白了。至于聆听根户这番话的其他人,似乎也有所察觉,仿彿根户声音在这个被幽暗深锁约黑色空间回荡不已。

  根户恰似凝神静听着这种回响一般,低沉地呼出一口气,继续缓缓开口:「位置!我注意到这点,试着提出询问,想要确定以备用钥匙开门后,是否所有人都进入书房……答案是不。也不知是幸或不幸,经过了相当时间,也就是布濑他们调查床铺、检查过钥匙的存在后,发现有人一直未曾进入书房,那就是杏子。虽然她提出密室杀人之类的说法,自己却完全不相信,而且一个人坐在现在坐的那张椅子上望着书房.恩,刚好是正面望去,若有人从里面出来,绝不可能忽略掉.那么,真有这样的人么?答案也是不.由于各位的神色太不寻常了,让她感到不安,所以也进入书房。但是,直到她进入为止,她并未目击任何人从书房出来……各位请仔细想想,前述的逃离方法是我考虑又考虑之后才获得的唯一方法!如何?其他人如果有不同的方法,请提出来。布濑刚才说过得到启发,是和我的方法完全不同的推理吗?」

  「实在很令人佩服,我完全无话可说。我所得到的结论也是这样!久藤小姐,可以请妳离开一下吗?因为我有话问他,千万别误以为可能是真相。但在推理曳间他们到达之前事件已经发生的现在,只能说妳运气不佳。恩,不愧我称你是根户福尔摩斯!」布濑半遗憾半苦笑地说。

  根户也有点心虚地笑了。「没办法,再怎么推敲,都没有其他方法,如果否定那是唯一的方法,情况又会如何?既无凶手,也非真沼自己所为……在此,再度发挥作用的还是简单的减法,也就是十二减十二等于零。换句话说,不仅一开始就没有凶手,连真沼也不在那个房间。这就是最后的结果!」

  苦笑的迹象消失,布濑的表情转而冻结。

  根户好像刻意打破沉默,继续接着说:「没错,这就是最后的结果!如此一来,当然会产生龃龉,看见真沼的人是布濑和雏子两人……知道吗?现在推理已进入第三阶段,所以我试着做某种实验,很小的实验。我尝试分别询问布濑和雏子某件事,那就是真沼穿的衣服颜色,但是答案却很妙,两人指出的颜色完全不同。就像刚才奈尔玆兄弟演出的魔术中最令人惊讶的那个部分再次在眼前发生一般……对于我的问题,布濑回答说真沼穿的衬衫感觉上是蓝色,我心想,雏子应该也会是同样的答案,但实际上,雏子的回答居然是与蓝色完全相反的鲜红色……」

  这时候,在昏暗之中,可以看见羽仁微微灿烂地在笑。一秒一秒地、一瞬一瞬地断断续续。这种断续,反射出各种片段的色彩,在深沉晦暗的虚空中飘舞。那是感觉上很熟悉却又绝对无法习惯的症状。

  或许布濑和雏子也有相同的想法吧?互相发出不成声音的呻吟与粗暴的咒骂。

  这时,彷彿只有影山锐利的低语是唯一的现实。「是红色偏移!」

  曳间问:「羽仁,你怎么啦?」

  似乎连自己也无法支撑一般,笑声如断线的风筝逃往与自己毫无相关的地方。羽仁似乎连那是谁的声音也不清楚。声音彷彿从没有尽头的远方传来,而且好像会永远持续下去。

  没错,真沼的想法应该也在其中。奈尔玆的小说里描述真沼奇妙的既枧感虽然是事实,且在这个时候,却也无法与自己重叠。而且,如果羽仁的动作和身躯分离,而飘出来的躯体恰似失去返回原处的最佳时机,像是躯体被迫交易出去,由陌生人牵着走,其实在按下手印交易之前,我必须伸出手去……

  羽仁甚至让人鲜活地感觉到,他体内不断涌升的血液在瞬间褪去、冷却,如退潮般被吸入躯体深处。尽管他像接受惩罚般,承受了这种几乎令人昏迷的感觉,但声音却依然像从没有尽头的远方传来.不过,那只是短暂之间发生的事......

  当曳间叫着「羽仁,你怎么啦?」时,脸色苍白正准备站起来的羽仁,在叫声犹未停歇前,已像睡着似地又颓然坐下.

  「没关系,不要紧的。」仓野迅速跑过来,口气肯定,扶着羽仁在椅背上靠好。「因为我最清楚了。虽然症状突然发作时,连我也会起鸡皮疙瘩,但其实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们看……」他凝视羽仁的表情,「脸色开始转红了。虽然症状严重,但发作时间短暂,不需要担心。根户,请你继縯说下去!」

  听到仓野除却众人担心的语气,其他站起来的人终于又坐了下去。尽管从一开始就知道没什么好担心的,却因为受到布濑和雏子的证词意外不同的事态所惑,虽然一方面在意羽仁的情况,大伙儿的视线仍一一巡视根户、布濑和雏子三个人。

  「怎么会这样?」首先厉声开口的是布濑,他平日苍白的脸涨红得令人心里发毛。

  雏子同样不甘认输,「但那是事实呀!我稍微打开房门窥探时,真沼确实是穿红色衬衫。他盘腿坐在床上,面朝另一边,所以连衬衫背面都看得到,绝对错不了!」

  布濑浑身不住颤抖,来同瞪视雏子与根户,表情忽然转为带着恐怖的笑意。「哈哈!根户,我明白了,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了。是这样没错吧?假设杏子所书属实,则一切如你所说,真沼一开始就不在那个房间。但这么一来.亲眼目睹真沼在房间里的我和雏子就是说谎了,一切都是我和雏子搞出来的闹剧……哼,因此你就认为,演出虚构杀人闹剧的我们两人,或许有什么地方会出现漏洞,所以称作探询,立刻便发现衣服颜色不一样的破绽,这就更加确定我们两人合谋演出杀人闹剧了,对吧?哼,或许我该称赞你的推测很敏锐吧!因为连我都没想到真沼的衣服颜色会改变。以结果而论,发现这项令人费解的事实,也该算是你的特殊功劳……但是,却不能因此就搞错事实真相。你的推理完全是基于杏子说没见到任何人从书房出来的证词而成立。当然,我并非无法理解你对杏子的特殊照顾心意,呵呵,但如果是杏子作出不实的证词,情况又会如何?这么一来,我从奈尔玆兄弟的独幕剧中所获得的启发,也就更加正确了。」

  说完,布濑以严肃的眼神回头望着杏子。夹在两人中间的雏子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根户抢先一步明确地回答布濑的质疑。

  「不错,那的确是我要说的。也就是说,这是个二选一的问题,其中一种的解决方法就是,一切都是真沼演出的闹剧,杏子若非眼花错看,就是因为某种理由而作出不实的证词。另一种解决方法则是,一切都是布濑你和雏子合作演出的闹剧。我并未断定何者为真,只能说是二者选其一。因为凭我的能力,无法找出其他的解决方法……接下来,我希望各位好好记住,无论采用其中哪一种,这次的事件都是闹剧,事实上并未发生什么杀人事件。所以,不论哪一种是真相,我都不想再深入追究,坦白说,哪一种都无所谓……在此,我虽然抢了影山的专业,但也该容我说一个纯物理学上的比喻,那就是假设这里有一块木板……」

  根户原来的语气还很沉闷,但是到最后却已恢复了开朗,在空中描绘出四方形的木板。在十个人的注视下,有一种事实即将出现的感觉。

  「板上有两道细缝,像这样稍微有些许间隔平行穿透的细长直线型细缝,没错,是两道垂直细缝.接下来,准备小小的光源照射这块木板.另外,在光源的对面也取来一块木板,那么木板上会出现什么样的光影?就常识而言,应该也会映照出两道细长的光影才对,但事实并非如此.因为两条细缝非常纤细,而且若让彼此接近到某种程度,映照在另一块木板上的光影会变成美丽的条纹花样,就像这样的垂直条纹。这与两条以上的波纹相互碰撞时,得以观察到所谓的干涉现象一样。伹这项实验也提及,光除了有粒子的性质之外,也具有波纹的性质,因此,事实上在累积了这些实验之后,证明了光兼具了粒子性与波动性。不仅如此,如果光具备了这种双重性,那么其他粒子又如何?试着实验的结果,我们也可以观察到,电子、质子或中子,甚至它们所构成的原子和分子,也都具有明显的波纹性质。这种物质原本具有的粒子和波纹的双重性,与影山刚才提过的『不确定性原理』互有关连。

  ……不,这似乎偏离了主题,还是回到木板的问题上吧!这里出现一种奇妙的反对论调,光具有波纹的性质,这没问题,但是,光还是所谓的光子之亚原子粒子也绝对不会错。那么,假设站在一个光子如何动作的观点,又该妇何说明呢?若是以有细缝的木板为A,放置在光源对面的木板为B,则到达B板的光子,究竟是从A板上的哪一条细缝过来的呢?那么,不应该来到该位置却到达该位置的光子,到底是通过哪里而来的呢?如果采取一个光子通过某个细缝而来的常识性观点,是绝对无法解决这个问题的……以结论而言,一个光子并非通过其中哪一个缝隙,而是同时通过两个缝隙,若不这样思考,就一定无法说明,而且,就是必须以这样的方式思考,所有一切才有合理的解释。详细的说明就由影山负责,但这些都已是现代物理学上承认的事实。一个光子同时通过两边缝隙,而在到达B板处,才恢复成原来的一个光子,亦即并非哪一个而是两者皆是。这件事听起来虽然不可思议,却是事实。

  在此,当然也出现某种反对论点。也就是说,一个光子怎么可能通过两道缝隙?那么,只要在缝隙处装设捕捉光子的仪器,应该就可检测出各一半的光子吗?所谓的亚原子粒子,是意味着无法再行分割的粒子吧?没错,这完全是正确的论点。实际在进行实验时,并无法检测出各一半的光子,光子总是被某一个缝隙所捕捉。结果,在这样的调查下,只能确认光子仍然是从某一个缝隙通过。但我们也可以这么想,如果在不同的条件之下,只要无法真正在途中截取光子,尽管光子是同时通过一个缝隙,因为光子本来就具有无论在何处被捕到,都会在瞬间恢复成一个光子的特性。因此,只要使用了仪器,就必定可以在某一个缝隙发现光子。这种理论或许会被批评为狗屁理论,但其实那才是事实,光子,不,一切的亚原子粒子,一旦获得释放,直到下一次在什么地方被拦截为止,其位置通常只能以机率来表示。关于光子的这种奇妙运动,朝永振一郎(朝永振一郎,一九O六年生,卒于一九七九年,日本物理学家,一九六五年荣获谱贝尔物理学奖。)博士写过一篇名为《光子的审判》极似法庭推理的有趣短篇作品,推荐各位务必一读……在此再回到刚才的木板问题,依现代物理毕所承认的,光子可以同时通过两道缝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绝对不是哪一个缝隙。」

  热情叙述,动作与手势都很丰富的根户,这时停下来喘一口气,像是要确定反应似地留意十个人的表情。虽然对根户而书,这究竟是否是一种满足的态度,他们本来就无从得知。

  「没错,并不是哪一个!呵呵,相信现在各位应该已经了解,为何我要述及如此亢长的比喻了吧?也就是说,我强烈认为这次事件的真相,本身就酷似光子的奇妙运动.杏子的证词是否属实?或者离子与布濑做了伪证,以常识来说,乃是二选一,亦即哪一个的问题.但无论是哪一个,既然未发生杀人事件,何者为是都无关紧要了。若勉强硬要指出,那我建议,认为任何一方都有一半的机率应该是最好的结束。当然,到底是哪一个,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的。到时候也就没有什么好争执的了,何况这本来就不是什么爆炸性的问题。」

  根户的长篇大论终于结束,虽然某些部份无法让人认同,但并没有人提出反驳的观点。

  像是要让短暂的沉默更加深刻一般,杏子突然喃喃开口:「雏子,是真的吗?」

  6.普金耶效应

  之后,一天过去,两天过去,第三天也过去了,真沼依然杳无踪影。

  七月十八日,星期六。从关东至中部地方的上空,笼罩着异常透明的现象。这种所谓的空气透明度非比寻常地提升,乍看并不引人注目的奇妙现象,却是数十年才可能出现一次。或许,连真沼也融入了这个透明空气的夏日天空吧!真沼位于赤饭的住处,自从甘四日早上迄今.也不见他返回的形迹,与他仙台的老家连络,同样也不知行踪。

  看来,必须重新思考这个案子了。

  心情焦躁的十一个人,连头顶上空发生了如此不可思议的现象也不知道,就这样迎接这天夜晚的来临。

  「我从一开始就很难认同,都是因为影山这个眼镜猴讲了一大堆无聊话,让大伙儿聚在一起瞎谈什么物理,忽视了现实,结果才会变成这样。」脾气一向火爆的甲斐忍耐得了三天已经算是奇迹了,但终于再也忍不住了,率先表示意见。晚上八点,根户位于白山的公寓,集合了甲斐、布濑、仓野、羽仁与雏子五个人。

  「算了,没必要这么快就发飙。仓野,状况如何?结果呢?」羽仁劝道。

  甲斐突然很疲倦似地颓坐在椅子中。

  仓野被指名,慢慢睁开惺忪的眼皮。「出乎意料之外,花了很多时间。我找血液学方面的友人帮忙,但那家伙是个大懒人,还要我帮忙他的工作,自己却拚命睡大觉……根户,假设事件的真相如你所说,那么溅在镜子上的应该是狗血或猫血,然而,那却是如假包换的人血,而且血型是AB型,这也与真沼的血型一致……」

  「是人血?这么说,仓野,那真是真沼的血,果然是杀人事件?但是,不应该……」根户略显狼狈地断断续续呻吟出声。自己说的话完全没了出路,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吧!额头冒出汗脂,脸色苍白,平日的开朗已消失无踪,表情深刻显示出「懊悔』二字。

  雏子静静凝视根户.「看来情况已明显改变……当时本来想说却忍住了,就算我的证词完全是伪证,但事实上那房间里确实有人在放唱片,因此,至少必须相信我和布濑的证词......但如此一来,虽然是真沼和杏子阿姨联手,但躲在床下瞒过所有人的诡计本身,再怎么分析,难道不认为在当时有可能执行吗?不,不只是这样!那天聚会的人数,以及他们会有什么行动,应该谁都无法预料吧?如果当时蜂涌进入书房的是九人或十人,情况又会如何?或者人数虽少,却有人像杏子阿姨一样没进入书房,结果又会如何?」她瞄了一眼神情不以为然的羽仁,「对吧?危险性高,还必须视情况才可能执行的诡计,谁会去做?何况,即使回顾当时的情况,杏子阿姨也没

  理由必须留在『黑色房间』.这样一来,真沼要演出逃出牢笼的剧本,也没必要扯入两个人,更何况,那两人对侦探小说又不是那么入迷。就算没读过侦探小说,会想在业余爱好者面前表演密室逃脱的戏法,大概也不可能吧?羽仁,你身为密室专家,有什么看法?」

  「不,别再称我专家了。奈尔玆那家伙在小说里也这么写,害我绑手绑脚的。」羽仁低声说着,彷彿要拖延时间似地缓缓点燃香菸.「大体上而言,所谓的密室若未经过仔细分析检讨,通常都很容易被破解。你知道『要求前提的问题』这句话吗?」开口说话的羽仁,四天前在「黑色房间」里的突然发作,此刻已完全没有迹象。只见他将手肘抵在披上更纱桌巾的小桌上。

  根户神情茫然地回虑,「恩,就是在开始推论之前,先被要求有正确的前提……」

  「没错没错,很正确,也就是构成你推理基础的几项前提。问题就在这儿!根户福尔摩斯所谓算数性推理法的前提,乃是在这次的事件中,凶手就在我们家族成真里。果真是这样吗?可别嘲笑。这样一来,出乎意料的,这种地毯式方法是不可以嘲笑的……接下来,我和曳间、奈尔玆与霍南德应该也不是凶手!这也真是如此吗?现场的五个人不是凶手,是真的吗?何况,在你的推理中,由于你和甲斐基于没理由在离开密室时不会被其他五个人发现,因此认定为凶手的可能性是零。然而,这也果真是那样吗?」

  羽仁转而面对埋坐在椅子里、宣称无论如何都无所谓的根户.「希望你不会太在意。我们并非要找出你推理的破绽,只是需要拿出更加审慎的态度……目前在这个部份,我也必须谈谈我自己的推理方法才行。不过,针对这次事件的真相,必须在各种假设的状况下先分类,大致的分类如下..

  A未发生杀人事件。

  B发生了杀人事件。

  基本上有这两种状况。首先检讨A时,又可分类如下

  1真沼的闹剧。

  2真沼之外的人的闹剧。

  在根户提出『含有二者成份的解答』中,『杏子小姐作伪证』属于1,『布濑和雏子的证词虚伪』符合2,2虽然简单,但是1所谓真沼的闹剧,除了根户认为的『发现者进入房间时,躲在门后』的方法之外,应该还有其他的可能。这与其说是密室诡计,不如说是逃离密室的诡计,其中必须有一些限制,但是若将这些全部去除,则A的『未发生杀人事件』就可以剔除。目前的当务之急是,破解状况最恶劣,也就是发生命案时的真相。所以,若是以此为前提,就算发生了错误,至少也不会受到惩罚.怎么样?我的观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

  「没有,一切非常完美.」根户语带妒忌地回答.

  羽仁接箸说:「那我就可以安心继续说下去了……再来就是,刚才所说的B项,「发生了杀人事件』,这又可以分类如下:

  1真沼在雏子窥探过书房之后被杀害。

  2真沼在雏子窥探书房前被杀害。」

  「等一等!」雏子慌忙打岔,「在我窥探书房前?这么说,我所说过的一切,仍然有一半没被相信囉?这样会不会太过份了?当然,真沼的衣服颜色会改变,我自己也感到非常不可思议,但那是事实,绝对是事实!」

  对硷她丝毫不让步的态度,羽仁只是露出微笑。

  「不,也并非不相信,我只是有个疑问。」

  「疑问?」雏子像鹦鹉学语似地反问。

  羽仁提出意料之外的质疑,「雏子,妳自己不是明确提出过证词吗?当时真沼面向另一侧阅读杂志。那个人真的是真沼吗?」

  「啊?」雏子露出愕然的神情,纤细的粉颈随之伸长,彷彿前方有一扇看不到的门,她正在探视门内…

  对人类大脑的某一部份给予微小的电击刺激,过去会经验过的事情会直接——并非已经被遗忘的记忆被唤醒——从当时的视觉、听觉、嗅觉与触感,历历在眼前展开,也就是说,再次体验过去所发生过的事物。这时的雏子也一样,似乎经由虚空中出现的门,窥见了里面的房间,安静不动地凝视一无所有的虚空中的某一点。

  忽然,她自言自语地说着:「真是搞不懂!」

  羽仁一脸若无其事,「告诉妳,所谓人类的证词绝对靠不住,例如衬衫的颜色,应该是不会出错才对,但是,一个人若因为其他的事而分心时,会把原来的事给忽略了。甲斐,你是专攻油画的,应该对色彩学非常了解,知道所谓的普金耶效应吧?」

  这时,不知何故,布濑状似自书自语,「哦?」

  可能是对羽仁将原本一片浑沌的事实全貌,一点一滴整理到接近真相感到兴趣吧?甲斐也两眼发亮,不住点头,说道:「这么说,你认为当时的情况就是那样?」

  「没错。如果要我说明,那……所谓的普金耶效应是指,在亮处看到的是红色或黄色,在暗处看起来反而会变成蓝色或绿色。但变化的原因到底何在?那是因为,我们的视觉细胞有两种,分别称为杆状体和锥状体。以人类来说,前者有一亿二千万个细胞,后者有七百万个细胞,其功能就是,居多数的杆状体为薄明视,也就是在昏暗中活跃—少数的锥状体则为画间视,也就是在亮光处活跃。职司色彩分辨的虽然是锥状体,但光线如果太暗,锥状体无法发挥功能,就无从辨别色彩.只能靠杆状体来分辨『物体的明暗』。而且,杆状体扩及整个视网膜,锥状体则大多集中在中央部份。尤其是位于瞳孔对称点的黄斑部最敏感的部份,只有锥状体大量密集。但人类以外的动物则更极端,几乎所有鸟类都具有绝佳眼力,例如人类距离大约一公尺才能够看清楚

  的小食饵,鸟类在距离一百公尺处就能分辨.但是,由于一般鸟类只有锥状体,光线一旦转为湖南,就成了瞎盲.相反地,猫头鹰,夜枭,蝙蝠之类的,因为只有杆状体,因此在白天会过度晕眩而很难视物,但一到了夜晚,眼睛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从锥状体与杆状体中可以分别抽取出所谓的视紫质与视红质,但是,这种物质如果照射到光线就会褪色,也就是说,这就是转换为视觉细胞亢奋的引信——视物质。试着调查这种视物质的构造,可以知道可区分为视网膜与视蛋白(神经膜),亦即,视紫质是视网膜与锥状体视蛋白,视红质则是视网膜与杆状体视蛋白各自的结合物。所谓的视网膜,乃是一种与维他命A酷似的物质,其结构式如下:

  [必要插图6]

  其中的R的部份如果是CH20H,则是维他命A,如果是CHO,则就是视网膜了。从这一点来思考,也可以得知维他命A和眼睛的关系是何等密切了。一旦维他命A不足,首先是杆状体无法发挥作用,会罹患夜盲症,如果更严重的话,则会导致失明。另一方面,所谓的视蛋白乃是一种与血红素酷似的蛋白质,分子量约为四万,是由数百个氨基酸所构成。无论如何,职司色觉的乃是锥状体,因此,色觉的秘密应该就在视紫质上面。

  在此,虽然稍微偏离主题,但是,研究色觉构造的指导学说,大致上有两种,一种是汤玛斯杨与海姆霍玆(汤玛斯杨,ThomasYoung1773-1829,英国科学家,也是个医生,更是个博学的通才,素有「世界上最后一个什么都知道的人」之美誉。海姆霍玆,HermannvonHelmholtz182J-1894,德国物理学家、生理学家。)的三原色论,另外一种则是赫林格(赫林格,EwaldHering1834-1918,德国生理学家,他在一八七二年率先提出补色论。)的二原补色论。前者是强调能分别感应红、蓝、绿三种色觉的单位存在论点,而后者则是强调职司红、绿与职司蓝、黄两种能力存在的论点。随着研究的进展,基本上已经证实三原色论的正确,但是在赫林格论点中的理念,也有一些部分是无法否定的。目前,在光化学的阶段是采用三原色论,至于其后的资讯处理阶段,则采用二原补色论构造的阶段论。不管怎么说,甚至在光化学的阶段,似乎都还无法轻松了解其中的过程。

  至于问题中的普金耶效应,截至目前也仍然无法有正确的说明,只知道感觉红色的锥状体集中于黄斑部,而感觉蓝色的锥状体则扩散于整个视网膜。也就是说,在视网膜中心容易感受到红色光,而其周边一带则容易感受到蓝色光。若以浅显的专业口吻叙述普金耶效应,那就是视感度极大的部份随着视界亮度的增加,从短波移动至长波方向,伹如方才所雷,若考虑到色觉单位的细胞分化,而且在视网膜出现位置差异,应该就可了解其原因了。虽然不能说是否与昏暗中作用的杆状体有关连,但可以确定的是,感觉蓝色的锥状体比感觉红色的锥状体,即使在光源减少之下,感受度还是较高。所以,当时雏子窥探书房的状况,因为眼睛本来一直习惯黑色房间里的黑暗,所以在直视明亮的书房内部时,瞬间会觉得里面的真沼或某个其他人穿的鲜红色仿彿燃烧般鲜明,而陷阱就在这里。正因为如此,也就无法明确分辨那个人是否是真沼。这可说是巧妙的色彩诡计,但因为离子目击的人是否为真沼?或者并非真沼,而是另外一个人?至此仍无法确定,所以还是必须针对两种状况分析……」羽仁说到这里,取出香烟,点燃。

  一直茫然听取羽仁叙述的根户,像是忽然回神,「且慢,你只是为了最后几句话,就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道理?」他伸展抱在胸前的双臂,上半身用力例在椅背上。

  只有一个人,就是专攻医药的仓野,揉着惺忪睡眼,佩服似地浮现带着深意的微笑。

  7.感情不洽的共犯

  「我想说的是,你废话实在太多了,真是的,我又不是来看眼科医师。」除了根户的不满,甲斐也发表意见了。「维他命A或血红素与这次的凶手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也认为雏子的证词有疑问,所以快继续说下去吧!」

  「就听你的好了。」羽仁把只抽了一口的香菸毫不吝惜地捻熄,继续他所谓的深入式推理。「这么一来,结果会如何……对了,也就是说,应该要观察另一个情况:B发生了杀人事件。

  在此项目中,真沼被杀害是在:

  ①真沼在雏子窥探过书房之后被杀害。

  ②真沼在雏子窥探书房前被杀害。

  这两个部份。以顺序来说,就先从①开始推测吧!也就是假设雏子见到的人是真沼,在这种情况下,有各式各样的难题存在……限定在十分钟的时间内必须杀害真沼,然后让尸体消失,这可是重大工作,而且还必须随时顾虑到密室杀人的状况。

  如果区分为:

  I凶手曾经出入现场。

  Ⅱ凶手未在现场出入。

  就这两种状况来分析,那我们可以得知,Ⅱ的远距离杀人是怎么样也说不通的,因为就算提出了『第四扇门』的解释,结果显示,至少这个房间可能与外界出入的位置,就只剩下房门与斜开的窗户了。要隔着房门,也就是从『黑色房间』遥控杀害真沼,又要让尸体消失,除非是超能力者,否则绝对不可能。就算是利用窗户,仅藉由那廿公分左右的缝隙,究竟能够施展什么样的魔术?若说唯一的可能,看来也只能使用很长的长臂魔手了。若要杀人,凶器分别可能是弓箭、手鎗或铁鎚,然后肢解尸体,再将分尸后的真沼一块一块地,没错,就像生鱼片一般地运出来。若是采用这样的思考方式,一切都可以解释得通.至于昆虫的振翅声,并非音响传出来的杂音,而是使用旋转式电锯的震动声...」

  「电锯?」离子畏怯地大叫.

  布濑与根户也眉头一挑,却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瞪着羽仁,等他据续说下去。

  羽仁停顿一会儿后,「没错!虽然同样是杀人,但像这般惨绝人寰的手法倒是很少见。不,重点在于,这样的行凶手段能顺利在十分钟内完成,其毅力实在恐怖,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当初我听到布濑提及昆虫振翅声时,只想到几万几亿只肉食昆虫在瞬间啃噬真沼的尸体画面,不禁毛骨悚然,但假设凶手先将真沼的尸体肢解后运走,究竟何者更接近现实?我实在无法判断。但不知是幸或不幸,这样的想法有不尽合理之处,就是窗户谨慎地从内侧锁紧。也不知道该说是栓锁或扣锁,反正就是一般铝窗常见的坚固旋转式锁扣。当然,连二毫米的缝隙也没有,旋转需要的力道也非丝线所能操作,怎么也无法从外侧动手脚。正因为如此,在这个部份,我们可以排除非人类行为的犯案。但或许有我们没想到的栓锁诡计也说不定,就当作是一种可能性也无妨……现在就来讨论有关I的凶手会经出入现场,这就更难解了,因为不只是真沼,连凶手自己也必须消失。这到底要如何才能办到?如果只有凶手逃离房间,则如根户所说,利用躲藏在床铺底下的方法或许能顺利完成。但尸体该怎么办?总不可能趁大伙儿的注意力被镜子上的恐怖血迹所吸引之际,扛着尸体逃出去吧?因为光是一个人要脱身都很危险了……什么?只要运用刚才的方法就可以?哈哈,这么说,果然是凶手将尸体剁碎,从窗户往外丢?看来各位似乎都喜欢令人酸鼻的杀人事件囉!但这样一来,窗外就必须有接运肉块的共犯。我只要想到能够轻易做出这种事,而且精神畸型的人竟然有两位:心里就不禁发毛了。」

  「若是奈尔玆与霍南德……」布濑突然满脸微笑低声说。

  「喔,若是那样,或许也有道理。可是……」羽仁蹲下来故意在布濑耳边低声说,「这或许一开始就说出来才对,但假定真沼是在雏子窥探书房的时刻被杀害,也就是三点五十分以后,那么我、曳间、奈尔玆与霍南德四个人,就有了完全的不在场证明。」

  「别开我玩笑了,这情况我很清楚。尤其是将行凶时间限定在那十分钟之内的话,若要在我们家族里找出凶手,就只剩下甲斐和根户两个人了。而这两个人现在都在这里。」说着,布濑故意含有恶意似地盯着两人看。

  脾气暴躁的甲斐立刻忍不住,额头青筋暴跳,大声回道:「我?混帐!我不相信什么从窗外远距离遥控之类的鬼话!更何况,我根本就不可能与根户联手犯罪、如果我要下手杀人,绝对是独自一个人完成!」

  但布濑依旧微笑如故,「呵呵,或许还真是这样。至少,我不太相信你会与根户联手共犯。如果属实,那就应该是所谓感情不洽的共犯了吧!」

  羽仁制止还想说下去的甲斐,慌忙继续推理。「根户将尸体肢解,甲斐接连带走……也可能正好相反。『感情不洽的共犯』这句话虽然有趣,但我看还是快做出结论吧!因为也可这么想,也就是凶手是找们家族十二个人以外的家伙,若依照耶稣门徒的顺序来说,因为是第十三人,所以就称为犹大吧!因为奈尔兹的小说,或许我们有人有先入为主的观念,但不能否定犹大存在的可能性...回归本题,如果凶手出入书房,而且没有共犯协助,可能会有什么样的方法?对了.离子善于解谜,到了这个地步,就只剩下待解开的谜团了.」

  「什么?」雏子睁大了双眼摇头,「这……因为没有共犯,无法从窗户运走,又不能扛着尸体从众人面前走过,所以一定会留下尸体。毕竟不可能用硫酸或其他东西在那个房间里把真沼的尸体溶解掉吧?何况时间也不够……若有其他什么方法,应该是将尸体藏在某个地方吧!」

  「恩……实在是相当有趣……至于如果要藏放,会是在哪里?在书房里生活的布濑负责仔细检查过整个房间,如果连他都无法发现,而且是足够容纳一个人躲藏的空间,那这样的空间,会是在那个房间里面吗?」

  「等一下,我想起来了!」雏子手撑脸颊,开始不自觉地折右手指。「那书房里有床铺、音响、摆饰柜、书桌等等摆设,在那之后,我曾经思考过好几次……床底下什么东西也没有,而且因为只是在木架上摆放床垫,不像一般侦探小说里惯见的,弹簧垫部分能有容纳一个人的空间。至于音响的喇叭音箱,我也试着拿起来掂一掂,那重量绝非有人在里面。摆饰柜抽屉我也全拉出来看过,同样不可能。书桌抽屉更非人类能够进入的空间……我是不是还忽略了什么地方?」

  「对了。」她突然自言自语叫道,凝视着羽仁。「没错,那房间里当然有书橱,但不可能藏在书后面……但是,如果不在书后面,而是藏在书之间的话……」

  「厉害!雏子。」羽仁弹响手指,呼吸急促地接道,「唯一能想到的藏匿空间就是那里,书堆里面……也就是说,那座书橱有相当的宽度,足够容纳一个人躺下。当然,一般的书籍大小是不行的,但书房里四座书橱中的一座,摆放成套的百科全书,在最下面一层。而且百科全书一定都有豪华的书盒……各位了解这句话的意思吗?只要将书盒扎成一排,中间刨空,不就成了豪华的棺材?还有,雏子,刚才妳虽然说书桌抽屉空间无法容纳一个人,但若是抽掉书盒的百科全书好好排放的话,抽屉里应该可以容纳不少册吧!」

  静寂悄然降临,根户此刻这么想着。

  也不知道原因何在:心情感觉很佣懒。

  ——是吗?然而,这件事怎么样都无所谓!

  根户在心底喃喃自语,悄悄望向窗外。疲劳如细雪般持续飘下、堆积。根户会经梦见深海景象,但窗外伸展的却依旧只是沉重的黑暗。为何会如此疲累?眼皮深处灼痛炽热,略微能感觉到血腥的气息。

  根户经常会认为现实发生的事无关紧要,对于这种随兴来访的时刻,他称为「逢魔时刻」。当然,其中的意义与奈尔玆全然不同。

  也许只要是居住在这个世界的人类,无论是谁,或多或少都会有过这样的瞬间吧?真沼的既视感和羽仁的发作,可以说是极端吧!

  校园的下课时间,同学们四处分散,喧嚣扰嚷的热闹时刻,有时所有人的对话会完全中断。那样的时刻绝对是出现在教室里,大家通常都会一齐回头望向教室门口,以为是老师来了,但是在知道什么事也没有,只不过是偶然的静寂时,所有人都会尴尬地笑出声来.对根户而言,这应该是可笑的瞬间.但如果这种现象经常发生的话,不同的人拥有的逢魔时刻偶然重叠,在某种意义下,会爆发出完全无法预料的奇异事件,这或许是必然的结果.

  以这种方式发生的事件,凭人类的推理能力,应该是无法得到解决吧?根户很久以前就强烈相信,这个世界上绝对还有绝对无法解决的事件。因此在某种意义下,事件当天他提出的解决,不能说不是他这种理念的实践。

  或许这是被扭曲的逻辑!前述的推理也只不过是藉着量子力学向前推展,这样的推论方法仍不属于纯粹的合理性。但是对根户来说,他总认为,只接受合理性支配的世界,应该与现实世界无缘。或许在这所谓现实的陌生世界里,必要的并非只有事实。

  ——根户确实有这样的感觉。

  因此,根户得以安心沉浸在合理性中的,就只有数学的世界。一旦回到了现实的世界,他就完全不清楚支配这个世界的是什么样的原理,只发现一个非常困惑的自己。或者,根户本身已经有所感觉,却认为事实上,那一切也只能继续如此下去!

  ——是的,就只是那样而已。

  根户忽然想起参加棋艺研究会当时的情景。那时曳间筒未加入,但在几位新加入的会真之中有仓野。根户因为从中学时代就学习围棋,棋力段数相当高,仓野因为是初学者,最初两人之间的对奕,根本不能以胜败书之,尤其是第一次对战,仓野下了两手蠢棋挫败,迄今还是大伙儿们的笑谈。仓野在获得首度胜利之前,可能会有过完全挫败的一百连败吧!但初次胜利的喜悦似乎非常令他感动,即使到了现在,仓野还清楚记得对奕的完整内容。

  从此以后,仓野的胜率慢慢攀高,现在已达到三七的比率。在围棋方面,根户本来就自夸具有五段的实力,对于棋赛也有出众的感觉,尤其在终盘的判断方面,更是不遑多让。

  稍后才加入社团的曳间,并未经常参加社团活动。倒是三个人经常相互对战,以最近的成绩来说,对根户约为四比六的比率。曳间正好与仓野相反,拥有一流的序盘感觉。

  最近和曳间的对战大约是在两个月前,的确让根户溃不成军。

  ——对了,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尝试采用印第安城墙式的鲁宾舒坦变化型是一大失策,曳间绝对有相当深入的研究。按理说,我应该采用路易罗培兹或卡洛肯城墙式最符合自己的个性。当然,最近流行的西西里亚城墙式也不错。

  根户在脑海中掠过几种棋型。

  大致上说来,他和仓野都不像「劳伦斯」的酒保那样固执,对于牵扯到机率型的游戏无法衷心喜欢,只喜欢原理受实力左右的游戏,也就是西洋棋、将棋、围棋之类的。

  像这样,一方面拥有对合理性的嗜好,另一方面却持续热衷于非合理性的游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根户自己也不太清楚。可能他自己也不是个合理性的人吧!根户死了心似地,脑海中只浮现出这个答案!

  ——即使如此,根户心想,只在极短的一瞬间.

  --奈尔兹那家伙虽然写了一些怪情节.什么孟宗竹的牢笼...?

  无脉络可循,很了不起的疑问!

  8.看不见的棺材

  黑暗被吞噬于更深邃的黑暗中,然后,可能随着时间,夜晚会悄悄地持续改变其容貌吧!位在其中聚集了五个人的房间,或许就像点燃一盏捕蚊灯般孤单地悬吊在这个留住一切思考的世界虚空中。会让人以为,只要有一声轻咳,其他所有的一切都将沉入亘久的沉默里。

  将近九点了,应该来接雏子回家的杏子却似乎没有到来的迹象。但是,羽仁的谈话感觉上还会无止境地继续下去。

  「这是一种结论。」羽仁恢复冶静的语气,再度点燃香菸。「想要反驳的请稍待,让我先说完。根据深入式推理,还剩下②真沼在雏子窥探书房前被杀害。亦即,雏子看到的人并非真沼。这样一来,无庸置疑地,这个人就是凶手……不,在那之前,我想向雏子再次确认。依妳所言,疑似真沼的人是在阅读杂志,但因为看不到脸,应该不知道对方阅读的是什么杂志。但或许听了布濑的说法,因此让妳认为可能是《新青年》吧?这且不提,既然让人以为是在读书,那么当时那个人应该是全身不动地低着头吧?」

  「没错。」

  「是不是也可以这么思考?也就是说,雏子看见的不仅不是真沼或凶手,甚至也不是人类!在小栗虫太郎的「黑死馆杀人事件」中,出现了比其他登场人物看起来还令人印象深刻的德蕾丝人偶,而在这次的密室杀人事件里:—根据奈尔玆的说法,应该是『颠倒的密室』——突然出现酷似人类的玩偶也不错。」

  「绝对不行!」甲斐一脸吞下黄莲的神情暍声制止,「就在你刚才宣布红色的研究时,我也考虑过。但不妨这么想,三点半到三点五十五分之间,确实是有人换播不同的唱片。你想要说的应该就是,从杀人到尸体消失已进行了一段时间,而且凶手早就逃离了现场。但问题是,除非换唱片的人是熟练的精巧机械玩偶,否则不可能办到。好吧,就算退一百步来说,真有那样的机械玩偶,假若真有那么精巧,还可以在到处走动之际,机械玩偶自行想到逃离密室的诡计,关于这一点,就实在令人无法信服……结果,嫌犯在播放(恶魔的练习曲)、听完昆虫的振翅声之前,应该都还在书房内。但这么一来,命案的发生是在雏子窥探书房之前或是之后,就不是很重要的问题了。只要未将尸体剁碎,嫌犯是不可能逃过黑色房间里所有人的眼睛而搬走尸体,而且,如果嫌犯在书房里停留到那个时候,结果大概还是不可能搬运尸体。因此,除了单纯地有足够的时间之外,无论是在雏子窥探之前或之后,犯案的条件完全相同……事实上,我很难认同雏子目击的人或许并非真沼的假设。各位可知道,若是根据这样的假设,整个案子就会演变成以下的状况--也就是凶手故意让雏子看见背影,让她以为是真沼。为什么呢?因为仓野在转动勤门把时,房门时锁上的,而离子开门时却非如此,但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凶手必须要这么做?」甲斐竖起手指,露出阴森的笑容,待确定无人想回答,这才心满意足地接着说下去.「是为了让人以为犯行是在后来才发生?各位应该已经知道那是错误的想法了吧!没错,绝对是错了.原因何在?因为,让人这么认为毫无意义。就算有谁窥探房间,认为后来才发生犯行,但在那之前,嫌犯若未逃离,那么让人有这样的想法,在根本上是毫无意义的……不只如此,凶手假冒真沼的假设,基本上这个假设有两项决定性的缺憾,一是,房门未上锁并不表示必然会有谁开门窥探:另一点则是,房门未上锁,不只会引人窥探,甚至还可能引人进入书房。要知道,若有人踏入书房,那么一切就都玩完了!各位认为,嫌犯既然杀了人,会选择这么高危险性的方法吗?……因此,别说是玩偶,雏子目击的并非凶手或其他人,应该说是真沼本人!」

  甲斐得意洋洋地转身看着羽仁。

  但是,羽仁也同样露出满脸笑容。「的确有一套。以结局而论,我也想要这么说……但既然你已帮忙整理出所有的重点,那么接下来就更容易了。当熬,我的深入式调查不会否定所谓的可能性,但无论雏子看见的人是不是真沼,尸体消失的诡计与逃离密室的诡计仍旧不变……现在我们再整理一次,如果将这次的事件依状况精细分类,应该如下,也就是:

  A未发生杀人事件。

  1真沼的闹剧。

  2真沼之外的人的闹剧。

  B发生了杀人事件.

  ①真沼在雏子窥探过书房之后被杀害。

  ②真沼在雏子窥探书房前被杀害。

  i雏子看见的人是凶手。

  ii离子看见的是玩偶。

  另外还有两种:

  I凶手会经出入现场。

  Ⅱ凶手未在现场出入。

  若将A排除,那么B方面,①有I、Ⅱ两种思考方式,②则只有I适用。在②方面,基于甲斐所述的理由,可能性很低。若不愿认同凶手剁碎真沼躯体这种非现实、无人性的方法,那剩下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刚才也提过的,藏在百科全书书盒内的方法。虽然迂回冗长,但这就是结论。现在,我就更详细说明这起命名为『看不见的棺材』方式的犯行吧!因为凶手的真面目不久就会明朗。

  ……那么,现在请各位拨回脑海中的时间,也就是四天前的廿四日中午。凶手侵入书房的时间,如先前雏子所说,应该是在这个时候没错。但以可能性而言,可以想到两种方式,第一是,在布濑外出用餐的十一点至十二点半之间潜入,另外则是,上洗手间的一点左右,与真沼一同前来。现在虽然已经无法确定,但反正凶手是在那个时候侵入,躲在书房的床铺底下……到了二点半左右,真沼进入书房,随即开启音响.问题出在开启音响之后,也就是仓野转动门把时,书房的门是锁上的.如果是凶手锁的门,真沼就会遇见凶手.若是真沼上的锁,则可以认定是不希望有人看见凶手...无论是哪一种情况,认为真沼非常清楚凶手就躲在书房里比较自然.可能是两人之间已经商量好,要玩应该无人的书房突然出现其他人的恶作剧吧!但是,凶手却另外还有一项阴谋,那就是杀害真沼。可怜的真沼依照凶手的计划表,藉口阅读《新青年》而进入书房,然后锁上房门,等待大伙儿的集合……其间,凶手有一件很重要的工作,那就是取出百科全书,拆开书盒,排列成足以容纳一个人的大小,内侧用订书针固定,用切割刀修饰后,制造一具棺材。很可能是两人计划在恶作剧中使用棺材吧!

  真沼不知道自己的尸体会放入其中,还很有兴致地看着一切作业。取出百科全书后,全挤放在书桌抽屉内。然后,到了三点四十分,凶手打开门锁,躲进床底下……雏子即使进入房间,应该也无所谓了,虽然还不知道对谁比较有利,但雏子只是看一看房间而已。之后,凶手再锁上房门,杀害真沼。杀人犯行与其刺杀,还不如用铁棍或什么器具殴打更为方便,不,也可能使用速效性的毒药,尽可能不要流太多血却可瞬间毙命最为理想。血液可以利用注射针筒抽出,喷洒在镜子上……但问题是,棺材顶多只能容纳一人,也就是说,凶手既然无法与尸体一起进入棺材,那就会出现问题,也就是逃离牢笼的诡计。让音响发出昆虫嗡嗡的振翅声,吸引『黑色房间』里的人注意,然后凶手再度躲入床底下。房门打开,好几个人进入书房,凶手趁众人的注意力被镜子上的鲜血图案吸引之际逃出房间。但这种有法的障碍乃是留在『黑色房间』的杏子的证词……所以,暂时先搁置这个问题,让凶手的真正身分曝光吧!这起密室杀人事件想要完美,就必须运出真沼的尸体,因此,凶手在可能的范围内,必须尽快返回布濑家……所以,布濑,隔天到黑色房间拜访的人是谁?」

  被甲斐这么一问,布濑脸上忽然浮现奇妙的表情,然后准备回答。

  但在那之前,用呕吐般的语气开口的人是根户。

  「我,是我!」

  仓野好像已经睡着,埋坐在椅子中不动。甲斐和雏子惊讶地回头,看见根户抬起头来,脸上是精疲力尽的表情。

  「我知道羽仁想说什么。若依照你的推理,凶手不是被电话催来的那四个人,也非在黑色房间里面的五个人,而当大伙儿冲进书房时,甲斐也在黑色房间,所以同样不可能。这样一来,我们家族里唯一有可能的人只剩下我……这就是说,如果提出第十三人的『犹大』,那么杏子的证词就有问题了。但假设凶手是我,那么一切都有圆满的解释。当时杏子虽然见到我逃离房间,却始终保持沉默,不,应该说,从一开始,我和杏子就是合谋的共犯,那这样的话就更完美了。没错,如此一来,房里发出昆虫振翅的声音,就可视为之前奈尔玆曾说过的准备完成的讯号,而她未进入书房,也是我叫她不要进去的。如果这样的安排可以不让各位发现,进而积极发挥掩饰嫌犯的功能,那么逃离牢笼的诡计就应该有实现的可能吧!……而且,我隔天上午还前往布濑家.因此,根据所有的状况判断,凶手不是别人,绝对是我没错……但是我……」

  根户说到这儿停颤时,布濑突然开始笑了.而且由于过于唐突,也由于是非常愉快的大笑,其他人瞬间都傻住了.

  「不,真是失敬失敬,但实在是太可笑了,哈哈哈!羽仁,虽然你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但眼球的故事远比推理有趣多了。根户,你不必担心,因为看不见的棺材并非在看不见的地方,而是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你的意思是……?」羽仁的表情里略带不安。

  布濑更加满脸喜色,「要推翻你的推理,只需一项事实就已足够。那天晚上,我曾检查过百科全书。你知道我要查什么吗?就是你口中说出时,我也非常震惊的孟金耶效应!」

  哇!所有人同时低声惊叫。布濑接着说:「我试着搜寻记忆。孟金耶效应是在百科全书的第几册呢?然后,我自己也有点惊讶,平日惯用的百科全书,出乎意料地在无意识下,从某些用词到其他某些用词,竟然已记在脑子里了。以我的百科全书来说,从五十音等区分,总计有二十五卷,普金耶效应是其中的第十九卷,若问只使用第一卷到第十八卷的书盒,能否容纳一个人,就算考虑到真沼比常人矮小一些,事实上还是不可能。或许非得用上全部的二十五卷,才能勉强容纳。」如此讽刺对方之后,布濑再度大笑。

  看来,整起事件又再度与屋外的世界一样.都被深邃的黑暗封锁住了。黑暗因为被封闭在匣中,这个匣(编按:日文中,盒子或箱子之意)绝对不会被拆开,只是更牢固地紧紧封口。

  仿彿一切的解决推测,都只是为了蒙遭背叛、接受推翻而产生。

  「很可惜,真的很可惜,如果我没检查百科全书,很可能会相信你的推理,想到自己和尸体共度一夜而心里发毛……的确是毫无破绽的推理,但因为与重要的事实有冲突,很遗憾,只有请你收回。那该怎么办呢?不得已,只好回到最后的遥控杀人论点吧!先不问到底是使用什么样的装置,单单只是那个缝隙与窗户坚固的扣锁,就足以留下如何从外侧紧闭的疑问,或者针对这一点,你已经准备「无懈可击的推理?」

  面对布濑不怀好意的质问,羽仁高举双手,「不行了,我投降!」

  布濑悠闲地靠坐在椅子上。「我记得某人小说里有『颠倒的密室根本算不了密室,只是在能够自由出入的建筑里发生杀人事件』的内容。呵呵,确实如俗谚说的(事实比小说更惊奇),虽然只是虚构的小说,我却希望写得像这次事件一样不可思议……但是由于本人没在场,所以抱怨也没用吧!我并非对那篇小说有何不满,只是这次的事件真的有太多谜团包覆于外。坦白说,我完全无能为力。但是靠着根户和羽仁的推理,似乎可以感觉黑暗的部份逐渐被去除了。」

  布濑书尽至此,从夹克口袋缓缓取出琥珀色菸斗。他自从使用了这根菸斗,总是随身携带。填入号称自家品牌的菸丝,以菸斗专用的打火机点燃后,周遭立刻瀰漫甜美的芳香。

  「我这个私家品牌的秘密是,加入少许的可口叶子。」布濑说出令人猜不透真假的话语后,津津有味地香云吐雾。

  这时候,根户并未忽略雏子抬头望着布濑时的表情里所呈现的些微暗影。

  ——应该是讨厌烟斗味吧!

  根户并未仔细思考,只是脑海一隅模糊地这么认为.

  9.犯罪的结构式

  ——我年纪还很小的时候。

  雏子心想。是的,非常小的时候,还经常蹒跚地走在爸爸和妈妈中间的时候,总是在夕阳西沉、斜射进来的昏暗之中游玩。那似乎是最古老的记忆,耀眼的光辉总是被赶到其他地方,不是缝纫机底下,就是现在已经消失的爸爸书桌角落。在纵横光影如竹编艺品交错的牢笼里,我总是以昏暗中浮现的可爱光点为游戏对象,但那是非常不安的游戏!没错!

  我拚命想抓住投射在泛黑地板上的光点,那是缓慢而又不可思议反覆摇晃的光点,一定是从后院月桂枝叶问穿射下来的阳光,而且绝对不会在手中停留,很快就会溜逝,似乎就像在嘲笑幼小的我一样。

  我只留下当时的记忆。是愤怒哭泣?或者是干脆放弃?反正,我不记得曾经放弃那种游戏。否则,即使现在我或许仍会持续想要抓住那光点。既然记忆中不会放弃,那么,当时那个小女孩就算到了现在,应该还是会想抓住没有实体的光影,反覆做着无谓的努力。

  果真如此的话,那应该就没错吧?

  雏子忽然转身望着仓野。从刚才就没说话的仓野,仿彿心情非常愉快地睡得很熟。推理被推翻、验色难看的羽仁摇晃仓野的肩膀,但仓野完全没反应,似乎持续徘徊在快乐的梦中旅途上。

  「哼,从一开始就没听我说话!」

  「哈哈!或许这样比较好。」布濑说,「但切断的黑暗部份,只会让事件的真相愈笼罩在深邃的谜团中,结果将无法厘清真相。但我认为,羽仁的深入式调查是相当正统的方法,若这样还不行,肯定是因为凶手的诡计位在我们的盲点区……喂,甲斐,有什么话想说吗?」

  甲斐频频摇动置硷低矮身躯上的大头,听到这么一叫,头就立刻停止不动。「关于诡计的部分,稍后再发表意见……我现在思考的是动机。」

  「恩?动机?」

  「没错!无论动机是什么,我实在无法想像这是我们家族成员以外的人所为。也就是说,羽仁说的第十三人『犹大』应该不存在……但如果在我们之中寻找凶手,反而让杀人动机更模糊。因此就不得不从最初开始回顾,思考家族内部的人际关系。」

  「说得有道理!好,就重新检讨我们的家族史吧!确实,就目前家族的表面现况,实在无从发现导致杀害真沼的深刻动机……当然,彼此之间是有一些小小的龃龉。」他看着甲斐和根户。

  甲斐立即用完全理解的语气说:「我明白。但很不巧,这家伙与真沼的遇害无关。首先,如果把十二位家族成员依照故乡来区分,大致上可分为六个地方吧!我和曳间是金泽,仓野和羽仁是神户,真沼在仙台,根户是札幌,影山住宫崎,剥下五个人,也就是布濑、奈尔玆和霍南德、还有杏子与雏子是东京……再说,三年前的春天就已彼此认识的是奈尔玆、霍南德、杏子和雏子先不提,仓野和羽仁是从小就熟识的玩伴,我和曳间从中学时代开始交往...还有,仓野和根户以及曳间,同样是在F大学的棋艺研究会认识的,羽仁和布濑则是在K大学的侦探小说研究会上认识,那是三年前的春夏之间...夏天到秋天,羽仁认识了奈尔兹.根户的确是在东北地方旅行时认识了真沼,当时是谁先搭讪的?」

  「是真沼。我认为只要到东北,就非得到恐山(恐山,位于日本青森县东北部的下北半岛中部,是一座破火山口。与高野山、比板山并列为日本三大灵场之一。)走一趟不可,在山脚下的杂货店问老婆婆,她吓我说,如果走错方向就会迷路,再也无法回到山下,所以我小心翼翼地慢慢往上爬,果然有个跟我一样慢慢爬山的人向我搭讪,那个人就是真沼。听他说,也同样是被那个老婆婆吓坏了,结果两人相视大笑。」根户很怀念似地说,「言归正传。后来时光荏苒,去年春天,我在N美术大学认识了杏子,然后雏子也加入了这个家族。令人惊讶的是,雏子和布濑将近十年前是邻居,所以世事难预料。最后是影山,布濑,你和影山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影山吗?应该是去年秋天吧!我在侦探同好会的交流中,认识了S大学的影山。当时我以『夏洛克,福尔摩斯的侦探法,真的是演绎法吗?」为题发表演讲,也不知道为什么,他非常欣赏我的演说内容,从那以后就……」布濑洋洋得意地望着甲斐。

  「恩,这样算是完成了家族的骨架。如果用图示……」甲斐说刭这儿时,到目前为止照理应在熟睡中的仓野突然跳起来大叫。

  「爱哥宁!」由硷实在太过突然,四个人不禁吓了一跳。

  仓野像是真的才醒过来,不停揉眼皮,略带羞赧地开始辩解。「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做了一个梦,很怪的梦……我们家族成员都在,轮流和我拉手,围成一个圆圈团团转。同时,我从空中俯瞰……像是在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形。不,应该是已经很习惯见到这样的画面……耳朵旁听到充满恶意的声音「喂,这是什么?』我不耐烦地眺望眼前这媚惑的图案,所有人抬头看着我,脸上浮现微笑……我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仓野摇摇头。

  羽仁噗嗤笑了,「真令人惊讶!你的梦正好反映我们正在谈论的事情。因为我的推理完全被推翻,所以转而从动机方面来探索,现在正重新清查我们家族的历史。」

  「……这样啊?我一向认为自己有了一些自主性呢!」

  「自主性是很好……不过,刚才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应该知道的。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图案是表示我们相互认识的关系,而我也注意到了,那个图案与爱哥宁的结构式极端酷似。」

  「你说的爱哥宁究竟是什么?」甲斐讶异似地问。

  仓野回答:「羽仁开始谈到视物质的话题,提到视紫质与视红质,让我非常惊讶,但这些影响应该是存在的。所谓的爱哥宁(编按:Ecgonine.亦称芽子硷),是一种生物硷,各位听过生物硷这个名词吧,是植物体内天然存在的有机含氮硷总称,其中也包含了咖啡因、尼古丁、玛啡、罂粟...这样说应该比较容易明白.根据麻醉药物管制条例,明记古柯硷系列的麻醉包括爱歌宁及爱歌宁硷基,脂以及酯硷基.也就是说,古柯硷系列的最基本物质,其结构式如下:

  [必要插图7]

  这个R1、R2的部份若各为H与OH,则是爱哥宁,若各为COC6H5与OCH3则是古柯硷,若为COCHOHC6H5和OCH3,就是神经毒性的古柯硷了。这些都存在于古柯硷的叶片中,属于亢奋性与麻痺性的强力物质,但排列第一的还是古柯硷。夏洛克,福尔摩斯喜欢饮用的古柯硷,其实是非常强烈的麻醉药物,幻觉性强烈,据说慢性中毒症状远较鸦片还严重。只要极微量就能发挥特殊药理作用的生物硷,即使是在药理学上也是非常有趣的研究对象。我目前正在从事相关的研究,因此经常会见到爱哥宁的结构式……至于爱哥宁酷似我们的关系,只要看看图示,就可一目了然。」

  说着,仓野将刚才甲斐想画的人物关系图,写在爱哥宁结构式的旁边。

  [必要插图8]

  所有人同时轻呼「啊」的一声。

  「原来如此,实在太奇妙了。这么说,我们也就等于是「生物硷一族』了?」羽仁好像已不在乎自己的推理被否定之事,口气显得很愉快。「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刚才还提到古柯硷的叶子话题。如果从中可以显示出这次犯罪的秘密,那就太完美了……还有,这个结构式最有趣的地方在于,连十年前布濑与雏子的关系都清楚显示出来。也许是因果循环吧!透过杏子,雏子也加入了家族。当我知道布濑和雏子十年前是邻居玩伴时,更是深刻感受到世界真的很小……我可以想像,布濑当时一定也是可爱的小男生……」

  雏子忽然感觉,内心深处悄悄驯养如蜜蜂似的小虫,因为受到威胁而窜动。

  是的,当时的事至今仍旧清晰!不是布濑,因为当时叫「阿呈」的少年,的确是我的哥哥,也是我的王子.那时,这个世界可能扭转过,时间与空间很容易分离,或许是想逆转彼此的联系吧!感觉上,时间在离子眼前快速回到十年前,仿佛从背后揪住头发,不管愿意与否地吞噬了离子.离子心想,一定是那只蜜蜂的缘故!

  那只是不到半年的期间,后来回想起来,那是年轻的阿姨杏子前来下目黑之前不久的事情。搬家过来、只在隔壁居住半年的孩子,那就是布濑呈二!

  当时他是个皮肤白皙、身材很高的少年。雏子当时还只是小学一年级学生,或许把对方想得太高了。但是,那个叫「阿呈」的少年对雏子而书,确实是从高处伸手牵着她。而且,徒短裤呈现出来的结实度和敏捷度融合而成的奇妙曲线,绝对不是雏子周遭其他人所拥有的。加上他天真无邪却又带着些许成年人气息的笑容,是雏子过去的世界里无法发现的,更何况也不是年幼的少女所能模仿的。少年全身都是那样的不可思议、崭新、无法触及,这些全都在少女面前毫不吝啬地散发出来。少年从那时就很有自己的兴趣,自己一个人进行各种调查的「魔法」,少女始终听在耳里。但是对少女来说,或许少年本身就是「魔法」。

  少年教她各种事情,诸如,虫是用脚听声音;不论在世界任何地方,都找不到绿色花朵;钻石和煤炭其实是相同的物质所构成;狗能听见人类耳朵听不见的高音;蜜蜂可以看见人类眼睛看不到的光线;恶魔本来是天使;深海里也和地面一样会下雪;所谓的舞蹈病就是一整天疯狂跳舞的疾病;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被称为「姆大陆」的大国家沉人海底;从月球传来的亮光需要一秒多才能够抵达地球;我们看见的太阳光是八分十九秒之前从太阳照射出来的,北极星则是一千年以前的光,望远镜能看到的星球,都是几万年、几百万年、几亿年以前的模样。

  在这些无数的星星之中,一定有像我们地球一样、有人居住在上面的星球。

  少年的每一句话都具有令少女心跳加速的充分魅力。教导少女有关侦探小说魅力的人也是这个少年。两人经常玩「侦探游戏」的一种躲猫猫,此时,少年瞬间成了魅惑性十足的侦探,而且很轻松就将凶手揭发出来。

  少女总是追在少年身后,穿过黄杨围篱,进入桧树林。那一带是两人的秘密基地,少年的星空图表和各式各样的彩色圆形玻璃碎片也藏在那个地方的某处,从山毛桦、枫树一直到公孙树底下都有。少女紧追着少年跑,但少年不会忘记伸出温柔的手。在夏日的艳阳下,从供水塔到仓库后方,攀过像小山丘样高的木材堆,两人总是奔跑前往。

  然后,在夏季即将结束的某一天,少年突然不见了。

  那也被认为是一种「魔法」。炫丽展开的「魔法」就这样宣告结束,接着来到下目黑家中的是年轻的阿姨。雏子母亲的妹妹杏子因为富山老家的双亲去世,所以被收留到姊姊家。对雏子来说,因为与其说是阿姨,不如说是姊姊的杏子的出现,展开了另外一个新的季节。

  时间缓慢地刻划了十年的昼与夜。然后,雏子在偶然的机缘下与布濑重逢。布濑已经彻底改变了,尽管容貌还残存些许昔日的轮廓,但留着刺眼的胡髭以及尖酸刻薄的语气,绝对令人无法从「阿呈」少年想像出如今的模样。他那独一无二不可思议的笑容,已经转变为神经质且又充满讽刺,虽然知道关于魔法方面的知识,却已非昔日所能比较的精深。雏子始终无法从布濑身上,感受到昔日少年的气息.

  但是,如此重大的变化,离子绝对不认为是魔法.

  对离子而言,所谓的魔法在那个暮下的某一天已经结束了.

  10.露出獠牙的恶意

  「但是,那个什么爱哥宁和这次的事件又有什么关系?」甲斐叹息似地开口,「这次的事件模仿奈尔玆的小说,也是连续杀人事件,而第二次的杀人就是使用爱哥宁毒杀吗?我们根本无从取得这种药品,若能取得,也只有唸药学系的你了。所以,不要太吹毛求疵了,把焦点集中在人际关系上面吧!因为问题在于与真沼扯上关系的背后人际关系。」

  对此,仓野也无反驳的余地。「你这么说很有道理!在梦境里的重大发现,结果应该也只是不具意义的巧合吧!但真沼被杀害的理由,我怎么想都只有一个……咦,怎么都是一脸意外的表情?你们应该知道吧!如果真沼被杀害,绝对和他本人的美貌有关。」

  羽仁也接着说:「我也持相同的看法,一般说来,不可能是因为财务纠纷,所以动机必须是精神方面,或是形而上的。你想到的可能是所谓《来自美少年的悲剧》吧!确实有可能……凶手很可能私底下暗恋真沼,刚好在那天,再也忍耐不住地将热情倾注于杀害真沼,目的当然是让真沼完全属于自已……舞台是密室。但又不想让真沼的丑陋尸骸暴露在众人面前,这么一来,不只是凶手本身,最好也不让真沼的尸体留在现场……于是进行让真沼完全属于自己的仪式……应该没错,这样就有合理的说明,说明为什么必须带走真沼的尸体的原因了。」他呼了一口气,接着又说:「但是,如果提到带走的尸体后来如何了?这又该如何做进一步的了解,总不可能像乱步的《虫》(编按,,一九二九年出版)那样……只要一想到就令人毛骨悚然。」

  「但是,这样的思考还是无解,甚至连凶手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仓野像是在扫除妖异的幻想似地说道,「只是,无论动机或行凶方法如何,都无法想像雏子会是凶手……怎么了?雏子,妳从刚才就一直沉默不语……」

  雏于慌忙开口,「没事!我……我正听得有趣。」

  说着,嘴角浮现可爱的微笑。其实,她觉得自己看起来有点落落寡欢,害怕被认为自己有什么心事,但很意外的,竟能说出如此开朗的话来,这让她自己也安心了。

  「可是,不知道凶手是谁,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呀!重要的是,调查所有人的血型应该会有助于推理吧?虽然还不清楚那面镜子卜溅到的血迹是否为真沼的鲜血,但如果连尸体也一起消失,那么,各位应该让警方知道这次的事件。凶手若是有这样的计算,因为杀人方法的关系,缺乏真沼的鲜血,或许会使用自己的血洒在镜子上……事实上,我要仓野调查血型,或许正好触及了凶手的盲点。」

  「很有道理!那就当作是参考吧-我是O型。」仓野说。

  羽仁接着,「我是B型,根户也是。」

  「我是AB型.如果没有认识AB型,应该很无趣吧!」布濑语带讽刺.

  「很遗憾,我是O型.」甲斐反唇相讥,「对了,有件事可不能忘.离子,在爱丽丝梦游仙境里应该也出现过,玫瑰花应该说过:从我们开始的话,那就是很没有规矩.是不是?」

  雏子回应:「不好意思,我也是AB型。」

  「别再互耍嘴皮子了。至于其他人,我只知道曳间是A型。」

  「以前聊到血型的话题时,我会问过,杏子是O型,还有,奈尔玆和霍南德是A型。至于影山就不知道了……」仓野含糊带过。

  布濑接腔,粗声粗气地回答:「B型。」

  这时,甲斐说.,「好,这样全部都清楚了。结果,AB型只有布濑和雏子吗?恩,关于血型方面,这样应该可以结束了吧!反正仓野不久就会展现他对于血型的知识了。真是的,就是有人喜欢卖弄,才会如此不可收拾,不走推理的正途,只是不停在四周插花装饰!」

  甲斐挺直身子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还以倨傲的语气打算继续说下去,但布濑却将抽完的菸斗撢掉烟灰,出声制止甲斐。「哈哈哈!但事实上,你也只是口头上说得天花乱坠,根本也没说出任何的推理内容!」

  甲斐猛然停住脚步,回头望着布濑。「哼,我可不会轻率就提出可笑的推理,在我灰色的脑细胞里,总是一步步确实地剖析事件的谜团!」

  这时,布濑忍不住低笑出声,「喔?真的吗?」

  这句话顺利地让甲斐的神情一变,瞬间涨红了脸,青筋明显浮现。

  「什么意思?」像是有痰卡在喉咙的低沉声音。

  雏子瞬即心想:糟糕!

  但布濑脸上仍保持讽刺的微笑,似是故意要刺激甲斐的自尊心。「不管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有过什么样的推理?虽然我这么说很难听,但事实上你可能连关键点都还没找到吧?哈哈,生气是不行的,只是证明我说的没错!如果你有办法推理,为什么要那么生气?……其实,坦白说出来就好了嘛!像这样只会把别人的推理贬得一无是处,不是很可笑吗?」

  甲斐的额头本来就很多皱纹,现在又更多更深了,两眼瞪大,身体微颤。其他人呆呆看着事态的发展。雏子觉得自己仿彿可以看见甲斐充满血丝的眼中,急速丧失理智的样子。

  「你说什么?」

  「你听不见吗?要知道……虽然你可能不高兴,但这次的案子发生于侦探小说迷的聚会中,与其急于下结论让事件坠入五里云雾,倒不如耐心仔细检讨事件外貌所展现的每一种巧合。你可能不一样。但是,凶手爱自我表现、喜欢巧合的可能性相当大。当然啦,如果你是嫌犯,大概就不必进行如此麻烦的推理竞赛了!刚才有人提到犯罪的原因在于真沼的美貌,若从这条线追查,我想,你是凶手的可能性极大。」

  「胡说!我可没这种癖好!」甲斐口沫四溅,大声嚷道。

  但布濑仍是带着笑容,「没这种癖好也一样,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思考。也就是说,凶手忌妒真沼的美貌……尽管他那罕见的美貌乃是与生俱来,但凶手却认为不可原谅。若是这样的话,符和凶手的人还有比甲斐你更加合适的么?」

  甲斐脸上的青筋暴窜得可怕,全身像在空中伸展,掠过无数次的颤抖。其他的人不知如何是好,只是静静听着甲斐的咬牙切齿声。

  在空气微微晃动一阵子之后,甲斐突然跳起来,瞬间冲向房门,响起震撼的关门声,甲斐已消失于门外。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也太过份了!」愕然片刻之后,根户终于开口。

  但布濑却毫不在乎,「没关系、没关系,这些话对那家伙没什么影响。」

  「喂,布濑。」仓野插话,「你该不会是知道了什么吧。.」

  布濑直到这时才睁大了双眼,「知道?我能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但这就怪了!奈尔玆的小说也一样,我怎么也搞不懂其中关于甲斐的描述。」

  「我也有相同的感觉。为什么只有关于那家伙方面,描述的简直是另外一个人。」

  「还有,描述当然是重点,但我最在意的是,奈尔玆从甲斐手中接过《花语全集》的那个情节,那个部份总让我无法释怀。那篇小说中偶而会采用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事,虽然听说那本书其的是甲斐发现买来送给奈尔玆的,但是关于该部份的描述……我只能说,那种言语间的转折,似乎在意味着什么。」

  「喔?你是说那个郜分吗?」布濑也若有所思地点头,「那个部份的暗示,大致上我可以猜测出来……恩,虽然是极无聊的小事。原来你没发现?」

  仓野似乎有些惊讶,「究竟是怎么回事?」

  「事实上,甲斐这家伙有顺手牵羊的坏毛病。」布濑说着,上半身前倾。「我也曾亲眼目睹过一次。曳间很可能早就知道了……在那篇小说中也有吧?翻过来看封底时,忘了把旧书店的价格标签撕掉,标签还是以浆糊牢牢贴着,我因为在现场见到,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奈尔玆应该也是明知道才这么写的。应该说那家伙也是眼力一流吧!也就是说,奈尔玆不认为在旧书店买回来的书会留下价格标签,为了暗示很可能是趁店员不注意而顺手牵羊,才会作那样的描违。在那之前,也述及甲斐的房间里两把木头椅子,也是从附近的小学里偷来的战利品,其重点应该是奈尔玆对甲斐的一种忠告作用i呵呵,好一个温柔体贴的忠告。但是却白费心机了,在知道甲斐是那种人之后,奈尔玆一定也明白,忠告对那种人是不适用的。当然,或许这样的安排对甲斐而言不能说是不幸,理由在于,只会靠顺手牵羊之类的行为来体验刺激滋味的家伙,不可能有办法计划执行像这次如此玄妙又不可思议的犯罪。甲斐虽然带着愤怒离开,但对于自己能被排除在这次事件的嫌疑之外,应该反而很高兴吧!」布濑愉快似地说着,点燃第二口菸斗。

  「哦,是这样吗?我完全没注意到。」仓野很没面子似地拨起头发,「这么说,在《如何打造密室》中,或许都是以这种感觉,暗地交织了给予每个人的讯息也说不定……这可就令人担心了。在最后一节,奈尔玆对我说,也就是对仓野说,『你应该早就看穿真相了吧!』先前我还自认为是高估了我的侦探能力,但现在回想起来,那也许是在讽刺我:你读了小说,很善于猜出凶手身份,但是对于现实发生的时间,却简直是上不了台面的人吧!假设真是如此,那我就不得不佩服奈尔兹洞烛先机的眼光了.因为事实上,我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根户也伸手抓抓鼻头,「别这么说!对不对,羽仁?」

  「没错!」羽仁露出苦笑,「反正,只能希望这次的事件完全是个闹剧。」

  「是呀!可是……」雏子终于开口时,房门突然响起喀嚓声和门把转动的声音。

  霎时之间,在场的人似乎都抱着如果是真沼就好了的念头。也认为可能是刚才负气离席的甲斐再度回来。但出乎意料之外,出现的是杏子。

  「嗨,杏子,妳迟到了!都快十点了。」根户说着,想举手打招呼。

  但杏子满脸严肃,只是静静地望着众人。

  「怎么了?妳没遇到甲斐吧?」

  杏子只是默默摇头,缓缓走近雏子。

  很明显,谁都看得出来杏子的模样不寻常。脸颊苍白,也丝毫不理会被风吹乱的长发,慢慢站在雏子面前。虽然仅有两、三秒,但大家内心都被煽起莫名的不安,偷偷互相看着对方。

  「雏子。」

  「干嘛?」雏子怯声回应。

  「没什么,妳冷静听我说…我接获通知,姊姊他们,不,也就是妳的父母亲今天不幸意外死亡的消息。」

  突然,死寂的沉默降临。

  假装乖巧却伺机行动的现实,骤然露出獠牙扑袭而来。他们的确鲜明地看见那种景象!白色房间瞬间转变成暗红色,露出如软体动物般的凶悍形状缓缓地垮下来。所有人都被冻结了,恍如比看见现实的鲜血还要更鲜活地呈现在他们面前的一齣杀人剧。

  无止境的沉默!而且,似乎永远无法恢复原貌,持续着微微耳鸣的漫长沉默。

  但是,根本没多久时间,雏子就大声叫着「骗人!」同时激烈地痛哭出声。

  蹲在杏子脚边,持续不停啜泣的雏子,早已不是什么爱丽丝了,看起来只不过是个很寻常的十五岁少女。

  然后,几乎在眨眼之间,一星期的时间流逝了。真沼依然没有露面,恶意又滑落在恢复静谧的世界一隅,而且没有让人看见它的真面目。因为车祸而死亡的雏子双亲葬礼,也毫无停滞地完成了,现在剩下的就只是两人身上的丧服。谜团依然残存,在咬紧牙根的两人面前,时间像在嘲笑、轻蔑一样、像牙齿脱落般自然流逝。

  这一切也像是漫长的、倒错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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