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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斯比乌斯烦躁不已。
说起拉斯比乌斯,他正是海利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骑龙队将军。建立了众多功勋,其名声不仅在国内,在西方一带也广为人们所知晓。由于对王家宣誓了绝对忠诚,所以当海利奥因内乱变得异常混乱时,他也依然驻留于一座古老的城堡中,与部下们共同一手承担了抵抗谋反势力的任务,英勇无畏地坚持战斗。
然而,如此的他却突然不知去向,人们纷纷传言说恐怕他已战死了吧。
然而正是这位拉斯比乌斯。
他却还活着。不止他一个,他与侍奉艾拉贡王的三百名骑龙兵一起,正藏身于这贝尔加纳山岭中。
会令人联想到锯齿状獠牙的这连绵山峰的某处,有一个东西走向幅度较宽的溪谷入口。在逃亡中发现了这里的拉斯比乌斯用石块在山谷入口堆出了一个临时防御壁。包括自己在内的主队五十余人就居住在这断崖下凹陷的洞窟中。而剩下的人则依照小队单位进行划分,在能够躲避雨露的场所待机。
附近有一条河川的极细支流正好流经拉斯比乌斯他们所在的洞窟中,想必这洞窟就是水流长期冲刷岩壁所造成的吧。多亏了这点,起码不会发生饮水不足的状况。小队的人也时不时来这里打水。——然而,粮食可就没那么容易解决了。
海利奥落入谋反者之手还不到一个月。能带出来的粮食非常少,根本无法填饱肚子。当这部分弹尽粮绝后,唯有将随行的马匹与龙杀了烤来吃这一条路了。这对骑龙兵来说可谓是耻辱。但他们依然撕咬着自己的爱马或龙的肉,带着泪水一起吞咽了下去。
如果逃亡的只有他们的话,定会忍不下这种屈辱,抱着同归于尽的觉悟攻入海利奥,然后一切就到此结束了吧。拉斯比乌斯决不恐惧死亡,但他却有着不得不去守护的存在。这甚至可以称为他唯一生存希望的存在,正是艾拉贡王的遗孤洛吉。
那是在拉斯比乌斯还在海利奥内部持续着抵抗运动的时候。
宫廷大部分区域已被占据,哈得洛斯王与洛吉王子依然生死不明。然而,数名侍女却突然带着洛吉顺着宫廷的密道逃脱,并找到了拉斯比乌斯。据说,她们费尽了千辛万苦也只能带着王子一人逃离了那里。
这一时刻,拉斯比乌斯做出了暂时撤离海利奥的决定。如果在这里继续战斗下去,只会给王子带来生命危险。只要第一王位继承人还活着,无论任何人,都无法自称正统国王。也就是说无论海利奥诞生了什么伪王、僭王,也不过是迟早会被取代的存在罢了。
拉斯比乌斯带着部下与王子逃离了海利奥,藏身于这个洞窟。
定要亲手夺下海利奥,并将其归还到正统王族的手中——这就是他的愿望。也正是因为相信自己能够完成这一任务,所以无论怎样的艰辛,他们都能忍耐。士兵们的身躯虽逐渐消瘦,但他们目光中的锐利却日渐增长,全身渐渐发散出一种近似于磨亮刀刃般的气势。
他们就像是等待着猎物的食肉动物,静静地等待时机。小心翼翼、慎重地让自己的人潜入海利奥内部,果然得以和藏身于海利奥内的艾拉贡王部下的士兵们取得了联系。
随即最好的机会终于到来了。为了应对从艾门出兵的格尔达军,大部队离开了海利奥。很多人都主张应该立刻攻进去,但拉斯比乌斯依然保持慎重。倘若部队在行军中途折返,海利奥将会再次为这回马枪所引发的内乱而生灵涂炭。
应该看准部队与格尔达军正面冲突的那刻才开始行动。为此,在部队行军过程中,己方的行动只限于增派了潜入市内的人手而已。
(然而——时运不济。)
太失策了。
就在格尔达军与海利奥军的战斗打响,拉斯比乌斯终于打算开始行动前,海利奥却已瞬间沦陷。
同时在柯尔德林丘陵的战斗中,海利奥也败退了。这两者都是由于佣兵队长格雷冈的背叛所致。与格尔达军会合的格雷冈部队在战斗开始后还不到两小时就离开了丘陵地带,半天后,先遣部队就抵达了海利奥,拉斯比乌斯彻底错失了良机。
伪王迦拉几乎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被带走,并在海利奥市内被公开处决。
“能讨伐迦拉的应该是我们才对,却被区区一个佣兵横刀夺走。这是最……最不能宽恕的!”
拉斯比乌斯还记得从海利奥赶回报信的士兵满脸泪水,不甘心地高声咆哮的那景象。
“那个……那个叫玛丽莲的狐狸精。她果然和契利克有勾结。格雷冈并非因为和契利克王闹不和才不给赶出来的。格雷冈一开始就是依照契利克王的奸计,装成被赶出来的样子来到了海利奥。王妃也是因为清楚这一切,才会将那只卑鄙的老鹰迎入国的!”
其证据就是,在如此短时间内海利奥统治者的名字频繁更换的这时,契利克却突然出动了部队。并非为了向海利奥派出救援。他们沿着与陶利亚的国境线布下了阵地。如此一来,不得不紧急摆出迎战态势的陶利亚便无法向海利奥送去援军了。当然契利克的目的就在于此吧。他们虽然没有直接攻入陶利亚,但至今仍未撤去阵势。
在海利奥沦陷的如今,陶利亚已经无法轻易出兵了。海利奥、契利克,无论选择哪条进军路线,都有遭到夹击的风险。
(弄得不好,照此下去会陷入胶着状态。)
也难怪拉斯比乌斯会愈发焦躁。因为他们必须咬牙忍耐,等待着下一次机会的到来。
然而从队伍当前状况来考虑,就算拖延,最多也只能拖个两、三周左右了吧。哪怕将武器卖给附近的游牧民族用来购买粮食,也无法保证不会发生被对方怀疑,最终有人向海利奥通风报信的情况。毕竟现在格尔达军的势头犹如破竹,打算与他们取得联系来求生的人一定也很多。
(但是,我不同。)
拉斯比乌斯这么想。只要正统的王在自己这边,他就不会饥饿,也不会疲劳。不,就算存在这种感觉,哪怕到临死前,自己也绝不会考虑什么保身之策。他就是这样的男人。
部下们也都一样。那天,拉斯比乌斯巡回了包括洞窟在内的部下们置身的各个场所。士兵们的面上充满了沮丧与疲劳之色。可就算如此,他们依然残留着些许的力气。好歹主将拉斯比乌斯是个这种性格的人,他们之间为钢铁般的羁绊所紧密相连。
(然而,)
现在,洞窟内却出现了可能扰乱这一切的不安定因素。顺着表面略显湿滑的岩石向前走一段路,一切元凶就在那里。只见他偏偏正在和洛吉交谈,拉斯比乌斯不禁皱起了鼻子。这名男子佩戴着面具。
前天,拉斯比乌斯突然接到报告,
“克伦回来了。”
克伦,听到这个名字并没有立刻反应过来,但当看到他的脸的时候,这才想起他原来就是那个骑龙兵见习生。那是在迦拉刚登上王位的时候,由于周边警卫还很松懈,所以他派遣了数人扮作佣兵潜入陶利亚负责收集情报。克伦就是其中之一。
克伦参加了柯尔德林丘陵的战斗。亲眼目睹了格雷冈的背叛行径,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这名见习士兵充满了悔恨与愤怒,含泪诉说着一切。拉斯比乌斯虽然对他的辛苦表示犒劳,但克伦并非一人,而是带着陶利亚的将领波旺,以及数名佣兵一起回来的。其中一人带着面具,是个来历不明的剑士,但据克伦的说法,他们每个人都具备相当的实力。
“一定会在夺回海利奥的时候派上用处的。”
由于波旺失去了意识,拉斯比乌斯为他安排进行治疗。虽说没有多余的物资,但他毕竟是陶利亚的将领。考虑到他一定会起到作用才会做出这样处置。
然而佣兵中有三名是梅菲乌斯人。与一般泽尔德人相同,拉斯比乌斯也憎恨着梅菲乌斯。十多年前与梅菲乌斯的战争中,他与父亲共同参战,父亲在梅菲乌斯的奇袭中失去了生命。
话虽如此,拉斯比乌斯还是对部下们贯彻了绝对不准出手的命令。内讧的丑陋及空虚,他早已在海利奥亲身体会过了。在体力与精神逐渐逼近极限的现在,支撑他们的只有夺回海利奥这个夙愿。但反过来说,无法与他们共有这种夙愿的人,哪怕是己方,也会成为扰乱这种羁绊的障碍。
(可如果将他们赶出去,就有可能暴露这里的位置。)
万不得已的时候,随便找个理由杀了他们就行了。对拉斯比乌斯来说,让洛吉成为下任海利奥王才是无可取代的正义。为此,他做好了背负各种骂名的觉悟。
时间稍微回溯。
欧鲁巴依然戴着面具,背靠岩壁,打磨着剑。这时希克正好回来。
“情况如何?”
“还在因高烧而呻吟。肩膀的伤口姑且不论,背上中了子弹。虽说多亏了甲胄没有伤到内脏,但子弹碎裂,还嵌在肉里。”
波旺还没有恢复意识。应了一句“是么”,欧鲁巴用磨亮的剑身映照出自己的模样。
多亏了流经洞窟的河川,饮用水相当充足,但这三天以来几乎没有吃过什么像样的东西。饥饿招致了焦急与烦躁。塔尔科特和基利亚姆那种急性子的人甚至几乎每天都和海利奥的骑龙兵们发生冲突。而每次都是斯坦和希克负责阻止。
不止欧鲁巴他们,连骑龙兵们的心情也开始焦躁了起来。除了等待时机以外几乎无事可做,他们每天都围坐成一圈,辱骂格雷冈及契利克。与此同时,憎恨的矛头也指向了海利奥王妃玛丽莲。
成了海利奥国王的格雷冈居然不知廉耻地又一次希望玛丽莲成为自己的王妃。而玛丽莲也同样,再次当即接受了请求。如此一来,海利奥的王与王妃,两位统治者均成了契利克人。
“不过海利奥还真是灾祸连连呢。”希克叹着气说道。他也已经累了。“国王战死,刚发生谋反不久,这回又换成招揽的佣兵队长背叛。这种时候最大的受害者总是无力的民众呢。光是红鹰他们胡作非为倒也算了,格尔达军甚至会将民众挟为人质,或是将他们送去当祭品——”
沦陷之日,海利奥内的光景可谓凄惨至极。佣兵团的人为了比同伴多抢到一点财物,对商铺和民家肆意翻砸,胆敢违抗的人被毫不留情地斩于刀下。甚至可以说,到了没有一条街道听不到女性悲鸣声的地步。
要说担心现在是否还是这种情况的话,事实上,当格雷冈成为国王的那刻起,事态就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控制。
应该说,由于再也不是佣兵团团长,而是成为了国王,格雷冈反倒得以维持了某种意义上的理性。可若要问海利奥是否成了一个能过上比以前更为健全生活的场所,那回答当然是否定的。
“格尔达直属部下的几名祭司进入了宫廷,似乎要求每天都必须奉上十数名祭品。接到国王命令的士兵们每晚都会在市内出现,挑选成为祭品的民众并带走。如果有家人敢拉着他们不放,大声哭喊着企图阻止的话,那这些家人也会被当场抗到肩上,一并被带走。”
“够了。”
“但愿凯依和尼尔斯能平安无事。毕竟他们俩已经被红鹰的人盯上了……”
“我不是说够了吗。别说了!”
欧鲁巴突然大声怒吼。希克不禁吓了一跳,但当看到已然完全用蛮力磨剑的欧鲁巴那样子,他闭上了嘴。
在逃亡过程中囤积于欧鲁巴胸中的满腔怒火带着吸附性,呈粘稠状贴在体内消之不去。一想起那个叛徒格雷冈居然成了国王留在了海利奥,鲜血就沸腾得令人难以忍受。
(居然敢对我挑衅。)
当替身的那段时期,欧鲁巴很喜欢玩策略。而正是被策略击败的事实,更是给欧鲁巴的憎恨火上浇油。他甚至掀起了想单身一人策马冲入海利奥城内的冲动。
这时,
“砍了莫洛多夫一下的剑,就是这把吗?”
耳边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向这里走来的少年正是艾拉贡的独子洛吉。数名人员陪伴他的左右,但他们的表情露骨地表现出不想让区区佣兵接近洛吉的心情。少年本人满是雀斑的脸上闪着好奇心,认真地凝视着欧鲁巴的手中物。他年仅九岁。
“说起加旦的赤龙,那可是丝毫不比拉斯比乌斯逊色的武将哦。汝比拉斯比乌斯还强吗?”
虽说身为王族,但想必也没能获取充足的营养吧,削瘦的面颊上隐约沾着尘土,唯有双眼灿灿生辉。
“这问题很难下定论。”欧鲁巴毕竟无法无视他,将剑置于地面。“而且,我也并非胜过了莫洛多夫。从正面用枪刺突是根本无法触及他分毫的。若想通过单挑的方式击败他,一定很费功夫。”
“那是当然。据说莫洛多夫一旦骑上马就是天下无双的。”很像王族出身男孩的性格,喜欢战争故事。洛吉提出了个很中肯的疑问。“据说无论哪个国家的战术家,都在盘算着如何将莫洛多夫从马上拽下来。究竟是该用子弹、箭矢进行射击,还是该派出大型龙威吓他的马匹呢?”
“向对方送上充满魅力的母马您看如何。”
欧鲁巴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令一旁的希克也傻了眼。并非想调侃对方,而是这样的对话对他而言根本无关紧要。当然,随侍在王子身后的侍从们脸上的表情顿时严厉了起来。
“只要能准备甚至能令莫洛多夫的马忘记战斗的马匹,想必莫洛多夫也就无法发挥人马一体的实力了。”
“或许这也是个办法。”欧鲁巴意外的答案令洛吉非常愉快。“那么,人类要怎样才能挑选出充满魅力的马呢?能分辨出美与不美的区别吗?”
“我友人中,有位能听懂龙『声音』的天才。或许,能分辨出马匹美丑的人物同样存在——”
“你说话的方式还真像王侯贵族呢。”
拉斯比乌斯这时走了过来。视线略抬的欧鲁巴连礼都不行一个。
将军的面庞虽和其他士兵们一样,也显得有些削瘦,但他穿着甲胄的身躯依然威风凛然。三十五岁。原本就有些上扬的眼角由于削瘦,亦或是由于积攒了一个月的恨意与怨念,看上去吊得更高了。一旦瞪起人来,容貌更显骇然。
可欧鲁巴依然淡然应对,
“恰恰相反。正因为不识王侯贵族为何,才不懂何谓正确的言谈举止。若多有冒犯,我表示道歉。”
“你这家伙——”
海利奥猛将的表情愈发凶狠,周围的人们纷纷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时,
“拉斯比乌斯。”
洛吉插入了两者中间。向他披露了欧鲁巴的『妙计』,并询问部下中是否有熟悉马匹的人。拉斯比乌斯不禁苦笑,
“我找找看吧。好了,殿下。该是念书的时间了,请这边走。”
洛吉向欧鲁巴转头露出了一个笑容,便离开了。
“真是个开朗的孩子。”希克说道,“那种开朗也在一定程度上救了周围的人。如果能活着夺回海利奥,或许能成为一个很好地国王呢。”
“或许吧。”
“不过,那个孩子反倒更为成熟呢。你这无论见谁都一副针锋相对的样子,就像是回到了从前。”
“少啰嗦。”
欧鲁巴不悦地扭开头。
当然,他也明白就算对拉斯比乌斯摆出无礼的态度,自己也没有任何好处。但充斥内心的焦躁与憎恨决不会比拉斯比乌斯逊色。恐惧敌人的影子逃亡的时候,他回想起了幼年时期自己被赶离故乡村庄的那时。
(该死。)
自己难道不是为了避免那种事再次发生,为了再也不被夺走什么,才拿起剑的吗?
(一定要取下那家伙的首级。)
若不能骑着格雷冈那令人厌恶的嘴脸,由双腿间俯视他,自己这口气就咽不下去。
正如希克指出的“就像回到了从前”。
他,正逐渐变回那想仅用一把剑来维护自己的面子与生命的,一名单纯的剑士。
2
“让开,让开!”
海利奥大道上,身着赤红甲胄的男人们奔跑着。其实他们根本不需要特地大声驱赶人,路上根本看不到多少民众的身影,但红鹰的佣兵们却依然刻意摆足了架子。
海利奥沦陷的那天,都市内到处可见打砸抢烧的人。说是为了搜寻藏在民居中的正规士兵,但这并非他们全部的目的。总之,佣兵们看到什么就抢什么,一看到年轻女子就将他们拖到小巷中,企图反抗的男子都被逐一杀害,住家中也被彻底砸毁。
人们纷纷将大门紧锁起来,为了不被佣兵们盯上而屏息凝声。只有一名商家的老人在二楼窗口偷偷窥探他们,可当他的视线移至中央士兵们拖着的那台古老大炮上时,顿时惊恐地浑身颤抖,迅速离开窗口,害怕地紧抱起孙儿们。
红鹰佣兵们的目的地,是龙神教的圣堂。
毕竟领袖是那名将自己标榜为龙神教司教格尔达的男子,因此格尔达军从未向圣堂及神殿发起攻击。可正因为这点,不少人开始传言说,海利奥的士兵们正躲藏于其中。前些日子,红鹰的佣兵们企图强行搜查这里,但龙神教的司祭们以
“佩戴武器的人不得入内。而且今日,格尔达的使者也身在其中。”
为由将他们赶了回去。
起初一阵子曾因害怕与格尔达军发生冲突而被迫撤兵的佣兵们,现在却开始产生了海利奥是自己囊中之物的意识。在彻夜喝酒闹事至天明的这期间,渐渐被内心的这股恨意所驱使。
其中一人忽然,
“反正格尔达军不过是他国部队的乌合之众。根本无法和我们这种团结一致的部队相抗衡。”
如此口出狂言,
“没错,如果敢反抗我们,就把他们从城里赶出去就行了。”
名为瓦吉姆的炮兵队长立刻煽风点火。
基于这事,他们才拖着炮向那里进发。目的当然是狩猎海利奥士兵,但到了当前这个地步,手段已然转变成了目的。为满足他们孩子气的报复心理,他们将大炮安置在了圣堂前。
瓦吉姆也是个泽尔德人,但在佣兵生活过程中,由于长期与他国出身的人接触,对龙神的恐惧心与信仰心早已彻底淡去。原本红鹰中有见不得人过去的粗暴分子就比较多,而成了一国支配者的现在,他们的气焰已经嚣张到连神明都不怕的地步了。
他们用炮弹在圣堂前开始了威吓射击,表达了他们会持续轰炸的意向。这次,连司祭们也只有脸色铁青躲在圣堂内面面相觑的份了。但是,
“请等一下。”
此时,出现了一名意料外的人物。
是玛丽莲。她穿得犹如古代泽尔德人的王妃,由侍女们捧着自己长长的头纱。在太阳高照的白天外出时,玛丽莲总喜欢这身打扮。这一定是为了彰显自己的权势吧。
“这不是王妃殿下吗。”
瓦吉姆姑且摆出殷勤的态度躬身一礼。尽管如此,偷瞄王妃性感十足肢体的眼神中却没有半点敬畏之色。
(连续更换男人来保住自己性命与权威的女人。)
表情中甚至可隐约窥得这样的嘲讽之意。
光是嘲讽也就算了,现在的玛丽莲却前所未有地集中了海利奥民众的憎恨。自格雷冈成为国王前,直至今日,能始终维持相同权力的只有她一个。在红鹰内乱期间,企图反抗的士兵与贵族们大多都被杀害了,存活的那部分也都被一个不剩地抓了起来。他们受到的待遇简直畜生不如。
(与格雷冈,还有格尔达军勾结的正是玛丽莲。)
最近甚至开始煞有其事地盛传起这样的说法。对现在的海利奥民众来说,比起格雷冈、格尔达本人,玛丽莲才是他们最为憎恨的存在。
以瓦吉姆他们看来,虽然称谓是王妃,但她不过是『头目的女人』罢了。除此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值得害怕的因素。
“你们给我立刻滚离这里。”
玛丽莲满不在乎地说道。愠怒地微抬下颚,冰冷的目光投向瓦吉姆。用就好像对方不过是一颗妨碍自己走路的石块似的口吻。
瓦吉姆脸涨得通红。
“这……这根本不像是一位王妃会说的话呢。将海利奥士兵一个不剩地抓起来可是格雷冈王的指令哦。如若企图掩护那些抵抗搜查的家伙,就算您是王妃——”
“就算是王妃,你又想如何?”
瓦吉姆顿时沉默。他明明比王妃要高,但却有一种被对方从高处俯视的感觉。
“我时常到这里来。如果司祭和巫女们有藏匿士兵的话,我一定会发现的。但我从未在这里见到过什么军人。除了你们以外。”
“但……但是……”
这时,王妃突然用手背轻靠嘴唇,高声笑了起来。
“而且,你们居然把大炮拖到这里,还穿着甲胄出现,这也太夸张了。这里可没有任何人会佩什么剑或是火枪。龙神教究竟哪里惹到你们了?”
被这么一数落,全副武装气势汹汹冲来这里的他们,顿时就像是幼稚的孩童在玩耍场所被大人教训了似的。瓦吉姆忽然觉得这身本应庄严肃穆的甲胄打扮是如此的丢人。
(该……该死的。)
事实上,除玛丽莲以外,现场没有任何一个人在笑,可瓦吉姆却仿佛感到四周处处都躲藏着海利奥的民众,而他们的脸上全都贴着嘲笑的表情。
“这……这件事……”即便如此,瓦吉姆依然瞪着玛丽莲,死鸭子嘴硬,“这件事,我可不能不向陛下禀告呢。”
“一切随你高兴。好了,没其他事了吧?那就给我速速退下。”
玛丽莲面不改色。丰满的唇边残留着一丝笑意,当着瓦吉姆他们的面,步入了圣堂。
太阳下山后过了一会儿。
结束了沐浴的玛丽莲正在卧室中任由侍女们梳理着自己的头发。格雷冈突然踩着粗暴的步子前来造访。由于玛丽莲的梳妆打扮还未完成,他被迫停在门外争论了两句,可现在已经没人能违抗格雷冈了,他很快便同样粗暴地推开了门。
大步跨入房内的格雷冈就像是一匹混入宫廷中的野兽。但是,
“这不是吾君么。”
玛丽莲露出了与面对瓦吉姆时相同的平静笑容,向他问候。自格雷冈逼迫她成为自己妻子的那天起,玛丽莲就这么称呼他。声音与表情中没有丝毫感到自己是个被命运捉弄的不幸女子的氛围。不如说,更像是习惯了该怎样应对追求自己的男性的感觉。
这态度反而给格雷冈的怒气来了个火上浇油,
“听说你妨碍了我的士兵吧。”
海利奥新国王张嘴第一句就怒火迸发。侍女们被吓得鸦雀无声,只会在一旁哆嗦。也难怪她们。宣布新王即位的那天,格雷冈的所作所为早已海利奥传开了。
一大清早,将被捕入狱的贵族们押到御前,格雷冈命令他们向自己宣誓忠诚。
胆敢拒绝的人就会被砍下首级。
同时被说成是,
“不忠之人。”
不仅如此,连宣誓忠诚的人也会被砍下脑袋。
“轻易换主之辈根本不值得信任。”
他笑着。
露出的牙齿上甚至都沾上了溅出的鲜血。
据说当时格雷冈脚下躺着十多具尸骸,可他居然放着不管,直接办起了即位酒宴。
玛丽莲命因恐惧而说不出半句话的侍女们从房内退下后,
“圣堂是格尔达军的魔道士们会造访的场所。就算藏匿着任何一名士兵,也会迅速被他们发现,一早就被捕了吧。应该说,值得庆幸的是他们不用白跑一趟,不是么?”
说得仿佛格雷冈的怒气不过是一阵微风般的轻描淡写。当然对格雷冈来说,对方刚指出的问题他早已心知肚明。甚至可以补充说,假如士兵们对圣堂发动了攻击,有可能会惹怒格尔达军,如此一来格雷冈也将会有麻烦。玛丽莲的行动才是挽救了自己的立场,这点他十分清楚。
无论私底下如何被人辱骂,归根结底玛丽莲还是有着正统血缘的王妃。娶这样的王妃作为妻子,就算格雷冈打肿脸充胖子地自命为『王』,也无法拂去出身底层社会的自己的自卑心。玛丽莲相当理解这一事实,所以她表面上始终贯彻着奉格雷冈为『王』的态度,就像刚才称呼他为『吾君』那样。但这样反而更令他恼火。如果她能直言你不过是块连手下擅自行动的士兵都无法控制的料,并表现出轻蔑之色,那反倒来得舒畅。
“这里是我的王国。一切都由我来做主。”
“如果格尔达的魔道士们也说出相同的话来,该怎么办?”
“什么?”
玛丽莲露出了神秘的笑容,没有再多言一句。格雷冈眼中顿时燃起了怒火。
(这只狐狸精,难道看透了我心中在想些什么吗。)
事实上格雷冈拿自称格尔达直属部下的那些魔道士们很没办法。向莫洛多夫等兵将直接下达命令的就是这些男人。他们不仅率领军队进驻了海利奥,还要求格雷冈提供一百人当祭品。此后每过两天,都要求向他们送去年轻男女各十名。起初格雷冈还以为这不过是开玩笑。毕竟如果真这么干,小小的都市国家很快就会毁灭。然而当被魔道士们斗篷下冰冷的目光盯了一阵,他甚至感到体温都在急速下降。
另外,据说近期格尔达将从艾门派遣新的部队作为援军赶来这海利奥。如果对方的人数继续增加,就算再怎么强调自己是『王』,格雷冈也将无法控制他们了。
生于战场,闯过无数修罗地狱,格雷冈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这梦寐以求的王国,却已早早地散发出死亡与毁灭的腐臭味。
忍下了诸多情感,格雷冈一字一句地强调。
“总而言之,不准你再做出这种任意妄为的行动了。”
“那是当然。”玛丽莲那珠圆玉润的嗓音笑道。“如果我们威武的国王登基才没多久就开始讨好王妃的传言流散出去的话,吾君你就没有立场可言——”
他突然一把拽起玛丽莲的下颚,用嘴唇令她闭嘴。
格雷冈那凶狠的双眼就在面前极近距离,玛丽莲的笑容却依然一成不变。充满嘲弄的视线,既像是魔女,又宛若少女。
格雷冈用没有拽着她下颚的另一只手强行将玛丽莲拉起身,并将她推在了附带天盖的床上。
格雷冈迅速覆上她的身体。
“不准你再多嘴一句。”
用嘴堵住了玛丽莲的嘴唇。焦急地推倒她,想确认玛丽莲的一切都是自己的所有物。持续当了三代王妃的女人丝毫没有抵抗。然而,在格雷冈与其肌肤相接的这期间,始终不由自主地感到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视线正在冰冷地嘲笑着自己。
3
欧鲁巴他们与拉斯比乌斯会合后第四天,波旺恢复了意识。当得知邓肯为了让自己逃脱而英勇赴死,躺在床上的他流下了眼泪。这天夜晚,欧鲁巴不知为何也被叫去参加了于洞窟深处召开的军事会议。
“我从克伦那里听说了。在柯尔德林丘陵撤退时,多亏了你的临机应变。如果你有什么能反败为胜的妙计,就说说看。”
长久以来,某种性质就始终与欧鲁巴如影随形。那就是无论是否有什么明确的理由,只要欧鲁巴自身在感情方面看某个人(不顺眼),那这个人物多半也会厌恶、不喜欢欧鲁巴。
拉斯比乌斯就是这样。
欧鲁巴根本不清楚海利奥的详细状况。但满腔对格雷冈怒火的他主张率少数精锐部队冲入海利奥,讨伐格雷冈。
“还真是英勇无畏呢。”拉斯比乌斯嗤之以鼻。“这事对你是没什么影响。可如若这作战失败的话,将会被对方觉察到我们还活着,只会导致我们的全灭。我似乎是太抬举你了。”
“什么!”
同行的希克慌忙安抚血气上涌的欧鲁巴。
拉斯比乌斯当然也不会坐等时机的到来。他已经与柯尔德林丘陵之战发生前潜入都市内的部下们取得了联系,为在海利奥内部发动抗争做好了准备。彻彻底底地调查了被捕士兵们的所在位置、警备情况等状况,打算救出他们并讨伐格雷冈。
但如此一来,规模约两千的格尔达驻留军就是个障碍。必须先让海利奥内的格尔达军行动起来才行。
“实在迫不得已时,”拉斯比乌斯锐利的目光凝视着海利奥周边地图,说道。“我们唯有向海利奥发动奇袭,将敌人引诱出来了。”
部下们脸上充满着悲壮的觉悟,点了点头。看到这副景象的欧鲁巴,
(哈)
真想嘲笑他们。从对方的规模来考虑,区区三千士兵发动的奇袭能诱来的部队规模可想而知。就算真的通过这种方法成功夺回了海利奥,以这点人数是否能抵抗得了格尔达军的进攻还是个问题。
希克费了好大劲才劝住了随时可能开口讥讽的欧鲁巴。
“你可不能太孩子气啊。”
军事会议后,希克的这句话令一旁的基利亚姆耸了耸肩。
“你咋现在还说这种胡话?这家伙本来就是小孩吧。”
“不,身为皇子的那阵子头脑还是很清醒的。看样子你手脚的力量似乎太强了。”
“手脚?”
“那边都半吊子,总会想先用武力解决问题。貌似若不给你的手脚加一点制约,你就不会想用头脑去思考问题。”
欧鲁巴感到越来越恼火,但表面假装不理睬对方。然而,
“拉斯比乌斯说的也有道理。就算现在暗算格雷冈将,对格尔达军来说根本不痛不痒。现在的格雷冈是王。不管他是如何登上王位的,也不管他身为一名王都干了些什么。如若失去了这位王,海利奥将听任格尔达的摆布。这样一来,城里的人就真的有可能全都被送去当祭品了啊。”
“你去哪,欧鲁巴?”
见欧鲁巴突然站起来,基利亚姆问道。而他只回了一句“没事”,便向洞外走去。因饥饿有些冲动的基利亚姆见他这种冷漠的态度不禁有些光火,也起身站起来的时候,
“算啦,你等等。”
“干吗。尽管我知道你总是帮他,但今天说什么都……”
“你看到他刚才的表情了吗?他一定有什么打算。这种时候的欧鲁巴的眼睛是最令人激动不已的,不是么。”
就算征求对方的同意,基利亚姆也不可能会回答。最后认识到争吵只会白费体力,他只得再次坐了下来。
另一方面,欧鲁巴这边,
“别走太远了。”
被负责望风的士兵叮嘱后,他在夜空下散起了步。
(王啊……)
希克说的没错。就算将身为王的格雷冈斩于刀下,满足了自身的复仇心,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起不了任何作用,究竟是对谁而言?)
失去了皇子立场的自己,究竟有什么必要为他人着想?然而,直至现在,欧鲁巴才回想起自己跨过大门赶赴战场的那时。
接受民众送行的那瞬间,对士兵们来说是一次隆重的场面。但对欧鲁巴本人来说根本无关紧要。因为海利奥既不是自己的故乡,这里也没什么熟悉的人。
但在他们中间只有两张容颜,只有凯依和尼尔斯的容颜。有他们送行的目光。他与这两人不过是一晚共饮至天亮的关系。可即便如此,当时的他们,确实将某种东西托付给了欧鲁巴。
(被家人与恋人送行的士兵们内心就是怀着这瞬间奔赴死地的。)
罗安不也是这样吗?不也是在自己、母亲、阿丽丝,以及众多村民的送行下,心存些许值得自己自豪的念头吗?心存自己正是要去保护他们的这个念头。
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欧鲁巴挑衅地仰望夜空。怒火并未平息。不,不如说更为沸腾了。但这怒火并非出于对格雷冈的私心。背叛了想保护城市、保护家人而充满自豪地踏上征程的那些与罗安一样的士兵们并杀害他们的格雷冈。令西方全域陷入恐惧的格尔达。就像母亲与阿丽丝踏上的末路一样,民众只能被权力与暴力摆布——
现在,他似乎终于明白了当听到希克诉说海利奥现状时乱发脾气的自己的心情。
并非出于对格雷冈的怒火。欧鲁巴感到最为愤慨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为什么没能识破格雷冈的背叛。自己明明早就有这是陷阱的预感。若能将其化为具体的言辞或是行动,说不定事态就不会演变到这个地步了。
自讨伐奥巴里以来,对任何事都表现得消极怠慢的自己,才令海利奥——令凯依和尼尔斯陷入了困境的罪魁吧。他内心不知不觉产生了这样的悔恨。
“呿。”
当然,他并不认为光凭一己之力的判断,就能挽回柯尔德林丘陵的那场战斗。好歹他也是经历了数次战场之身。导致不得不去依靠格雷冈那种男人的海利奥的现状,同时纵容神秘格尔达军为所欲为的扎根于西方陶琅区域的黑暗,才是一切的要因。
(背叛,以及争夺)
这些引起的消极连锁依然在当前的西方持续着。明明都是同一人种,却在这宽广的大地上进行着无休无止的争斗。
(陶琅没有王。)
阿克斯•巴兹甘主张自己才是旧塞尔•陶琅的正统血统继承人。但当前的陶利亚并不具备足以统一全域的力量。因此,每个势力都在为自己或许能成为王的可能性而持续着战斗。可以说,格尔达这个神秘人物正是看准了这个机会才乘乱而入——
(嗯)
突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欧鲁巴竖起了耳朵。似乎是外出负责望风的士兵正在返回的途中。不希望自己的思路被干扰的欧鲁巴藏身于一侧的岩壁后。
尽管没打算偷听他们的谈话,但当他们的对话内容传入耳中时,欧鲁巴面具下的面色骤然一变。
明天,拉斯比乌斯他们似乎打算叫来游牧民中那些专门与外人做生意的商人,用武器和他们交换粮食。但不想让己方真面目及藏身地点外泄的拉斯比乌斯决定在获得粮食之后暗算这些商人。
(所谓的龙骑兵的尊严还真了不起呢。)
面具下的欧鲁巴不禁想要冷笑。就像是自己看拉斯比乌斯(不顺眼)的直觉获得了证实,如此一来,自己就能毫无顾忌地去讨厌他了。
然而眨了下眼,他又换了一种想法。
欧鲁巴感到某种东西正从内心沸腾而上。至于对拉斯比乌斯本人的私怨早已被他抛诸脑后。
尽管本人没有去刻意认识这点,但此时的欧鲁巴,正用酷似佩戴基尔•梅菲乌斯『面具』时的目光仰望着天空。
午夜。在海利奥负责监视的同伴的消息送到了拉斯比乌斯的手上。
而且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格尔达方的援军?”
是近期,从艾门派出的一千人援军即将抵达海利奥的消息。据说艾门在那之后还会继续派遣五百人的部队,但这应该会在前一批部队到达之后再进行。根据大致推算,部队约会在一周后抵达。
(一千人的援军。)
恐怕他们是打算用此对陶利亚发动进攻吧。部队只要一行动,定会比陷入胶着态势的当前情况更容易找到机会。但部队规模的增加,也可能令海利奥的防守变得更为坚固。
感到自己的处境越来越艰难的拉斯比乌斯不禁紧咬牙关。
海利奥东南,陶利亚。
这里当然,也接到了柯尔德林丘陵的战败,以及海利奥沦陷的消息。
“父王!”
艾斯梅娜终于忍不住从自己的房间里冲了出来,拽着父亲阿克斯。
“波旺呢。波旺怎么样了?”
“以他那种实力的男人,不会那么容易就被击垮的。你就放心吧,可千万不能让那个病再发作了啊。”
阿克斯•巴兹甘安抚着女儿。但当然,他自己的心中也并不平静。
(混蛋契利克,居然和那种死魔道士勾结。)
当前,契利克军七百人的部队正在陶利亚与契利克的近乎中间地点布阵。由于位置正好不到国境线,所以己方也无法出手。
“既然这样,不如短期决胜负。一口气将契利克给铲平。”
“虽然这也是个方法。”
拉班•道依然没有改变他那谨慎的态度。准确的说,此前也正是因为看透了契利克与格尔达有可能勾结,所以才一直劝太守谨慎行事。
“敌人一旦躲进都城打笼城战,只要我方没有率全军出动,必然会耗时非常久。如果身在海利奥的格尔达军趁此机会行动的话,那只剩下空壳的陶利亚定会被攻陷。”
“别那么认真地回答嘛,你还真以为我是傻瓜吗?只不过想振奋下精神罢了。”
“嗯。难怪我觉得奇怪,以大人您的性格……”
(居然能想出这样不错的主意。)
后半,是用阿克斯听不见的音量补充了一句。
“以我的性格如何?”焦躁不安的阿克斯问道。那把军配不在手上,他本来就有些心神不定。“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出来。你似乎派出了不少探子,究竟有没有策略啊?再这样下去,我们搞不好会被全陶琅势力给包围的啊。”
“交给我吧。大人您只要摆足架子就行了。做出平时那副心胸豁达、值得士兵与民众信赖的样子就行了。”
“好吧。”
几乎抱着破罐子破摔心态的阿克斯应道。
当然,阿克斯不会白白坐等破灭的降临。士兵、龙、弹药的准备滴水不漏,为应对大规模战斗,还购入了一艘大型船。雇佣了大量擅长操纵飞空船的人,且没有将这些公之于众。他打算万不得已的时候,就用新型船运载部队绕到敌人的背后进攻。
战斗将近,在氛围始终紧张的陶利亚中,
“没能干掉波旺?”
有一个人得到了若非身在战场是绝不可能知道的消息。
拉斯旺•巴兹甘。
“不过算了。就算他逃亡到那种荒野,也只有落得惨死路旁的下场。一切都按原定计划。接下来只要我这边准备不出纰漏就行了。”
阴暗的目光投向窗外,拉斯旺喃喃低语。
数年前,陶利亚与某游牧民族派别发生小规模冲突的时候,他没有得到伯父允许就擅自虐杀了自军抓到的三十多名俘虏。负责这场战斗指挥的就是拉斯旺,可由于他建立了不少功勋,因此只被阿克斯严重警告了一下,没怎么怪罪。而风采出众的他并不受城内女性青睐的原因,是由于他并非迫不得已才干下这些事,而是若无其事地、不过因为一时冲动就不干不罢休的那种性质从他那阴沉的目光中暴露出来的缘故。
正因为如此,在继承人候补人选顺位至今尚未敲定的陶利亚,几乎没什么人推举拉斯旺当继承人。准确地说,是迄今为止根本没人。
“同伴也在逐渐增加中。接下来就轮到我了。绝对不准出差错哦。”
“是。”
回应拉斯旺低语的那嗓音,就像是蛇的威吓声。
4
(不得已。)
拉斯比乌斯逐渐坚定了胸中悲壮的决心。
(就等他们与陶利亚军发生冲突的时候了。到那时就行动。)
不能重蹈柯尔德林丘陵的覆辙,拉斯比乌斯暗自决定。当时的自己打算充分了解战况后再行动。可结果,格雷冈发动了谋反,时机也错失了。以根本不可能预测到会发生这种情况的拉斯比乌斯看来,尽管那时如果总控轻举妄动,就有可能惨遭全灭的结局,
(但总比一切都迟了,被逼入寸步难行的状况要来得好。与其慢慢等待衰弱致死,不如抱着必死之心去战斗。)
若是为真理殉身,拉斯比乌斯绝不会踌躇。可他绝对不愿意在这没有粮食,令人意志消沉的岩壁包围下化为一堆白骨。
(既然都要死,更希望能死而留名。)
对残兵败将来说,这才是理想的结果。拉斯比乌斯摸了摸他那光溜溜的皮肤。在这样的处境下,他依然用小刀每天认真地刮着胡须。并非有洁癖。他整张脸的轮廓都显得相当锐利,那上扬的眼角也是原因之一。削瘦的面容加上尖鼻薄唇,总给人一种尖锐的印象。
拉斯比乌斯很讨厌自己这张某种意义上有些娘娘腔的容貌。所以他平时总是蓄着大把的胡须,来让自己看上去更有男人味。而将胡须剃光则是对自己立下的一种誓言。在洛吉登上王位前,自己必须忍受耻辱剃去这胡须。
(就算抱着同归于尽的思想准备,也绝对不能违背这誓言。)
拉斯比乌斯下定决心,今天也剃去了胡须。
就在他刚做好觉悟,打算向部下们表明态度之前,就收到了一个奇怪的报告。一早外出与游牧民交易的那支队伍回来了,但由于欧鲁巴他们强行与他们一同前往,以至于他们没能杀死游牧民。
“蠢货!”拉斯比乌斯的吊梢眼拎得更高地怒吼道。“如果他们胆敢妨碍,将他们杀了不就解决了吗!”
“不,那个,其实……”
士兵满头大汗地解释。表面上欧鲁巴他们什么都没干,只是跟去旁观而已。而且,
“还把洛吉殿下一起带去了,再怎么说也不能在王子的面前杀害游牧民——”
不知出于什么打算,欧鲁巴似乎让王子骑了马。之后,他好像还独自与游牧民他们谈了好一阵子。
“负责照顾王子的人到底在干什么!一个不好,难保王子不会被佣兵们给掳走啊。”
“我可不会做这种事。”
回荡于洞窟的通透声音传来,回头望去,只见面具男正站在那里。差点就要感情用事的拉斯比乌斯硬生生忍了下来,
“我们可不是随心所欲的佣兵集团。希望你能克制这种扰乱风纪的行为呢。”
“可这种风纪究竟能维持多久?”欧鲁巴根本没将对方瞪着他的目光当一回事似的说道。“命令部下暗算他人,只会令他们的情绪更为混乱。”
“什么!”
拉斯比乌斯终于忍不住怒吼。可这么一来,他的脸上反到没了表情,只释放出一股令人屏息的气魄。
而欧鲁巴却突然将话题一转。
“格尔达方面的援军貌似即将抵达海利奥了啊。”
“那又如何?你还在盘算着冲入海利奥刺杀格雷冈吗。”
“不。”
透过面具,欧鲁巴瞥了一眼拉斯比乌斯及他身旁充斥着剑拔弩张氛围的骑兵们,
“请召开军事会议。”
这么说道。见拉斯比乌斯显得有些扫兴,欧鲁巴继续道,
“我会作为陶利亚将军波旺•特德斯的代理人参加。当然,也会准备好波旺大人的血印。”
在用作召开军事会议的洞窟深处。
洞顶有一个小小的裂缝,在这些微阳光穿过缝隙射入的位置,拉斯比乌斯将以他心腹为首的分散于山麓各区域的小队长们召集了起来。然后,拉斯比乌斯先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根本用不着欧鲁巴提醒,他原本就打算在会议上将这种觉悟向众人传达。
骑兵队中的大部分小、中队长都流下了眼泪。终有一天将讨伐僭王迦拉,让洛吉以王的身份凯旋回归海利奥——只为了这个理想,他们这群人才忍受着这样的环境。可不知不觉中,迦拉已然死去,格雷冈那样的无赖居然敢自称海利奥的王,并敞开大门接纳了格尔达军。
事态已不是海利奥一国的问题了。据说一周后,海利奥将被比原有常驻部队的两、三倍规模的部队塞满,并开始向陶利亚发起进军。
“这是最后的良机。”拉斯比乌斯克制着自己的颤抖,说道。“当敌人与陶利亚正面交锋的时候,我们就和在海利奥中发起反抗的士兵们内外呼应,攻进去。”
众人深受感动地侧耳倾听着,当拉斯比乌斯断言的瞬间,他们陆续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我们上吧。”
“让我们一同打响这场义战。”
这正是拉斯比乌斯队被这钢铁般坚固的羁绊连在一起的瞬间。即便是拉斯比乌斯,也再也无法克制涌上心头的情感,眼眶开始发热,刚想逐一握起他们一双双手的这时,
“了不起。”
突然有人向他们泼了一头凉水。唯一还端坐那里的欧鲁巴点了点头。
“大家还真是有觉悟呢。”
(嗯——)
拉斯比乌斯俯视欧鲁巴。认为就算是刚说完“命令部下暗算他人,只会令他们的情绪更为混乱”的你这家伙,看到我们如此团结,也无法不认同了吧。然而,欧鲁巴却一副莫名心领神会的样子说道。
“正如波旺将军所说的呢。”
“波旺大人?什么意思。”
“将军表示,拉斯比乌斯大人偷偷向他透露了反败为胜的妙计。但大人也猜测在将这件事向部下们表明之前,您必然会先试探士兵们的觉悟吧。真了不起。只要有抱着这般必死觉悟的三百志士,此妙计想必能收获相应的战果吧。”
“妙计?”
“队长,这是真的吗?”
部下们纷纷问道,拉斯比乌斯甚至无法出口制止他们。因为他内心根本毫无头绪。
欧鲁巴依然维持着他那从容不迫的态度,
“刚才,拉斯比乌斯大人说要等待敌人的援军到来,然后当他们与陶利亚开始交锋时才发动战斗。但事实上,这样做无疑于让士兵们白白送死。因为格尔达军兵力的增强,意味着海利奥的防卫军同样会增加人手。”
“白……白送死。”
仿佛自己决死的志气被冷水浇了个透似的,一名中队长脸涨得通红。拉斯比乌斯的心情虽然也一样,然而他,
(这家伙,难道说……)
却感到了一阵战栗。难道说,这家伙打算拿部队指挥官拉斯比乌斯的想法当伪装,用来披露自己的策略吗?
“没事。欧鲁巴,继续说。”
拉斯比乌斯制止了动摇不已的部下们。而内心,
(有意思。)
产生了一丝这样的心情。看不惯欧鲁巴,以及觉得他与其他的人有某种不同之处的这两种感情在拉斯比乌斯中混成一团。所以他试探性地让他说说看。如果是了不得的内容,届时只要一笑了之蒙混过关就行了。
欧鲁巴颔首,
“……基于上述的情况,这场战斗,必须在格尔达援军抵达前做一个了结。将目前身在海利奥的敌人的注意力转移到外部,再趁这个机会,让内部的士兵先发起抗争。”
(什么嘛。)
拉斯比乌斯不禁有些失望。这主意谁都能想得出来。实际上,部下中也有一人冷笑了起来。
“以我们的人数,即便发起强攻,也不足以吸引敌人的注意力。正因为如此,才会选择敌人离开海利奥的这个机会。你这家伙,居然假借队长名义撒这种一目了然的谎……”
“光以我们这点人的话,确实。所以并不是去引诱格尔达军行动,而是要让陶利亚行动。”
“什么?”
“如果陶利亚率大部队压至前线,那敌人会采取的应对方式只有两种。打开大门杀出去,抑或是紧闭城门等待后援,自己贯彻防御战。不管哪种,都无法动摇我方的优势。前者的情况下,就方便了海利奥内部士兵们的行动,而后者的情况下,只要在内部点火令他们产生动摇,就能让陶利亚军更轻松地攻进去。”
“别胡扯了。只要格尔达军这边不行动,陶利亚就不会行动。契利克正布阵威吓对方啊。”
“会行动。”欧鲁巴断言。“只要将我方的策略传达给他们,一定会行动。区区契利克,与格尔达比起来不过是小势力而已。一旦他们知道了陶利亚是动真格地想击溃身在海利奥内部的格尔达军的话,必然会恐惧担忧下一个是否就会轮到自己。而陶利亚若继续这样停滞不动,反而助长了契利克的气焰。”
(并非不能理解。)
在互相交换着视线,开始动摇的部下们面前,拉斯比乌斯抱起了手臂。欧鲁巴的策略确实非常硬来,是只要出现任何意外,预定的成功概率就会大幅下降的那类。但是,拉斯比乌斯原本就是打算拼死一战的。
(这家伙,有意思。)
虽说并非什么机关算尽的致密计划,但却包含着一种质朴的,能令武人血液沸腾的要素。
“这个,”欧鲁巴将一把带鞘的短剑以及一封书信放置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是能证明波旺大人身份的短剑,以及波旺大人的亲笔书信。将这个送到陶利亚,敦促他们出兵。”
“但……但是……”
骑兵队的中队长突然插嘴。一脸狼狈。因为他已经开始觉得这或许真是拉斯比乌斯队长的策略了。
“通往陶利亚的路肯定被封锁了。甚至在这贝尔加纳山岭途中,也有一座被用作临时关卡的海利奥山间堡垒。就算派遣使者,也不可能在不被人发现的状况下全身而过啊。”
“只要扮作平民,光明正大地通过关卡就行了。在这种情况下,泽尔德人必然会招致敌人的警戒。”
“你的意思是让你们去吗?”
领会了欧鲁巴意图的各队长面露难色。被钢铁般坚固羁绊联系在一起的同志姑且不论,别国的佣兵是不值得如此信用的。可欧鲁巴从刚才起那漫不经心的语气丝毫未变,
“我会作为人质留在这里。以前往陶利亚的路程需要三天来计算,如果三天内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就随你们怎么处置我。”
“但是……”
“别说了。”
发言的,是拉斯比乌斯。在咽下自己发言的队长们面前,拉斯比乌斯站了起来。
“我打算在这个策略上下赌注。诸位是怎么考虑的?大家都是在刚才表示要抱着同样的觉悟挑战死地的勇士。就算反对这个计划,也没人会认为你是个胆小鬼或是叛徒。就让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被这么一说,他们也就很难提出反对意见了,全都表示同意“等待三天”这个提案。
离开会议场所的欧鲁巴正顺着蜿蜒曲折的通道行走的中途,
“你还真是个惹人厌的家伙呢。”
被人从背后拍了拍肩膀。是拉斯比乌斯。
“一切都顺你心意了。满意了吗?”
“很难说。”
“就算你这家伙的面具下是一张著名英杰的面孔,我也不会表示惊讶。但我刚才也说过了,这是一场赌注。是用你的性命作担保的赌注。”
“习惯了。”
这句回答和语气实在是令人冒火,可拉斯比乌斯却低沉地笑了起来。能招人厌恶到如此彻底的地步,反倒令人心情舒畅。
“交给你了。只不过如此一来,单纯赴死的战斗似乎能稍微有意思一点了。”
(这就是所谓的武人吧。)
此时欧鲁巴的内心,已经被拉斯比乌斯的话语惹怒了。而要问他为何那么厌恶信念以及武人的自尊,都是由于这些与此前在扎伊姆堡垒与他对峙的,简直就是骑士道精神凝聚体的那个男人过于相似的缘故。
(那个男人若为了自己的信念,甚至会用剑指着主上的女儿。这家伙也一样,为了夺回海利奥,他不惜杀害毫无关系的游牧民。实在是种了不起的心境。但从旁观者角度来看,这决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
尽管这么觉得,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正因为如此,欧鲁巴才觉得身为一名武人的拉斯比乌斯是值得信赖的。
同时也是由于拉斯比乌斯本人对自己的敌对心多少放松了些的缘故,简单说,就是欧鲁巴也有着与自己年龄相符的利益至上主义的一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