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全
1.
“奈吉尔·葛瑞特,U007(UNIFORMSEVEN),出击!”
倒数计时显示为零,弹射器反弹般地启动。奈吉尔·葛瑞特握紧了操纵杆,用全身去承受那瞬间最大值达到5G的加速度。
从脚底流过的弹射甲板,比起“拉·凯拉姆”的甲板短上一截,因此射出速度也相对较慢。脱离了弹射器,奈吉尔将脚踏板踩得比以往更深。没入漆黑宇宙空间中的“杰斯塔”发动推进器,与眼前的喷射座(BASEJABBER)逐渐拉近距离。在它的机械臂抓住台座上的把手,二十公尺长的巨体完全踏上喷射座之际,后继的机体也现身在弹射甲板的起点了。
依照同样的程序,戴瑞·麦金尼斯的“杰斯塔”也从“凯洛特”的弹射甲板弹出。被分类为克拉普级级巡洋舰的“凯洛特”,质量只有“拉·凯拉姆”的一半左右,弹射甲板也只有与舰首一体化的这一条。必然与奈吉尔机由同一条轨道射出的戴瑞机,只靠驱动四肢的AMBAC机动调整姿势,接合在奈吉尔机所搭乘的喷射座底部。与重力下规格的机种不同,宇宙用的喷射座在机体上面与底面都设计了台座,俗称“木屐”的扁平机体两面都可以搭载MS。等到了戴瑞机接合的振动传达到自己的驾驶舱,奈吉尔再度踩下脚踏板。趴在台座上的“杰斯塔”喷射推进器的同时,喷射座也引燃了自机的火箭推进,载有两架巨人的辅助飞行系统(SFS)开始加速。得到戴瑞机的推进力,“木屐”逐渐拉开与“凯洛特”的相对距离,被吸进漆黑的真空之中。
他一边开起与母舰间的雷射通讯,一边环顾全景式荧幕。背后映着如篮球大小的地球,正面上方有五车二、毕宿五、参宿七三颗恒星。为了天体观测而被CG补正过的群星、闪烁着大得不自然的光芒。脚边看得到与“凯洛特”组成队列的同型巡洋舰“坦奈鲍姆”,并由它身旁拉出复数的喷射光,在虚空中画出银色的轨迹。那是坦奈鲍姆队的MS发出的光。分乘两架SFS的,有一架“完全型杰钢”以及两架普通型的“杰钢”。确认过一同前往L3方面的坦奈鲍姆队航迹,将眼神移回可以遥望“月神二号”的正面宙域时,从后面追上来的喷射座与自机并列,搭在上头的第三架僚机进入了奈吉尔的视线。
装备在背包上的光束加农与格林机枪从双肩突出,四肢包覆了内藏飞弹及榴弹的追加装甲。这人称“杰斯塔加农”的重装规格,还包括一整套的手持光束步枪、实体弹与榴弹枪,整体散发出来的魄力跟水桶腰的华兹·史提普尼可以说是相得益彰。奈吉尔看着坐镇在“木屐”上的魁梧机体,透过无线说了声:“好像很重呢,华兹。”‘没什么没什么。’粗犷的声音传回来,华兹让他一机专用的喷射座转了一圈。
‘被地球的重力锻炼过了。在特林顿基地欠的债,今天一定要回报给他们。’
‘拜托啦,三连星的小哥们。那艘伪装船,让我们凯洛特队也吃了不少苦头。’
担任喷射座驾驶员的上尉,透过接触回路插嘴。‘了解。我们不会忘记一宿一餐的恩情的。’听着戴瑞回答的声音,奈吉尔将索敌用的视野再度转回前方。由于月球在隔着地球的另外一边,眼前的宇宙看起来有如无底的深渊。在米诺夫斯基粒子下雷达派不上用场,也无法目测到目标的喷射光,不过“葛兰雪”就在这附近。击坠“凯洛特”的MS队、把“拉·凯拉姆”搞得半身不遂的新吉翁伪装货船。“带袖的”的船载着抢来的“独角兽”,现在一定在这片漆黑的某处,急于和本队合流。
吉翁残党军袭击特林顿基地事件,已经过了三天。可以留下轮机部损伤,连离陆都做不到的“拉·凯拉姆”,只让三连星上宇宙,是奈吉尔等人坚持要追击而不退让,以及“凯洛特”舰想要补充损失战力,两件事偶然呼应的结果。他们立刻从邻近的发射基地射上宇宙,与掠过低轨道的隆德·贝尔第三群,第十六任务队合流,不过“葛兰雪”似乎已经脱离地球的绝对防卫圈而无法掌握行踪,半放弃的气氛包围了“凯洛特”以及“坦奈鲍姆”所组成的任务队。不过一小时之前,捕捉到高速移动的米诺夫斯基粒子散布源,使气氛一瞬间逆转。
还不知道一边散布着米诺夫斯基粒子,前往L3宙域的“葛兰雪”,目的地到底是什么地方。在地球与月球之间产生的重力均衡点(拉格朗日点)之一,L3的共鸣轨道上,只有正在建设中的殖民卫星群SIDE7,以及联邦宇宙军的大本营“月神二号”,这附近很难想像会有“带袖的”的据点。传闻有新吉翁舰队潜伏的SIDE6在不同方向上的L5中,接风的舰队不太可能来到这里。
它要去哪里——不,更重要的是,在特林顿基地引发骚动后的三天之中,它在哪里、做了什么?感觉到自己的亢奋,奈吉尔凝神注目着母舰所指示的方位。通话回路的铃声响起,‘队长,你有听说吗?四群的“拟·阿卡马”的谣言。’戴瑞这么说的同时,与背后的地球之间的距离正好达到十万公里。
“你说去执行参谋本部的隐密任务之后,就一直下落不明的那艘吗?”
‘是啊。“凯洛特”的乘员说他们有看到。在我们还没来合流之前,特林顿基地遇袭的那一天。’
一股寒意通过了背部。奈吉尔确认了这是只与戴瑞机通讯的单独回路,装作不怎么在意地回了一声“喔”。‘好像有开启大气圈突入制动装置,而且以要降下地球来说,角度微妙地浅。’听到戴瑞后续的话语,让他感觉到背脊的寒意剧增了。
‘这跟那艘伪装船上到宇宙的时机符合。虽然我不这么认为,不过布莱特舰长的态度也有点奇怪……’
“是啊,感觉起来不太想让我们前来追击的样子。”
这样一想,特林顿基地遇袭时的迟钝反应,也让人感觉像是刻意的。要是平常的布莱特舰长,他就算打我们屁股都会要我们去追击敌人。‘那位利迪少尉,原本也所属于“拟·阿卡马”对吧?’戴瑞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再加上跟“独角兽”的驾驶员有瓜葛的话,所谓的参谋本部秘密任务……’
可以推查得出来。包括达卡事件到特林顿基地袭击事件在内,这一个多月来的怪事,其中心都有“独角兽”在。虽然说是为了打破吉翁的新人类神话、UC计划的产物——联邦宇宙军重编计划的台柱之一,不过只是为了确保一架新型MS,为何会让全军如此奋起?奈吉尔感觉到背部的寒意凝结成了冰冷的汗水,保持了一阵子沉默,不过华兹大叫的一声‘捕捉到了!’,让他心脏猛然一跳。
‘上方,L八度。我先走一步!’
话才刚说完,载着“杰斯塔加农”的喷射座发出喷射光,加速的机身往左上方远去。因为只载着华兹机一架,起步相当快。戴瑞大吼:‘喂,华兹!’“好了,让他去吧。”奈吉尔加以制止,并确认了指示方位上的喷射光源。他对没有先一步查觉的自己一瞬间感到焦虑,不过仍然驱动喷射座往华兹机追去。
“‘杰斯塔加农’的射程较长。让他先去拖延对方行动。”
‘可是队长,他可能会没发停船劝告就开火了耶?’
在戴瑞真心担忧的声音中,夹杂着华兹的咆哮声:‘给我滚出来,“独角兽”!来把之前的帐给算个清楚!’看着华兹机描绘出横冲直撞的轨道,奈吉尔自言自语地说了句“好像不太妙……”,随后让自己的“杰斯塔”从喷射座上脱离。
戴瑞机也随着脱离,卸下重负的两架机体跟随着华兹的“杰斯塔加农”。看到坦奈鲍姆队的“杰钢”们也丢下各自的“木屐”,组成战斗队型开始加速的奈吉尔,以光讯号传达自己队要先走一步,并将光束步枪架在即时射击位置。‘我们是联邦宇宙军隆德·贝尔队。警告“葛兰雪”,立刻停船。’戴瑞的警告声回响的同时,他凝视着捕捉在最大望远画面上的目标船影。没有减速的气息。那八成经过违法改造的轮机仍然不断地喷发,“葛兰雪”依旧在加速着。
那上面载着“独角兽”,那有如魔物般的白色机体。看着那快要被星光淹没的喷射光,正惊讶于自己居然完全没有任何压迫感的奈吉尔,突然听到无线电传来近乎惨叫的声音:“‘凯洛特’被……!?”
打开后方监视视窗,确认母舰的所在位置。“凯洛特”的舰影才刚浮现,就看到蓝白色的火球包围了船体,产生光晕现象的画面染成一片白色。看起来似乎是MS的影子从前方扫过,再度产生的爆炸光掩盖了“凯洛特”的船体。‘队长!?’在戴瑞大叫之前,奈吉尔让自机紧急煞停。
“华兹,回头!母舰被袭击了!”
在感觉到眼球快飞出来的G力同时,嘴巴下意识地动了起来叫道。奇袭?从哪里?破碎的词句在脑海中闪烁着。没有时间等华兹回覆,奈吉尔以超过安全极限的速度将“杰斯塔”掉头,一边听着无线电交错的讯息‘从哪来的!?’‘是“带袖的”吗!?’,同时将机体朝向正展开对空火线的“凯洛特”加速。
船体两舷装备的主炮喷出火光,两排光轴打在虚空之中。吞噬了带着粉红色的MEGA粒子弹后,冒出不知是第几次出现的火球,一瞬间被照出的敌方机影往舰底移动。机身以曲线为主轴,背上的喷射机组看来像一对翅膀的敌机,似乎是单枪匹马前来袭击“凯洛特”。它手上的火箭炮连续发出闪光,射出的实体弹拖着一条瓦斯所形成的尾巴直击船体。舰尾突出的轮机部被更大的火球所掩没,“凯洛特”的船体就在闪光之中安静地碎开了。
膨胀的火球急速冷却,折成两半的船体散在滞留的瓦斯云中。‘“凯洛特”被……!’某人的叫声刺进过热的脑海中,奈吉尔用目光追着藏身在无数碎片中的敌机。它蹬向一片飞散的碎片,顺势高速变换轨道,翻转背上的翅膀朝“坦奈鲍姆”飞去。它的机影被扩大视窗捕捉、经过CG补正,鲜明的红色映在奈吉尔的视网膜上。
“红色的MS……!那就是——”
夏亚再世,“带袖的”的弗尔·伏朗托。在确认比对过资料库后显示的机名“新安州”的同时,单眼的敌机有如在讪笑般地飞离监视器之外。对方离射程范围还很远,奈吉尔目光朝各方向追寻失去踪影的敌机。红色的机体不断地蹬着四散的“凯洛特”碎片,没什么使用推进器地曲折飞行,朝向下一个猎物加速。那看起来就像在重现战史中所记载的“夏亚击沉五舰”一样。使用一架“萨克”击破五艘战舰,超越常人的高速一击脱离战法——
“坦奈鲍姆”开始布置对空火网,却被轻而易举地回避,轻轻松松就冲进怀中的“新安州”击发了火箭炮。还没进入射程范围吗?忍住咂舌的冲动,奈吉尔用焦急的目光注视着连续爆开的火球,却被身旁突如其来的其他光芒给震慑住了。
“什么……!?”
在右手边同行的“杰钢”被光圈吞噬,扯断的手脚往四面八方散去。接着光束火线从脚边闪过,奈吉尔连忙进行回避动作。还有其他敌人!就在他对没有反应的对物感应器看了一眼,让视野上下左右环顾之际,从上方发射的光束闪过背后,直击了跟在后方的喷射座。
轮机被诱爆的喷射座,机首的操纵席由内侧弹开炸碎了。‘从哪里冒出来的!’华兹大叫,“杰斯塔加农”扫射机枪弹,对看不见的敌人展开实体弹幕。然而光束攻击没有中止,MEGA粒子弹从“杰斯塔加农”的背后杀来,同时有其他方向射来的光束擦过戴瑞机。‘到底有多少敌人啊!?’戴瑞发出惨叫。奈吉尔为了展开援护火网让机体转向,但是背后传来的强烈杀气让他打了个冷颤。
他浑然忘我地反转光束步枪,扣下扳机。奔驰在黑暗中的光轴照出了某些东西,奈吉尔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奇怪的物体。像是远距离操作式炮台的小型物体,有三根勾爪环绕在炮口周围。那让人联想到像鹫爪的物体以及尾端拉出的粗长缆线,被光束的光芒照亮,随即消失在黑暗之中。
“感应炮!?不对,是线控炮(INCOM)……!”
这与无线诱导的感应炮不同,是用有线控制达到远距离操作的精神感应装置。操作控制上比起无线式要来得确实,但是同时也因为缆线操作等问题,可以使用的数量有限。然而这仍然是可以让单机进行全方位攻击的武器。没有犯下错误去追击那一瞬间看到的线控炮,只想着要如何逃离杀气包围网的奈吉尔,驱使“杰斯塔”Z字移动,同时找寻线控炮的母机。十字交错的光束捕捉到第二架“杰钢”,将爆发的机体化为灼热的光环。那道光芒再次照亮了拖着缆线的线控炮,让浮动在远处的异形MS映入奈吉尔的视野。
单眼式的头部,有着以曲线构成的四肢的紫色机体,的确是MS没有错。然而,那异常突出的巨大肩膀以及如同花瓣一般覆盖头部的数层装甲板,让人型的均衡崩溃而像头怪物。有如钢铁的花瓣盛开,用全身展现蔷薇设计感的异形机体——两手前端伸出的缆绳如同藤蔓般滑顺,自由自在地驱动两座有勾爪的线控炮。躲过连续不断的炮击,拔出光剑的“完全型杰钢”,似乎也查觉到这朵散发着凶恶存在感的蔷薇了。在用光剑企图切断缆线的同时,装备在双肩的飞弹发射器喷出瓦斯,两枚飞弹笔直地往紫色敌机射去。
蔷薇般的机体喷射大出力推进器,以与形象完全不相称的高速穿越虚空。它往飞弹飞来的方向加速,华丽地回转闪避,在近接信管起动的飞弹爆炸光于其背后闪现时绕到脚边来。同时间,线控炮袭向“完全型杰钢”,用那滑顺的缆线绑住其机体,三根勾爪卡进了腹部。“完全型杰钢”被抓住的机身扭动,举起光剑的瞬间,零距离发射的光束贯穿了“完全型杰钢”的驾驶舱。
从腰间被斩为两半的人型,依序化为火球。‘这家伙……!’喊出声的华兹让“杰斯塔加农”前进,双肩的光束加农与格林机枪同时射击。看到光束与实体弹的光轴划过虚空,往蔷薇机体射去的奈吉尔,怒吼一声“不要管它!”便往华兹机撞去。纠缠成一团的两架机体往一旁飞去,交错的光束在千钧一发之际从他们身旁擦过。
“以防卫母舰为优先。A队形(FORM)!”
脊髓反射迸出来的咆哮,得到了戴瑞与华兹的一致回应:‘了解!’首先必须要重整旗鼓,牵着对方走——虽然对上像怪物的感应兵器机以及再世夏亚,也不见得管用。压下真心话的奈吉尔,背对着追缠的光束,让“杰斯塔”加速前进。
戴瑞的“杰斯塔”与华兹的“杰斯塔加农”随后跟上,组成V字队型。在已经化为冰冷残骸的“凯洛特”身旁,被无数的火球所包围的“坦奈鲍姆”,看起来也有如风中残烛。
※
三只小苍蝇,从拉到感知野最大范围的双臂中逃脱。他们千钧一发闪过线控炮所放出的MEGA粒子弹,一个劲儿地朝向化为火球的母舰逃窜。
“太慢了。你们回去的场所就要没了!”
看着各自击发光束步枪,一起发射飞弹的三架新型——杰斯塔型机远去,安杰洛·梭裴笑了。当然,这种程度的阻碍对伏朗托的“新安州”不构成威胁。穿越三架机体所放出的火线,红色机体将不知是第几发的火箭弹打入克拉普级的船身中,新的爆炸光照亮了三个人型。飞散的碎片成为无数的刀刃袭来,使得三架杰斯塔型不得不散开,而此时“新安州”放出的一击挖开了克拉普级的舰桥构造。
临终的闪光从船体中央膨胀,粉身碎骨的克拉普级被巨大的火球吞噬。“看吧!”安杰洛顺着叫出声的气势踩下脚踏板,让自机前进,同时叫回双手的线控炮。缆绳回卷的线控炮接回手腕上,三根勾爪紧紧地卡合。装备在机体各处的大出力推进器喷出火光,YAMS-132“罗森·祖鲁”的巨体奔驰在虚空之中。
虽然可动式框体是流用祖鲁型机,不过搭载了精神感应系统,驾驶舱周围配有精神感应框体的“罗森·祖鲁”,其机动性完全不是“吉拉·祖鲁”可以比拟的。精神感应装置的感度无可挑剔,安杰洛可以明显感受到狙击“新安州”那三架机体的敌意。回避了从三方向而来的火线,“新安州”在火箭炮填充新的弹荚之后扣下扳机应战。在被轰沉的第二架克拉普级急速冷却的同时,直线前进的380mm弹头划开瓦斯云,在“杰斯塔”的附近起动了近接信管。
在起爆的同时,数百颗铁球四散,打进了紧急回避的“杰斯塔”背上。虽然与亚光速的MEGA粒子无法比拟,不过与“新安州”的加速相加成而射出的火箭弹弹速也不容小觑。“杰斯塔”看起来似乎会就此脱离战线,不过它却急速回转击发光束步枪,让安杰洛捏了一把冷汗。其他两架机体整合包围队形,张开十字火线的同时,那架“杰斯塔”拔出光剑,以毫不迟疑的轨道逼近了“新安州”。
两机的光剑交错,两三度闪出干涉光。在其他两机发射光束断绝后路的同时,举起光剑的那一架继续向“新安州”斩去,擦过的高热粒子束斩断了火箭炮的炮口。“新安州”的体势稍微失去平衡,不过它马上放弃火箭炮,将装备在护盾内侧的两把光束斧拔出,并将握把处接合。形成斧状的光束刃出力达到最大,让上下端喷出的粒子束显现出古代东洋所传承的武具——薙刀的外型。
“居然让上校用上了薙刀……!?”
(插图023)
一对三这种数量不是问题,而是那架“杰斯塔”以完美的合作为武器,给伏朗托带来了压力。“新安州”单手回转比身高还要长的光束薙刀,扫开敌人的斩击,并将双面刃挥向散布支援火网的另外两架机体。高速回转的光束刃发挥如同护盾的作用,弹开了加农型机所放出的MEGA粒子弹。安杰洛看到加农型机似乎胆怯了一瞬间,不过马上射出榴弹的举动之后,起动了双手的线控炮。“罗森·祖鲁”的手腕被射出,充满杀意的勾爪猛然奔驰在虚空之中。它拖着长达数公里的缆线,有如猛禽般狰狞地闯进了伏朗托的战场。
线控炮放出的光束闪烁着,被高热粒子射穿的榴弹一个个变成火球。没有错失良机,展开反击的“新安州”薙刀一挥,将想架刀的“杰斯塔”左臂熔断。动摇、恐惧、愤怒,还有克制住这一切情感的冷静意志。统合三架敌机的思绪奔流成为微弱的电流在感知野中奔走,安杰洛感受到头脑被压迫的感觉而愠火。烦扰上校的家伙——只要击溃那冷静意志的源头,剩下的两机就容易解决了。躲开加农型机连射出的飞弹,安杰洛将线控炮的目标定在失去左臂的“杰斯塔”上,然而一句话让他回归到现实之中:‘安杰洛,这里不用你插手。’
‘去追“葛兰雪”,我也会立刻追上。’
撇下冷静声音的同时,冲出飞弹群爆光的“新安州”闪动了单眼。知道这是它的机械臂抓着线控炮的缆线,透过接触回路通话的安杰洛,连忙回答“是!弗尔·伏朗托上校”,并卷回了线控炮。就算自己不介入,上校也控制了情况。对有些许怀疑他力量的自己感到羞耻,“罗森·祖鲁”机体翻身之后,就头也不回地脱离了战斗区域。
被缆线卷起的线控炮,追上加速的机体接合在手腕上。对方应该也补捉到自己的踪影了,可是“葛兰雪”的船速却不见减缓。已经对他们没有友军的意识,安杰洛维持着战斗态势让“罗森·祖鲁”奔驰着。不仅没有得到本部的许可就与地球的残党军合作,袭击联邦的基地,还已经断绝消息二天的船只。明明回收了“独角兽”与米妮瓦公主,却没有与友军接触,而朝向“月神二号”前去,又是为了什么?
虽然不觉得辛尼曼那人会投靠联邦,不过却有得知“独角兽”所开示的新座标一一“拉普拉斯之盒”所在处,为了独吞而行动的可能性。毕竟他只是受了萨比家薰陶的旧公国军残存者,会把米妮瓦·萨比当成神像拜的老头。如果他是想得到“盒子”并煽动新吉翁内部的萨比派,将伏朗托拉下来的话,必须在此时让他重新考虑。盯着距离已经近到可以看清形状的“葛兰雪”,安杰洛最后一次喷射主推进器。虽然是特制的伪装货船,不过也逃不出这架“罗森·祖鲁”的掌心。“斯贝洛亚·辛尼曼,还有‘葛兰雪’!我是亲卫队的安杰洛上尉!”对着无线电大叫的同时,他把光束的准星对准大幅拉近的三角锥型船体。
“现在立即停船。联邦的追兵我们已经解决了,快回答。”
一阵沉默,“葛兰雪”连发光信号都没有打。“不遵守指示的话,将视为反叛行为。”接了这句话,并用锁定的红外线对准它,标有“里帕科拿货运”的船体仍然没有减速的迹象。果然是这样吗,他那太过重视米妮瓦,对伏朗托缺乏敬意的态度从以前就让人看了不爽快了。“我已经警告过了!”安杰洛大喝一声,将“罗森·祖鲁”的右手往前方伸去。
线控炮射出,张开三根爪子的“罗森·祖鲁”手腕咬进“葛兰雪”的侧舷。有如锁镰一般,将突破装甲板的线控炮回卷,安杰洛让“罗森·祖鲁”机体接近了船身。用高跟型的脚踩在露天甲板上,将左腕朝向船头,另一发射出的线控炮咬碎了舰桥旁的装甲。结冰的空气从破洞中喷出,滞留而成白霭。看着这一切的安杰洛大叫:“我会击毁船只!‘独角兽’,在的话就给我出来!”
“我们已经查过,知道你被回收了。如果你硬是要抵抗,就给我出来!这架‘罗森·祖鲁’就是为了打倒你而造的。”
对上联邦量产机那种货色,无法发挥“罗森·祖鲁”的真正价值。用上“新安州”的预备零件配备的精神感应框体、装备在背部的特殊精神感应终端,一切的存在价值都是为了打倒“独角兽”而产生的。拉回右腕的线控炮,安杰洛让手腕接合后,将爪子重新戳向应该收容着白色机体的船身。装甲板有如纸一般被撕裂,短路的火花与结晶化的空气一同喷出。即使如此,“葛兰雪”仍然没有任何反应。安杰洛先是感到不对劲,接着感觉得自己被当傻子,粗暴地叫着“无视我的存在吗……!?”,并将卡入船体的爪子张开到最大。
“你这家伙到底有多么无礼啊!”
嚣张的“独角兽”驾驶员,巴纳吉·林克斯。他的脸孔浮现在爪子所抓住的装甲板表面,安杰洛放出了出力开到最大的MEGA粒子炮。贯穿的光束穿透船底,“葛兰雪”的船身剧烈地摇晃着。安杰洛趁势对甲板踹了一下,让“罗森·祖鲁”移动到船头方向,透过舷窗看向舰桥的内部。
闸门仍然开着,没有移行至战斗态势的舰桥内空无一人。不只是船长席,操舵席、航术士席每个都空荡荡的,只有操控台上的各式荧幕在灰暗中闪着微弱的反射光。设定为自动巡航的操舵杆虽然在作动着,不过因为炮击的冲击而偏移的轨道看来并没有被修正,只有船内警报的声音透过接触回路传来。
一时之间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想到也许是都往船内部避难了,安杰洛透过扩大荧幕,仔细检查舰桥的各个角落。在碍耳的警报声中,微微夹杂着疑似电脑合成出来的女性声音。那欠缺抑扬顿挫、令人不安的声音正在倒数着,五、四、三——
瞬间他的全身寒毛竖起,手脚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拉动操纵杆,踏下脚踏板。“罗森·祖鲁”从船头离开的下一秒,从内侧产生的爆炸将舰桥的窗子完全粉碎,喷出的火焰撕裂了装甲而膨胀。被冲击波直接扫到的“罗森·祖鲁”机体被弹飞。在安杰洛随着一声沉音,连头盔一起撞上安全气囊的同时,他用眼角看到了“葛兰雪”碎片四处飞散的景象。
连绵不断的爆炸让装甲板有如瘤一般膨胀,三角锥状的船体变得有如整串的葡萄,并从内部破裂。巨大的火球充满视野,碎成数千碎片的船体随着冲击波飞舞,许多袭来的碎片扎实打在“罗森·祖鲁”的装甲板上。断断续续的冲击音震撼安杰洛的身心,他想办法控制住机体,让“罗森·祖鲁”从碎片的奔流之中脱出。由状态荧幕确认过机体的损伤程度之后,他将已经有裂痕的头盔护罩打开,正面看着逐渐扩散的光环。光芒散去,苍白瓦斯云滞留的虚空之中,已经看不到那极具特色的三角锥状船体。少数残留的碎片是它唯一留下的痕迹,“葛兰雪”完全消灭了。
“诱饵……”
握住球型操纵杆,声音从咬紧的齿缝间流出。他们事先装设了自爆装置——不,恐怕是一受到攻击就会起动装置的轮机。安杰洛的头脑无法冷静地思考这是为了什么,只是感受着屈辱的苦涩感,此时传来‘看来被摆了一道。’的声音,让他转过头去。带有杂讯的荧幕面板上,映着“新安州”从后方接近的红色人型机影。
“上校……!那三架机体呢?”
‘事情总有轻重缓急。没受伤吧?’
刻意冷漠的声音,让他心头一震。就算让敌机逃脱,上校也要来确认自己的安危。压下内心涌现的热意,安杰洛说着“我去进行追击”,想让机体转身,但被“新安州”的机械臂制止。‘你还没习惯那机体,不用勉强。’伏朗托的声音响起,将“罗森·祖鲁”留住了。
“非常抱歉。这架机体用了上校你的……‘新安州’的预备零件,我却让它受伤了。”
‘不用在意。“罗森·祖鲁”的真正价值在对上“独角兽”的时候才会发挥。在那之前做好准备就是。’
“可是,这是诱导的话,他……”
既然使用无人的“葛兰雪”做诱饵,隐匿了自己的行踪,那么他们在另一个宙域的可能性很高。‘他们跟拟造木马接触的情报,看来是真的。’说着,“新安州”的单眼看向了地球的方向。对端正的面具的印象与机体的脸重叠,安杰洛不禁咽了一口气。
‘既然这样,应该当作他们往完全反方向的月球方面前去。因为我们完全被诱导到“月神二号”的方向来了。’
“那个辛尼曼,落入了联邦手中?”
‘也有可能是与他们勾结了。人心可是难以捉摸啊。’
松开了搭在肩膀上的手,“新安州”解除了与“罗森·祖鲁”的接触。虽然心里想着不太可能,不过伏朗托那仿佛对所有事情都有准备的声音,让安杰洛也信服了,跟在那看起来像是翅膀的喷射机组之后。
‘回“留露拉”上,之后立刻展开追击。’
“是!……能追得上吗?”
要是如同伏朗托的判断,拟造木马——“拟·阿卡马”,已经往月面方向拉开了很大一段距离。就算立刻转进,以“留露拉”为旗舰的主力舰队擦过地球,到达能够远望月球的位置也要花上一整天。以常识来说是不可能追到的,不过伏朗托回答的声音相当从容:‘我有对策。’安杰洛皱起眉头,看着先行的“新安州”机体。
‘就让出资者帮个忙吧。’
还来不及再次发问,“新安州”就喷射推进器加速。不论是思考或是机体,都让人永远追不上的红色彗星……所以,才更有追寻的价值。委身于几乎可以说是陶醉的舒适感之中,安杰洛无意识地追着“新安州”的背影。
※
‘“葛兰雪”沉没了。’
布莱特·诺亚上校的声音,透过主荧幕传来。听到这句话,吐出仿佛叹息的气息的不只一人。这动荡的一个多月来,一直视为敌方的船只就这么简单地了结——不,不如说是无法接受自己居然会用这样的心境去接受它的结局。“这样吗……”吐出腹部的空气,奥特·米塔斯说着。站在身旁的蕾亚姆·巴林尼亚也呼着气,交叉着粗壮的手臂,看着荧幕上的布莱特司令。
蕾亚姆的身后有先任军官的航海长、穿着工作服的轮机长,还有带着紧张表情的美寻·奥伊瓦肯等新任干部。这原本应该是舰长独自一人接受的秘密通讯,不过想到隆德·贝尔所拥有的雷射通讯中继卫星位置,这是最后一次可以与人在地球的布莱特通话的机会。因为目前所面临的正是孤立无援的状况,有必要让所有乘员正确地理解现在的情形,因此把主要干部都叫来了舰桥。虽然其实想让全机组员都听到,不过“拟·阿卡马”窄得与舰体不相称的舰桥,不可能塞得下四百多个人。实际上光是排了二十一名主要干部,就已经快要没有多余的空间容身了。
‘前去追查的“凯洛特”与“坦奈鲍姆”也被击沉,似乎是与“带袖的”的红色彗星接触了。我有跟参谋本部建议过不要分散战力,不过……’
透过荧幕承受二十一人份的视线,继续说着话的布莱特表情带有几分苦涩。特林顿基地遇袭之后,虽然人还留在动弹不得的“拉·凯拉姆”上,不过现在的布莱特可以说是处于被撤换的状态。出动中的隆德·贝尔舰艇全部被划为参谋本部直接管辖,无法得知他们的动向,这么一来司令官等于是被打断手脚了。考虑到布莱特眼睁睁地看部下失去生命的心情,但同时又想到明天可能就轮到自己的奥特,开口说出了现今的顾虑:“那么,诱导算是成功了吗?”布莱特擦了一下脸,抹去感伤,再次发出司令的声音:‘可以这么想吧。’
‘新吉翁舰队也追着无人的“葛兰雪”,前进到了“月神二号”方向。就算立刻转进,要追上各位也要花上三天。剩下的问题就是——’
“我方……要怎么避开联邦军的目光。”
一说出口,再度感觉到沉重的现实压在肩膀上。不只是像之前一样无法得到援护及补给。以后,“拟·阿卡马”必须避开联邦军的目光,单独从事非正规任务——布莱特瞄了一眼奥特沉默的脸色,马上移开了视线,用淡淡的语气说:‘没错。不过,关于这点我有对策。’
‘由于达卡与特林顿基地的袭击事件,中央议会终于也开始有动作了。他们认为这阵子新吉翁的武力行动,已经超过了恐怖攻击及小幅度纷乱的范围,是不是该视为“没有宣战的战争”。’
“也就是说,认定为第三次新吉翁战争?”
‘以约翰·鲍尔议员为首,开始有这类的意见出现。要是进入战争时期,参谋本部也不再是密室。这么一来帮某些团体撑腰的幕僚,就不能擅自进行秘密作战了。’
布莱特说着,嘴角微微上扬。说到约翰·鲍尔,正是带头创设隆德·贝尔的国防派议员之一。有出席移民问题评议会,跟亚纳海姆电子公司的关系也很深。虽然不晓得他对这次事件了解到什么程度,不过会在这个时机点喊出可能是战争,那么无疑可以视作布莱特有对他提供意见。鲍尔等人开始有动作,那么媒体也会行动。不管是叫到议会质询或是其他动作,世间的目光便会不由分说地投注在参谋本部身上。参谋本部被摊在阳光下,毕斯特财团跟移民问题评议会就无法做出大幅度的干涉,更不能够暗中对“拟·阿卡马”下手了。
不过,当一切公开的时候,布莱特放任“葛兰雪”抢夺“独角兽”、甚至安排与“拟·阿卡马”接触这些举动,无法避免会掐住自己的脖子。“了解了,可是布莱特司令您的立场没问题吗?”奥特问道。布莱特耸耸肩。
‘我利用吉翁残党军的袭击,从参谋本部的手中把各位抢了过来。穿帮的话,好一点是剥夺军籍,惨一点是枪决吧。’
隆德·贝尔的司令官自嘲地说着,不过没有人笑得出来。布莱特环视沉默的全体人员,沉稳地续道:‘一切,都要看各位今后的成果了。’
‘必须前往拉普拉斯程式所指示的座标,比所有人先一步确保“盒子”。只要确认“盒子”是实际存在的,就可以用维持治安的名义派出隆德·贝尔全队。如果它真的有传言中所说的力量的话,那么也可以用“盒子”当交涉材料,确保我们的安全吧。’
“是的。预定抵达座标的时间是——”
‘不,不用说出来。奥特舰长你们自己清楚就好。’
听到布莱特打断的声音,让奥特感到一阵胆寒。布来特已经有心理准备,以后可能会受到宛如拷问的调查,而采取行动。反覆吟味着一切命运压在自己身上的沉重感,奥特不自觉地紧握着舰长席的扶手。‘你们可以恨我没关系,我自己了解,要你们这样做很过分。’似乎察觉到的布莱特,声音震动着舰桥的空气。
‘可是,我们没有其他活下去的方法。希望各位能与新的成员携手合作,抢在财团及评议会之前得到“拉普拉斯之盒”。’
新的成员,感觉到这句话带来更加沉重的负担,奥特端正姿势答了一声“是”。深吸一口气,一瞬间布莱特的眼神似乎诉说着:如果可能,希望他自己也在船上。‘拜托你了,奥特舰长。’一句话透露了他敬重年长者的顾念。
‘我相信人是经由不断的试练而得到调和的生物,对于可以存活至今的各位,我抱以期待。’
“这是以独自活过一年战争,前白色基地队的指挥官身分说的吗?”
‘是啊。’布莱特露出微笑,暗示着对话就到此为止了。对举手敬礼的奥特答礼之后,布莱特的身影便从荧幕上消失。一言不发的沉重沉默降临在舰桥之中,奥特几乎是反射性地从舰长席上站起来。
不可以就这样让沉默继续下去,让每个人内心的不安扩大。受所有人视线投注的奥特,连深呼吸的时间都没有,便以一句话打破了沉重的寂静:“各位,就如同刚才你们所听到的。”
“基于从‘独角兽’所得到的情报,我们将为了确保‘拉普拉斯之盒’而行动。而且与参谋本部无关。要是被联邦军发现的话,我们可能被处以叛乱罪。”
每个人无言的脸上透露出内心的不安与紧张,身着灰色军官服的二十个人看着舰长一个人。奥特紧紧握着一放松就会发抖的双拳,回看每一个人的眼睛。
“现在的参谋本部,已经化为毕斯特财团与移民问题评议会权力斗争的场所。与‘盒子’已经关系匪浅的我们,不论靠向哪边都有可能被葬送在黑暗之中。为了在这种状况中活下去,我们只能主动去参加这场之前一直把我们拖下水的寻宝游戏。我不会说‘请大家做好觉悟’这种帅气的话。我们没有必要陪这种愚蠢的事情一起死。所以各位,不要死。此后,我们只为了活下去而战斗。请大家记着,活下去让别人瞧瞧,才是我们对这乱七八糟的现实唯一而且最大的抵抗。”
在整齐的并拢脚跟声之后,所有人一同举手敬礼。只靠言语无法挽救任何事物。在这没有人能够接受、却又没有人肯放弃、毫无道理的现况之中——可是,如果不先把目光往前看的话,一切都无法开始。奥特说服了自己,还礼之后,就不再看向任何人坐回舰长席上了。“就是这样,大家回岗位吧。”蕾亚姆的一句话,让所有人三三两两地离开了舰桥。
二十人份的声息离开,只留下值班人员。人一少,奥特不管怎样都会意识到蕾亚姆一直看着自己的视线。即使是状况需要,难道我真心话还是说太多了吗?奥特压住自己的动摇,抬眼看着蕾亚姆“舰长”:“有什么问题吗?”蕾亚姆用她一贯的扑克脸走到舰长席旁,
“我迷上你了。”
在奥特耳边轻声说了之后,她才浮现了勉强看得出是笑容的表情。“我也很拼命啊。”奥特小声地回道。点了点头,仿佛在同意他的话,之后蕾亚姆就带着一股爽朗的表情走出了舰桥。奥特看了看周围,确认没有人看到之后,叹了一口气,视线盯往正面的窗户。轻轻拍了一把年纪还害羞得红透的脸颊,他凝视着月球方向的虚空之中。
现在,与地球的距离约二十万公里。放眼所及并没有交错的船只,只有茫茫的广大虚空包覆着“拟·阿卡马”。避开军方的重点巡逻宙域,持续三天惯性飞行——拉普拉斯程式所告知的指定座标,离这里还有十万公里远。
※
在仪表板上不断卷动的程式码出现杂讯,然后突然黑掉。数秒后,画面重新出现,并显示精神感应系统重新安装后,十分钟多的作业就结束了。
“这样应该就可以了。没想到这么小的品片,居然可以把精神感应装置的感应波往外界传送……”
在线性座椅的背后进行作业的艾隆·泰杰夫一边说着,并用手指挟着一块晶片递出来。巴纳吉·林克斯接过这块不到小指头大小的晶片,仔细地看了一下,然后把目光转回正面的舱门,将晶片递给从打开的舱门口探进胡子脸,正往驾驶舱内看的斯贝洛亚·辛尼曼。辛尼曼用粗壮的手指挟住晶片举在眼前,然而他那黑色的瞳孔似乎正看着远方。
好像是在反刍背信的苦涩,连自己身在何方都不知道、无法掌握现在这段时光般的昏暗眼神——在巴纳吉看着那对瞳孔之时,一道清澈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那就是感应波监视器吗?”“是的。”辛尼曼回答,并将脸转过去。他脸上的倦意消失,眼神恢复平常的锐利光芒。而他看着的,是正穿着联邦军飞行夹克的奥黛莉·伯恩。
“正确的说,那是发信机。我听说的是感应波监视器是程式的一种,埋在‘独角兽’的精神感应装置内部。艾隆技师既然已经对系统做过清理,那么我想是不用担心了吧。”
无视把脸贴近接过手的晶片,歪着头思考的奥黛莉,辛尼曼递出晶片后,锐利目光再次看向驾驶舱内。里面的艾隆似乎很害怕地移开了目光,是因为他看得到辛尼曼内心放养的野兽吗?只因为参与了“独角兽”的开发,而遭遇到意料之外的人生波澜,这位亚纳海姆的技术人员,显然也无法跟上这三天来的急速变化吧。留下躲在线性座椅之后的艾隆,巴纳吉离开了“独角兽”的驾驶舱。在“拟·阿卡马”的MS甲板一角,靠在“独角兽”的驾驶舱前的吊舱上,除了辛尼曼与奥黛莉之外,还有康洛伊·哈根森少校的身影。他弯着不输辛尼曼的魁梧身躯,从奥黛莉手中接过了晶片,脸上表情看起来感叹与猜疑各半。
在遭新吉翁囚禁的时候,被偷偷地装在“独角兽”上的感应波窃听装置——感应波监视器。每次NT-D发动的时候,它都将显示出来的情报不断地往外部传送。要是辛尼曼没说出来,连巴纳吉自己也没发现,他再次看着负担起发信机功能的晶片。“这样一来,就不用担心拉普拉斯程式的情报被窃听了吧?”康洛伊说话的同时,投以确认的目光。“应该是这样。”辛尼曼用不太好的口气回答着。
“话说回来,要是下一个目标就是终点,那也没有必要再担心被窃听了。”
带有几分揶揄的口气,让康洛伊身后的ECOAS队员表情变得僵硬。不管是腰间挂着手枪的他、还是代替塔克萨担任ECOAS司令的康洛伊,他们都对对辛尼曼这一票“葛兰雪”的成员有股无法抹除的警戒心。发现辛尼曼的眼神也更加锐利的巴纳吉,与看起来有几分不安的奥黛莉视线交错了一瞬间,便插话打断了两人:“最新的情报……现在‘拟·阿卡马’所前往的座标,新吉翁舰队没有接收到吧?”辛尼曼与康洛伊两人都转过头去,眼神看向其他方向上让视线不会对上。
“下一个座标我只说了在宇宙,其他什么都没说。虽然不知道这次是不是最后一次,不过既然感应波监视器已经解除,那就没问题了。在被追兵发现之前,我们就会抵达‘拉普拉斯之盒’了。”
“这是新人类的直觉吗?”
两手抱在胸前的康洛伊意外地开口问。咦?巴纳吉不明所以地眨着眼睛。“这样我们听了会比较轻松,你就说‘是’嘛。”说着,康洛伊带着几分苦笑的脸转向了巴纳吉。
“听到你在地球的经过,会让人觉得你怎么可能是没经验的学生。不平凡的人们,是有义务的。就算没有自信也要装出自信来,让周遭的人们安心的义务。”
虽然是半开玩笑的话,不过对于心中沉淀着下地球以来这些遭遇的巴纳吉来说,这是沉重的话语。强化人,把脑中闪过的这个名词撇开,巴纳吉看向奥黛莉,看着她那已经承受无数重担的翡翠色瞳孔,在心中重新担起这份无法与她共有的疙瘩,他又看向了开着驾驶舱盖的“独角兽”上半身。洗掉在地球的尘埃,发出纯白光芒的独角巨人,对它唯一的驾驶员的视线没有回应,只是用它罩着面罩、毫无表情的脸看着对面的墙壁。
眼神往下方看去,就看到数名整备兵围绕着“独角兽”的机械臂,隔着他们的背影,可以看到那有五根手指的巨大手掌。机械手表面的装甲裂开,露出里头的框体,看起来就有如皮肤被剥开的人掌。感到些许寒意的巴纳吉,对着那群整备兵背影大喊:“吉伯尼先生!”
“怎么样了?框体有劣化吗?”
“完全没事!装甲虽然碎得乱七八糟,不过里面的精神感应框体连裂痕都没有。不管调查几次都一样。”
一边用检测器对露出的精神感应框体检查,琼纳·吉伯尼整备士官长也又大吼回答着。听到预料之中的答案,巴纳吉握着吊舱扶手的力道变得更强了。“是怎么回事?”康洛伊看向他问道。
“不寻常的不只有我,这架‘独角兽’也一样。居然单机拉起‘葛兰雪’,要是平常的MS,手应该已经被拉断了吧?”
机械臂上被削去的装甲,就是那时留下来的痕迹。抓住“拟·阿卡马”丢出来的拖缆线,拉起“葛兰雪”的结果,因为过度的负荷让手掌上的装甲摩擦而熔解。可是——
“但是,精神感应框体完全没有损伤。与玛莉妲小姐的二号机战斗时,我们双方的精神感应框体发生共鸣,结果破坏了‘迦楼罗’。……艾隆先生,你参与了‘独角兽’的制作对吧?精神感应框体到底是什么?之前听说是会反映驾驶员意志的金属,可是不只这样吧?”
所有人的视线突然集中在自己身上,从驾驶舱出来的艾隆面带困惑地想要躲开。“的确是有看到超越物理刚性的现象……”艾隆刚开口,另一个僵硬的声音打断了他,“这些话之后再说。”说话的是康洛伊。巴纳吉对他不自然的态度感到惊讶,但是发现到康洛伊的视线看着辛尼曼等人,而微微咽了一口气。
这不只是警戒心的程度,那是很明确地区别敌我的眼神。对康洛伊来说,辛尼曼等人仍然是新吉翁的军人,不过是杀了长官及部下的敌人。已经不是这样了,巴纳吉想开口,却开不了口,只能低头看着地板。“我也想要听听看呢。”此时插进来的声音让巴纳吉抬起头。
是奥特舰长。他蹬了顺着墙壁延伸的维修窄道一脚,身体往这里游过来,脚勾住吊舱的扶手灵巧地着地。奥特没有与巴纳吉的眼神接触,也毫不理会地从正想开口的康洛伊面前通过。“在那之前,我有事想先向上尉报告一下。”奥特说着,停在辛尼曼面前。
“‘葛兰雪’沉没了。在它按照预定,吸引了追兵的目光之后。”
比起眉毛一震的辛尼曼,很明显地变了脸色,低声说“‘葛兰雪’啊……”的奥黛莉看起来反应更加剧烈。也许对她来说,那是支撑着她长期以来的逃亡生活,有如自己家一样的船。巴纳吉想要回想起这艘一时之间生死与共的船只外型,“……这样吗。”辛尼曼低喃的声音却刺进了他的胸口。
“站在同样的立场,我可以想像失去船舰的痛心。也就是拜船长你献出‘葛兰雪’之赐,才让我们得以安全地航行。让我在此向你表达谢意。”
说着,奥特对辛尼曼伸出了手。稍微犹豫了一下,辛尼曼回答“不敢当”,并握住了对方的手。国家不同不成问题,同样了解职责多么沉重的人们,他们之间的礼仪,化为些许的温度传来,让巴纳吉喘不过气的胸口感受到一股温暖。干着急是不会有起步的,现在正踏出了第一步。只要花上一些时间,大家一定可以相处得来。心中如此想着,巴纳吉把不知不觉间露出笑意的脸转向奥黛莉,然而她的表情却有点灰暗。窥视辛尼曼的脸色,发觉巴纳吉的视线后,翡翠色的瞳孔无力地向下垂去。
在那之后,她就没有再抬起头来,只是用钻牛角尖的眼神看着某一点。皱起眉头的巴纳吉,将视线移回说着“那么,艾隆先生,可以请你继续说下去吗?”的奥特舰长身上。“舰长……”康洛依出声,似乎想要阻止。
“康洛伊队长,我了解你的心情,不过我想这艘‘拟·阿卡马’上没有分联邦或是新吉翁。为了活下去,应该知道的事情有必要让全体人员都知道。”
被平常听不到的强势声调压过,康洛伊吞下他的反驳台词住口了。以奥特为首的所有人一起看向艾隆,巴纳吉也将意识放在他身上。低着头的艾隆似乎欲言又止,两只手在胸前紧紧交握。过了一小段沉默的时间,艾隆下定决心似地抬起了头,说:“好吧。”
“精神感应框体在我的专长之外,不过因为负责装甲材质部门,我有听到某些片面的情报。请借我一间有荧幕的房间,我有些东西想让大家看。”
一百五十吋的大型荧幕所映出来的,是类似小行星的物体碎成两半,散出大量碎片而逐渐分裂的庄严景象。也许是因为多次复制的结果,影像相当粗糙。不过还是可以勉强辨识出建造在小行星一角的核脉冲引擎喷嘴,还有岩壁上的无数人工物体。小行星的背景就是地球,由于刚刚才亲眼目赌它的蔚蓝,现在看来格外鲜明。
“宇宙要塞‘阿克西斯’。这座小行星曾经是新吉翁军的据点。在第二次新吉翁战争之中,夏亚总帅想把这座‘阿克西斯’丢下地球,引起俗称的‘核子冬季’。也就是落下时的冲击会喷出大量灰烬覆盖住大气层,而使得地球寒冷化。”
艾隆站在讲台上,一边操作着连接荧幕的笔记型终端一边说明着。这些影像似乎是他拜托好友而获得,个人收藏的内容。奥黛莉、辛尼曼、奥特等人坐在附有桌子的椅子上,巴纳吉被眼前荧幕上全景式的场面所吸引。在这间驾驶员用的简报室中,还有蕾亚姆及布拉特·史克尔等,两艘船的主要成员们在场。
“他的目的是将地球搞成无法住人的行星,把地球居民一个不留地全部逼上宇宙,不过被隆德·贝尔所阻止了。官方的公布内容是,队员潜入坠落中的‘阿克西斯’,从内部将其截断了。分成两半的‘阿克西斯’,因为爆炸的冲击而从坠落轨道上偏移……”
以充满整个画面的蔚蓝地球为背景,分成两半的“阿克西斯”其中一边喷出光脉。分不出是否为爆炸光的光脉,伴随着七彩闪烁的磷光包覆了巨大的岩块,令人印象深刻的奇怪光膜在画面上扩展开来。
“实际上,由于分裂时的冲击让其中一块加速,就这么进入坠落地球的轨道,看来是已经没有阻止的手段了。但是在接触大气圈上层之时,‘阿克西斯’如同大家所见的被不可思议的光芒包围。然后仿佛是被这发光现象所推挤,就这么从地球的重力圈离脱了。”
抹上了淡绿色、红色、蓝色、黄色的磷光,只能以七彩缤纷来形容的光幕薄纱晃动着。被足以幻惑人心的彩虹光芒包围,直径长达数十公里的岩块慢慢地动了起来,被推出到画面之外。“这光芒跟那时一样……”感受到周遭的气氛变得浮躁,巴纳吉轻声说着。以全身承受“葛兰雪”重量的那一瞬间,从“独角兽钢弹”的精神感应框体所喷出来的七彩极光。“这被称为感应力场(psychofield)。”等到所有人的骚动平息,艾隆继续说了下去。
“在落下阻止作战之中,有搭载了精神感应框体的MS参战。分别是联邦的RX-93与新吉翁的MSN-04。由于两架机体都已失去,因此详细经过不明。不过这股改变‘阿克西斯’轨道的感应力场,被认为是两机的精神感应框体共鸣的结果,偶然发生的产物。”
“阿克西斯冲击……”
奥黛莉突然开口,让所有人看向她。“毕斯特财团的玛莎·卡拜因曾经说过。”她继续说着,脸孔看起来有如浮在荧幕的反射光之中。
“由于精神感应框体的共鸣,以及感应波的超载而产生的物理能量。两架‘独角兽’所产生的光之力场,原因就是这样。”
“很正确呢。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方法可以解释这个现象了。反过来说,也只能做出这种程度的推论。”
就在顺着轨道延伸,有如土星的光环般环绕着地球的光芒出现后,影像就突然中断了。房间的照明亮起,白色的光芒照亮了所有人同样僵硬的表情。艾隆对饮料水的软管吸了一口,继续说明下去:
“精神感应框体一开始,是为了强化精神感应介面所开发的。感应波的接收范围原本只限于驾驶舱周围,不过不同的机体互相引起共鸣现象的话,有可能以驾驶员为媒介将接收范围极大化。这种情况下,理论上可以接受到在力场内所有人的感应波以及意识……也有研究人员试着论述阻止‘阿克西斯’落下的感应力场,是集合了数亿单位人类的感应波而造成的。不希望地球被破坏,人类的集团下意识,透过精神感应框体转化成了物理能源。”
艾隆越讲越没自信,让现场几个人传出哑然失笑的声音。“这简直是幻想嘛。”让椅子发出声音,辛尼曼低声说道。艾隆耸耸肩,“我也这么认为。”很干脆地承认了。
“可是,有一点是确实的。这起以‘阿克西斯’为中心的事件,对军方造成了极大的‘冲击’。因为原因不明、理论也不明;只不过拿来当MS零件用的金属,竟然可能发挥了可以推动星体的力量。”
正要和缓的空气突然冷却,笑容从辛尼曼的侧脸上消逝。“原来如此,这会造成的骚动可不是核武能比较的。”奥特重新交抱着双手,闷声说道。
“是的,‘独角兽’异常的出力上升,也可以推测为感应力场作用在机体上面的结果。要是能了解它的控制方法,那将会成为人类史上前所未见的强力兵器吧。军方会在极度机密之下进行研究,做出被新吉翁所抢走的实验机……‘新安州’那样的机体,都是为了这个。不过很幸运地,这三年间的研究并没有很大的进展。只是由于在‘新安州’的测试中收齐了追随性的相关资料,便用在了UC计划上面。”
而随之诞生的便是“独角兽”。理解后的瞬间,巴纳吉体会到自己搭乘的是极为不得了的东西,双肩为之颤抖。“不能够存在的东西……”蕾亚姆眯上眼睛,低声呢喃。
“也许是这样吧。有些人称之为宇宙世纪的欧利哈尔矿,不过对我来说超科技产物(OOPARTS)这样的说法比较贴切。就好像古代埃及壁画上画着像灯泡的东西一样,是该时代不该拥有、不能拥有的科技产物。一万年后被挖掘出来,会吓到未来人类的物品……”
像是在掩饰自己的害羞般抓抓人中,艾隆为漫长的解说画下句点。连半信半疑都不算,不知道该如何下判断般的沉默笼罩,简报室中充满了沉重的空气。巴纳吉的视线看着已经一片漆黑的荧幕,反刍着并认同着那一句“不该存在的东西”。但是同时,他在荧幕中想像着那片包裹住地球的极光,被那残留在眼中的光芒所幻惑着。
接受了数亿单位人类的意志,可能推动了星星的光芒。如果这是精神感应框体这偶然间的产物所造成的话,那么这当中没有任何神秘存在的余地。只有单纯的事实,就是:奇迹也是人力而造成的,巴纳吉心想着。实际上,那道光芒的确很美丽。与玛莉妲的“报丧女妖”共鸣时的光芒虽然很恐怖,不过拖曳“葛兰雪”时所看到的光芒非常漂亮,又温暖。那样的温柔可以集合在场人们的意志、传达肌肤的温暖。在宇宙这样严苛的环境中,相隔远方的人们感性互相接触、发生共鸣。这样的力量化为光芒,撼动星体,拯救了地球。不分宇宙移民以及地球居民、也不分吉翁或联邦。就好像要用被广大宇宙所分隔的心,去填满这宽广的空间一样——
“……这也是可能性的其中之一。”
嘴唇无意识地动着,流泄出来的话语动摇了无声的寂静。受到所有人注目,“是这样没错吧?”巴纳吉站起来,继续说着。
“听说精神感应装置原本就是做给新人类用的操纵系统。精神感应框体是这个装置的延伸。而它可以无限地容纳人类的意识的话,那不就是说,所有人都可以像新人类一样互相共鸣吗?至少,是有这样子的可能性——”
“这逻辑太飞跃了。”
布拉特插口,斜眼看向巴纳吉。“身在中心的驾驶员是怎么样我不知道,可是在周围被卷入的人们没有那样的自觉。实际上,在‘阿克西斯冲击’之后,人类也没有任何改变。地球居民仍然在污染着地球,联邦军继续当他们的走狗。”
很明显地带刺的话语,让蕾亚姆及康洛伊等人对他怒目相视。“所以,才更应该对他们传达讯息吧?”巴纳吉回道。
“新人类不是人类的规格。该怎么说,我想那就像是希望一样的东西。只要想到人类还有这样的可能性,就没有必要只看着现况陷入绝望了吧?精神感应框体如果是偶然之下的产物,那么它一定是追求可能性的人们意志所做出来的。只会将现况认定为现实,这样没有活下去的意义啊。人类应该就是追求可能性,才可以像现在这样进出宇宙……”
这样的讲法说不清楚——这么想着,让他的话越说越难以启齿,心中的热情也被泼了一桶冷水。果不其然,“这样成了宗教吧。”某个人的声音响起,让数人发出无力的失笑声。“当故事听的话是听得懂啦……”“一旦上了年纪,对这种话题就比较……”某些人的声音继续说着,奥特也失去了兴趣移开目光,辛尼曼呼了一口气低下头去。暧昧地一起感受到的无形事物,在被言语所定型的瞬间,就会偏离事情的本质,隔开互相感受的心灵。感受到无以突破的焦虑感,“不是这样……!”巴纳吉拉高空虚的声音,途中插进来的一句“我也赞成巴纳吉的意见。”让他也屏住了气息。
“人们不喂以谷物,总只以存在的可能性饲养着它……这是过去的诗人,歌颂独角兽诗歌的其中一节。由于相信而诞生、被饲养的生物。巴纳吉所说的新人类可能性,就是指这些吧。”
奥黛莉纤细的身躯站起身来,用带着几分笑意的眼神看向自己。一时之间找不到言语可以回应,巴纳吉半呆滞地回看着她的脸孔。
“人是可以改变的,也有着足以承担受改变的柔软心灵。不是这样的话,我也没有机会像这样在这里与大家说话了。不久之前,我们还曾经分属互相残杀的敌对双方阵营。”
带着刺激性的话语,使所有人似乎不太自在地,将目光从奥黛莉身上移开。“而能成为现在这种状况,是在这里所有人的力量所造成的。”奥黛莉说着,目光环顾了联邦与新吉翁双方的成员。
(插图051)
“我不会说出要是能好好使用这股力量,连精神感应框体都可以控制得住这样的话……这种想法,只会将事情的本质贬低为效率论。不过,我们之间是能够协调的。只要不忘记这一点,好好地培养的话,我想‘独角兽钢弹’是会以精神感应框体……追求可能性的人们心灵之力,来保护我们的。”
话语的最后带着祈愿般的恳切,奥黛莉便闭起了口。在鸦雀无声的房间之中,人们各自回想着在自己心中产生回响的话语,并加以咀嚼,让沉默在每个人周遭累积着。巴纳吉也不例外。拥有萨比家的公主、米妮瓦这种与自己无缘的名号,这位少女清楚的言语将他深深地震撼。在对她毅然的立姿感到骄傲的同时,却也感受到心中那份疙瘩的重量,变得更加地沉重了。
如果这架机体藏有这种力量,它的存在象征着聚集在此的人们,那么现在的自己是没有资格驾驶这架“独角兽”的。有必要去认清楚战斗至今的自己,究竟是什么人。这股思绪,从沉默的底层慢慢地浮了出来。
这样的景象让他有股既视感。规律的心电图响音,以及比相通的医务室更强的消毒药水味。低重力用的点滴没有声音地流着透明的液体,将最低限度的营养透过管线不断地送往连接的左手臂。虽然已经取下了氧气面罩,不过玛莉妲·库鲁斯仍然没有苏醒的迹象。她那被绷带卷起的身躯躺在床上,因为烧伤而有些脱皮的脸孔只是对着白色的天花板。
这间加护病房跟以前自己被送来的时候完全没变。不一样的,是枕头边的侧桌上插了一朵花。巴纳吉看着这朵鲜艳的黄色康乃馨,那不是人造花,如果不是冷冻干燥保存的舰上备用品,就是组员私下培养的吧。“是美寻少尉拿来的。”埋首在一旁书写着病历表的哈桑军医长,头也没抬地说着。
“美寻小姐……”
巴纳吉想到一开始收容玛莉妲时,美寻那主张必须对她上拘束器监视的僵硬表情。哈桑书写病历表的手没有停歇,“利迪少尉,他还活着呢。”他不带感情地说着。
“不过,即使如此也不能怎么样。大家都在一点一点地想要接受这个现况。”
说完,他带有深意地瞄了巴纳吉一眼,开起了玩笑:“新人类会不会感染的啊?”巴纳吉自觉自己的表情僵硬,只回了“她的状态如何?”,移开了视线。
“有烧伤有撞伤,外伤颇严重的。能做的我都做了,不过要恢复还需要时间吧。虽然是强化人,但毕竟不是超人。”
“那个……她的内心呢?”
想不到其他的表达方法,巴纳吉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道。忘记自己身为玛莉妲的名字,化为破坏冲动的化身而发狂的普露十二号。身在此处的她究竟是哪一个她,在她持续沉睡状态下没有方法可以判断。哈桑板起脸来,答道:“那方面在我的专业之外,没办法讲得很明确。”
“照辛尼曼上尉的话看来,在她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恢复了正常……不过以她这种遭遇来看,要用什么来判断她是否正常,这是很主观的问题。也可以想成,是她至今一直自我压抑住,所以受到重新调整时显现出她的破坏愿望。哪一边是她自然的状态,大概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吧。”
MASTER的希望就是自己的希望,MASTER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战斗对象——知道她只能靠献身去保持住自我,与辛尼曼可说是互相依存的关系性的话,会觉得这样才是当然的。自己对自己所下的诅咒,巴纳吉将这句话套用在自己身上,紧握拳头的他,深呼吸一口气之后抬起头来。
离开简报室之后前来医务室,并不是只为了探望玛莉妲的。“不只是她而已,每个人心理都是抱有阴影的。”说着,哈桑打算转头离开,巴纳吉用一声“医生”叫住了他。巴纳吉背对着他,做好觉悟,吐出了下一句话:
“人有办法自己消去自己的记忆吗?”
“这个……要是受到严重的精神创伤,那么自卫本能会发生作用,有可能下意识地封印记忆吧。”
“那么,有没有可能被应该消失的记忆所支配,而使得自己不再是自己了呢?”
他感觉到自己宛如挤出来的声音,让哈桑惊讶地皱起眉头。在太阳穴间蠢动的未知记忆,与自己一体化、无从区别的他人言语——“我想请您对我进行调查。”巴纳吉看向哈桑,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看看我有没有像强化人一样,被人操作过记忆,有没有被改造过身体。”
“是怎么了,突然……”
“我想确认清楚。在这里说话的人,是不是真正的自己。我能像新人类一样战斗至今,会不是会什么人事先设计好的。”
他听得见亚伯特那带有阴影的声音,也听得到玛莉妲的低语:你也许是我的同类。但不论事实为何,他都不能再将目光移开。如果精神感应框体可能以吸收人的意志,如果“独角兽”是能够将其转化为力量的机械,那么有必要让其核心的灵魂所在之处更加明确。心灵被他人的思绪所束缚的话,是无法继续面对“独角兽”的。哈桑被气势压得摇晃倒退了几步,巴纳吉追上前,抓着他的白衣胸襟。“您之前也做过判别强化人的调查吧?再做一次——”“您就是您自己。”话说到一半,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让巴纳吉吃了一惊。
“就算有受到别人的操作,您至今所做过的事也不会被掩没,您的存在也不会被否定,这样不就好了吗?”
隔间用的拉帘被拉开一部分,从隔壁床位起身的男人露出锐利的目光。在巴纳吉还没搞清楚他说了什么,回眼看着那精悍的光头男时,哈桑快步向着男人走去:“贾尔先生。虽然拔了点滴,不过我可没准许你离开床位啊!”巴纳吉审视这名穿着睡衣的高大男子。虽然还有其他数名治疗中的乘员,不过至今他都没有特别去注意过。没有移开对上的眼神,男人婉拒了哈桑想搀扶他的好意,“我是贾尔·张。”他伸出了粗壮的手说着。
“至今没去跟您打招呼真是非常抱歉,我被严格的医生盯住了。”
被柔和的目光所吸引,自己也伸出了手。虽然坚硬、不过却温暖的手掌,还有似乎听过的声音……在记忆之中找寻之后,巴纳吉突然想起了那透过接触回路所听到的话语,让他再度吓了一跳,并看着男人。在调查首相官邸“拉普拉斯”的残骸之际,与袭击而来的敌机近身斩击之时,听到的就是这声音。‘看清“盒子”的真面目,想出更好的使用方法。’‘一定要活下去,继承令尊的遗志。’——
“那时候的……!”
完全忘了这回事。他俯视着下意识抽回手,往后退了几步的巴纳吉,“那时候真是失礼了。”贾尔恭敬地低下头说道。
“我企图报令尊的仇,借助了辛尼曼的力量潜入这艘船……不过如您所见,我仍然活着丢人现眼啊。”
“你……认识我父亲?”
反射性地回问后,巴纳吉注意到哈桑的存在而闭上嘴。用试探性的眼神看过两人之后,哈桑用病历表敲了敲自己的肩,说:“禁止讲太久啊。”说完他转身想离开,但是在白色的背影穿过分隔的拉帘之前,一道明确的声音说出:“不,医生,请你留着吧。”巴纳吉困惑地回看贾尔的脸。
“事情发展至今,有必要让这艘舰上的成员知道背后的事实……可以吧?”
最后的一句话,是向着巴纳吉,要求他做好觉悟。巴纳吉没有异议。他已有自觉自己的躯体不只属于自己,所以才想弄清楚一切。背对着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自己的哈桑,巴纳吉点了点头。“真的很像呢。”贾尔的眼神微微透出温柔的目光,嘴角带着笑意说道。
“足以托付‘盒子’之人……毕斯特家长期找寻的青鸟,结果就藏身在自己的亲人之中啊。”
胸怀着外人所无法得知的感慨,他黑色的瞳孔晃动着。巴纳吉屏住气息,面对着知道真相的光头贾尔。
※
通过静止卫星轨道后,便可以清楚地意识到加在机体上的重力。顺着重力的拉扯,进行了四小时以上的惯性飞行后,看到了目的地的舰影。
“好大啊……”
看到最大望远影像的视窗中出现的舰影,奈吉尔下意识说道。由于没有空气的干扰,在真空中不容易抓到远近感,不过可以由船装与MS的出发口想像大致上的规模。光看舰影以地球为背景所浮出的奇异形状,便可以说这是超规格的产物。‘那就是地球轨道舰队的新旗舰吗?’‘“拉·凯拉姆”完全没得比嘛。’听到华兹跟戴瑞随后叫出来的声音,奈吉尔稍微踩深了脚踏板。点燃失去单手的“杰斯塔”仅剩的喷射剂,做些许加速,让映在视窗上的巨舰细部逐渐明朗化。
德克斯·基亚级宇宙战舰,“雷比尔将军”。它那全长六百公尺以上,最宽处两百几十公尺的威容,可称得上是联邦宇宙军史上最大级的战舰。构造由耸立着巨大舰桥构造的船体,以及各自担当MS机库的四个区块组成,前方突出的两道弹射甲板形成舰首。乍看之下似乎是双体船,不过连结各区块的船体质量惊人,让人完全感受不到拼凑的脆弱感。与如同剑山一般密集分布的MEGA粒子炮台,整体构成一整块沉重的影子,远看起来就像是伸长了脚坐着的人影。不过那一条腿也有相当于克拉普级的质量,是大得非常吓人的巨大人影。
MS的搭载数多达四个大队,运用人员数有一千五百多人。这样有如大舰巨炮主义化身的德克斯·基亚级战舰,在战后军阀嚣张专横的时代,一共提出了四艘的建舰计划。但是在同名的一号舰战沉的同时,剩下的建造计划也被冻结了。其中一个原因是遭人指出,即使考虑以MS的多寡决定战力的现代军备情势,战力过度集中于一艘战舰相当具危险性。另一个原因是这时代军事的主要对象移转为反恐攻击战,一般认为巨大战舰根本没有出场余地。不过与这些效率性论点完全相反的另外一种思潮,“象征”、“威信”,使得德克斯·基亚级重见天日。预定配合宇宙世纪0100吉翁共和国解体而完成的宇宙军重编计划——而在重建其中翘楚的地球轨道舰队之际,德克斯·基亚级被认为是最适合担任舰队旗舰的船只。
因此二号舰“雷比尔将军”开始进行建造,经过两年的岁月终于进行到官方测试运作。还没有举行进宙式,船装也还不完全,不过那有如巨城般的舰桥构造,其威压感无法言喻。驾驶着与之相比有如小人国居民的“杰斯塔”,奈吉尔缩短与“雷比尔将军”的相对距离。戴瑞与华兹、还有坦奈鲍姆队存活下来的喷射座跟在后面。迎接还留有战斗的伤痕,没什么东西可以吃地飞行了一整天的一行人,着舰甲板的指示号志点点亮起,排出发光的路标。
‘船装完成了八成左右是吧。’
在与进出舰指挥所交涉的空档,戴瑞透过无线发出试探性的声音。看来在终于因为脚可以着地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戴瑞也对这船舰仿佛在虚张声势的威容感到不满。奈吉尔将自机往指示号志靠去,说:
“听说是毕斯特财团的斡旋,从官方试运作拉出来用。‘杰斯塔’的备用补给应该也来了……”
丧失母舰之后,隆德·贝尔司令部下令与“雷比尔将军”合流,而透露的情报就只有这么一点程度。毕斯特财团恐怕是为了夺回“独角兽”,透过参谋本部不断地更换母舰。虽然外缘的隆德·贝尔队员,在主流的地球轨道舰队上本来就不可能过得惬意,但是就算不管这一点,这趟航行看来也不会轻松。奈吉尔叹了口气,看向自机被敌机斩断的左手臂。希望至少可以修理一下,他在沉重的心中自言自语。为了向那架让自己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恐怖,那个叫红色彗星的报一箭之仇——
‘不管怎么样都好啦,我想早点安顿下来。’
华兹碎碎念的声音透过无线传来,打散那股穿透胸口的苦涩。奈吉尔轻摇了摇头,看向跟在后方的“杰斯塔加农”。
‘我可不想再当无家可归的孩子了。自从跟“独角兽”扯上关系,我们就没有好——’
突然响起的接近警报,遮断了刚才的话语。反射性地握起操纵杆,将光束步枪切换至射击姿势的奈吉尔,看向从后方接近的喷射光。它在注视之下变得越来越大,显现出像是MS的人型之后,闯进了组成纵列队型的己方轨道中。‘什么啊!?’华兹的叫声被盖过,拖着喷射光的机体从奈吉尔的头上飞过,有如暴风的喷射压洒在三架杰斯塔型身上。
无视于队形散掉的己方机体,紧急停止的黑色机体飞进入舰路线上。最早重整机体态势的奈吉尔,看到往着舰甲板降下的那架机体,倒抽了一口气。与宇宙混为一体的纯黑色机体,以及被面罩所覆盖的无机质脸孔。与毫无任何装饰的机身呈现对比,过度装饰的金色角冠给人不吉印象——
“‘报丧女妖’……!?”
仿佛在呼应他发出的叫声,转过头来的“报丧女妖”双眼在缝隙之中发出光芒。‘开什么玩笑……!’‘它不是跟“迦楼罗”一起坠毁了吗?’听着华兹跟戴瑞接连发出的叫声,奈吉尔用眼睛追着“报丧女妖”的身影。展现出“杰斯塔”完全无法比较的机动性,小幅度地喷射姿势调整喷嘴的“报丧女妖”降落在着舰甲板上。它的背后突然闪过熟悉的影子。是我认识的人,这股直觉从脑中一闪而过。
是在“拉·凯拉姆”错身而过的强化人……不对。是更熟悉、让人感觉到更鲜活的空气的某个人。驾驶员是——
※
穿过了自动门后,看到的是比以往搭过的船舰都来得大的舰桥。值班者的数量跟“拟·阿卡马”差别不大,不过纵幅跟横幅都大上个五成,最主要是天花板很高。仰望着布满有两层楼高的天花板的荧幕群,接着看向超刚塑胶制的巨大窗户,亚伯特·毕斯特要两名部下在门口等着,自己蹬了地板向前去。坐在舰长席上的玛瑟吉·且巴耶夫上校起身迎接他。
亚伯特无视对方伸出的手,抓住了司令席的椅背。他用在“拟·阿卡马”上已经习惯的动作坐在椅子上,头也不回地问道:“三连星的收容呢?”“已经结束了。”玛瑟吉舰长回答。“那么请做出发准备。”简短地说完,他伸出手拿起仪表板上的麦克风。在玛瑟基舰长还没回答他之前按下发讯钮,嘴巴靠近了麦克风,“告知‘雷比尔将军’上的全体乘员。我是本次作战的观查员,亚纳海姆电子公司的亚伯特·毕斯特。”他开始说着之前准备好的台词。
“如同昨天的通知所说的,本舰即刻开始停止测试运作,视为参谋本部直辖部队接下实战任务。目的是搜索隆德·贝尔所属舰‘拟·阿卡马’,以及确保该舰所搭载的新型MS。‘拟·阿卡马’有与‘带袖的’,也就是新吉翁残党军勾结的嫌疑,并且失去消息超过三天以上。有可能已经与新吉翁的舰队接触,因此也十分有可能在发现的同时进入战斗。若是有人还认为这不过是轻松的搜索行动,那么希望各位趁现在改变心态。”
似乎是副舰长的军官,背对着瞪大着眼睛的舰桥要员,用充满杀气的眼神看向亚伯特。你怎么可以擅作主张!副舰长似乎想冲上前大声抗议,不过玛瑟基舰长制止了他,摇摇头示意他算了。民间的观查员像这样公告当然是十分异常,他也知道舰长被这样无视实在很没有面子,不过他懒得去理。反正,也不过就是个把生计放在第一优先,而赢得这艘旧时代战舰的男人。没有去管眼神中充满卑屈与忍耐的舰长,亚伯特继续下通达:
“由于状况复杂,本作战无法寄望友军的增援。本秘密作战全都要由本舰单独执行。虽然这任务与冠有引导我们赢得一年战争的英雄,雷比尔将军英名的本舰实在不相称,不过事关重大。‘拟·阿卡马’上所搭载的新型MS,是宇宙军重编计划的台柱之一,‘UC计划’的产物。万一被新吉翁夺走,也就意味着重编计划的重挫。身为光荣的地球轨道舰队旗舰,亦是展现联邦威信的舰艇,本舰无论如何都必须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阵子新吉翁军的恐怖攻击,特别是民间人士死伤惨重的达卡事件新闻,相信各位都有所耳闻了。为了防止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现在的联邦军必须脱胎换骨变得更强大。逮捕反抗者、歼灭新吉翁,平定即将迎接百年大典的宇宙世纪。这是赋予本舰的任务、更是使命。谨记地球联邦的命运系于本次作战的成败,期望各位能够有更进一步的表现,完毕。”
切断开关,将麦克风放回操控台上。全员呆住而导致的沉默,被热烈鼓掌的玛瑟吉舰长打破。副长等人也只能不情不愿地跟着拍手。亚伯特没有看向任何人,离开司令席让身体流向舰桥出口。没有热情的拍手声没多久就停止,只剩下舰长的命令声“全舰,准备出发。”空虚地响着。
‘我听说了,你进行了一场很棒的演讲是吧。’
三十分钟后,在按照惯例禁止乘员进入的通讯室内,荧幕里的玛莎·毕斯特·卡拜因说道。“是。”亚伯特没有表情地回答。
‘是熬过死亡关头,变得坚强了吗。果然男人就是要打仗才会有精神呢。’
带着笑意的艳红嘴唇上,那对闪着寒光的眼刺进了心底。自己还无法正视这眼神。亚伯特假装要抓鼻头而垂下脸,“那边的状况呢?”他回问。
从“迦楼罗”脱逃之后,玛莎就待在远东的松代基地。那似乎是个不会太近也不会太远,要监视中央政府动向很方便的场所。‘总之,布莱特舰长撤职是确定了。’玛莎靠在椅背上回答,脸上的表情,似乎有几分妻支着这数目来的狂乱。
‘他有帮助“拟·阿卡马”逃亡这点不会错的。“拉·凯拉姆”的应急修理结束后,他就会被移送参谋本部的样子。’
“不能抓住他,进行讯问吗?”
‘办不到,国防族的鲍尔议员等人在罩着他,而且发生这么多问题,参谋本部也不能乱动。要调度那艘“雷比尔将军”就已经尽全力了。而且,就算可以讯问布莱特舰长好了,你觉得他会知道“拟·阿卡马”的去向吗?’
没必要知道的事情就不要知道。从年轻时就一直接触军方上层部的隐微气氛,布莱特舰长当然不是没脑袋的男人。‘只是时间问题。“拟·阿卡马”就在月球与地球之间的某地。只要全军进行搜索,马上就会有情报进来了。’玛莎带着微显焦躁的脸色,喝了一口红茶继续说着。
‘现在虽然安分了,不过罗南·马瑟纳斯一定也会搞出什么对策。你的任务就是取回“独角兽”,比他们先得到“盒子”。可要靠你啰!’
眯起的双眼,再次露出刺探人心的目光。被遗弃在“迦楼罗”的亚伯特发生了什么事,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心理变化。想要看清一切的眼神逼向喉头,让亚伯特全身动弹不得。隐藏住的确改变了的,意识到与过去不同动机的身心,“……是。”亚伯特故作冷静地回答。玛莎没有移开互相对上的眼神,嘴角浮出嗜虐的笑容,‘说到这儿,新的检体状况如何?’她换了一个话题。
‘听说这一次是成年男性。已经让他驾驶“报丧女妖”了吧?’
“非常良好。他与普露十二号不一样,是后天调整的强化人,不过情绪很安定,与‘报丧女妖’的契合性也很好。”
忍住受到奇袭的动摇,他紧握住膝盖上的拳头。在投以仿佛可以解读皮肤紧张感的眼神之后,玛莎回应:‘班托拿所长好像丧生了。’亚伯特终于忍不住,移开了目光。
‘我不知道奥古斯塔还藏有这样的王牌。不过,既然这样我应该可以安心了。’
“安心……?”
‘不用担心你会不会被年轻女性迷惑,做出错误判断,也不用吃醋了啊!逃出“迦楼罗”的时候,我以为会失去你,还哭了出来。’
心脏急促的跳动,是受到“饲养”了二十年的身体反射动作。就算知道是谎言,心头仍然一阵发热,身体也失去力气。感觉这样的自己真是没用,亚伯特低下头咬紧牙关。玛莎呼了口气,将她毫无一丝瑕疵的光溜溜双足翘成二郎腿,‘罗南的动向也很令人在意,我就暂时留在地球上了。’她用从容的笑容说着。
‘一切都结束之后,下次去地中海度假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还来不及回答,影像便中断,通讯室被昏暗所环绕。亚伯特手肘靠着操控台,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检视着自己混杂着屈辱与欢喜,互相冲突的内心,他让身体沉浸在黑暗之中。不一会儿那抹黑暗有了动静,微微突显室内另一个人的存在。
擦拭湿透的脸后,他打开照明。背对着白茫茫的人工亮光,交握着双掌的亚伯特,垂着双眼喃喃说:“很好笑吧?”
“嫁去亚纳海姆的女人,调教本家的长男当走够。这就是毕斯特财团家中实情。”
抬起头,他看向背后。靠着门口旁的墙壁,利迪·马瑟纳斯没有回答。身穿“报丧女妖”用驾驶装的他不满地交叉着双臂,才与自己目光对上,便毫无兴趣般地别过头去。亚伯特从椅子上起身,“我给了姑姑假的资料。”他用事务性的声音续道。
(插图068)
“是与少尉你身材接近的检体资料。我想是没那么容易穿帮,不过可不要在舰内到处乱晃。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可能有与姑姑有关的人。要是驾驶者是马瑟纳斯家的人这件事被知道了,可会引起波澜。”
他在舰内演讲这件事,居然已经传到玛莎的耳朵了,所以才麻烦。踹了地板一脚,亚伯特让身体往门口流去,不过一句“为什么”让他稍稍转头。交抱着双手的身体一动也不动,利迪阴沉的眼神看向自己。
“为什么你要背叛姑姑,让我搭上这艘战舰?”
“我可没有背叛。‘报丧女妖’需要驾驶员。会自愿驾驶连强化人都应付不来的感应机体,这样不要命的人可不是常有的。”
利迪的眉毛微微颤抖,低声说道:“我会驾驭它给你看。”自从脱离“迦楼罗”以来,他笼上一层阴影的脸庞,看起来随着日子过去,一天比一天灰暗。亚伯特移开视线,“而且,我也想要保障。”他刻意用冷淡的声音说着。
“别说‘拟·阿卡马’那群人,就连我们都不知道‘盒子’的内容。就这点来说,身边有少尉你这个似乎知道内容的人,要是有什么万一,也会比较有利。”
“你已经查觉了吧?”
只有眼神转动,利迪说道。从“迦楼罗”上他所透露出的一些事项,听过以首相官邸“拉普拉斯”爆炸攻击为开端的“盒子”始未经过,是可以推敲个一二。“是啊。”亚伯特回答。
“问题在于,那上面记载了什么。”
将对上的视线立刻错开,利迪发出含混的声音说道:“……那是诅咒。”背部离开先前靠着的墙壁,拿起漂在空中的头盔,他有如要将其压碎般地在肩膀使力。亚伯特注视着他仿佛在颤抖的背影。
“可是,这些事都不重要。我是为了打倒‘独角兽’才跟着你来的,你要怎么利用我都没关系,不过我可不会因为它是‘盒子’的钥匙就手下留情,这点你最好记着。”
“没问题。没有这种觉悟的话也打不倒‘独角兽’。最坏的状况下,只要能阻止‘盒子’外流,姑姑就会接受了吧。”
这不是谎言。他要是能够不去想多余的事,与“报丧女妖”一体化那最好。为此,亚伯特才会将与玛莎的对话摊开来让他看清楚。“我们双方,都各自想要得到不同的东西。”在最后加上这句话,亚伯特离开了通讯室。闭上的门掩盖了利迪的背影,并发出低沉的声音,在走廊上回响着。
※
映在荧幕上四十岁前后的男人,习惯于受人注目,并且熟悉让自己看起来更有魅力的方法。对于担任像他这样职位,并且又有一张五官端正匹敌演员的面容之人来说,这事并不稀奇。不过,能够做到不卑不亢,脸皮厚到有如在镜子前面表演着自己,只从出身与教养无法对这点做解释,也许这就是这个男人所具备的特殊资质。
‘状况我都了解了。不过,很困难啊,共和国军的行动范围受到限制。要在领海之外活动,必须经过联邦的同意。’
摩纳罕·巴哈罗,四十四岁。是从战中到战后,在吉翁共和国建立长期政权的达尔西亚·巴哈罗前首相的长子,也是现任国防部长。表面上继承父亲的路线,推动联邦追随政策,不过暗中却纠集了反对共和国解体的国粹主义者,也煽动着吉翁主义的复权。对“带袖的”,也就是新吉翁军来说,是暗中支持他们活动的赞助者……虽然如此,不过“这男人我不喜欢”,就是安杰洛对他所有的感想。
把政治世家出身的议员第三代当卖点,用他端正的面具博得平民的支持也就罢了。在大战末期,以军官身分被配发到宇宙要塞“阿·巴瓦·空”,只是在坚固的要塞深处闻到一点实战的味道,就拿上过战场当作卖点的轻薄个性,也还可以当做是他的魅力容忍。最让人看不下去的,是他那过度完美的自我演出。总是让对方的眼中映着自己,演出对方所追求的样貌的同时,却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如果不是真正傲慢之人,是无法像这样彻底地将别人看成物品的。
“客人”中常有这种人。脑中闪过这念头,安杰洛因为不快而紧握住拳头。他刻意错开了身体,不被通讯荧幕的摄影机拍到,并由上而下瞄着坐在正前方的那头丰厚金发。与摩纳罕相对的脸一动也不动,“应该有正在远洋航海中的练习舰队。”弗尔·伏朗托用爽朗的声音说着。
“您可是胸怀大志的摩纳罕国防部长。练习舰的护卫队中,应该配有受您照顾的忧国之士吧?”
戴面具的脸映着荧幕的反射光,伏朗托说着,嘴角因笑容而扭曲。在“留露拉”舰内一角,伏朗托那装饰得有如贵宾室的办公室中,只有房间的主人与安杰洛两人。摩纳罕稍稍眯起眼睛,‘该说被你将了一军吗。’他回答着,声音仍旧是毫无滞碍,有如在念剧本一样。
‘我的确有可以运用的手段。不过在现阶段把共和国军拉上台面可不好玩。最近的骚乱让吉翁之名受到众人注目。虽然我期待“带袖的”能够有更好的对应……’
“地球的事件是地球上的激进派所引起,不是我们新吉翁策划的。”
‘世间不这么认为啊。联邦议会想以此为契机,煽动剿灭吉翁的动作,说什么这是第三次新吉翁战争的开始。也有人主张要对共和国进行视察——’
“而我听说即使透过那议会,仍然无法掌握‘拟造木马’的动向。我们主力舰队要移动到月球方面需要时间,就算要动用潜伏在SIDE6的舰艇,也需要最低限度的线索。就这点来说,以月球周边为主要地盘的共和国军,应有比联邦更彻底的搜索行动可期。”
被冷彻的声音不断地讯问着,一时语塞的摩纳罕眼神出现了动摇。安杰洛的嘴角上扬,在内心笑他的层次实在差太多了。摩纳罕的自我演出毕竟只是政客水准的技俩。相对地,伏朗托希望成为全宇宙居民意志的容器,已将自己的角色内化了。为此伏朗托“再次”戴上面具,决意要彻底扮演容器这个角色。摩纳罕这种程度的俗人怎么可能与他相提并论。
你就继续鼓吹你那没内容的国粹主义吧。伏朗托崛起的日子就快到了。为了烧尽一切不义,迎接毫无污秽的清净世界,这位命中注定将成为弃民(宇宙居民)之王的男人,崛起的日子就近在眼前——忘却现实时光,安杰洛陶醉在那即将来临,想像的时光之中。‘我知道了。’摩纳罕发出的声音,听起来仿佛是那么遥远。
‘可是,毕竟是只能私下进行的手段,还是有限度。’
“没有关系。只要知道‘拟造木马’的动向,我和亲卫队就会从‘留露拉’先一步出发。”
‘拜托了。现在的共和国军,不论是装备或是人员都还无法承受实战。跟“带袖的”不一样。’
“而赐给‘带袖的’这些力量的,正是您啊。摩纳罕·巴哈罗国防部长。”
补充一点,接受卡帝亚斯·毕斯特的探询,仲介了“拉普拉斯之盒”让渡交易的,也是摩纳罕·巴哈罗本人。忘了演技,露出完全说不出话的表情后,摩纳罕就从荧幕上消失了。伏朗托毫无松懈迹象地站了起身说道:
“就如你现在所听到的,在脚链上装上推进器,做好进行长距离进攻的准备。出击的时候近了。”
下达的命令成了电流流遍全身,“是……!”安杰洛立正回答。伏朗托踹了地板,让身体接近设在房间墙上的舷窗。
“不过,他们可靠吗?被败战时的条约夺走了骨气,共和国军现在处于似军非军的状态。要依赖不懂得实战,只会喊着国家主权吵吵闹闹的家伙——”
“可以的。只要配好棋子,‘拟造木马’就会自己报上位置了。”
不懂这话的意思,安杰洛看着那身着鲜红色制服的背影。伏朗托望着舷窗,戴着面具的脸望着虚空,没有转回头的意思。
“人心是难以捉摸……然而憎恨却没有那么简单消失。”
盯着常人无法窥知的黑暗,视线望向虚空的背影就像冻结了一样。看着插在办公桌上的一朵蔷薇,安杰洛紧握着尝过那刺痛感的手掌,再也没有疑惑地离开了办公室。
不需理由、也不用说明。为了这背影,自己随时可以送死。胸怀着新的觉悟,安杰洛火热的身体游向走廊。
※
“认识的人成了明星,一定就是这种感觉。”
脚勾着扶手,在半空中用手臂枕住头的拓也·伊礼说道。他穿着整备兵用的连身衣,沾满了机油味的样子,感觉就像是在亚纳海姆工专过着实习生活的那个他。“也许吧。”米寇特·帕奇回答。看到他们俩的巴纳吉,一瞬间感到时光倒流,又回到了每天带着“脱节”感的学生生活。反刍着宛如前世的“工业七号”的记忆,沉浸在也许一切都是恶梦的感觉之中,他苦笑着回答:“少来了。”
“我就是我啊,对吧,哈啰?”
巴纳吉对着手上篮球大小的吉祥物机器人说道,‘哈啰!’回答声充满精神的它,便啪答啪答地拍打着看起来像耳朵的两片板子。在降落到地球之前,三个人最后见面的展望室里,除了巴纳吉他们之外没有其他人。对现在各自都有工作要作的三个人来说,这是回顾这段波涛汹涌的经过最好的地点,巴纳吉被“拟·阿卡马”收容以来,可以说是第一次过着像现在这么放松的时光。
拓也分配到MS科的整备班,米寇特配发到保健科,虽然还是见习生却也负责值班。表示这样比起什么都不做来得好,一起提出志愿的两人会分到工作,也是因为连续不断的战斗使“拟·阿卡马”陷入人手不足的关系吧。无论如何,身穿联邦军作业服,看起来有那么几分样子的两人好像连表情都有所成长,让巴纳吉有种被抛下的感觉。不过对他们两人来说,似乎巴纳吉自己才成了遥远的存在。
“不过啊,当上‘钢弹’的驾驶员也就算了,你其实还是毕斯特财团的少爷吧?会不会太巧啦。”
会被他这样讲,也是正常的。与贾尔·张所交谈的各项内容,在巴纳吉的同意下传遍全舰,现在拓也与米寇特也知道他的出身了。虽然少爷这种称呼听起来不太对,不过巴纳吉也不想再多做修正。总比他们顾虑太多,结果什么都不敢说要来得好。也许这么露骨的讲法,反倒是拓也所能做到最大限度的体贴。米寇特往自己瞄了一眼,说:“也是啦,巴纳吉会受欢迎,秘诀就是在有几分王子的感觉这一点啊。”听到这样的话,巴纳吉更加觉得这才是他们的体贴。
“真的喔?我都没感觉耶。只觉得这人明明也是辛劳人,怎么整天呆呆的。”
“就是这样,男人真是迟钝。拓也你也受到一部分人的赞赏啊,说是有家臣之风。”
“家臣?我成了家臣啦!?听了真沮丧……”
任意斗起嘴来的两人,不过这不是为了巴纳吉而闹给他看的吧。是他们自己,也需要藉由这样的动作,去消化眼前的现实,收进心中。漫然地思考着的巴纳吉,却又对可以这样观察其他人的自己感到些许疑惑,透过巨大的展望窗看着虚空。
远方的群星,用必须花上几万年才能传达的光芒散饰着宇宙。那一天,从看到划过这片宇宙而翱翔的“独角兽”那一瞬间,一切就开始了。那之后发生了许多状况,与许多人扯上关系、连自己都改变了。要承担起贾尔所说的“责任”,还需要更多的时间,自己的力量也还不够,不过总有一天必须面对那些事,现在想要的,是得到足以承担的力量。就算发生过有如预先安排好的事情,在每一个瞬间作出决定,并走到今目的,不是其他人而是自己的意志。包括在太阳穴中脉动的他人话语、遭遇过的状况,以及与人们的关系,这一切的一切,构成了现在的自己。
现在的自己能够这样想,或许也是与贾尔的对话化为自己的血肉,而建构出了与昨天之前不一样,全新的自我。巴纳吉垂下视线,看向双手中的哈啰。这是父亲,卡帝亚斯送给他唯一的礼物。就算逃离毕斯特家的母亲与自己所在地被他找到了,他也从未自己前来。坐在毕斯特财团领袖的位子上,在内外树敌却仍然立志改革的卡帝亚斯,似乎为了不让他们母子被卷入政争而非常地小心。连长期在父亲手下工作的贾尔,都对巴纳吉一无所知。他得知两人的关系,已经是父亲死后的事了。
‘他是温柔的人。而他知道要发挥温柔的力量,需要的是坚强与严格。他的严格,让他经常被当成冷酷的能力主义者,不过那是不懂温柔意义之人抱持的看法。因为现代的人,习惯用不负责任的温柔去逃避现实。’
可是,这样的卡帝亚斯却想将“盒子”让渡给新吉翁,结果产生了至今一连串的战乱。毕斯特财团与亚纳海姆财团就是这样,运作着靠战争而成立的经济齿轮而得以延续。这是他听到卡帝亚斯亲口说的,那么说什么改革的,结果不也是想获得经济利益的战争商人弄出来的吗?
虽然注意着腹部中弹,现在仍需静养的贾尔脸色,但是只有这段话,巴纳吉不加掩饰地直接质问着他。如果是这样,那绝对不能原谅。那会让他想否定掉一切,包括“独角兽”这具遗物,以及自己身上所流的卡帝亚斯之血。
‘为了压下财团的反对势力,我想是有准备这种权宜手段。只是破坏,是无法完成改革的。就算违反了理念,也必须考虑对策,让既有的系统软着陆。这就是成人社会中要起事时的规则……也可以说是责任吧。’
意料之外、可是某方面来说是预料之中的字句。束缚了人们、令人失去自己的言语、时而让人为恶,名为“责任”的危险字句。可是,要是不去承受那份重量,在这个世界之中就只能当一名无力的旁观者——抱着深刻的现实体验,巴纳吉接受了贾尔的话语。
‘这次的事件中,积极地破坏规则的,是玛莎·卡拜因。她知道卡帝亚斯大人的企图,为了让自己取代成为财团领袖而煽动周遭人士。在守护既得利益的冠冕堂皇大义下,勾结了联邦与亚伯特先生……在与卡帝亚斯大人相反的意义上来说,玛莎也是毕斯特家的血统所造就的必然……负面历史的结晶吧。因为受到“拉普拉斯之盒”的诅咒束缚,亲人之间的争斗永无止境,这就是毕斯特家族的历史。’
父杀子、子弑父——想起那可能已经因为自己的坐视而亡故的异母哥哥之声,巴纳吉静静地低下了头。贾尔那想必在父亲手下干过许多见不得人工作的精悍面容笼上一层阴影,他尽可能地用平静话语继续说着。
‘“盒子”的内容物我也不清楚。如果卡帝亚斯大人所说过的,开启它可以取回应有的未来……这句话用字面去解释的话,那意味着现在的世界失去了应有的未来,是个不完全的世界。一直不见改变的联邦地球中心主义、在殖民卫星中被驯养的宇宙居民们。继承吉翁血统的独立运动被经济系统吸收,制度化的纷争永无止境地持续着……
我想从您幼年开始,就对您实施特别教育的卡帝亚斯大人,一定抱持着梦想。长子是那个样子的人,财团的内外都没有真正可以依赖的对象。就在此时,得到您这样有着优秀资质的孩子。就算由我的眼光来看,您也称得上是值得好好培养的年轻人。同时拥有可以把握事物走向的思考能力、以及可以感受到本质的直觉。虽然只是我的想像,不过卡帝亚斯大人会不会是想让您成为继承者,并且成为可以重建“盒子”解放之后的世界,创造全新体制的基础呢?’
‘而母亲就是讨厌这样……’
带着我,从父亲身边逃离。视线从在心中继续说着的巴纳吉上移开,‘我能想像令堂的心情。’贾尔静静地说道。
‘当然,也包括对您抱有期待的卡帝亚斯大人心情……虽然我并没有孩子,不过与您一同度过的时光,我想是卡帝亚斯大人最快乐的一段记忆。因为有人可以继承自己的思想,并且在自己死后继续活着……那跟得到了永恒是一样的。’
这太自我中心了。心里才刚这么想,卡帝亚斯死前的眼神与声音又浮现在脑中,让当时感受到那撕心裂肺的痛再次充满心中。看着紧咬住嘴唇的巴纳吉,贾尔刻意低下头来,‘可是卡帝亚斯大人,尊重了令堂的心情。’他用和缓的声音说道。
‘也许是他有反省了吧。把自己的任性强加在他人身上的结果,导致所爱的女性与孩子离去。不管多大年纪,男人这种生物没尝过一次苦头的话,就是学不乖……不在您面前现身这点,可以推测是他对令堂最大限度的诚意。
您无意识地感觉到令尊的思绪,还有令堂的思绪……正因为了解双方的想法,为了不让自己被撕裂,所以封闭了记忆。这的确是不寻常,应该是您沉眠的资质,与强韧的精神力所造成的吧。不过这些绝不是强加在您身上的。既然记忆的封印逐渐解除了,那么请您仔细回想。想想令尊是不是那种会对您疯狂下药的人。’
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瞳孔,有可以透视心中的目光。想不到回答的话语,巴纳吉低下了头。‘若不是这样的话,您是不可能驾驭“独角兽”的。正因为被承认是真正的新人类,它才将您引导至此。’
‘“独角兽”它……?’
‘一号机所搭载的拉普拉斯程式。那不只是前往“盒子”的导航器。同时还负责与NT-D连动,去判断是否为人造的新人类……强化人的感应波。接着会因为判定结果,而分阶段提示“盒子”的位置情报。搭乘者被判定为强化人的话,拉普拉斯程式就会保持沉默。
因为有这样的安全装置,所以才可以交给“带袖的”。对脑子里只有重建祖国的狭隘之人,“独角兽”是不会显示前往“盒子”的路线的。反过来说,要是真正的新人类……与吉翁·戴昆所定义的,拥有深远的洞察力与温柔之人实际存在的话,那样的人不会被所属组织与自我意识所局限,会好好使用“盒子”吧……这不只是卡帝亚斯大人,也是财团宗主赛亚姆·毕斯特大人的考量。’
足以托付“盒子”之人——真正的新人类。巴纳吉对那的第一印象,是似乎有根据又好像没有、没什么重点的东西。惊讶于他们竟然因为相信这些就将“钥匙”让出的同时,巴纳吉却也想像得到只能依赖这些的父亲心境,结果只能笑,带有谛念的可笑感种子留在巴纳吉的心里。
多么壮大,却又愚蠢的计划啊。将一切赌在一个是否存在都不确定的概念上,父亲想必是很极端的浪漫主义者吧。也许,他只是个无法如愿彻底扮演狡猾的战争商人,只好不断地注意其他事物的人。这样的理解,与那个对母亲贯彻诚意的男人同调,在巴纳吉心中结为一名可以与其共鸣的人像。
同样身为人、身为男人,而且在学过了现实的沉重之后,自己可以肯定、接纳他的不完美。是啊,父亲也对巴纳吉说过“我都懂”,正因为懂,而感到高兴。纠缠在内心的不安与愤怒逐渐溶化的同时,再也无法传达这份思念的不甘化为热量溢出,让巴纳吉感到鼻酸。再也见不到他了,自己总算追到可以看清他背影的地方,却碰不到他。不能并肩交谈、也无法在未来举杯对饮——最后连让他喝杯水都没能做到。明明他流了那么多血,一定很渴……
‘到目前为止,您被“独角兽”所认可了。’
贾尔继续说着,感觉到自己视线变得模糊,巴纳吉赶紧擦拭眼角。
‘不过是否可以下结论说您是真正的新人类……这并不是我能知道的事。就算理论符合,毕竟不过就是机械下的判定。我能知道的,是您继承了卡帝亚斯大人的坚强与温柔。那股力量牵引着人们,让“独角兽”服从,这事实就在我眼前。
我不会说这是有幸。因为这股力量,有时会让您自己痛苦。人们跟随了您,而您必须回报他们的期待。您会得到许多的同伴,还有更多的敌人。完成许多事情变得理所当然,但是一旦失败便会被一股脑地指责。继承了令尊的资质同时,也就必须背负这具十字架。
现在,驱动这艘舰艇的不是军律。而是您这个人、您所展现的可能性,让出身不同的人们合而为一。不能让他们看到您不安的表情。就算没有自信也要表现得像是有自信,去支撑着吉翁的公主。这是与令尊有同样资质之人的任务……也就是责任。’
很不可思议地,他不感到迷惑或反感。只觉得已经感受到的压力化为言语,巴纳吉意外平静地看着贾尔的眼睛。连回答‘我了解你所说的话’的声音都相当冷静,一瞬间还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出的。
‘可是,我并没有意思跟从父亲的生活方式。如果有从父亲身上继承的十字架,那么我想超越他。不只是背负起责任,还要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明,但是要是像新人类的人真的存在,而我自己有任何一丝这样的力量,那么我想好好地去使用,并且成为有这种价值的人。为了这样,我不能被父亲的话语所束缚。
所以……就算找到了“盒子”,我也不晓得能不能如父亲所愿。在还没找到能让包含父亲在内的大家接受的方法之前,我……’
他也自知说的话不自量力。这样的自觉让嘴巴逐渐沉重,巴纳吉低下了头。心里虽然已经做好惹火对方的觉悟,但是贾尔却露出温柔的笑容,用毫无保留的眼神说道:‘就是要这样。’
‘不这样的话,就没有世代交替的意义了。’
‘世代交替……?’
‘超越世代而继承的思念,会一点一点地进化,连接未来。而最后抵达的高处,就是新人类,您不这么觉得吗?’
说着,贾尔笑了。虽然觉得他的想法很棒,可是这不代表他新背负的责任,重量会减轻,巴纳吉无法回以笑容。他只是拼了命去做,而不觉得自己是“足以托付‘盒子’之人”。“拟·阿卡马”会与辛尼曼等人合流,也不过是布莱特铺的路,奥黛莉推了关键一把,因此他有自己一个人什么都做不到的自觉。而且,要是自己是真正的新人类的话,有很多局面应该要处理得更好才对啊。
可是,贾尔却说带动周遭力量的天运也是资质。说承认这样的自己,并演出周遭的人所期待的样子也是责任。不觉得自己办得到,连装出办得到的样子都做不到。与贾尔的对话,让他实际感受到加诸身上的重量,同时却也得到了如同立足点稳固下来的安稳。
不是因为确定没有受到外科上,或是药物上的操作而安心。虽然有定义上的问题,不过单方面地承担父亲的思想,一支过为此进行的教育,那么自己也算某方面的强化人吧。可是,如果这是为了自己好而进行的,那么他就能够接受。父亲的思念与母亲的思念,双方在白己心中碰撞、融合,并包覆着自己。当自己的定位变得明确,让他开始想去相信自己身上所带有的力量,巴纳吉将掌中温暖的哈啰压向胸口。因为相爱,而没有相见。因为认同这样的父亲,所以母亲也没有怨言地好好过完了她的人生——
“可是,你之后要怎么办?”
现实的声音突然对自己搭话,让巴纳吉从思想中回到现实。拓也仍然用脚勾着扶手,两手插在口袋里俯视自己。
“假设找到了那个什么‘拉普拉斯之盒’的,那之后你要怎么办?”
在直视着自己的拓也脚边,米寇特也用真挚的眼神看着自己。对他们两人来说,那在决定世界的命运之前,是会左右这艘战舰死活的切身问题吧。感受到背负的责任化为实体压上身,巴纳吉先移开视线,用“……我还不知道”保留了他的答案。
“因为我还不知道‘盒子’是什么样的东西……拓也你要怎么办?”
“我?可以的话我是想留在军中。在‘拟·阿卡马’上实习之后,觉得跟我还满合的。米寇特呢?”
“总之我想先回到‘工业七号’。我担心家里的人,而且如果连高中都没毕业的话,就没有未来了。拓也你也是啊。”
面对用女孩子的思路陈述现实的米寇特,“学校啊……现在还讲这个。”拓也带着一脸烦闷说着。米寇特的脸色也跟着变了。也许她也回想起那幕在学校那一带爆炸,将殖民卫星开了个大洞的爆炸场面。看着两人的表情,急着想说句话的巴纳吉,将临时想的话说出口:“那么,大家一起回‘工业七号’吧。”
“虽然学校已经没了,不过还有其他工专啊。转去那儿念书,好好地毕业吧。将来要做什么,到时候再想也不迟啊。”
一边说着,他企图说服自己是有这一条路的,却怎么都没有实际感。拓也跟米寇特也就罢了,可是自己已经没有这样的选项了。当他为自己这种确信感到疑惑之际,拓也像是追击一般说出“不要勉强了”,让巴纳吉愕然地回看他的脸。
“不用勉强配合我们。巴纳吉你要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没有这样想……”
“不用了,我可不是故意损你喔!”
“是啊,奥黛莉……米妮瓦公主她也需要巴纳吉你啊。你就好好地走自己的路,成为让我们可以自豪是你的朋友之人。我们会帮你加油的。”
说着,两个人不自觉地靠在一起,蕴酿出一股自己无法融入的气氛,让巴纳吉心中感到一股寒风吹过。他们两人为什么可以这么简单地画定自己的人生?因为成长为大人了?自问自答之后,他才想到自己也是一样。想做的事、能做的事、必须做的事,这一切各自纠缠无法分开,那段未来只是道漂浮其中的暧昧景象的日子,已经不会再回来了。找到了自己能做的事、完成自己必须做的事、渐渐地接近自己想做的事。背负责任,追求身旁唾手可及的幸福,大家的心中,已经进入这种大人的时间。
可以对未来投影出无限可能性的时间结束了,这意味着只能将现况认定是现实的日子开始。心中浮现这句话,让巴纳吉突然变得悲观。自我局限而导致的狭隘视野……那将造成世界的闭塞。也是阻碍新人类产生的旧人类性质——这样的话,意思是新人类只能是小孩子吗?与大人的成熟无法相容,只不过是像麻疹一样的东西?
可以改变的自己。局限自己,必须负担责任才能得到的成熟。心中带着矛盾的两种念头,巴纳吉面向窗外的虚空,为视线追求容身之处。数以万计的群星贴着窗户不动,令人无法想像船舰正以秒速几公里的速度往前冲。然而目的地的指定座标确实地接近着,时间也不停地流动着。心中想要相信可能性的同时,却也存在着无法将这股焦虑感与拓也及米寇特共有,一开始就放弃的自己。
从父亲接下的十字架重量增加,让还有成长余地的身躯发出悲鸣。但无论自己是否为新人类,巴纳吉心中有确实的预感:不管如何,可以与他们两人度过这样的时光,这一定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
持续地昏睡的玛莉妲,就有如童话中的睡美人一般,有着近乎完美的宁静美。也许是因为看不见那吸收了无数辛酸的蓝色瞳孔,而更加突显她带着稚气的容貌。下次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会是什么呢。辛尼曼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于是得到了她暂时不要醒来比较好的结论,并紧握拳头。可以什么都不知道的话,那是最好的。如果她能就这样继续沉睡,那会比较——
加护病房里没有其他人的影子。原本在相连的医务室里的哈桑军医长,也说要去拿文件,就与辛尼曼错身离开了。虽然天花板设有监视器,不过哈桑怎会没有戒心到让自己留守?这里有这么多可以当武器的东西,要是自己偷了把手术刀,他打算怎么办?
心电图监视器发出规律的电子音。哔、哔的声音与自己的心拍重叠,辛尼曼感受到身体深处的压迫感变大了。这是什么?我在做什么?在联邦的舰上、单独伫立在加护病房的我,是什么人?
‘你可以打我。代替双亲抚养我成长的你,有这个权利。’
在寂静之中,回想起米妮瓦的声音。被“拟·阿卡马”回收之后,面对着仍然只将对方当成敌人看的双方乘员,她对辛尼曼说了这句话。在承认了自己的出走是造成一切事件开端的同时,她也转身面对隐藏不住疑惑的所有人,呼吁两军的人员组成现在的共同战线。
‘“拟·阿卡马”的各位、“葛兰雪”的同胞们。我们是敌对的双方,但是同时,我们也因为太过接近“拉普拉斯之盒”,而受到各自所属的军队所追捕。据称有颠覆世界之力的“拉普拉斯之盒”——对某些人来说是威胁到自己、令人心生恐惧的对象,对某些人来说是可以打破封闭的现况之力,但是不管它是什么,“盒子”不过是一件物品。只是因为每个人的“世界”观点不同,赋与“盒子”各种意义,而让我们互相敌对。
以地球联邦为一切的世界、吉翁·戴昆梦想中的世界……因为出身的地点不同,我们的世界事先就遭到划分。可是我、我们虽然是社群的一员,同时也是一个人类。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有能力自己去感受世界,而不是被过去的历史或是他人所划定。
出身的场所无法改变,但是要怎么活着却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改变。我想用我的双眼,亲眼看到“拉普拉斯之盒”的真面目。也许藏于其中的现实,可以让联邦与吉翁的对立无效,为双方开拓出新的世界。又或许,那对所有人来说都只是毒物……我想确定这一点。为此,如果有必要的话,我有觉悟可以舍弃至今让我成形的世界……舍弃新吉翁。’
军人没有什么想像力。听到世界如何如何的也没有感觉,要问个人见识更只会令自己困惑,但是最后的一句话却足以颠覆所有人的认识。
舍弃新吉翁——米妮瓦的这句话,以及辛尼曼决定提供“葛兰雪”以进行诱饵作战的决断,决定了之后的葛兰雪队的处置。没有被当成俘虏拘禁,可以在“不分联邦与新吉翁”的舰内自由走动,这是“独角兽钢弹”展现的超常力量以及米妮瓦的话语相乘所带来的结果。
她原本就是聪明的少女,不过用奥黛莉·伯恩这身分度过的一个多月时间上让她大幅地成长了吧。对于在“阿克西斯”被攻陷前受托照顾米妮瓦,将近十年看着她成长的自己来说,她能够拥有身为领导人的气度自然是很令人欣喜。他也知道现在的新吉翁没有什么值得信赖的,违反命令的己方更不可能有容身之处,可是那跟要不要与联邦联手是不同的问题。不管谁要不要去划分,联邦就是联邦、吉翁就是吉翁。过去无法改变,现在也没有改变,映在这双眼中的现实没有任何改变。
身为吉翁军人的自己,搭在联邦的船上。和杀死菲伊及玛莉的家伙们吸着同样的空气,吃着同样的饭,这就是辛尼曼所能认识的一切,而布拉特他们也一样。公主跟巴纳吉,他们不懂。我们是军人,而且还是有如海盗的游击队。没有什么想像力,更没有那种头脑去与高贵的理念产生共鸣。
被他人所划分的世界、自己所感受的世界——但不管是哪一边,都跟自己没有关系了。从菲伊与玛莉被杀死的那一刻,我的世界早就已经死了……
突然,他感觉到视线。隔间的帘幕微微地晃动,从缝隙中有东西伸出来。认清楚那是口袋瓶装威士忌的辛尼曼停下正要倒退的脚步,皱起眉头。拉帘的空隙被拉开,躺在隔壁床位的男人露出他的光头,曾经见过的双眼带着笑意直视自己。
“我说过要是活下来,要请你喝一杯吧?”
摇摇手上的口袋瓶,贾尔咧嘴笑道。虽然听说过他在舰内疗养,不过直接碰面还是第一次。扫视着他消瘦许多的脸颊,以及睡衣下的绷带,辛尼曼一边说“你从哪儿弄来的”边接过酒瓶。贾尔只是浅浅笑着,什么都没有回答。在生死关头徘徊反而让他气势更强,那是在毕斯特财团执行地下工作的男人大胆的笑容。
“我得为了巴纳吉·林克斯跟你道谢。”
护着腹部的伤口起身,贾尔开口说道。辛尼曼侧眼回看他的脸。
“他对我来说是恩人的儿子。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我到了阴间也没脸见人。”
巴纳吉的身世,也透过奥特的口中传到辛尼曼耳里。虽然没有到被背叛那种程度,不过听到的瞬间还是受到不小的冲击。想起这感受的辛尼曼低声回应:“没想到他是毕斯特家的血脉啊……”他背向正用试探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贾尔,视线落到继续沉睡的玛莉妲身上。毕竟他也是不同的人种——一开始站的位置就不一样,未来也不会与自己站在同样的角度上,就只是这样而已……
“我没做过什么值得被感谢的事,被救的反倒是我们。”
“可是,他对你像对父亲一样敬重。因为有你的认可,他才能像现在这样来到‘拟·阿卡马’。”
听到贾尔的沉稳声音,让心中的压迫变得更重了。父亲——不要开玩笑了。紧握住手中的口袋瓶,变得无法装作平静的辛尼曼再次看向玛莉妲。贾尔似乎不觉有异,“真是不可思议的力量。”他继续说道。
“虽然他确实有着父亲所遗传的吸引力,但是不只如此。还有进入对方心里,动摇内心事物的……”
“他是小孩子,所以才会毫无顾忌地闯入别人心中,随心所欲地乱讲吧。”
“可能吧。可是,也许他本能性地懂得,与其顽固地背负着一切,不如摊开内心显露自己的一切。我们这些大人,要是剥去虚伪的外表……”
贾尔苦笑的气息,动摇了自己半背对着他的身体。要是剥去虚伪的外表,所以怎么样中忍下想转过头大吼的冲动,辛尼曼深呼吸了一口气,“我现在身体是这副德性。”背后继续传来贾尔的声音。
“虽然我想尽可能帮助他,不过也有极限。希望你能连我的份一起看护着他。为了撑过现在这个状况——”
“少太瞧得起我了。”
达到极限的压迫感,化为强硬的语气迸出。辛尼曼的视线与闭目的贾尔对上一眼,马上移开,在不说话的玛莉妲身上找寻脱身之处。
“……这跟我不合,我是重实不重名的男人。”
低头看着不想去喝的口袋瓶,仿佛要说服自己一般挤出这句话。贾尔没有作声。静得好像可以听到一根针落地声音的加护病房里,只有心电图监视器的声音累积着,响着有如倒数计时般规律的心音。
离开医务室,藏在十字路口死角,穿着灰色军官服的身影晃动,传来紧张的气息。辛尼曼装作没发现地迈开步伐,前往降至无重力区块的电梯。
装作是偶然经过,穿军官服的男人跟了上来。是警备的成员吧。“拟·阿卡马”的成员也不是彻底的烂好人。让葛兰雪队成员自由走动的同时,也在暗处配置监视人员,一一监查动向。发现自己没有不快感,反而觉得安心,辛尼曼在电梯前止步。离开医务室的时候有对过时间。与预定没有丝毫落差,告知电梯抵达的电子音响起。
抛下慌慌忙忙想追上的监视人员走进去,电梯关上了门。筒状的电梯之中,有背靠着墙壁,先来的布拉特在。
双方一瞬间对上的眼神错开,并咳了一声当作暗号。可以不用担心监视人员以及窃听,自由对话的空间并不多。因此只要配合时机搭乘的话,电梯会成为很方便的密谈场所。没有抬头看天花板的监视器,转头面对电梯门的辛尼曼,背对着他问:“如何?”布拉特靠着墙壁,快速而小声地说道:“如同想像。”
“物资与人员都不足。剩下的人也几乎都是初任干部,装备管理也很随便。”
“通讯方面?”
“可以进行雷射通讯的,只有舰桥与第三通讯室。两边都警戒森严,但传送位置用的信号器没人看管。规格也跟吉翁的没两样,特姆拉说可以动手脚。”
“好,开始调查下一个指定座标‘L1汇合点’时就是机会。通知所有人,随时准备行动。”
电梯门打开,让会面的时间结束了。辛尼曼留下布拉特,蹬了地板离开电梯。背对继续下降到下层甲板的电梯,抓住移动握把穿过走道。红着脸从后面跟上来的士官,是接到无线电命令接手监视的人员吧。感叹着对方还算不错的连络,辛尼曼突然想要恶作剧一下。
他突然停在设置于墙壁上的通讯面板前,叫出外围监视画面。装作专心看着面板上映出的宇宙空间,辛尼曼偷偷注意后面跟来的监视人员的动向。没办法停在通路中,监视的士官只好就这么从辛尼曼的背后穿过。看起来会就这么离去的他,透过面板的反射看着辛尼曼的脸,口中低喃了些什么后,就消失在视野之中。
吉翁的猪。反刍着这清楚刺进耳朵的低喃,辛尼曼看着面板上无底的黑暗。还看不到拉普拉斯程式所指定的下一个座标“L1汇合点”。在宇宙世纪开始之前,建设在各个拉格朗日点上的“宇宙灯塔”,现在化为无用的废弃物浮在虚空之中。不管“盒子”是不是在那里,都不能就这样寄住在“拟·阿卡马”上头。在还没陷入动弹不得的状况之前,是该想好办法回到我们的“世界”的时候了。
没有办法,他在心中念着。虽然没有意思要否定米妮瓦及巴纳吉他们所看的“世界”,但是至少自己在那里住不下去,刚刚擦身而过的联邦士官也是一样吧。人类没办法变得那么坚强而高贵。会被出身的地点所束缚,被过去囚禁,漂在自己无法改变的潮流中。能够做到的,顶多就是在过程之中不断地进行细微的取舍,让自己有着掌握自己人生的错觉。
这就是现实——紧盯自己反射在面板上的面孔,辛尼曼在空虚的内心低语着。浮现在虚空之中的瞳孔比星光还要灰暗,如同两个穿透宇宙的洞穴。
2.
五月九日,标准时间十三点四十五分。达卡晴空万里。整条街上漂着火灾现场特有阴郁的味道,还不知何时能够撤走的瓦砾仍然四处散乱,不过数天以来铺盖住天空的浅黑色喷烟已经散去。紧临赤道地区的太阳光不受任何物体遮蔽,照亮着堆满粉尘的街道。
虽然不讨厌夏天的炎热,不过在这非洲大陆的酷热实在太极端了。把完全不想穿起来的外衣挂在肩上,凯·西登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在刚出官厅街巴斯德路的地方停下脚步。
隔着翻覆的卡车车体以及崩解的大楼,他仰望着巨大的块状物。八天前,单机袭击达卡的MA,它有如小山的巨大身躯大半都被工程用防尘塑胶布所覆盖着,解体到一半的骨骸搁置在官厅街之中。虽然左右突出的肩部装甲已经被取下,一炮消灭帝国饭店高楼层的头部主炮也已经被撤离,不过高度可以与十层楼大楼匹敌的残骸看起来仍然相当异常。不管是塑胶布缝隙间露出来的绛紫色装甲,或是仍然嵌航道面那有如生物的勾爪,就宛如在被留置在酷暑废墟中的恶梦残渣。
MA所通过的道路,呈现有如遭到地毯式轰炸过的惨况。对瓦砾堆中的遗体进行搜索,以及生活机能的复原同时进行着。消防车及吊车集中在此地,各处响着焊接的声响,同时在给水车前灾民排成一长列。另外一边,扛着步枪的吉姆型MS昂首阔步着,上空飞过圆盘形的可变机体。我有带摄影机来吧?凯下意识地想着,然后稍微苦笑了一下打消这个念头。我已经不是那种立场了。将达卡现况传递出去的工作,是正在报导机构值勤的现役记者所该做的。比如说那群踩着散落在路面上的玻璃,从财政部冲出来的人们。这个时间进稿的话,刚好可以登上晚报。在移动的车子里整理好要送往本社的报导,抢着冲进中央议事堂的新闻中心,必定是他们的当务之急。
遭到三年前的“陨石落下”之后屈指可数的大规模恐怖攻击,联邦政府发布紧急命令已经过了一周。坊间开始流传第二次新吉翁战争这类动荡的谣言,使得达卡不只是单纯的受灾地区,也是政府对策情报的发信地,成了比平常更重要的采访地点。侧目看着慌慌张张地搭上车子的记者们,凯前往离开大道之后所看到的中央议员会馆。希腊式建筑风格的纯白色建筑物,虽然失去了前方大部分的玻璃,不过却还保有些许的威容,以显示自己是权力的巢穴。MA在建筑前方约两百公尺左右耗尽了所有力量,它有如蟹螯般的手臂插在地面上,似乎到现在仍然流露着无法抵达王位的不甘。
穿过有如大得夸张的战车,正在警戒的“钢坦克Ⅱ”身旁,通过一连串的安全检查后进入会馆之中。大厅跟往常一样充满着游说者、记者群、陈情团的喧嚣声,不过修理的业者不断出入、与武装的士兵发生争执的情景,一让人感觉到与平常不同的事件现场气氛。遵照事前的导引,凯搭乘电梯上到八楼。进入装饰沉稳得有如饭店的走廊,便看到了挂有各人的出身国国旗、以及地球联邦旗的中央议员办公室入口。延着长长的走廊走上两分钟,北美第一选区选出的罗南·马瑟纳斯上议院议员办公室就在眼前。
穿过开着的门口,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来更换天花板萤光面板的业者所使用的梯子。放眼看去,全部的面板有三分之一出现了裂缝,在昏暗的事务所内有约十名的事务员忙着接电话应对。看起来三十多张的桌子已经摆回原位,散乱在地上的碎片跟粉尘也已经清扫完毕,不过还是隐藏不了那受到前所未有的震动与冲击所造成的混乱痕迹。此刻不断响起的电话,内容除了例行联络与陈情,还有想在修复工程上得到好处或抗议、企业想与军方搭上线的献金申请,大概就是这些吧。自从国防族议员约翰·鲍尔说出战争这句话之后,贪图战争特需的人们便开始在台面下活动,而这间办公室的主人有着可以裁量他们希望的政治力。衡量电话对象的重要程度,紧紧盯着终端机的荧幕安排行程的事务员们,表情看起来似乎都是一样地紧张。
比约好的时间早了一点。柜台没有人影,凯也不想打扰满身杀气的事务员们,于是叹了一口气决定再等一会儿。记得电梯大厅的旁边有烟灰缸,于是他手拿着自从事文字工作后就没有离手过的香烟,正打算先离开办公室时,一句“您是凯·西登先生吧?”将他叫住了。
“正等您莅临呢。我是与您通电话的秘书,派崔克·马瑟纳斯。”
晒得恰到好处的脸孔,露出豁达的笑容,眼前这名约三十岁左右的男性曾经在资料上看过。他是入赘到马瑟纳斯家的女婿,同时是正准备迎接地方选举的罗南贴身第一秘书。凯回握对方伸出来的手,先直视着他笑容中带着紧张的眼神,而对方也回以同样的眼神。之后,派崔克说了声“请跟我来”并转过头去,穿过了电话铃声响个不停的办公室。
“没能迎接您真是抱歉。如您所见,一副就是还没整理完的惨况……飞航还顺利吗?”
“嗯。好久没搭军方的运输机了。不晓得是不是议员的威光笼罩,真是特别待遇呢。”
凯说话的语气半带着讽刺。与想限制人员出入的军方想法相反,现在所有报导相关人员都想进入达卡。在各大媒体花大钱想确保少数的机位的这个时候,会让一名自由记者搭运输机顺道进来这种事,也只有罗南做得出来。
“非常抱歉,因为是这种时期,无法确保民间的飞机席位。”派崔克正面回应着。他的眼神往凯瞄了一下,然后像是下定决心地开口:
“虽然这是私事,不过能见到您真是十分荣幸。那个……我是凯先生您的崇拜者,不只尊崇您身为记者的才华,还有——”
“原‘白色基地’乘组员,懦弱的凯·西登。”
凯抢先一步说出口,“啊,不是……”派崔克慌张地移开视线。虽然这样的评价一时之间收敛了,不过当那些童年时代看过战记的世代长大之后,像这样被突然问一句的状况也变得不稀奇了。脸上露出苦笑,“书上的东西,有很多都是乱写的啦。”凯对他叮嘱。
“有些采访者是先下结论才来采访的。像那样的人,就算我对访谈原稿进行校正他们也不修正。跟‘白色基地’有关的书籍,几乎都是这一类的。不过,倒是让我上了一课。”
正好战后,就是来干这一行。没有与继续说着的凯目光对上,派崔克把手放到后脑杓,低下了通红的脸。“真……真是抱歉。我提了不该提的话题。”听着他的回话,凯看向接近到眼前的办公室。
有蔑视采访对象的采访者,同时也有采访对象把采访者玩弄在掌心之间,想让采访者变成自己合用的广告塔。这房间的主人身为移民问题评议会议长,而特地把自己从巴黎叫来的理由是什么?在这个达卡事件发生后又陆续发生许多怪事的时期找自己来,总不可能是叫自己代笔写自传吧。似乎被新吉翁与毕斯特财团再加上评议会介入的这一连串暗斗,状况也透过业界的熟人传进了凯的耳朵。
不论如何,接下来的时间将面临硬仗。凯拨起灰色的头发,将西装外套穿上。原本没什么特色的三十五岁男人,稍微整理一下外表,便让他变得像个称职的记者。对一个在高中就学时被现地征召,在突击登陆舰“白色基地”上撑过一年战争的年轻人来说,这是他出了俗世第一件学到的事项。
※
‘……过去吉翁公国,以闪电般的奇袭作战带给地球莫大的伤害。有人认为为了与国力相差百倍以上的联邦战斗,这么做也是不得已的。可是,我们这么做所得到的是什么?是到现在都挥之不去的憎恨、是夺走半数人类生命的杀戮者恶名。不得不说,只为了换取一时的战略优势,这样的代价实在是太过庞大了。
我们吉翁共和国有心的国民,都清楚地认识到这点。达卡事件一发生,我们政府比任何一个SIDE都快一步送出救援部队,就是想让大家知道我们有对过去作出自省。我们断然反对恐怖主义。就算原本是同胞,我们也不承认新吉翁的存在。但即使如此,一部份联邦议会的人们还是将共和国与新吉翁混为一谈,并主张要对我们进行调查。以四年后的自治权归还当作理由,散布共和国失控说的媒体不只一间,这点实在很令人难过。战争是没有建设性的,这点我们——’
电视上的男人说到这时,红木制的门板发出敲门声,客人与派崔克一起露脸了。
波多黎各系的脸孔,很有特色的目光,是在作者近影上看到的男人没有错。“欢迎。”罗南·马瑟纳斯出声,并站起来走到门边迎接。对初次见面的对象表现出的直率,以及握手的力道,这些都是他在议员生活中自然体会到的先发制人法,不过回握住手的凯·西登并没有因此而表现出畏缩的样子,一直刻意露着淡淡的微笑。
预感到面对的高墙坚固难破的同时,他先请对方坐到面对着办公桌的椅子并问道“要喝点什么”,却得到“不用了”的答案以及不肯退让的眼神,想来这男人深知如何回应才不会被对方牵着走。你可以退下了,罗南用眼神告诉派崔克,并坐在办公桌后背对窗户的椅子。凯并没有看着自己的举动,用放松的样子看向开着的电视机。
回答着大牌电视新闻台的访问,诉说着吉翁共和国困难处境的男人,声音跟表情还是一副做作。“真是适合在中午放的滥情连续剧。”说完,罗南注意着凯的反应。凯只投以一瞥,面无表情地挡住了最初发动的刺击。
“吉翁共和国国防部长,摩纳罕·巴哈罗。像那样背负着败战国悲哀的男人,私底下却与旧吉翁公国的人脉有牵连,也在联邦的军需复合体内洒下大钱。对宣导吉翁主义复活的右翼团体也有投资,甚至对共和国军的将兵募集有奖论文。”
“有奖论文?”
“标题是有关安全保障问题云云的,总之就是要过滤出国粹主义者用的选拔考试。然后,把他看上的人分配到重要地点,要是遇到必要的时候可以当他的棋子。”
“所谓的必要的时候是?”
“我也没有了解到那么多。他们也不是想跟联邦打上一仗。虽然近来的不景气让激进分子变多了,不过大部份的国民仍然沉浸在终战之后的厌战气氛之中。可是‘带袖的’用来当主力的‘吉拉·祖鲁’,那玩意儿的开发与亚纳海姆电子公司有关。仲介的是旧吉翁尼克(ZEONIC)公司的人脉,其中数人在摩纳罕的自家人把持的公司执勤……这样一来,我们也不能当他们只是在玩游戏而已了。”
用摇控器关掉电视,再次看着桌子另一边的脸孔。如果是寻常的记者一定会被这种内幕钓上,但是凯连笔记都没有做,只是用慎重的表情看着自己。年轻时经历过无数修罗场的人,才会得到这样的冷静吗?凯的脸与在自家所面对过的布莱特·诺亚的脸叠合,罗南将背靠在真皮制的椅背上,开口说出“你的著作我拜读过了”进入正式话题。
“《巨人们的黄昏》、《天国中的地狱》……每一篇的切入点都很独特。自以为反战的报导文章到处都是,不过像你这样踏入战争抑止论的著作却很少。这部分的感性,是白色基地队驾驶员时代所培养出来的吗?”
露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战争中,在SIDE7被战火卷入,以避难民众身分被“白色基地”收容的少年,被当作现地征用兵成了刚开发MS的驾驶员。听起来就像战记迷所喜好、有如英雄般的嘉话。不过许多记录书对他的共同见解,是嘴巴很毒的投机主义者。而这样的他在战场上被锻炼,战后受到社会回归计划的援助进了贝尔法斯特大学,专攻新闻学而在通讯社就业,终于成了有名的自由记者这段经过,听说让不少年轻人对他抱着崇拜感与亲近感。
不过,这样的风评,对他本人来说大概只不过是脚镣,从与布莱特谈话的经验里可以想像得到。对一直忍着不作声,注意着自己态度的凯,“可是,有一点我很在意。”罗南发出刺探的声音。
“就是你对吉翁这个存在的立场。对战后的宇宙政策提出质疑,并且揭露压迫宇宙居民实情的你,却对吉翁残党军的活动加以批判……甚至给人有憎恨的印象。特别是对率领新吉翁军的夏亚,你采取彻底的批判立场。站在宇宙居民这一边的记者,对夏亚大多是有一点同情的……”
“基本上会对这类的书加以批评的知识阶层,都是流行反体制的。”
耸耸肩,凯将修长的双腿交叉,继续说道。
“所以写者也会写得好像对吉翁残党有共鸣,这样比较容易被接受。问我不跟他们站在一起,是因为我是与夏亚交战过的白色基地队驾驶员吗?那么答案是有条件的YES。因为我的名字有点名气,所以我可以无视业界惯例去写书。要说我有什么立场的话,那么只有一点,就是媒体不应该当风向鸡。”
“风向鸡……被名为大众的风吹得左右摇摆……吗。”
凯没有回答。压抑住情感的眼神互相对上,罗南判断是时候了,他站起身面向背后的窗户。刚换新的玻璃,淡淡地反射出凯看着自己举动的表情。
“某个政治家,想要做出与安全保障有关,极为重大的内部爆料。你是那个政治家的话会怎么做?”
“会叫来各大媒体的驻派记者,召开记者会,再怎么样,也绝对不会是去找个自由投稿者来讲。”
这声音在牵制的同时,将自己的思绪一刀两断。罗南的嘴角因笑意而扭曲,“可是那政治家,并不信任媒体。”他回答。
“不管说了些什么,在新闻上播放的时间顶多三十秒。就算做成专题报导,等广告一结束开始播体育新闻就没人当一回事了。收视率、点击数、印刷量、广告收入。媒体越肥大,名为大众的风向影响力也越强,并且把多数意见当成正确意见去播放。这一点,自由工作者——”
“也不能像字面上那样地自由。只要牵扯上出版这项经济活动,总会有一些非遵守不可的规矩。”
“我认为我的眼力,还分得出来哪些人是只想赚钱的业界无赖、哪些人不是。如果是无力的理想主义者的确不妙,不过也有照规矩来的同时,也坚守自己原则的顽强专业人士。”
凯沉默无语。没有否定,很好。罗南呼了口气,坐回凯的正对面。
“‘拉普拉斯之盒’这名字你听过吗?”
看得出他一直纹风不动的坚固采访者表情,第一次出现了些许动摇的裂痕。放下交叠的腿,凯低声说道:“是有听过传闻……”罗南的视线盯着他不放,追问:“是什么样的传闻呢?”
(插图109)
“有认识的人企划了这东西的专题。出版商也敲定了,第一回的连载登在杂志上,可是就没有第二回了。之后不到一个月,连杂志本身都废刊了,明明印量还不小的。”
“广告收入被切断的话,卖得再好的杂志都没办法对抗。那位同业后来怎样?”
“不干这一行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已经沉在某处海中了,或是变成宇宙垃圾了。又或许被塞了一笔小钱,过着悠闲的生活也不是不可能。就算是毕斯特财团,要消去一个人也没那么容易。”
沉默不语的表情,证明了他对笼罩着财团与“盒子”的黑雾,有着最低限度的认知。罗南看向墙上的时钟,“还有三十分钟。”他说道。
“下午三点在议场有表决案,只能跟你讲到那时候。之后,要怎么处理这个话题就交给你了。可是我希望,你能够尽快、并且尽可能传达给更多的人知道。能够做到这点而不让真实被扭曲的,就只有你而已。”
将疑虑与紧张从表面压下,看向自己眼睛的眼神还不到三秒钟。凯将手伸向脚边的包包,拿出笔记本与录音机。正要按下录音机开关时,两人的眼神再次交会。凯一言不发地将录音机放回去了。罗南轻轻点头微笑,将放在桌上的双拳握在一起。
“我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证明毕斯特财团对参谋本部不当介入,任意进行作战。财团的目的是回收流出的‘拉普拉斯之盒’。为此,他们与同样想得到‘盒子’的新吉翁发生数度的小规模战斗,让不必要的被害扩大。‘工业七号’、‘帛琉’、史迹‘拉普拉斯’。达卡这里与特林顿基地也一样。”
凯舞动着笔尖的手停下来,远方的重机声震动着室内的空气。正面承受他锐利的目光,罗南从桌子的抽屉拿出一叠资料。
“这是与财团有挂勾的参谋本部员名单。他们反过来利用可以不经议会承认就调动部队的反恐特别法,现在仍然在图利财团。不将他们调职,重建军方的指挥系统的话,难以期待治安的恢复。如果以此为契机让媒体也动起来的话,那么被财团夺走骨气的检调也不得不有所作为了吧。”
翻动印在A4尺寸白纸上的将官名单,凯用半信半疑的眼神看向自己。罗南将身体靠上桌子说:
“你的人身安全我们会尽全力守护。当然财团也会用各种手段妨碍我们——”
“你能得到些什么?”
伸出食指阻止罗南继续说下去,凯继续问道。“据传藏有颠覆联邦政府力量的‘拉普拉斯之盒’。而在想要阻止其流出这一点上,财团与联邦的利害是一致的。对军队的指挥系统不当介入的确会成为问题,不过在他们确保‘盒子’之前就让他们做,也不是不行吧?”
“如果有那么顺利的话。不过结果如你所见。有必要排除财团的干涉,让军队与政府结合,重整态势去面对事件。”
凯用鼻子喷了一口气代替回答,靠在椅背上。这答案我不接受,他的表情这么说着。发挥记者的嗅觉接近的同时,却也在探测着不为政治所利用的安全距离——这男人比预想的还要聪敏。感觉到棘手的同时,却也感觉到久违的知性受到刺激的喜悦,罗南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咚咚咚地舞动着。
“你要问我有什么好处,是吧。我得到的好处就是可以安眠的时间。‘盒子’落入新吉翁的手中,被摩纳罕那样的男人利用的恐怖感。一年战争的恶梦也许会重演的不安……我想抹除这些。我想,不被时代风潮所影响,注视着吉翁危险性的你,应该会懂吧?”
没有等凯回答,罗南再次站起身看向窗外。在对面的司法大厦背后,可以看到那架MA如同小山的尸骸。
“联邦并不像高呼反体制口号那些人想像中的稳固。只要有一个契机,不到一百五十年的统一政府很容易就会被颠覆。以一个发泄不满的装置来说,吉翁的思想实在太危险了。在共和国要交回自治权,这个恶梦终于可以结束的时候出这个乱子……毕斯特财团必须为此负起责任。此后,‘拉普拉斯之盒’应该归入联邦政府的管制之下,这是我们的共同见解。”
“所谓的我们是指?”
“你可以想成是以移民问题评议会为首,没被财团入侵的执政党与军方的所有意见。”
“趁着宇宙军重编计划的混乱之际,扩充对反恐战争不需要的装备的人们……吗?”
追问的眼神射在背上。“真是辛辣啊。”藏起被将了一军的痛感,罗南回报以苦笑。凯没有露出笑容,看着自己的视线一动也不动。
“的确,没办法做出快速反应的战舰或MS不适合用在反恐战争上。可是就算战争的型态改变了,人的感性却不是那么简单就会改变的。也有将之充作担保国家威信的战力,这种想法。”
“担保威信……”
“有如高墙展开的大舰队、一骑当千的强力MS部队。在情报战或特殊部队成为重要任务的同时,这些对人们心理所造成的影响也不可轻视。肉眼所能看到的力量才能令人生畏,并抑止第二个吉翁发生。”
“也就是说,用担保联邦威信的高墙包围着地球。用没有对话也不会让步,上面只写着‘服从我’的高墙。”
忍住差一点想要点头肯定的冲动,罗南用稍微眯起的眼神看向凯。他感觉到一股这下中计了的苦涩体会。凯再次叠起双腿,“我今天要来这儿之前,简单地调查了一下议员您的经历。”他说着。
“给战后的联邦带来一股新气象的年轻希望,与初代首相里卡德相仿的自由主义者……议员您第一次当选为上议院议员时,媒体都是这么赞赏您的。实际上,您在里卡德被暗杀之后的马瑟纳斯家来说也算是异类。选上之后第一件着手进行的工作,就是迁都到这座达卡对吧?明明其他还有数个候补地区,可是您坚持要来达卡,来到这沙漠化持续进行,也许百年后就会被沙粒掩没的土地。”
忍受有如意想之外的桩柱打进胸口的冲击,罗南好不容易挤出一丝苦笑。凯将握起的双手放在叠起的双脚上,目不转睛地继续说下去。
“由于移民宇宙而开始出现恢复征兆的地球,却因为一年战争的破坏而再次濒临危机的事实。推行政治之人,必须经常亲身去感受地球的迫切需求,去想着接下来该做些什么……虽然也被揶揄为时下政权争取人气用的,不过不只是这样吧。您是有信念的。要让人类文明的进步,与地球的永续发展共存的信念。将地球留为人类永远的故乡,所有的人类都应该上宇宙——”
“那是受吉翁影响的记者笔误吧,我并不是那样的偏激派。”
虽然一下子打断了他的话,可是却没有办法封住从自己胸口的裂痕所渗出来的沉淀物,罗南的目光从凯身上移开,在空中游移。没错,自己曾经是那么想过的……他在满是沉淀物心中低喃着,偷偷地握紧桌子下的双手。如果改变联邦的本质的话,那么“盒子”的诅咒就会消失。如果可以用自己的手拉回“应该有的未来”的话,就不需要畏惧“盒子”,也不用让孩子继承马瑟纳斯家的紧箍咒——
“而那样的您,现在却身处保守势力的核心。”
凯说道。罗南的眼睛往上飘,回看着他的脸。
“曾经诉求人类应该把目光放向宇宙的您,却把宇宙居民的独立运动当做瘟疫般地恐惧,想在地球周围筑起高大的墙壁,是为什么?”
“……人无法永远保持年轻气盛。一旦有了需要背负的事物就会懂了,这样的答案你不满意吗?”
几乎是反射性地做出回答,同时确信谈不下去,这下破局了的身心突然承受极大的疲劳感,罗南发出叹息声。这是对宝贵的时间就这么虚耗掉的叹息,还是看到出乎意料之外被翻出的人生旧帐而叹息?罗南沉浸在连自己也无法分辨的混浊之中,同时听到凯的回应,“没有什么不满。”并且感受到他放下翘起的腿、合上笔记本的气息。
“我也自认是一个大人了。不过,我也不想忘记我不愿意看到这种大人的心情。”
压低视线说着,凯站了起来。“很抱歉,我似乎没办法帮上忙。”听着他的声音,罗南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结论。
“个人虽然对毕斯特财团还有‘拉普拉斯之盒’有兴趣,不过当个负面宣传的广告塔不合我的个性。请找别人吧。”
“……布莱特·诺亚上校也有牵涉在内。听到这个,你的想法还是不变吗?”
垂死挣扎也要有限度。虽然心理很清楚,不过罗南还是说出了口。即将离开的凯停下脚步,隔着肩头投以无异于白眼的目光。
“他跟你一样,拒绝沦为权力斗争的走狗,而遭到参谋本部调职处分。虽然隆德·贝尔的后盾坦护着他,不过也很难再回到司令职位了吧。可是只要能够扫除与财团勾结的幕僚们的话,我就还有办法。”
“罗南议员,我不想去认为变得厚颜无耻,就是展现大人的风范。”
低沉的怒吼声,让他第二次被一箭穿心的胸口感到刺痛。“您应该也了解的。”话说完,凯再次转过身去。
“要变节是可以。可是,像议员您这种地位的人,我希望您不要显露出白己堕落的样子。您的公子不就是因为忍受不了,而离家出走的吗?”
最后紧紧地揪起伤口,再也不回头的背影离开了房间。不是这样,想喊却喊不出声,罗南无语地目送凯远去。无心打内线电话命令派崔克送客,无处可去的眼神逃向墙上挂着的相片。自己的相片登上封面的周刊杂志、终战纪念日庆典时与当时首相的合照。由旁人眼中看来足以证明他的议员生活光彩无比的裱框照片群中,有着家族以刚完成的中央议事堂为背景的照片。
眯着眼睛仿佛在说非洲的阳光太强烈了的妻子、看起来正孩子气的辛西亚、还不到十岁的利迪。在开始理解到这世界无从改变的规则,而无法打从心底露出笑容的自己身旁,利迪也露出奇怪的僵硬笑容。那时候,他会模仿不知道是从哪看到的,白己的举动,而经常被母亲教训。实际上看起来,露着宛如成人的营业用笑容的利迪,跟自己简直神似到悲哀。
没错,那孩子已经懂了。面对关上的门板幻视着凯的背影,罗南在心中诉说着他没能说出口的话语。理解了一切事情,那孩子接受了马瑟纳斯家的宿命。是我让那孩子背负了“盒子”的。原本想在自己这一代改变,结果却什么也改变不了,把从父祖两代继承而来的负面遗产强加在他的身上。
自从在特林顿基地发生战斗以来,利迪的消息就断绝了。他的驾驶机“德尔塔普拉斯”被平安回收,所以他应该不至于受了伤。只要能确认这一点,对罗南来说就够了。不论他身在何处、有何种遭遇,利迪都不会背离马瑟纳斯家的宿命。就算其他的人不了解,自己也能够确信这件事。
所以才难受、所以才痛苦。想像那与自己相仿的身影,在自己所看不到的地方尝到绝望感的痛苦——没有背负过压力的男人是不会懂的。眼神移开老旧的家族照片,罗南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在外头隆隆作响的重机具噪音震动着房间的空气,缓慢地搅动着时光虚度的空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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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战争时的密码通讯?”
沿着角度急促的舷梯流动身体,从地板的舱口一口气漂进舰桥。抓住门口边的扶手,鞋底的磁石还没着地,舰长席便传来“好像是地球降下作战时用的”的回应声,季利根·尤斯特自觉到身体兴奋地颤抖。
“使用传送位置用的信号灯,一直打着同样的密码。内容还在解读。”
“方位呢?”
“在L1宙域的正中央。几乎在‘灯塔’附近了。船速从刚才就减缓了……”
抬头看着左舷侧荧幕上显示的海图,赫奇舰长托着下巴说道。虽然不是马上就能够有动作的距离,不过看着他毫无紧张感的表情让季利根心中有股不快感。过着十多年似军非军的生活,结果就养出了这张完全忘记何谓武人的脸孔。明明这男人在自己这个年纪时,也身处于与联邦的实战之中。
“没有错,是摩纳罕阁下所通报的舰只。隆德·贝尔的‘拟造木马’……”
不看舰长的脸,而与操舵席上握着舵轮、身为同志的航海长眼神交会。嘴角露出笑容的航海长,面对初次实战任务也是一副兴奋的表情。其他还有炮雷长、船务长等,有着同样兴奋感、在舰桥值班的同志干部共五名。这些脸孔,即将创造吉翁共和国的新历史。像赫奇这样染上败战国意识的干部,还有毫无成就的大人们,没有能力可以裁决之后所要发生的事件。在沸腾的心中下了决断的季利根,对右舷终端机上的通讯长下令:“对本国,还有‘带袖的’报告。”
“还有,舰长。本舰‘古尔托普’与‘德洛密’将实行对‘拟造木马’的追踪与监视任务。希望能够马上解除队列,前往L1宙域。”
面对季利根很明显超脱指挥系统的话语,其他干部的视线集中在舰长席上。赫奇掩不住惊讶的神情,用鲠住的声音回问:“练习舰的护卫怎么办?”
“让‘毕弗洛斯特’单舰继续进行。还有寄港处的官方行程,得让队司令继续完成行程。”
“这样是违反条约的!在没有联邦的要求下,我军禁止在领海外进行作战行动。”
“队司令也已经知道了。‘带袖的’主力要抵达现场,最少要花上一整天。只是通报就结束的话过于无能……而且,就算发生什么问题,摩纳罕阁下也会妥善处置的。”
“跟讲好的不一样!我们只负责搜索,剩下的就——”
“舰长,这是‘风之会’交代下来的案件。”
强硬的语气,让赫奇的脸色很明显地变了。与野心毫无缘分,这个只想着不出大乱子结束军务等着领退休金的男人,是走错了哪一步才会进到“风之会”的?恐怕是被照顾他的上级长官约去参加读书会,就这么渐渐地被拖进去的吧。不过“风之会”会将会员配置在各个要点,也不是配好看或好玩的。要是他打算坐视着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溜走,那么有必要将他从舰长席上拉下来。季利根蹬了一下地板,让身体接近到腿软的赫奇身旁。
“想想看你可以抛下同梯,当上舰长的理由。你不会以为是靠实力吧?”
“你这家伙,居然对长官——”
“就是当你是长官才这么说的。请不要忘记当透露情报给‘带袖的’的同时,我们身为共和国军人的道路便已经走偏了。”
海军从过去,就把舰长当做等同于舰上之神般的绝对权力者,现在却面对面受到这样的对待,不过赫奇满脸涨红也只有一瞬间而已。他瞪大的双眼突然失去力气,好像放弃了一样垂下肩膀,之后似乎是什么都不想多说了似地移开视线。可怜的家伙,连唾弃他的时间都不想浪费,季利根离开舰长席让身体漂往前方的舷窗。
姆赛改级巡洋舰“古尔托普”的舰桥结构,与原型的旧公国军主力舰,姆赛级没有太大差异。对应米诺夫斯基时代大片的一体成型窗,以及将所有机能集中在一个区块的朴实舰桥。纵两公尺、长不下于八公尺的超刚塑胶制窗,现在正映着契贝级练习舰厚重的船体,在更前方可以看到舰队旗舰“毕弗洛斯特”的航宙灯。虽然从这里看不到,不过古尔托普的后方还跟着一只契贝级练习舰,担任殿后的是同为姆赛改级巡洋舰的“德洛密”。以纵列的密集阵型包挟着练习舰,这是远洋航海训练时的基本队形。而在宇宙两公里程度的距离一下子就过去了,所以为了不让后续舰与前导舰追撞,必须常时注意着对方的行动。为了应对无预警的航道变更及增减速,练习舰的新人们应该正忙着对信号灯进行解读。
在旗舰“毕弗洛斯特”坐镇的护卫队司令,是大战之中被轰沉的宇宙空母“特洛斯”的少数生还者,也是“风之会”的资深干部。虽然也是战后,埋没在共和国中的大人之一,不过却对自己因为家庭因素无法与新吉翁合流念念不忘,每天钻研知识毫不怠惰,与赫奇那种没有志向的男人不同。不论赫奇是否接受,舰队马上就会解散阵形,会只有“毕弗洛斯特”带领两艘契贝级继续进行远航训练吧。之后,采取独自行动的“古尔托普”与“德洛密”所要面对的,将是稍有疏忽便会丧命的实战之海。季利根从鼻子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燃烧的热情、蹬着地板移动。移动前,窗户反射出自己的样子映在视网膜上,看习惯的共和国军制服让他突然有股反胃感。
与联邦军同样设计的立领服,只有颜色染满如同吉翁的浓绿色、令人生厌的制服。充满吉翁式款式美的旧公国军制服被废除,现在的共和国只有这种装扮的军人。与强调装饰的“带袖的”——新吉翁军华丽的制服比起来,这是多么的廉价。就这样连外貌都消除了公国时代的味道,以期从零重新开始,然而到现在过了十六年还是什么都没开始。在复兴的名义下承受单方面的和平条约,抹杀了自己的灵魂穿上的制服,凄惨到毫无名誉与尊严。
如果这就叫做共和国军人的正道的话,那么这样的道路没有去走的价值。偏离这样的道路,才有着真正武人的生活方式。季利根横越舰桥,从地板的舱口降到下部甲板。对自己看都不看一眼的赫奇舰长的侧脸,与他那身为反战论者的父亲重叠在一起,令他更为不快。
共和国军不被认可在自国,也就是SIDE3以外的宙域活动,不过也有例外。那就是远洋航海训练。伴随载着新任干部候补生的练习舰,横越地球圈这约两周间的行程,对护卫队的舰艇来说也是熟悉技术的最好机会。训练每年实施四次,这次远航是从共和军创设以来的第四十五次。因此,被称为第四十五练习舰队的一行人从本国离港后两天,在即将通过月球与地球的中间之时,接到了“风之会”的极机密通报。
护卫两艘契贝及练习舰的三艘姆赛改级,“毕弗洛斯特”、“古尔托普”、“德洛密”上头都有“风之会”成员搭乘并不是偶然,一说有千人、也有人称万人的会员们,会被集中配置在特定的舰上,优先就任远洋航海的护卫任务。会长的方针是要学习远渡宇宙之海的技术,见识宽广的世界,不过其中应该还有如果有万一之时,可以以实行部队的身分先一步行动的考量吧。
正如我所愿,季利根心想。风之会本部只下令搜寻“拟造木马”——隆德·贝尔的“拟·阿卡马”,并没有详细说明理由。可是如果这是与“带袖的”有连带关系的作战的话,那么显然与这一个多月以来诡谲的情势有关。“万一之时”终于来了。不管内容是什么,即将有大事要发生的预感,强烈地推动着季利根等年轻成员。
战后,将与萨比家有来往的重臣一个不留地放逐、处刑,就像将额头贴在地板上摩蹭般地向联邦磕头乞求原谅的共和国历史。这样还不够,将一整个城镇献给饥渴的联邦军,让他们肆无忌惮蹂躏女人小孩的败战国历史,与他一夜之间被迫由军国少年改正的记忆,一同根植在季利根的心中。做到这样而守住的国家主权,也是那么地虚幻,被放在联邦军麾下的共和国军毫无任何权限。共和国军原本就是一度要共和国解除武装的联邦,为了牵制吉翁残党军而突然下命创设的军队。在被攻击之前不得开火的专守防卫主旨,意思就是暗示我们必须承受最初的牺牲,而即使如此,国内也没有婉惜我们成了战后政策人柱的气氛。军队的存在本身就是违宪,这样的论调在自号是和平国家的共和国政府内仍然根深柢固。
将独立战争断定为罪恶,没有做任何评价便制定战争放弃宪章的结果,只为国家整体带来了灵魂的空白。共和国军人被讥为税金小偷,在国内连穿制服在街上走动都成了忌讳。能够忍受这种状况的人,不配称为武人。如果我们是不懂战争的孩子们,那么造成这种现况的便是忘记尊严的大人们。倡言成为联邦的傀儡乃国家百年长治久安之计,却很干脆地承诺宇宙世纪0100年要归还自治权,说回到单纯的地方自治体也是时势所逼。一直将问题往后拖延,只会下临场判断让国家走错路的大人们,剥夺走了国民的未来。
“风之会”告诉了我们这些事。组织的幕后出资者,摩纳罕·巴哈罗国防部长,将我们从孩提时代就存在心中的纠葛化为言语。在国防大学就读时,季利根参加有奖论文的征选,与“风之会”产生的关系,以与摩纳罕的会面为契机,成了季利根人生的一切。
表面上扮演着联邦的傀儡政客,私底下摩纳罕却会叙述自己理想中的新世界秩序,并且告诉季利根“风之会”便是其前锋。那气宇非凡的构想,令自己想要为他挺身而出。让再世夏亚率领“带袖的”,扮演着吉翁亡灵的同时,自己一行人为了准备即将来领的那一天潜伏在共和国军中。这样的想法,让没有回报的锻炼与忍耐的日子有了意义。季利根得到了得以托付自身的尊严,之后,便认真地在部内钻研学问。
牺牲了平常人的青春,将自身锻炼成为洗炼的国家防卫者之人,才能得到端正国家的任务。在心中复诵着摩纳罕的话语,确认到这样的时刻将近,季利根走出舰桥的双脚转往MS甲板前去。姆赛改级巡洋舰的外形,就有如过去的熨斗一样,MS甲板位在舰桥的正下方,相当于熨斗把手的船体后方。由于甲板空间是细长的圆筒型,只能将机体平放在地板与天花板上。其中有所属于古尔托普对的RMS-106“高性能萨克”四架,两两相对地格纳在上下两侧。
以MS的始祖,旧吉翁公国军的“萨克”为基础开发的“高性能萨克”,是第二世代机的开端,也以战后联邦军的制式采用机体广为人所知。到现在已经是与“萨克”并列的旧型机体,甚至当作赏玩用机体卖给民间,可是共和国仍然以此为主力。都是因为更新装备结束后的联邦军,把大量剩下的机体塞给了共和国。而且还是工场刚出货完的状态,还暗示不得重新漆成吉翁色调。
结果,使得MS甲板躺着不适合实战用,纯白色的“高性能萨克”,然而独眼的头部仍然是吉翁主义的体现,洋溢着吉姆型机所没有的强悍感。虽然没有公开发表,不过联邦不断地废止独眼型的生产,有的甚至替换成护目镜型,也许就是为了根绝吉翁式的设计。想着想着,抬头看着自己的特装型“高性能萨克”的季利根,听到“队长,怎么样了!?”的声音而回头看向背后。他看到古尔托普队的驾驶员与整备兵,在无重力的甲板上游动,往自己集中过来。
“接收的密码内容是?”“要出击吗?”开口问着的部下们,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兴奋而发着红晕。环顾这些与自己一样忍受着雌伏,即将成为新的吉翁共和国基础的众人眼神,季利根用笑容回答他们。口哨声咻地响起,有人大喊道:“该死,终于等到了!”欢喜的气氛一下子围绕在众人身旁。季利根举起手制住大家:
“本舰即将实行对‘拟造木马’的追踪及监视。虽然只需撑到‘带袖的’主力抵达的这一段时间,不过视状况还是有可能让MS队出动。所有人可别疏于准备。我们‘风之会’会被配置在远洋任务上,就是为了这种时候。距共和国自治权归还还剩四年。为了拯救忘却吉翁建国精神、濒临亡国危机的祖国,我们必须化为一阵风促使国民们奋发图强。”
在无重力下漂动的身体,让众人无意做出并拢脚跟的动作。不过部下们紧绷的脸色,带有了解自己身为前卫的职责的真挚。再次环顾全员眼神的季利根,说道“要乘风飞行,需要有翅膀”,并露出笑容。他从怀中取出摺得整整齐齐的布匹,在面带讶异的众人面前一口气打开。
黑色的布料上,用金边刺绣绣着模仿翅膀外型的阶级章,这是旧公国军的干部所披挂的斗篷。部下们发出喔的声音睁大眼睛,“是丙种战斗服!”“真货吗?”等声音此起彼落。“也有大家的份。”披上上尉用的斗篷,季利根将翅膀状的阶级章挂在胸前,“以后,军官要穿着斗篷。士兵也换穿另外准备的乙种军服。这是会长的心意。”
配合暗号,整备长把装有斗篷的纸箱搬了过来。这是为了“万一之时”,“风之会”会长事前准备的。看着发出欢呼,像是抢饵的小鱼群般挤过来的部下们,季利根露出苦笑抬头看向平放在天花板的自机巨体。RMS-106CS“高性能萨克特装型”的脚部机组大型化的同时,也给人比通常的“高性能萨克”更安定的印象。从这里可以从正上方看到队长机头上耸立的剑形天线,也可以看到保护着单眼的护罩部,以及一时之间映在上面的自己。
披着摆动的及腰斗篷,仰望“萨克”直系子孙的自己。可以的话最好还有旧公国军的铁帽,不过也不能要求太多了。这才是真正的自己,在人生活了二十八年之后终于得到的骄傲——感觉到慢性的陶醉感让全身麻痹,季利根紧握着放在胸口的拳头。
※
甲板的闸门打开,透过机体传来的警鸣声与播报声突然消散,唯一能听到的就是自机发电机的驱动音。将身体沉浸在真空的静寂之中,安杰洛的五指放在球型操纵杆上,将视线移向闸门另一侧的漆黑空间中。‘航道净空。伏朗托战队,请出发。’舰桥的播报声响着。
‘上校,在SIDE6潜伏的坦尼森舰队有回音了。一两天内就可以追上“拟造木马”。没有必要硬是先行一步吧?’
继通讯员的声音之后,是希尔舰长的声音在头盔内藏的扩音器响起。收到共和国比预料之中还早的通报,决定由MS队进行长距离进攻后过了三十分。在这期间中,不断想劝阻这项作战,到现在还说这些话的希尔舰长,实际上是担心伏朗托出了什么差错吧。担心太多到这种程度也算是可爱的了,安杰洛独自苦笑着。‘那一两天之中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啊。’伏朗托也用带着苦笑的声音说着。
‘“拟造木马”的背后,有隆德·贝尔的布莱特司令指挥着。如果由他指示的话,那么应该也预想好确保“盒子”之后的剧本了。在这个阶段,差一天差很多。’
‘是这样的吗……’
‘恐怕这一次就会分出高下。我会在“留露拉”抵达之前让事情结束。’
伏朗托单方面切断通讯的同时,“新安州”将脚放上弹射器。带着光束步枪与护盾,腰间挂着火箭炮的红色机体采取前倾姿势,‘弗尔·伏朗托,“新安州”出击。’悠闲的声音回响着。弹射器驱动的振动透过甲板传来,背着有如翅膀的喷射机组机影被射出闸门外,“新安州”从MS甲板上消失。安杰洛踏下脚踏板,不等弹射器回到原定位置就让“罗森·祖鲁”前进。
有如高跟鞋般形状特异的“罗森·祖鲁”脚部,反正也上不了弹射器。让机体靠近闸门口的安杰洛,对挥动着引导棒的甲板人员看了一眼,便回看弹射甲板前宽广的宇宙空间。这次就会分出高下——在心中复诵着伏朗托的话,朝下腹部使力。
“安杰洛·梭裴,‘罗森·祖鲁’出动!”
设置在肩部与腰部装甲下的推进器喷出火花,模仿蔷薇的紫色机体被闪光包围。伸长到舰首的弹射甲板马上从眼底流过,“罗森·祖鲁”飞舞在虚空之中。背对着“留露拉”的红色船体,追向往舰艇前方远去的“新安州”。“新安州”并没有开启背部的主推进器,而是用两、三次制衡喷射抵销惯性,流畅地接近在真空中待机的四架脚链。
脚链是与联邦的“木屐”形状相似的SFS,使用在MS的长距离移动上。现在,它的机体下方装备了两座巨大的喷射火箭,全长达五十公尺的棒子尖端绑着椭圆形的机体。安杰洛间断启动姿势平衡喷射器,让“罗森·祖鲁”降在二号机上。机体趴在台座上,勾爪型的指头与握把接合。此时,从“留露拉”出发的两架亲卫队配备型“吉拉·祖鲁”,先后搭上了脚链的三号机与四号机。
代替战死的瑟吉与柯朗,新登用的拉卡中尉与雷尔少尉。他们身为驾驶员都有着顶尖的技术,不过用“吉拉·祖鲁”能够跟得上这架“罗森·祖鲁”吗?正想到一半,‘安杰洛。’伏朗托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安杰洛连忙看向脚链一号机。
‘我跟希尔舰长说的是真的。这一次有关“拉普拉斯之盒”的事件便会解决。’
“是……!”
‘“独角兽钢弹”的驾驶员,渐渐地觉醒成强力的新人类。发生战斗时得靠你的“罗森·祖鲁”了。要做好觉悟。’
意料之外的话,让自己无法呼吸。以前,伏朗托从来没说过觉悟之类的话。从来都是独自战斗,连援护都不需要的上校,居然要求自己的帮助。他毫不隐瞒刺进心中的畏惧,将真实的内心透露给自己这个他人知道。
已经变得如此强悍的敌人,巴纳吉·林克斯。战栗感一瞬间流过,但是有更加激烈的感情波动跟着从心底涌出,安杰洛答覆“是!”,并在驾驶舱里一个人坐正姿势。就在他为了自己不能说些更体贴一点的话而焦躁之时,‘各机,校正座标。推进器点火,十秒前。’脚链的驾驶员声音插了进来,九、八、七……无线电响着倒数计时的声音。看了摆动背后的翅膀,机身贴在脚链一号机上的“新安州”后,安杰洛闭上眼睛,纵身于推进器的律动中。
毫无任何污染,纯白而清洁的布料浮现在眼睑之中。在记忆深处的白色床单。虽然一度被血与屎尿污染,不过被伏朗托这股“力量”所净化的床单。对伏朗托追寻、信仰、并将自己定为他的一部分已经过了三年,抵销了那之前十几年间的污浊。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遗憾,心底早已做好觉悟。被拯救的恩情,只能靠回救来偿还。
“如果是为了您,不论到何方——”
推进器喷出的闪光与噪音,抹去了接下来的话语。拖着又粗又长的光条,四架脚链如同弹射般开始前进。承受着让身躯嘎嘎作响的G力,安杰洛用微睁的眼睛看向虚空。载着“新安州”的脚链,喷射火箭发出强大光芒,看起来有如吞噬着群星一般。
※
中央的核心区域虽然有厚度,不过周边张开的太阳能发电板只有薄薄的一层,远远看来就像是发出白色光芒的玻璃板。面板由无数三角形与菱形组成,整体描绘出近乎六角形的几何学图案,闪烁着警示灯的柱子有六根,从每个边以放射状伸出。简直……或者应该说根本就是以雪的结晶为设计概念的‘L1汇合点’,它的形状已经不只是灯塔,而比较接近艺术品。把警示灯的柱子算进去的话,最大直径达两公里,可说是人类用公费作出来史上最大规模的艺术作品。
在地球与月球间的产生的五个重力平衡点,每一个拉格朗日点都设有这样的地标。除了建设在地球轨道上的初期太空站之外,这里可说是人类在宇宙空间中最初的据点。在宇宙世纪开始之前,人类就是以这些灯塔为基准确定自己的位置,以期远渡这片广大无边的虚空。在一切物体都会流动,连殖民卫星的相对位置都不断地改变的宇宙空间中,只有它是以地球与月球为基点,拥有绝对位置的人工物。从它发出的光与电波,是最能够让人放心活动的材料——直到米诺夫斯基粒子被发现,彻底颠覆电波的可信赖性为止。
也因为航宙技术的发达,现在已经没有船员以灯塔为路标。它的存在早已徒具形式,L5的灯塔甚至在战争中被破坏,听说也没有重建。在眼前闪烁的“L1汇合点”,也只有殖民卫星公社偶尔进行巡逻整备,常驻人员很久以前就撤掉了。虽然为了让发生事故的船只可以靠港,有设置无人的代用码头,不过在这种状态下,应该会不能用了吧?虽然发出美丽的光辉,不过主荧幕扩大投影出来的“L1汇合点”其荒废程度一日了然,寂寥的气氛让奥特感到一股寒意。在旁边眺望着同样景象的蕾亚姆也低声说道“又是废墟啊……”,语气中混着叹息。
“这是卡帝亚斯·毕斯特的兴趣吗?不管是‘拉普拉斯’史迹,还是这里。”
“埋藏宝藏的地方,一般来说总是被人忘掉的场所嘛。”
在故事里面。奥特在心里补充,边微微苦笑。蕾亚姆瞪了他一眼,无言地反驳道:这可是现实。虽然心里明白,可是没办法。现实就是,拉普拉斯程式的指定座标指着这座“L1汇合点”。奥特再次看向接近到五千公里距离的宇宙灯塔。即使长年的放置让它的各部位清楚显露劣化迹象,不过象征雪花结晶的整体造型没有改变一让它仍然给人巨大艺术品的印象。而这种形象反而让人觉得它很适合藏宝,却也诡异得让人无以形容。
首相官邸“拉普拉斯”的残骸,首都达卡,接下来这是第三个地点,是事不过三呢,还是——停止没用的思考,奥特看向左手的监视器画面。“附近有船影吗?”重覆不知第几次的问题,“与十分钟前相同。”侦测长规矩地回答。
“半径五千公里以内,有同航的货船一艘,返航的游艇与太空梭各一艘。”
“就算发出民间信号,也不要大意。在‘拉普拉斯’就是这样被摆一道的。不要从捕捉到的船影移开目光。”
“了解。”听到回答声,他看回主荧幕上。“虽然说,那时候的敌人现在已经是同伴了。”奥特喃喃自语,感觉到蕾亚姆用带有含意的目光看向自己。“舰长……”低声话语一出口,“我知道。”奥特打断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接到监视人员的报告了。虽然他们太安分让我很在意,不过没有确切证据。只能按兵不动。”
(插图135)
话中提到的是辛尼曼等“葛兰雪”的成员。并不打算进行积极的交流,而是退一步观查状况的那样子,肯定是跟我方一样,藏不住对事情发展的疑惑感,而产生的自然反应。虽然似乎没有什么图谋,不过三十多名的新吉翁兵没有被扣押,在舰内自由走动也是事实。“是吗……”蕾亚姆的声音带着迟疑。
“不论是好是坏,都已经发展成这样了。我不想在这时候拘禁他们,让一切回到原点。就赌在那两人身上试试吧。”
隔着坐在通讯操作席的美寻少尉,看着映出MS甲板的舰内监视器,奥特用只有蕾亚姆听得到的声音说着。充满吉翁风格的“吉拉·祖鲁”以及拥有联邦制防风镜头部的“里歇尔”并列的场面,不管怎么看都不习惯。在甲板的中央,放有工厂区块刚组好的94式喷射座,坦克型态的“洛特”两架,在喷射座纵长的台座上被纵列固定住。ECOAS的队员与舰上整备兵共同进行固定作业,“独角兽”的白色机身默然地伫立在他们后面,驾驶舱旁边装设的吊舱上站着巴纳吉与米妮瓦。同样身穿驾驶服的两人,差不多就要进到“独角兽”的驾驶舱里了。
站在同一个吊舱上的康洛伊与辛尼曼,各自双手抱胸看着两人的样子。巴纳吉提出前去对“L1汇合点”实行调查的时候,想让米妮瓦同行。他的主张是米妮瓦舍弃了新吉翁搭上这艘舰艇,那么应该让她有同行的权利,而点头答应的大人们却各有打算。挟着驾驶舱前的两人,ECOAS与葛兰雪队双方之长目光互不相视的画面,正象征着现在“拟·阿卡马”上隐讳的气氛。
“人经由不断试练而得到调和……希望现在就是试练的时候啊。”
奥特低喃着传自布莱特的话语。“调查队各员,出发预定没有变动。最终点呼,准备。”美寻熟练的声音回响着,让也滞留在舰桥那股隐讳的空气变得有些许紧绷。
※
“……所以啊,因为设计成对新人类用,这家伙的推力可不只是游刃有余而已。即使稍微变重一点,凭你的技术也可以补回来啦。”
秀出印出来的机体三视图,拓也说道。穿着绣有拟·阿卡马队标志的连身衣,说着一些似是而非的话,他这样子就跟真的整备兵一样有魄力。在狭窄的吊舱上无处可跑,巴纳吉往旁边的驾驶舱门口倒退。“还讲我的技术哩,你又没有看过。”他嘟起嘴说道。“我可是有好好地看战斗纪录。”拓也亦不服输地回嘴。
“像是与红色彗星战斗的时候、或是与二号机的空中战。你的证词太幼稚不能参考,不过这架‘独角兽’的教育型电脑全部正确地记录下来了。而我自己研究并且想到的强化案是这个。名叫‘重装甲独角兽’!”
再次秀在眼前的设计图面上,画着装备有一切携带型火器的“独角兽”线图。虽然他有想过怎么补强变重的机体、对照过出力值,不过看起来也像是小孩子的涂鸭一样,只是装满了感觉很强的武器。瞪了一旁快要笑出来的奥黛莉一眼,巴纳吉看向在驾驶舱门上的吉伯尼整备士官长。“吉伯尼先生,这个见习整备兵,想要擅自改造‘独角兽’啦。”吉伯尼闻言摇动粗壮的背影,发出哇哈哈的笑声。
“我也看了,还挺有整合性的。朋友一场,你就当一下实验体如何?”
“不要开玩笑了啦。”
“嗳,拜托啦。只会用到已经有的东西,只要放下工厂区块二十分钟就作业完毕了耶?”
拓也不肯收回设计图。“不行啦。”巴纳吉把图面推回去。
“而且,这次我又不是去打仗的。这个设计,两手会拿满武器吧?会变得不好调查。”
“所以就说,要靠你的技术。”
露出微笑,他戳戳巴纳吉的肩膀说着的表情,令巴纳吉叹了一口气。“你啊……”双手叉腰的同时,别的声音传来:“慢着拓也,你给我节制一点!”这声音让巴纳吉与拓也同时看向背后。
“昨天不是才讲好,不要妨碍巴纳吉的吗?”
两手拿着晚餐的饭盒,米寇特在半空中保持平衡说道。看来是在配膳的途中查觉到这里的骚动。已经是这个时间了啊,巴纳吉看向手套的内藏时钟,一旁拓也用不清不楚的声音反驳:“我才没有妨碍他。”
“我是为了巴纳吉好……”
“怎么不敢看着我说话?……是吉伯尼先生对你太好吧?居然让见习的画设计图。”
反手接住丢过来的饭盒,“是吗?”吉伯尼笑着说。看到已经融入舰内气氛的拓也与米寇特,巴纳吉再次感受到他们两人有他们自己的时光……一股混杂着安心与寂寞的复杂感觉涌上心头。“巴纳吉要出动了所以不用吧?”米寇特问道,“是啊,嗯。我先吃过了。”回答的同时,却有一丝难堪令他移开目光。
“……奥黛莉你也是?”
似乎没有查觉自己的感觉,米寇特的视线移向巴纳吉背后。虽然声音有点堵塞,不过回答“嗯,谢谢你”的奥黛莉没有任何不自然,而回以笑容的米寇特,脸上也没有任何阴霾。“加油喔!”米寇特眨眨眼离开了现场,拓也收起设计图,跟着她离开了吊舱。突然有股被抛下的感觉,巴纳吉抓了抓没有很痒的人中。
“好棒的朋友。”
目送着两人的背影,奥黛莉说道。“是吗?”苦笑着转过头来的巴纳吉,不小心看到她那身穿联邦军驾驶服的身躯。比起普通的太空装更加追求动作方便性的驾驶服,会雕塑出穿衣者的身材。在巴纳吉视线盯着腰间的曲线不放,发觉她的身材意外地好的同时,“好羡慕你。”奥黛莉说着,并来到他身边。
“我没有可以这样讲话的朋友。”
她低声说道。还来不及看她的脸,她就离开了原位置。没多理会来不及反应的巴纳吉,奥黛莉往邻接的悬架上停放的“吉拉·祖鲁”漂去,似乎与在那里的辛尼曼要谈些什么。中断对舰上整备兵的机体说明,转向奥黛莉的辛尼曼,眼神不时漂向巴纳吉。不知道为什么感到一股愧疚,巴纳吉没有回看他,躲进了驾驶舱内。
为了让奥黛莉可以搭乘,确认了已经拉出来的辅助席状况之后,他坐上线性座椅。“有我在啊。”来不及告诉奥黛莉的话在口中反覆着。不,跟普通的朋友不一样,我不想只是朋友就结束了……在他想东想西的时候,舱口射进来的光突然变暗。巴纳吉抬起头,看到的是康洛伊的短壮身材,正站在舱门外。
还没出声,他便以与他巨体不相称的敏捷速度探头进驾驶舱,用严肃的表情靠近。同时他把怀中的东西拿出来放在眼前,让巴纳吉的心拍声一下子大到自己都听得见。
“……什么?”
被发出黑色光泽的自动手枪吸引的目光,移向康洛伊的脸孔。“以防万一,拿着。”康洛伊低声说道,连枪套一起递了过来。
“万一是指……”
“我们ECOAS也同行前去调查的话,‘拟·阿卡马’的守备会变得薄弱。要是发生万一的话,可以阻止对方行动的只有你而已。”
一字一句仔细地说着,康洛伊用眼神看向全景式荧幕上映出的隔壁悬架。理解到那里有“吉拉·祖鲁”,以及辛尼曼等人的巴纳吉,感受到一股视线明度急遽变暗的错觉。
“要我拿奥黛莉当人质吗?”
无语的回答。“这种事……!”“以防万一。”打断口气变得粗暴的巴纳吉,康洛伊用坚定的语气回答。
“辛尼曼上尉也很清楚。还有奥特舰长也是。否则的话,根本不会让米妮瓦公主一同前去调查。”
这超出他想像之外。巴纳吉以为让奥黛莉一同调查“盒子”,是她应有的权利,完全没想到会是因为要封住葛兰雪队的动作,而带出来当人质,更不要说辛尼曼还清楚这一点——与其说感觉到被背叛,巴纳吉更因自己的不查而感到丢脸,什么都不说地低下了头。“你就当作是规则吧。”康洛伊的声音在球型的驾驶舱中空荡荡地回响着。
“大人们要互相信赖,是有阶段性的。没有傻子会将大笔金钱借给身无分文的人,除非有人担保。”
“这种事……”
“我懂你的心情。我也想要像新人类一样达观,可是——”
话说到一半突然中断,身子瞬间僵住的康洛伊眼神看向背后。巴纳吉也抬起头来,透过康洛伊的肩膀与站着的人影视线交会。奥黛莉脸上带着些许惊讶地退离舱门,“抱歉,我打扰到你们谈话……”说完便想离开。“不,没关系的。”康洛伊回应道,用截然不同的安稳表情看向奥黛莉的同时,却也将手枪硬是塞到巴纳吉手中。
“要说的也说完了,是吧?”
脸上带着笑容,却藏不住眼神中的杀气。巴纳吉抓住手枪,塞进背部与座椅间的缝隙。康洛伊就这么离开了驾驶舱,隔着舱门往里面看了一眼,便转身想离开。“康洛伊少校。”随后站在舱门口的奥黛莉,叫住了即将离去的背影。
“您听过残留思念这个名词吗?”
身体定住了一瞬间,“残留思念……是吗?”回问的康洛伊眼神不明所以地眨动着。奥黛莉往他走近了一步,
“艾隆先生说的。精神感应框体如果有凝聚人们意志的力量的话,可能会超越生死的界限产生作用。也就是说,不能否定死去的人们精神成为感应波,被‘独角兽’所吸纳的可能性。”
康洛伊应该也觉得这些话超出想像之外了吧。对呆住的康洛伊露出微笑,“当然,这些连假设都还不成立。”奥黛莉继续说着。
“可是,这样想的话,就可以了解‘独角兽’为什么能力会提升得这么异常了。这具机体吸收了与它有关系的生命,让我们连系在一起。巴纳吉的父亲,以及新吉翁的士兵们。还有保护巴纳吉而逝去的,塔克萨·马克尔中校的灵魂,一定也……”
说着,她仰首望向“独角兽”的独角。巴纳吉看着她的侧脸,那表情一定早已查觉周遭大人们的思绪。即使如此她仍未绝望,要自己不可以绝望,要继续扮演着人们从她身上所追求的角色。呆住的表情稍微恢复,将双脚并拢的康洛伊眼神中带着敬服。像他这样的军人,悼念自己长官之死的言语,才是对他最大的敬意吧。感觉到“独角兽”这未知的机械似乎也带有人的温暖,巴纳吉也有几分得到救赎的感觉。他看着奥黛莉的侧脸,虽然带着微笑,可是目送康洛伊离去的眼神中却有几分黯淡,让巴纳吉想起了这几天她身上带着的阴影。
那偶尔显露出的阴影,不只是她因为扮演自己的角色而喘不过气而已。原本是想知道那背后的真相才找她一起调查的,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巴纳吉闭上眼睛,咬住嘴唇。决定不能够让她发现到的手枪,那坚硬的异物感持续抵在背上。
※
虽然是超乎常识的巨舰,不过“雷比尔将军”的MS甲板也没有宽大得令人瞠目结舌。七层份的高度也好,可以轻松收纳一打MS用悬架的面积也好,顶多跟“拟·阿卡马”差不多程度。跟“拉·凯拉姆”比起来,甚至可以说这边还比较小。与一般舰艇决定性的差异,是它有共有四个这种规模的MS甲板。
四个大队,共四十八架MS格纳在各自的甲板中,从补给品的调度到日常生活,都有每个部队各自的地盘。这座第三甲板是克里福特大队的地盘,十二架杰钢型收纳在甲板上,相对的两面墙上各六架机体对望着,不过利迪完全不认得它们的所属驾驶员脸孔及姓名。
伪造经历,身穿黑色驾驶服刻意孤立的自己,没有理由与同一个甲板上的驾驶员交好,对方也不会特地来与自己搭话。虽然这样的气氛在“拉·凯拉姆”就已经体验过,不过在这架舰上感觉到的隔离感与焦躁感,严苛得让地球上的日子相对之下还算悠闲的。因训练而累翻的身体靠着维修窄道的扶手上,利迪看向与现在的自己唯一有关的存在。“报丧女妖”收纳在悬架上的黑色机身,仍然只有金色的角反射着灯光,挺着编制外的机体站在甲板一角。
‘那角可以视为强力且高指向性的雷达,感知敌人的精神感应波。感觉到精神感应机体的存在之后,角便会左右展开变成多剑型天线,成为格斗用的高机动型态……也就是毁灭模式,管理其发动与控制的系统是NT-D。与独角兽型是共通的规格,不过一号机的系统显然有被更动过。大概是卡帝亚斯埋藏的拉普拉斯程式造成的吧。从至今的记录看来,“独角兽”的NT-D不只外侧,连内侧的驾驶员都会进行扫瞄。感知内部驾驶员的感应波,让钢弹模式发动的系统,这样一来,那就不是原本的新人类毁灭者了,而是应该称为新人类驱动的亚种系统。’
先前亚伯特的声音回荡着,累积了疲劳的头隐隐作痛。利迪握紧扶手,看着自己到现在还无法驾驭的黑色机体。
‘藉由与全精神感应框体连动,让精神感应系统本身的敏感度也飞跃行地提升。过去的精神感应系统要将感应波转换为数位数据并进行处理,而独角兽型的精神感应系统可以接收浑沌状态下的驾驶员感应波。简单地说,就是未经思考言语化的感应波……连驾驶员无意识的呢喃都可以接收,并加以反应。因为其高度的演算能力,所以独角兽型可以干涉敌人的精神感应系统,并支配感应炮等感应装置。可是,难题在于此时大量的演算处理会压迫驾驶员的脑部。你也有听说过吧。感应系统的逆流,所谓的反蚀现象。
若是强化人的话,因为可以采取强制性地将脑中的一部分清为空领域的处置法,理论上可以实现完全的人机互动。可是普通的人就没办法这样子。被精神感应系统增幅的感应波,一旦逆流到脑中使会成为强烈的压迫感袭往驾驶员。敌意与恐惧感将会膨胀到靠自己的精神活动,也就是理性无法控制的程度……那会化为强烈的憎恶控制驾驶员的精神,视状况还有可能让系统失控。’
可以如同手脚一般控制机体的代价,就是驾驶必须用身体去承受加在机体上的负荷。为此,强化人会刻意让精神有所欠缺……这是亚伯特话中的重点,也就是说人类实在太复杂,而难以与机体完全一体化。所以只留下会诱发第六感的直觉部分,其他的心灵全部切除比较好。这是新人类研究所下的结论。
当然,这是令人毛骨悚然的话题。会下这种结论的研究者、以及开发对应系统的技术者,都算是人类的背叛者。虽然同意这点,不过这与想要那股力量的利迪毫无关系。开始熟悉度训练已经三天,“报丧女妖”仍然不肯与自己同调。就算在模拟中发动NT-D,也无法引出预期的机动性能,到现在还没有体验过那有如瞬间移动的高机动性。就算这是造给强化人用的机体,那也不能当做藉口。事实上巴纳吉就在初战发动NT-D,驾驭了“独角兽钢弹”。
据亚伯特所言,巴纳吉在一开始也数度被系统吞没,几乎接近失控。可是现在他已经完全制御了系统,得到控制“独角兽”的能力,直接与他交锋便能体会了。那名毫不掩饰情感的少年,是怎么得到那种力量的?怎么样才能赢过他?莫非要得到足以压回系统压迫感的强韧精神力与坚强的心灵吗?他的强悍来源,在他那笔直射进来的目光深处的东西是——
“太僵硬了。”
瞬间,曾经听过的声音震动了耳膜,让身体僵住。利迪预料到声音的主人,吸了一口气做好觉悟,并转头过去。
“心灵与身体都太紧张了。难得你能力不错的,这样可是浪费了。”
说着与过去同样的话,在维修窄道上着地的奈吉尔往这边接近。原本以为收容三连星的是其他甲板,不用担心会碰上面的。这距离要无视他走掉也来不及了,利迪总之先并拢双腿,视线在利迪身上从头到脚扫过一遍,最后停在胸前毕斯特财团徽章的奈吉尔,露出微笑说道:“果然你就是二号机的驾驶员吗?”
“应该接受参谋本部直接命令的男人,这次成了毕斯特财团的专属驾驶员……真是颠沛流离的人生啊?利迪少尉。”
“有事吗?奈吉尔上尉。”
“没什么,只是又在同一艘舰上对上了。来打声招呼没什么不可以的吧?”
露出令人摸不透的笑容,用奇妙的视线盯着人看的那脸孔,与在“拉·凯拉姆”上时完全没变。面对着那眼神,令自己想起在地球上被耻辱所填满的时间,利迪别过头去,在眼下的甲板上找寻视线的容身之处。奈吉尔看起来毫不在乎地走到他身边,穿着灰色军官服的高大身躯靠上扶手。
“看来,你还没被强化啊。”
用看穿人心动摇的视线看着自己,他用不知道是否开玩笑的声音说着。利迪的拳头发出颤抖。
“那艘伪装货船,‘葛兰雪’是诱饵。我们乖乖地上勾了,而母舰被红色彗星给击沉。含僚舰在内,四百人以上成了宇宙的灰烬。上头的家伙要是透露所有情报的话,结果就会不一样了吧!”
吐出的句尾,带着冷冷的敌意。利迪转动视线看向奈吉尔的侧脸。
“不过,这也没办法。驾驶员只能在那样的局面下尽力做到最好。我原本以为虽然是受参谋本部直接命令,不过这一点你跟我们是一样的,不过看来是我错了。”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现在的你,是不是失去了驾驶员的本分。只为了补足某些东西,而成了财团的棋子。神经正常的驾驶员,是不会去搭乘那样像怪物般的机体的。就算要跟这架舰艇合流,也该开‘德尔塔普拉斯’来。”
奈吉尔的视线,看着被财团关系人士所包围的“报丧女妖”。利迪握住扶手的力道变强了。
“就算不这样做赢不了‘独角兽’也一样。会想为了这样连心都可以不要,那不是驾驶员的思考方式。倒让我觉得像是被偏执缠身的小鬼在一头热,不是吗?”
“所以又怎么样?”
被戳中的胸口感到刺痛,让克制自己不去回应的理性被遗忘。没有让不小心说溜嘴的利迪视线逃脱,奈吉尔用强硬的语气说:“这让我很不爽。”
“同一个部队居然有这种家伙。”
“那么,你就在我背后开枪好了。我也尽力做到最好了。就算做法不同,也没有道理要被你抱怨。”
“把灵魂卖给机械是最好的做法吗?”
“驾驶员没有那种头脑去环顾全体不是吗?要说是机械,我们本来就是机械了。为了打倒敌人、抹杀吉翁而被雇用的机械——”
“这只是藉口!”
咆哮的同时,奈吉尔抓住利迪的肩膀,将他拉近,并以抓住的扶手为支点,确保了无重力下的重心。面对奈吉尔这样的举动,利迪无法抵抗地从地板浮了起来。
“无法去选择局面的话,最后就只能靠自己的头脑下判断,这是驾驶员能够做的。现在的你失去了正常的判断力。是什么让你这样子的?你是为了什么——”
“是‘独角兽’啊。我只是为了打倒他,阻止机密流入新吉翁的手中。上尉你也会害怕吧?”
“什么……?”
“你也害怕‘独角兽’。想要否定会害怕的自己,所以追他追到了宇宙。我了解你的心情,的确这不是开玩笑的。被新人类这样毫无可信度的东西·否定掉自己的全部能力——”
沉重的声音响起,视线横向流逝。自己被打了,脑子在理解到的瞬间发热,利迪感觉到撞上墙壁的痛觉,立刻弯起身子。
没有去看漂在空中的血粒,他握紧拳头踢向地板。每个人都随口乱讲,把我踏在脚下。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我却已经受够了批评。心想管他是不是长官,对奈吉尔的脸部出拳的同时,有人大喊一声“慢着”,下一瞬间,拳头传来打在肉上的沉重冲击。
插进来的人影,在呆呆地睁大双眼的奈吉尔面前步履蹒跚。手扶着墙壁,亚伯特撑起被打飞的身体。“真是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压住变红的脸颊。摇摇头,他对呆站着的奈吉尔看了一眼,然后往自己瞪。一时之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利迪眨着眼回看那张肥厚的脸颊。
“请不要有这种举动啊,奈吉尔上尉。财团的专属驾驶员要是伤到了就麻烦了。”
“……差点受伤的好像是我呢?”
“故意挨少尉殴打,再以污衊长官的罪名告发他;把他拉下‘报丧女妖’,这就是你的计划吧?”
自己连想都没有想过,是这样的吗?奈吉尔没有看向利迪质疑的目光,他将困窘的视线移往别处。
“我懂了。意思是你们有做好觉悟是吧?利迪少尉,以及亚伯特先生。”
擦去嘴角渗出的血,亚伯特浮现以往那嘲讽的笑容。回以一秒不到的苦笑,奈吉尔无言地看了利迪一眼,便离开了现场。等那几乎及肩的长发消失在区域的出口,亚伯特才松了一口气。握住隐隐作痛的拳头,“为什么……”利迪看着他的侧脸问道。
“就如我所说的。不能失去‘报丧女妖’的驾驶员。”
没有转过头来,亚伯特蹬了地板。“我可不想白白挨揍,你安分一点。”说话的背影远去,感觉到脸颊的疼痛加剧的利迪,被一直压抑的感情给反制,产生想大哭一场的冲动。
亚伯特,以及奈吉尔,看起来都像个大人。累积着没有宣泄出口的冲动,独自一人闷闷不乐的自己简直无可挽救地悲惨。羞耻与自责的愤怒爆发,化为“慢着”的声音爆开来,之后他一秒前完全没有想过的话语突然脱口而出:
“强化我吧!”
呆住的不只是亚伯特,利迪自己也一样。亚伯特停下,转头问:“你认真的吗?”看着亚伯特的视线,利迪用眼神加以肯定。这种状态下赢不了“独角兽”、也操作不了“报丧女妖”。与其什么都做不到丢人现眼,倒不如——追认自己冲动的言语浮现在心中,用探索内心的眼神回看的利迪,却因为亚伯特突然发笑而愣了一下。
“别闹了。精神面的强化措施,是要引出当事人的劣等感,转化为对敌人的战意。现在的你只会自我毁灭。”
“我只是想——”
“而且,要是有这么方便的话,我自己就去试了。如果靠光药物跟洗脑就能强化心灵的话。”
意外的话语打断利迪,亚伯特背向了他。“真是奇怪。”自嘲的声音渗出,让MS甲板的喧嚣声一时之间都听不见了。
“在‘迦楼罗’上面临死亡的时候,我想起来了。‘我想,财团后事可以托付给巴纳吉’……十年多前,我的确听过父亲这么说。”
父亲,这句话刺进脑海中,让意想不到的人际关系刻进利迪的记忆中,可以提及财团继承人的父亲,也就是卡帝亚斯·毕斯特。亚伯特若是他的亲生儿子,那么他与巴纳吉是——
“自从母亲因心病过世之后,我就被寄在全住宿制的学校。会不小心听到这句话,是大学毕业时我回到家中。虽然父亲把没有入户籍的女人带来家里,还生了小孩这件事,我是知道,不过对一个之后准备学习财团工作的年轻人来说,这事情带来的打击是满大的。”
与玛莎的关系是在那之前就开始了吗?心里想着,不过利迪又想到这一点都不重要,于是他的视线从亚伯特背上移开。不论原因是什么,就是有这样只要走错一步,就永远再也搭不上边的脆弱亲子关系。他自己也没办法与父亲好好地面对面了……
“不过,我却长期忘了这些事。父亲那以坚强的自己为基准,缺乏对弱者顾虑的个性使得母亲自杀。我一直以为我对父亲反感是因为这样,听到巴纳吉·林克斯这个名字,直到有人提起关系之前,我都不认为他是与我有关联的人。大概跟他一样,我也无意识地封锁了自己的记忆吧。
可是,我的心跟身体却还记得。所以知道父亲要把‘盒子’流出去的时候,我用我的这双手……”
亚伯特看着举到胸前的手掌,慢慢地握住。他那双手做过什么,对于在“工业七号”亲眼看过他神秘行动的利迪来说,大概可以猜到了。感觉到冰冷的空气拂过,利迪看着眼前无可依靠的背影。“完全忘记的记忆,却在心中盘根错节,决定了现在的自己。”亚伯特继续说着上让放松的手掌漫无依靠地漂浮。
“而将这一点以人为操作,便是强化人的洗脑。这样是得不到强韧的精神的。与其想这些无聊事,不如去习惯‘报丧女妖’你跟我现在最需要的,是控制状况的力量。只要打倒‘独角兽’就可以得手。好好利用你现在的立场吧,我也会利用你。”
说完,背影踹了地板,亚伯特这次确实从利迪眼前离开。跟自己一样红肿的脸庞穿越门口而消失,原本那隔绝的空气再次包围维修窄道。联邦政府与毕斯特财团百年的盟约,就这样在自己这一世代被更新了。只能接受改变中的现况,没有其他办法的利迪,目光不知不觉被立在甲板一隅的“报丧女妖”所吸去。
现在所需要的,是控制状况的力量……夺回被夺走的事物,肯定自己选择的力量。不论做什么米妮瓦都不会回来,这一点自己也很清楚。可是他告诉自己“盒子”的问题跟那是两回事,利迪继续凝视着黑色的机体。当驾驶员想要往更深处跨进一步时,“报丧女妖”只是用没有表情的脸孔看着对面的墙壁。
※
‘通告全舰,我是舰长。接下来我们即将基于拉普拉斯程式所指定的座标,对“L1汇合点”进行调查活动。调查队各员依序出发。全舰加强对空监视。’
奥特舰长的声音在开放回路响着,MS甲板开始抽出空气。看到“AIR”的显示板闪着红光,接着听到美寻的声音‘RX-0,请上弹射器。等你的好消息喔,巴纳吉。’,巴纳吉回答“了解”并稍稍踏下脚踏板。
右手拿着光束步枪,背部包包背着护盾的“独角兽”,离开悬架开始前进。将脚跟底的勾子坎进甲板的凹槽,每走一步,有如地鸣的振动便传到驾驶舱,感觉得到辅助席上的奥黛莉身体有点紧张。踩着踏板的右脚多了令人不快的重量,让巴纳吉歪着嘴巴。康洛伊给的自动手枪,正塞在足用皮套中绑在右脚踝上。要说这是驾驶员的标准装备也没有错,不知道奥黛莉会不会在意?想往右边的辅助席看去的巴纳吉,因此让站在甲板一隅的辛尼曼等人进入他的视野,而有一股无法呼吸的感觉。
穿着从“葛兰雪”拿进来的民用太空衣,从维修窄道上看着自己的黑色瞳孔——一股无法压抑的冲动突然涌现,巴纳吉在通向弹射甲板的升降梯前让机体停止。“巴纳吉?”奥黛莉叫着他。回了一句“我马上回来”,他打开舱门的同时跳出驾驶舱。
“船长!”
与舱内的空气一起被吸到外面,巴纳吉大声呼喊着并漂向维修窄道。由于正在出发作业中,无线电的声音交错,就算大声呼叫他也不见得能够听到。不过巴纳吉还是喊出声来,而辛尼曼似乎也听到了。他一瞬间似乎吃了一惊往后退,随即透过扶手伸出手来抓住巴纳吉的肩膀,拉到维修窄道上。巴纳吉飞也似地扑进辛尼曼怀里上让双方的头盔接触。
“船长,感谢你肯相信我们。”
“你……你突然讲这做什么啊?”
“我总觉得还没好好跟你道谢……只是这样。拜托你们看家了。”
一瞬间,辛尼曼用仿佛可以射穿人心的视线透过护罩看着自己,也许他已经看穿自己心中的那一丝疙瘩。用双手抓住巴纳吉的头盔,满是胡子的脸这次自己靠过来,“我们才要拜托你。”安稳的声音让双方的头盔共振。
“你得平安回来。要是公主受了那么一点擦伤,你就等着小命不保吧。”
黑色的瞳孔中带着坚强的光芒,就像在非洲的沙漠所仰望的星星——不会夸示自己、也不会指引道路,在头上不断闪耀着的星星。那必定是只需要在那里便能使人安心,有着人类肌肤温暖的星星。这个人不会背叛自己。在最后的关键一刻他无法舍弃人心,自己已经数次看到他这种样子了。只是杞人忧天,确认过之后心中的疙瘩也消失了,巴纳吉说了一声“了解”,离开辛尼曼。对旁边的布拉特也轻轻地挥了手,对维修窄道的扶手用力一踏上让身体一直线地流向“独角兽”的驾驶舱。
‘巴纳吉你在干嘛!?还在出发中耶!’
坐回线性座椅,美寻小姐的怒吼刺进耳朵。“非常抱歉!”一边回答一边关起舱门,巴纳吉让“独角兽”前进到升降梯,并且也对辅助席的奥黛莉说了声“抱歉”。也许是察觉到了些什么,奥黛莉轻轻地摇了头露出微笑,可是眼神马上又垂下去了。在升降梯开始上升而传来的震动之中,从内部渗出来的阴影覆盖了头盔下的脸孔,让驾驶舱的一隅滞留着外人所无法介入的气氛。
位于船体中央的第一弹射甲板,已经在真空下了。走下升降梯,巴纳吉让拖鞋状的弹射装置与“独角兽”的脚接合,透过开放的闸门看着宇宙。正面是可以看到月球的L1宙域,“L1汇合点”像污染月亮的一点污点一样横在眼前。这次就是最后,或者——在接下来的想法出现前握住操纵杆,巴纳吉对奥黛莉说了声:“要出发啰!”
“会有出发的冲击感,注意喔。”
“没事的。之前我有跟利迪少尉一起出击过。”
淡淡地陈述事实的声音,让他似乎想起了遗忘未做的功课。‘通路净空。RX-0,请出发。’被美寻随后响起的声音驱使,巴纳吉没时间反刍利迪这个名字,便回答“了解”。现在去想也没办法处理,而且还有问题更应优先处理。从脑中消去那曾在地球大打出手的面孔,与奥黛莉眼神交会之后,他用当下不会回头的目光看向前方。
“‘独角兽钢弹’,巴纳吉·林克斯、”
“米妮瓦·萨比、”
“出发!”
两人的声音唱合着,同时线性驱动的弹射器起动。仍然大破的左舷弹射甲板从旁边流过,从舰首突出的的滑翔甲板自脚边消失,全景式荧幕上的画面成了宽广无垠的虚空。忍受全身血液绕到背后的不快感,巴纳吉先确认了与“拟·阿卡马”之间的雷射通讯回路,之后用AMBAC驱动让“独角兽”横向一回转。反应速度、操纵感觉、都没有问题。从预备资材中新调度的步枪与护盾,也与机体相当顺应。知道补修好的机械臂没有问题之后,没有重力与空气抵抗力的宇宙空间对他就像是早已熟悉的庭院,身体充满了有如满足感的感觉。横向回转着机体喷出喷射光,“独角兽”划出直线的轨道朝指定座标飞去。
接着94式喷射座从“拟·阿卡马”出发,载着两架“洛特”的平板状机体跟在“独角兽”的后出发。载着康洛伊等人的“洛特”,其工作是先抵达“L1汇合点”对设施内外进行调查与观测。‘听好了,巴纳吉。不管是多么细琐的小事,要是有异状就要报告喔。’对康洛伊的叮嘱,回答“了解了。请ECOAS的各位多指教。”的巴纳吉,不再去在意绑在脚踝上的手枪。‘我们先走一步。往“灯塔”直线前进。’说完这句话,94式喷射座拖着喷射光从旁边越过。
等着那点光点溶入星光之中,巴纳吉呼了一口气。用惯性飞行飞到目标还要五分多钟,“L1汇合点”的座标是固定的,这段期间只要放任机体自己行进就行了。“没事吧?”回头看向奥黛莉,巴纳吉脱下了头盔。虽然这违反规定,不过为了不让声音传入开放回路不得不如此。以目光催促,奥黛莉露出了解的表情,也脱下了头盔。深深地呼气的声音在巴纳吉耳边响起,这叹息声正证明了舰内的气氛带给她多么大的压力。
“紧急呼叫会传进终端机的喇叭。可以松一口气。”
“我的表情有这么紧绷吗?”
那张充满意外的表情相当可爱,巴纳吉用微笑回答她。“是吗……”奥黛莉稍微缩了缩下颚,她看向了旁边的宇宙。用CG重现的宇宙空间颜色偏蓝,没有让人足以转换心情的深度。那张好像在责备自己修行不足的侧脸,马上就被松懈的空白所涂满,感觉得到刚才看到的阴影又盖上了那消瘦的白色脸庞。
为了看清那阴影的真面目,可能的话还想除去它而制造的两人独处时间——可是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想说的话应该有好多,不过却没有一个成形,过了数秒的沉默,巴纳吉看向了正面。
仔细想想,自己对奥黛莉一无所知。包括兴趣跟嗜好,连生日都不清楚,可是却觉得已经互相了解,那是因为什么?上一次像这样两人独处,已经是好久之前,而且寥寥可数,巴纳吉在一阵迷惑之后再次看向奥黛莉。可是“奥黛莉你啊……”的声音,与“那个……”的声音撞在一起,让人一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巴纳吉的头脑被空白支配,让他连要说什么都忘掉了。
被从极近距离回看着他的翡翠色瞳孔压倒,难为情地移开的目光再次看向正面。只有发电机驱动音的沉默再次降临。之后,“巴纳吉,你相信吗?”打破沉默的声音由奥黛莉发出,巴纳吉的目光看向了她的瞳孔。
“我们……新吉翁与联邦的人们,真的可以和平相处吗?”
这感觉就像原本想慢慢抽出重物,却一下子就承受它的重量一般。被真挚的目光注视着,这次没有移开眼神的巴纳吉慎重地回答:“……结果已经显示了,这样不行吗?”
“无关国家与军队,每一个人都应该有自己所感觉到的世界。大家相信了你的话——”
“结果还没出来。面对‘拉普拉斯之盒’的话,不知会怎么样……”
“奥黛莉……”
“在地球,寄身于利迪少尉的老家之际,我看到了许多事物。”
背对着看起来只有网球般大小的地球,奥黛莉的视线看着不属于这里的某处。巴纳吉只有无言地看着她的侧脸。
“地球居民在想些什么、地球居民怎么看待。创出联邦这个系统的人们的思念、吉翁所留下的那无法抹灭的伤痕……就算有这些知识,不过有这样的世界,并去体验他们的生活,这是米妮瓦·萨比的立场无法做到的。让我了解之前我所知道的世界,有多么地渺小。”
淡淡地微笑的表情,让人联想到自嘲这句话。不忍再看下去,巴纳吉低下了头。“所以,不能被自己一个人的狭隘价值观所囚禁。不分联邦与吉翁,要用更宽广的目光去重新看待世界,我是真的这样想。可是说不定就连我自己,也没办法接受这样的现况。人在地球的时候,我也数度这么想过,我无法与这些人互相理解,找不到与他们之间的共识……”
不安。可以用这一个单字去囊括的阴影从她细弱的肩膀渗出,握住的拳头微微颤抖着。对自己的行动无法肯定的不安感。即使如此她还是必须努力地虚张声势,装得像是非常肯定的压力,以及或许欺骗了大家的自责之念。这一切变得浑然一体传来,与自己心中对未来的不安共鸣的同时,巴纳吉也感觉到奇妙的安心感在心底扩散。
被这翡翠色的瞳孔所魅惑,用再一次见到她支撑着自己——知道这一切并没有错的安心感。她有这样的价值。不是身为米妮瓦的她,而是有着不安与迷惑的奥黛莉这个身心,对自己才有无以取代的意义。只要确信她的出发点没有错误,自己对要接受现状这点并没有异议,对未来也只能做好心理准备而已。只要与她在一起总是有办法的,巴纳吉突然想肯定毫无根据这么相信着的自己。
“我也在地球看到很多东西。”
面对终于再次相会的奥黛莉·伯恩,巴纳吉说道。奥黛莉微微抬起头,用在“工业七号”所见过,那充满自然感情的瞳孔看着自己。
“在沙漠差点遇难,让我似乎了解人类为什么沉迷于破坏地球了。要在自然之中活下去,人的身体实在太脆弱了。自然保护活动家所说的自然,不过是对人类有利的自然,而大部分是无法相容的。只要人类还是想活得更好的生物,那么就无法避免与自然对立。应该说,对人类来说这才是自然的。”
“有人说过一样的话。一切都是出自人的善意……”
“我也这样想。宇宙世纪,也是出自人的善意。宇宙居民所说的地球圣地主义……这把地球当做故乡保存的运动,一定少了这方面的体验,太偏理论了。然后宇宙居民,也无法从本质上理解宇宙居民在宇宙得到的自然观。”
“宇宙居民的自然观……?”
“我在想新人类是不是就是这样。为了填补太过广大的空间,必须扩大人类的感性这种想法,不实际在宇宙住过是不会有的吧?”
脸上充满意外地眨动眼睛之后,奥黛莉点点头,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拾起在脑中酿成的思考片断,巴纳吉接着说下去。
“而且,又有可能把人往宇宙丢弃,这个弱点在的话,地球居民更不会接受宇宙居民的思潮。宇宙居民也无法舍弃留在地球的人们都是特权阶级,这种扭曲的想法,所以才会做出丢下殖民卫星这种极端的事情。没办法有共识是当然的。重要的是,去理解双方是活着不一样的世界的。就像你说的,自己生长的场所是无法改变的。承认互相都活在不完全的世界,并且找寻接近完全之路的话……”
“接近完全之路……你是说那就是新人类?”
“照吉翁·戴昆的定义去想的话。就这意义来说,还没有真正的新人类诞生。虽然我希望至少已经站在入口了。”
足以托付“盒子”之人——真正的新人类。不管父亲的想法如何,不是神的人不应该下这样的判定。“独角兽”内藏的系统也只是靠着机械式判别人工物的强化人感应波,没有能力去判定真正的新人类吧。就像漂浮在原始之海的单细胞生物,没有办法去预期到亿年后的生命进化一样。
“宿命没办法改变,可是命运可以改变。现在的自己不是一切……吗。”自言自语着,奥黛莉看向了看起来比篮球大一圈的月球。脸上那拮据的不安阴影,多少消去了一些。“跟我们一样啊!”巴纳吉接了她的话,也看向正面的月球。
“可以移动星球的精神感应框体、或是可以改变世界的‘拉普拉斯之盒’。知道这样的东西或许真的存在的话,就会觉得同是人类真不该在这种时候争执。”
“是啊。这是……”
“现在虽然还只是在‘拟·阿卡马’里面,不过像船长这样的人,都相信了可能性。联邦与新吉翁……地球居民与宇宙居民的和解,是有可能的。说不定‘盒子’的解放会成为这项契机。”
想说些什么却没能说出口,低下头去的奥黛莉脸上再次出现阴影。“当然,这是带有我的希望性的观测。”巴纳吉连忙补充,然而她突然抬头,让翡翠色的瞳孔一下子近在眼前。
“我也想这样相信着。”
她不安地伸出手,抓住巴纳吉的上臂。强劲的力道透过驾驶服的布料传达而来,让巴纳吉感到心跳加速。让我相信……响起的声音,是现实的声音,还是共振的心底深处所响起的“声音”呢?无法加以判断,目光被眼前的双唇吸住无法动弹,他不知不觉移动的手叠在奥黛莉的手背上。
时间停止,就好像两个人以外的一切都消失了一样。闻到头发飘来的甜蜜香味,巴纳吉闭上了眼睛。摒住呼吸的奥黛莉脸接近到几乎碰上,从那传来的些许热度刺激着鼻腔。预感到嘴唇触敢的头脑麻痹着,无法做出任何思考的瞬间,碍耳的呼吸声突然响起,让几乎融化的身体突然僵直。
‘离指定座标还有T负六十。两位,差不多该开无线电了。’
跟着响起的是康洛伊那仿佛看到一切的声音,让他体验到了所谓脸上喷出火来是什么样的感觉。巴纳吉马上看向正面,用有点高的音调回答“了解”。他没有勇气与急忙端正坐姿,戴回头盔的奥黛莉目光交会,视线只能逃向已经可以用肉眼辨别形状的“L1汇合点”。反射着遥远的太阳光,雪花结晶的形状闪着光芒,宇宙的灯塔即使在这空荡的时候,仍然在虚空中划出精致的几何学图案。
“好漂亮……”奥黛莉说着。放弃去搭些符合气氛的话语,巴纳吉的目光移向仪表板上的座标计。确认那逐渐接近于零的数值之后,检查各系统的动作状况。拉普拉斯程式没有起动的征兆,短时间里只剩下尴尬的气氛留在驾驶舱中。
(插图167)
※
‘ECOAS920,确认抵达目标。RX-0接着进入指定座标。’
‘有首相官邸的先例,不要看漏了各感应器的些微变化。电波、磁波、放射线,不知道来的会是什么。’
带着兴奋的奥特舰长声音结束的同时,从喉咙榨出来的声音传进耳朵,压在手腕上的抵抗感一下子消失了。
松开扼在喉咙上的手腕,推开了那从背后压制住的身体。辛尼曼抓住开始漂浮在走道上的警卫队员衣领,将他拉进仓库,并压进堆积如山的纸箱暗处。这是第二人——真是容易。虽然心中感到一丝犹豫,但是身体却记得该做的事情。别班的亚雷克他们,现在也只是想着如何结束而行动的吧。与把第一人用细铁丝绑起来的布拉特眼神交会,点了点头,辛尼曼从警卫队员的腰间拿走了无线电。一旦开始就没什么好在意的了。反刍着浮在心中的话语,他将无线电拿近嘴边。
“一如预定。”
喀叽、喀叽。表示了解的杂讯音振动着无线电,传来一切都照流程进行中的消息。背对着正在捆绑第二人的布拉特,辛尼曼将强化塑胶制的公事包拿在手边。从“葛兰雪”拿来的公事包,放了航海记录的船长用的私物,当然也受过检查。可是这艘船的成员到最后还是没有发现,这公事包的扣具及密码锁分解后会成为小型手枪的零件、把手会成为枪身的构造。
其他鱼目混珠拿进来的火器,数量只有五把。在压制舰上的武器仓库之前,必须只靠这些解决事情。再次确认时机是胜负关键,辛尼曼埋首在手枪的组合上。把捆绑起来的第二人压进纸箱堆中的布拉特,用不知道是否是逞强的口气说:“真是的,居然这么没挑战性。”
“接下来,就看公主跟小鬼怎么行动了……”
撇过来的视线,问着这样好吗?没有什么好不好的。我们是新吉翁的军人,这里是联邦的船舰上。我们没办法去想更多,也没有必要想。“不用担心。”辛尼曼回答,拉动了组好的小型手枪滑套,确认瞄准器的状况,吹散积在弹膛的灰尘。
“公主她呀,比我们想像的要成熟多了,跟那个小鬼不一样。”
先前从驾驶舱跳出来,像小狗一样飞扑过来的那张脸在脑海中闪过。没有办法,我们和你,住的世界不一样。把装有六发25mm子弹的弹荚装上,姆指压上滑套锁的辛尼曼,藉着解锁的手势赶走了脑海中的残像。初弹装入弹仓的声音震动了仓库的空气,微微地压挤着吞下罪恶种子的胸口。
※
有如宝石饰品般优美的“L1汇合点”,却也有毫无情调抵销了美感的部位。就是纵贯中央核心区域的稳定用缆绳,直径十公尺,总长七公里的粗大线段,从雪花结晶的两面拉出一直线。
为了定位在重力均衡点的中心,必须要相对应地接受两个重力源——地球与月球所发生的引力,向各个星球延伸的缆绳功用就有如铅锤。从地球的那一边接近“L1汇合点”的“独角兽”,沿着缆绳接近雪花结晶的核心,抵达了指定座标宙域。
指定座标所示的范围,包含了以“L1汇合点”为中心的直径一公里多的空间。在宇宙来说这可是极为渺小的空间,巴纳吉让机体与“L1汇合点”的相对速度降到趋近于零,慎重地开始跨越座标宙域。抵达之后已经过了三分钟,“独角兽”的机身并没有发生变化。各个系统维持正常,拉普拉斯程式也保持着沉默。
“果然,条件还是要发动NT-D才行吗?”
“也许是这样啦……不过在首相官邸那时候,只是接触就产生变化了。”
回答着左右张望的奥黛莉,巴纳吉看着仪表板上的时刻显示。已经过了四分钟,这么地没变化也很奇怪。该不会看漏了什么吧。
“康洛伊先生,内部的状况怎么样?”
‘就是个无人的废墟罢了。太阳电池的动力还活着,不过大半的机能都死了。从调查开始到现在,都没有变化。’
从十分钟前就登上“L1汇合点”的两架“洛特”,一架从港口进入核心区域,另一架在调查从这里看起来是死角的月球那一面。现在的太阳在地球方向,所以要探索月球那一面只能靠月光。“洛特”现在大概正变成MS型态闪着肩部的探查灯,在太阳能发电板上慢慢地移动,不过位于地球这一面的“独角兽”没办法看到它的样子。侧眼看着滞留在港口旁空荡的喷射座,巴纳吉让机体移动到稳定用缆绳的根部。近距离看到的“L1汇合点”,大小可不是船舰的等级。虽然没有到殖民卫星那种程度,但也是有可以当做临时港口作动的规模,堪称是宇宙的小岛。
无计可施。别说是“盒子”的内容,自己连它的大小都没有概念。没有任何指示,要从这里面找出“盒子”,就像是要从稻草堆中找出一根针一样。虽然知道没用,不过巴纳吉叫出事前输入的“L1汇合点”构造图,凝视着那3D的模组。‘不能变成“钢弹”吗?在达卡就是这样才解放情报的吧。’康洛伊说道。“没办法那么自由变形啦。”正在回答时,“巴纳吉。”奥黛莉急迫的声音响起。
“既然是你的父亲计划出来的,我相信不会那么一面倒。但是,万一‘盒子’是会带来灾厄的东西的话……”
手碰着头盔,暂时切断无线电说话的那张脸,无法只用认真形容。与她那几乎可说是带着杀气的目光交会后,“我知道。”巴纳吉回答。
“到时候,就破坏它吧。不要让它落入别人手中。”
从想要知道“盒子”的真面目——想找到“答案”之时,就放在心中的话语。看着微微叹息的奥黛莉后,巴纳吉仰望有如一面墙壁堵住视线的“L1汇合点”,“可是,我不觉得是那样。”他说道,并轻轻踏下踏板。
“看如何使用,也会给这个世界带来光明的东西……没错,是看使用的人。他为此,还特地做了区分出新人类的系统。”
离开核心区域,让“独角兽”移动到雪花结晶的最外缘。远方通过的民用船航海灯,化为闪烁的群星从脚底流过。从行进方向看来,应该是从月球往地球的船吧。在连结地球与月球的航道上行驶的船只,毫无例外地都会掠过“L1汇合点”的附近。
“‘盒子’的真面目,以及抵达它的路途,一定是更加单纯的……”
凝神看着头上,可以看到有一群闪烁物放着比群星更强的光芒。那是殖民卫星群的光,绕行L4共鸣轨道的SIDE2。绕行L1轨道,昔目的SIDE5——暗礁宙域,以及在那之中的“工业七号”,现在都不在视野之内。
“从‘工业七号’开始,最初是首相官邸‘拉普拉斯’的残骸……”
宇宙世纪开辟之地,因为爆炸攻击而与当时的首脑们一起被破坏的“拉普拉斯”。巴纳吉想起在那里所听到的演说。百年以前,在西元的最后一晚联邦政府初代首相的声音。与被残酷地破坏掉的残骸群一起,述说着“过去”——
“接下来是达卡。地球联邦的首都……”
在热沙之中耸立的宇宙世纪曼哈顿。联邦这个系统的坚强与脆弱都在那里出现。化为划破皮肤的沙岚而吹袭的马哈地的疯狂、罗妮的鲜明。民族与宗教,无法镇下的业障在锅底翻滚着,在灼热的大地严然屹立,“现在”的象征——
然后,现在看得到的是什么?父亲指定这里,是想传达些什么?巴纳吉让“独角兽”遨游在虚空之中,环顾了周围的空间。切掉CG,将宇宙的实景投影在全景式荧幕上,配合慢慢地回转的机体再次看向四周。
被一片漆黑所包围,变得昏暗的驾驶舱,被“L1汇合点”反射出的白色光芒所照亮。不行,还是不懂。就算被判定为新人类,但毕竟只是人类的自己只能看到眼前所见的东西。告诉我吧,巴纳吉在心中喊着。如果残留思念是真实的,并且就寄宿在这架“独角兽”的身上的话,那么现在便指引我道路吧。
你说过要展示人之所以为人的温柔,这是上到宇宙的人类的职责。“拉普拉斯”的亡灵,初代首相也说了同样的话。那是善意吧。是在苛刻的现实里,与不合理的事物奋斗之下所编织而出,为了让人类保持人性面貌的善意吧。在寻求“盒子”的旅途之中,自己看到了世界真相的一角。看到了善意与恶意混杂得无以分辨,挣扎地追求着“光明”的世界样貌。接下来的才是真正重要的,对于活在善意所产生的可能性下、并且靠此存活的自己下一个应该注目的事物。将“过去”与“现在”纳为血肉的身体,下一个应该面对的东西——
噗通一声,沉重心跳贯彻全身,震动了驾驶舱。自己的心跳,“独角兽”的心跳,两个合而为一,每一次的脉动都让巴纳吉感觉到自己的五感扩张。让他不断地感觉到神经通到了机械臂的指尖、脚部装甲的脚尖,扩张到MS大小的五感朝四方扩散而去。
脚边是地球,头上是月球。然后在眼前的,是有无限空间的宇宙。从行星诞生的生物们,下一个应该前往的未开之新领域。虽然现在还局限在地球圈这个小小的地方,可是这空间就开放在人们的眼前。等着人们用人类的温柔与力量,去用光芒照亮的黑暗,就在眼前。
也许在拓展知觉,理解如何让思想契合的方法,总有一天连时间都能支配的时候,这个空间在才会在人的面前敞开大门。用不会轻易耗尽的时间、空间以及可能性,去开拓的未知领域。
经过了过去,直到现在人类站上的出发点。宇宙与行星,还有人。三位一体所呈现的无限——未来。
“……我懂了,爸爸。”
不知不觉流露出的话语化为“光”,让额头爆出形似神经细胞的薄弱闪光。那道光化为V字形的剑型天线向左右张开,接着让滑动的装甲间流露出精神感应框体的磷光,虚空中出现变形成“钢弹”的躯体。
而他只不过是作出把闭起的眼睛睁开,这么自然的动作而已。“巴纳吉…!?”奥黛莉困惑的叫声刺激着现实的听觉,将巴纳吉的知觉拉回到坐在线性座椅上的渺小肉体中。
NT-D的讯号闪烁着,化为“钢弹”的机体线图映在状态画面上。想确认奥黛莉是否没事,才发觉自己被保护头部的拘束器固定住头部的巴纳吉,在心中想着:不用了。拘束具解除,重获自由的肉体差点从线性座椅上浮起。就这么扭身想转向辅助席的同时,全景式荧幕上映出的数个星点辉度增加,延伸出的光轴如同在描绘星座般开始互相交织。
就像是天文台、也像是从内侧仰望急速发展的脑部。闪烁的群星被各自的光轴所连结,画出了分不清是星座还是神经系统的图样,每一区闪着不同的对照标色。地球、月球与殖民卫星群。正想对照时间检查各自的位置,并确认身在指定座标的机体状况时,“独角兽钢弹”自己动了起来,改变身体的方向,将它的主监视器定向虚空中的某一点。
从群星延伸出的光轴沿着全景式荧幕画出弧线,指示着正面的红色光点。无数的光轴如同被红色光点吸收般消失,只留下一个指定远方座标的光点,紧接着旁边浮现出“La+”的红色标记。
“巴纳吉……”
看着超乎想像的座标资料,奥黛莉呆呆地低语。巴纳吉点头,“没有错”的声音从干凅的喉咙中榨出。
“这就是最后的座标……‘拉普拉斯之盒’的所在地。”
奥黛莉那搭在肩膀上的手抖了一下。摇摇头,巴纳吉勉强让被光点吸引的目光移动,并且伸手去碰头盔确认无线电没有中断。“康洛伊队长、‘拟·阿卡马’!‘盒子’的最终座标是——”他一股脑要开口的瞬间,从脚底刺上来的杀意贯穿了驾驶舱,凶暴地发出光芒烧灼了视线的一角。
比握住操纵杆的动作还早感觉到危机意识的“独角兽钢弹”自动采取回避行动。同时MEGA粒子弹的光轴发出闪光,掩盖了全景式荧幕,驾驶舱连续传来飞散粒子的爆炸声。
巴纳吉一边将背部背负的护盾装上左腕,一边让机体Z字移动,眼神看向弹道的源头。远方通过的船舰航海灯闪过视野的刹那,从该处喷出第二发光束,护盾内藏的I力场产生器让袭来的高热粒子向八方散去。
“挑这种时候……!”
是联邦,还是新吉翁?挑定混在通行船中袭来的敌人,巴纳吉架起装填了麦格农弹荚的光束步枪。感应到的精神感应装置驾驭着机体,“独角兽钢弹”为了寻求有利的射击位置而机动着。无痛注射的冲击窜过手臂,内藏在驾驶服装的气囊压迫着下半身,血液被阻止无法下降,让上半身感到一阵令人不快的热度。但是下一瞬间,咕呜!旁边发出一声有如野兽的悲鸣,让巴纳吉感到浑身汗毛倒竖。
“奥黛莉!?”
转动被压在线性坐椅上的头部看向辅助席。被几乎可以杀人的重力加速度压迫,让奥黛莉上半身后仰,而无法看到她的表情。不用专用的驾驶服与线性座椅,是无法忍受毁灭模式的高机动性的。巴纳吉立刻松开脚踏板,努力地从意识中切离那逼迫而来的杀气。
MEGA粒子弹擦过动作变迟钝的“独角兽钢弹”,热波与冲击波打在机体上。在剧烈摇晃的驾驶舱中,持续指着宇宙中一点的“La+”光点在头上回转,透出红色的光芒时远时近地摇晃着。
※
在瞄准画面上放大的白色机体,被擦过的MEGA粒子弹冲击波击中而大幅地往右晃。就算敌机从镜头移出,也没有必要担心跟丢。对方的动作迟钝,机动速度用追尾系统就可以轻松跟上。
“可恶的‘钢弹’,没传说中的厉害嘛。开曼队去对付‘拟造木马’。这家伙我来就够了!”
对无线电呼叫着,季利根将光束炮的准星对准白色机体,发电机的出力低落,使“高性能萨克”在光束武器的使用上受到相当的限制,不过这架特装型有着足以驱动长距离用狙击枪的出力。从母舰“古尔托普”出发不到十分钟,就碰上这么大的猎物。瞄准那与在纪录影片中看过无数次的吉翁仇敌神似的白色MS,数不清是第几发的光束在L1的宙域中奔驰。
将护盾拿在前方,挡住飞散粒子的机身再次移出镜头之外。“休想逃……!”说话的季利根嘴角上扬,用AMBAC控制姿势并踏下踏板。背部与脚部的推进器喷射,所属于开曼小队的两架“高性能萨克”,从追击“钢弹”的“高性能萨克特装型”脚边掠过。“德洛密”的MS队也从别的方向开始袭击,可以目视“拟造木马”——“拟·阿卡马”射出了无数的对空火线。
虽然是艘左舷弹射甲板受创的带伤船只,不过火线的数量比想像的还多。无法进攻的开曼队散开,其中一方放出的飞弹在空中炸开,爆出模拟弹完全无法比拟的巨大火球。爆散的伪装陨石看起来有如我方机体,让季利根一下子冷汗直流。
大规模地进攻,把舰的注意力引向舰外。这是“拟造木马”所发信的无线密码内容,理由是可以推测得到,不过密码的发信者现在身处何种状况下就只能用想像的。其他还有两架的MS要是出击的话怎么办?我们可以撑到密码的发信者行动吗?突然想到这些,让季利根全身发抖,不过接下来他感受到高昂感涨起,让全身血液沸腾的感觉。
这与国防大学互相认识的人,分成红军与蓝军的模拟演习不同。没见过面的敌人、无法判断的状况、预测错误会导致死亡的极限紧张感。这就是——
“战争……吗……”
低吟着,他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记起无处可用的兵器操作法、持续进行空虚的钻研,一切一定都是为了这一瞬间。不断做着不需要提交的作业,并且只是锁进自我满足的金库之中那些日子——今天是清库存的时候了。用旧式的机体所培养的技术、直觉,还有韧性。要打下那架“钢弹”,以证明这一切不是白费的。
面对将虚有其表的机体向左右晃动,逃进“L1汇合点”阴影中的“钢弹”,季利根把“高性能萨克特装型”的推力全开咬住对手不放。用两手撑住与机身长度匹敌的光束炮,等待能源填充完毕后扣下扳机。一直线延伸出去的光束撕裂实战下的宇宙,在“钢弹”所藏身的太阳发电板上穿出一个黑色的洞。
※
“是吉翁共和国!?”
复诵的同时,光束擦过舰桥的附近,闪光与震动掩蔽了奥特的五感。“没有错!”侦测长用不输爆炸声的声音咆哮着。
“是姆赛改级的‘古尔托普’与‘德洛密’!以练习舰队的名目,提出远洋航海的申请!”
侦测画面上层叠映着姆赛改级的CG,与攻击中的“高性能萨克”资料。信任登录上的识别资料的话,那么双方都是现役的吉翁共和国用兵器没错。对警戒着联邦与新吉翁追击的“拟·阿卡马”来说,敌人的真面目完全在意料之外——“怎么回事……”奥特念着,不过没有人有空回答他,奥特将目光移向了主荧幕。与袭击“独角兽钢弹”的敌人加起来,“高性能萨克”的数量共八架。相对的自己这边,能够即刻出动的迎击机只有“里歇尔”与“完全型杰钢”两架。就算对手是十年前生产的旧型机,但是被数量压制就没法子了。加上在后面待机的两架姆赛改要是开始舰炮射击的话……
现在才后悔怎么会因为没有追兵的气息,就没有事先配置单舰防御用的MS。雷达事先已经捕捉到共和国舰的存在,可是谁能预想到与事态无关的同盟国会突然进行奇袭?用力地捶着舰长席的扶手,奥特咆哮道:“MS队,还没出发吗!?”“没有办法!敌人的攻击太激烈——”美寻回答到一半,就被脚底传来的爆炸声压过,‘第一电源室,发生火灾!’‘应急班!反应太慢了!在做什么!’充满杀气的舰内无线电对话在舰桥里回响着。
虽然没有直接狙击轮机,但是敌人的攻击可以说是毫无针对性。也没有要击溃对空火线,只是一直反覆进行打到赚到的打带跑。这样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直击舰桥。发现现况下包括自己在内,没有一个人穿着太空衣而感到一阵战栗的奥特,大声说道:“谁都可以,去拿太空衣来!”“已经叫人去了!”蕾亚姆大声地回覆着,脸上被炮火的光芒照出几分阴影。
“‘钢弹’在做什么?不能叫他回来吗?”
“通讯断绝中。他躲进‘L1汇合点’的阴影处,似乎陷入苦战。”
“叫ECOAS的‘洛特’去援护他。敌人是旧型的MS,不是什么难缠的对手——”
“那孩子没有办法好好应战。”
听到蕾亚姆的低语,让奥特吞回了说到一半的话。“因为米妮瓦公主也在,所以……”看着她难以启齿的脸色,奥特感到一阵战栗,并看向窗外在“L1汇合点”附近炸开的爆炸光。在抗G力不足的辅助席上,曝露在那有如怪物般的机动力下的结果根本不需要想像。对没想到这点的自己咂舌,“可是,这样下去……”当他低语的同时,背后的门在爆炸声中传来打开的气息。
太空衣终于到了吗。“太慢了!快点……”奥特将视线看向椅背之后,却突然失去声音,坐在舰长席上的身体僵直了。那里没有抱着太空衣的乘组员身影。给这一切突发事态致命一击的异常——背叛这数天以来小小的进展的异常,忽然之间站在舰桥的门口。
蕾亚姆也倒抽一口气呆立着,美寻与侦测长愣住而停下手的动作。总觉得自从战斗开始之后,各部门的动作就迟钝得很奇妙。反刍着共和国军时机过于完美的袭击,奥特领悟了现在所面对的现实,并与站在门口的异常目光交会。视线短暂地交错了之后,被他手上的冲锋枪枪口解开,附着防火帽的黑色洞穴朝自己看过来。
同样了解职责之重的眼神,在枪口的那一端无言地诉说着。抵抗是没有用的,身为指挥官该做的事只有一件——紧紧地握住座椅扶手的瞬间,“不知羞耻……!”大叫的蕾亚姆往前踏出一步,奥特想制止她时已经太迟了。轻机枪的枪口喷出火花,在舰桥中产生比窗外的爆炸光更醒目的光芒。
※
从肩膀的护盾中拔出来的光剑,化为斩开黑暗的鲜明光芒直逼眼前。不过对方犯了致命的错误。在挥舞之前,刀刃接触到太阳能发电板上伸出的警示灯,错失了斩击的时机。
过于直线的移动轨道,散漫的状况掌握。要回避很容易,甚至于从旁边用光剑反击也不是不可能,不过他知道这样做的话奥黛莉也不会没事。用护盾挡下斩击的巴纳吉,放弃绕到敌机背后,改让“独角兽钢弹”往月球那一侧退后。不能喷射推进器,这样的想法让反应变迟钝,没能控制好动作的机体很难看地在空中回转。想用AMBAC重振体势的努力也是白费,机体传来与稳定用缆绳相撞的冲击,“巴纳吉,先别管我了!”奥黛莉大叫的声音在剧烈震动的驾驶舱内回响着。
“好好地战斗!这样下去——”
蹬了警示灯的柱子转换姿势的敌机“高性能萨克特装机”从脚边急速接近,并举起手上的光剑。真是千篇一律。虽然知道不会打中,但是巴纳吉还是对着敌机发射光束麦格农。在麦格农弹荚中保持简并态的MEGA粒子被解放,一口气爆发出来的巨大光轴掠过单眼的巨人。弹道上的太阳能发电板被飞散粒子烧得面目全非,在“L1汇合点”的表面留下了远看也能看到的伤痕,不过这距离没办法只靠冲击波打下对手。巴纳吉让机体接着核心区的最外缘,藏在连接面板的结构材暗处,不过与预想中的相反,“高性能萨克特装机”并没有张开反击的火线。虽然自己已经在对方射线上,但是携带着长炮身光束炮的机体似乎很慌张地翻身,用直线的轨道滑进“L1汇合点”的死角。
就在这时,绕到月球那一面的另一架“高性能萨克”,急急忙忙地用机枪攻击而来。没有去压制正在核心区上的“洛特”,只是在找机会插手战斗的这一架“高性能萨克”,跟停住的那架一样是直线的轨道。不需使用麦格农弹,将光束步枪的枪口对着它牵制的巴纳吉,预测它的回避行动,一起发射头部火神炮。60mm的实体弹火线以扇型散布,采取预料中的回避运动的“高性能萨克”脚部喷出直击的闪光。虽然马上采取回避行动,可是推进器出力过度,背对的机体一下子就脱离战斗空域了。没有张开牵制用弹幕的概念,也完全忘了与僚机合作。只靠气势压过来的家伙们,难道只看到光束麦格农的威力就吓到了吗?
“这些家伙,是外行人……”
从泄了气的身体吐出这句话。不是机体性能的问题。地球的吉翁军残党,用比那还古老的机体与联邦的最新机体战得不分上下。从结构材的影子中脱出,飞过太阳能发电板上时,“那是共和国军的机体。”奥黛莉开口说道,让巴纳吉再次看向被扩大视窗捕捉到的CG补正画面。
这么说来,那亮灰色不适合实战的机体好像在新闻还是什么地方看过。与联邦宇宙军合同演习云云的新闻影像中,三不五时会闪过一下的吉翁共和国MS。对违反命令的战舰发动攻击,也是基于和联邦的安全保障条约吗?用目光追着与“带袖的”设计理念、技术落差极大的机体,“共和国……”正打算回问的时候,被米诺夫斯基粒子干扰的无线电传出人声,从杂讯中浮出来的声音在耳边明确地响起。
‘……巴纳吉,“独角兽钢弹”,听得见吗?’
因为从“L1汇合点”的暗处脱出,所以雷射通讯似乎恢复了。发讯方位被自动解析,视窗捕捉到“拟·阿卡马”的扩大影像同时,已经听惯的粗犷声音继续说了下去。
‘我是辛尼曼上尉。立刻中止战斗,遵从共和国军的指示。“拟·阿卡马”已经被占领了,不听从指示的话,我们无法保证舰长以下乘组员的安全。’
无法了解听到了些什么,只有被重物撞到的冲击通过脑门。一瞬间让身心放空,无法动弹的巴纳吉,挤出一句“……什么?”并将手贴上头盔。
“船长,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占领了‘拟·阿卡马’……”
‘就是字面意思。只要乖乖地听从指示,就不会危害你们。立刻解除武装。’
接近警报突然响起,让几乎飞离的意识一部份回到肉体。一时后退的“高性能萨克”群,划着大幅度的轨道逐渐接近。散开、并且如同包围般接近的两机,举动很明显地与这无线电的声音同调。“等一下……”呻吟着,巴纳吉将背压在线性座椅上。脉动变得急速,冷汗直流。
“这是怎么回事,船长申请说明,请好好地说明!”
没有回答。在接近的“高性能萨克”后方,“拟·阿卡马”与“L1汇合点”保持约一百里左右的距离,而且安静得诡异。没有张开对空火线,共和国军的MS也逐渐聚集在保持沉默的舰体周围。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思考与视线都无法定住,巴纳吉转头看向身旁的奥黛莉,他高声说道:“奥黛莉,你也说句话。”低着的头稍微动了一下,翡翠色的瞳孔回看着巴纳吉。
“船长好奇怪,他好像搞错什么了。你来跟他说的话……”
应该同样处于困惑之中的那对瞳孔,却带着令人害怕的寂静沉在阴影之中。联邦与新吉翁,高唱着双方调和的可能性的同时——不,她越是高唱,阴影变得越加深沉。她知道会变成这样,她害怕的就是这个。无言地诉说着,阴影接受了这已经无法扭转的局面……
抓住她肩膀的手失去力气,没有目标地漂在空中。“怎么会……”流露出的言语滞留在头盔内,巴纳吉感到呼吸困难而打开护罩。奥黛莉的目光垂下去不动。“拟·阿卡马”也沉默着。你在那里做什么?巴纳吉摇晃的视线看着白色船体,在口中念着。就算做出这种事,也救不了任何人。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然而你在那里做什么?
“那是平常的船长啊,说要是让你受伤绝不放过我,像平常一样地笑着……太奇怪了,怎么这样。船长……船长他……”
“辛尼曼。”
打断没完没了的自言自语,奥黛莉抬起头说着。被那不是奥黛莉,怎么看都是米妮瓦的表情与声音震慑,巴纳吉无语地看着她的侧脸。
“我以米妮瓦·萨比之名命令……就算这么说,你也不会听吧?”
‘是的。’
“是吗……很遗憾。”
低下的脸孔一瞬间闪过漆黑的阴影,奥黛莉打开头盔的护罩,用毅然的表情看向自己。切断无线电,她很快地说道:“巴纳吉,破坏掉‘独角兽’。”巴纳吉一下子无法理解她说了什么。
“辛尼曼与‘带袖的’他们取得联络。增援马上就会来了,在‘盒子’落到他们手中之前——”
‘巴纳吉,挟持米妮瓦·萨比做人质。’
瞬间,别的声音在头盔中回荡,巴纳吉张大半开的眼睛。
“康洛伊先生……”
‘现在已经是万一的事态了,这关系到乘组员们的性命。’
追寻无线电的发讯方位,将视线移向背后的“L1汇合点”。无法以目视确认身在核心区域的“洛特”机影,脑海里浮现的是他交过手枪时的严肃神情。巴纳吉看向右脚踝,收在足用皮套的自动手枪进入视野之中。从固定扣的缝隙间露出,闪着黑色光泽的握把——要拿这对着奥黛莉?为什么?
‘住手,巴纳吉,你做不到的。’
辛尼曼的声音插了进来。早已听习惯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着,巴纳吉用双手压住头盔。
‘仔细想想吧。把“盒子”交给联邦也不能改变什么。等他们修复了与毕斯特财团的共生关系,我们与公主都只能葬送在黑暗中。想想玛莉妲吧,你应该也看过他们的手段了。’
“可是,‘拟·阿卡马’的人们……布莱特舰长,不会那样——”
‘一个军人能做什么?为了救他们,现在只能这么做。如果不分联邦与新吉翁的话,那么来我们底下应该也是一样的。’
不是这样。他立刻想着。可是想着为什么不一样的巴纳吉,却得不到答案,而看向奥黛莉。翡翠色的瞳孔不发一语,只有康洛伊的“不要被迷惑”响着。
‘他们是骗人的高手,不要听他们的。王牌握在你手上。’
‘你要听那些把公主当物品的人说的话?巴纳吉,跟我们一起来吧!这也是为了公主好。’
“高性能萨克特装型”已经接近到肉眼可视的距离,并且将保持在即时射击位置的光束炮对准自机,巴纳吉感到一阵反胃。‘我是吉翁共和国军季利根·尤斯特上尉。立刻放下武器,打开驾驶舱门……’听着对方驾驶员的声音,巴纳吉却握紧了因汗而湿透的拳头。破坏机体、向新吉翁投降、拿奥黛莉当人质。大家都只顾自己,只想着自己那一方。就为了这样破坏“独角兽”好吗?将这前往“盒子”唯一路标的机械,将这透过过去、现在和未来之旅,想呈现出人类可能性的父亲的思念——
‘你没听到吗。放下光束步枪……’
歇斯底里的驾驶员声音持续着。“啰嗦!”打断他的巴纳吉,藉着出声的气势,踏下脚踏板。
突然加速的“独角兽钢弹”,对眼前的“高性能萨克特装型”进行冲撞。接触的冲击震动着驾驶舱,“巴纳吉……!”动摇的奥黛莉叫了出声,不过巴纳吉并没有想理她。对撞飞的“高性能萨克特装型”看都不看一眼,巴纳吉正面盯着“拟·阿卡马”的白色船体。
他没有想到要做什么,只是想看船长的脸。没有面对面,没办法谈这种话,不可能互相理解。一起穿越沙漠时,那一直照顾着自己的背影。在达卡的空中互殴时,你也手下留情了。你厌恶在眼下的地上那无谓的杀戮,默认着让我冲出去——
细锐的光芒在眼前啪、啪地错综闪动,对他一头热的脑袋泼了盆冷水。巴纳吉反射性地煞住,让“独角兽钢弹”的轨道几乎九十度转换,但是听到有如从压溃肺脏吐出的咽呜声,让他感到全身失去血气。
他忘了奥黛莉也在。回看辅助席,只看到瘫痪的奥黛莉,巴纳吉大叫一声“奥黛莉!”并摇动她的肩膀。
笨蛋,我是笨蛋。现在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的,除了她之外没有别人啊。受恐惧感驱使,对头盔中的脸颊拍了数次,她颤抖的眼睑缓缓睁开,没有定焦的瞳孔回看着自己。正松了一口气的瞬间,‘冷静点,巴纳吉。’新的声音从无线电插进来,让巴纳吉触碰奥黛莉的手一阵痉挛。
‘你的行动会牵连到许多人的性命,不要随便乱来比较好。’
发射错综的威吓光束的物体——有线式的远隔操作炮台回卷,收回到往自机接近的异形MS手腕上。在那令人联想到蔷薇的紫色机体身后,身着鲜红色装甲的机体从“拟·阿卡马”的后方出现,让巴纳吉的视线盯着它不放。
“弗尔·伏朗托……”
意识似乎恢复清醒的奥黛莉,傻眼地说着。追过紫色的机体,在“拟·阿卡马”前方将相对速度降为零的“新安州”,连手上的光束步枪都没有举起,俯视着“独角兽钢弹”。同行的两架“吉拉·祖鲁”代替它架起光束炮,与紫色机体一同,单眼闪着威吓的光芒。看着这群与共和国军的“高性能萨克”群等级不同,已经习惯战斗的人们动作,巴纳吉将在“帛琉”所看到,戴着假面的脸孔与红色机体重叠。
‘投降吧。现在这是最好的一条路。’
那环绕在耳边,侵蚀脑海的声音继续说着。重新握住操纵杆的手失去力道,巴纳吉失去焦点的眼神在虚空中游移。最好的一条路、通往未来的道路、父亲所托付的事物。毫无脉络的话语盘旋着、化脓、崩溃,并失去意义。连思考如何是好的能力都没有了,只剩下言语乱七八糟地混成一团,在放空的脑海中无处可去而滞留着。
也许因为这样,从辅助席起身的奥黛莉将手伸向脚边时,他没办法即时做出反应。等他发现的时候手枪已经被拔出,腹部被枪口抵住的巴纳吉,直到这时才终于看向奥黛莉的脸。
(插图193)
奥黛莉,他想开口叫她,可是却叫不出来,压在腹部的硬块成了他唯一可以感觉到的东西。奥黛莉没有移开与巴纳吉对上的目光,她静静地说道:“辛苦你了,弗尔·伏朗托上校。”
“‘独角兽’的驾驶员,现况下没有办法做出冷静的判断。驾驶舱由我压制了。”
‘米妮瓦殿下……这样好吗?’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也没有办法了。我要往哪去才好?”
‘降落到“拟·阿卡马”就可以了,可以让它解除武装吗?’
伏朗托的声音也相当冷静。“奥黛莉……”从喉咙挤出声音,巴纳吉看着表情充满压抑的奥黛莉。是演技吗?他想用眼神试探,可是翡翠色的瞳孔没有回答。枪口更加用力地压迫着腹部,宛如在测试强度般的视线穿透身心。心底深处被动摇,让巴纳吉心中体认到这是重要局面。他闭上眼睛一段时间,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正面。
解开操纵杆的锁定,放下装备在右机械臂上的光束步枪。以此为契机,NT-D的讯号开始闪动,精神感应框体那连驾驶舱中都看得到的光芒消失了。扩张的框体收缩,滑开的装甲回到固定位置,多剑型天线收束回独角,下方的双眼监视器也失去光芒。确认“La+”的红色光点消失,机体状况回到“独角兽”的巴纳吉,开启推进器缩短与“拟·阿卡马”间的距离。
尾随着抓住漂在虚空中的光束步枪,开始导引的“吉拉·祖鲁”,前往现在已经在新吉翁掌中的白色船体。敌意、猜忌、良心不安。感觉着漂在周围复数的视线与情感,巴纳吉专心地让“独角兽”前进。相信别人这个行为——用全身实际体会到这有多么沉重与困难的同时,他将心思放在旁边这条以枪口联系的生命上。在持枪压着自己不动的奥黛莉头上,伏朗托的“新安州”视线也盯着自己不放,体现红色彗星之名的机体持续浮在黑暗之中。
3.
“……你听到舰内广播了吧?没有例外,请全员移动到MS甲板。”
“也有不能拔点滴的人啊!在无重力下你是要我怎么处置?人在一般病房就算了,在加护病房的患者不能移动。条约里面也承认伤兵有治疗权利。”
曾经听过的声音,带着固执的愤怒震动着耳膜。玛莉妲·库鲁斯微睁双眼,模糊的视线左右环视着。
她看到了像是医务室的白色天花板。那不是“葛兰雪”的天花板,理解到这点的身体流过一股微弱的电流,玛莉妲将沉重的脑袋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透过环绕着病床的拉帘,在外头蠢动的魁梧男性背影,是自己熟悉的人物。那是葛兰雪队成员之一,担任后备操舵手的亚雷克。身材壮硕却颇胆小的他,手上握着轻机枪。被枪口指着的白衣男性也有印象,不过她对这个人不太熟悉。是被“拟·阿卡马”抓到时,负责治疗的军医。记得人称哈桑……
突然的一阵头痛,让模糊的视线中断了。发生了什么事?我不是被移送到地球了吗?身体好沉重,嘴里还有麻醉的苦味。虽然感觉到重力,不过这里是地球还是宇宙——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的玛莉妲,用比较鲜明的视线再次看着拉帘外的景象。“贾尔先生,你也说句话吧。”哈桑说着,视线越过亚雷克看向第三个人影。
“虽然只是短时间,不过你也跟他们一起行动过吧?就算要占领船只,也有最低限度的规则啊。没有哪个比较好说话的人吗?”
拉帘的缝隙间,可以看到沉默不语的男人侧脸。看着深嵌在那相貌精悍的光头男子脸上的黑色瞳孔,这也是有看过的脸……正这么想着的玛莉妲,因为一句插进来的“没有用的”一让她眼皮痉挛。
“我们在这艘‘拟·阿卡马’上待的时间,远比他待在‘葛兰雪’上的时间要久得多了。”
说话的同时,走进视野的辛尼曼,目光看向被称为贾尔的男人。用险恶的眼神互相注视之后,辛尼曼先移开了视线。“……期待恐怖分子遵守道义是没有用的,是吧?”哈桑接着吐出这句话。辛尼曼转动坚硬的目光,
“就是这样。不被承认为军人的话,也没有义务要遵守条约。”
从腰间拔出的手枪,无所谓地指向了哈桑。突然间紧绷起来的空气穿过了变迟钝的全身,让玛莉妲躺在床上的身体发抖。似乎是查觉到自己的气息,辛尼曼抖了一下,眼神看向自己的刹那,“哈桑医生。”贾尔打破了沉默。
“辛尼曼是认真的,现在最好听他的话。”
“可是……”
“也只能让他们把人带走了。他们应该也会认可我们携带必要的医疗器具。”
贾尔再次看向辛尼曼的瞳孔中,看得到压抑情感的栓塞。“要让我们确认过。”辛尼曼板着脸孔说道,并放下对准哈桑的枪口。哈桑瞪着辛尼曼的脸看,不过在贾尔“我也会帮忙,来吧”的催促下,不甘不愿地离开了。一旁亚雷克看似松了一口气,贾尔未予理会,也跟在哈桑之后离去。
“很遗憾。”
高大的贾尔在经过辛尼曼身旁时低喃着,之后便从视线中消失。亚雷克也跟着离开,拉帘的缝隙中只剩下辛尼曼的侧脸。他压着怎么都压不下来的感情,黑色的瞳孔在没有表情的脸上摇动着。MASTER好像在痛苦着,为什么我还躺在这种地方?玛莉妲弯腰想撑起上半身,不过侧腹部的剧痛让她咬紧了牙关,用断断续续的声音榨出“MASTER……”。大步走过来的辛尼曼拉开拉帘,那似乎好久不见的胡子脸出现,遮住了天花板的萤光灯板。
褪色的皮外套,漂着些许的硝烟味。感觉冷冽的外面空气吹进床上,让玛莉妲毫无防备地躺着的身体稍微绷紧了起来。“这里是:?”发出干涸的声音,她对无法自由活动的手脚使劲。辛尼曼的手掌贴在玛莉妲额头上,静静地说道:“不用担心。”
“我不会要你移动,在这里好好睡一觉吧。下次你醒来的时候,一切就都结束了。”
粗糙的掌心触感,从额头盖到眼脸上。传递而来的热度渗透身心。没错,就是这个掌心呼唤着我,再一次将我从黑暗中拉回来。虽然想了起来,却无法让她赶走袭击而来的沉重睡魔。玛莉妲闭上眼睛,将似乎吊着点滴的手往辛尼曼伸去,伸长的手指与手指间稍微碰触了一下。是父亲的手,浮现这句毫无脉络的话语之后,身旁辛尼曼的体温便消失了。
留下拉帘唰地拉上的声音,被冷清的外界空气所包围的身体逐渐远去。目送那吞下苦衷的背影,认清自己无力支持住他的玛莉妲,让有如铅块的肉体沉在床铺之中。
※
对看习惯姆赛改MS甲板的眼睛来说,这空间实在太过宽广。贯通七层楼高的天花板足足有三十公尺,长应该有八十公尺的墙壁上排着许多整备用的悬架。既然另外有出发与着舰用甲板,那么这大得不像话却什么都没有的地方,纯粹是用来储存的空间吧。地板下设有解体整备用的工厂区域,还确保有比这小上两圈的空间,只能说真是服了他们。
“要让MS站在地板上,这真是灵魂被重力夺去的人们才有的想法。”
听见这半开玩笑的独白,开曼中尉也回答道:“就是啊。”自从两年前的合同演习后,季利根就没有再进到联邦的舰里,不过这“拟造木马”——“拟·阿卡马”奢侈的作工远远超过其他舰艇。季利根看向沿着墙壁排列,共计十二具的悬架,感觉这实在有够浪费空间。如果是吉翁共和国的船舰,就会有效利用天花板及地板空间,搭载比这多一倍的MS。
不过现在“拟造木马”的舰载机可说是冷冷清清。收在悬架上的正规舰载机只有两架,旁边停着两架“带袖的”的“吉拉·祖鲁”,对面的墙上以季利根的特装机为首,有四架隶属古尔托普队的“高性能萨克”并排着。将顶着护目镜造型的头部的联邦机赶到角落,继承“萨克”设计的单眼机并排的场景,正是证明这艘舰只正处于吉翁压制下的光景,不过这些只不过是演出现况用的大道具。季利根从悬架旁的维修窄道探出身子,让支配着这MS甲板气氛的存在进入视野之中。
鲜艳的红色装甲,背对着靠近舰首的墙面,看起来宛如浮在空中。那是人称再世夏亚,弗尔·伏朗托的座机“新安州”。放出如此的威压感,令人想要相信红色彗星真正复活。这架“带袖的”MS,才是现场气氛的支配者。用金边装饰的胸口驾驶舱盖打开,驾驶员现身,并戴着覆盖眼睛到额头的面具,让这份确信更添强度,深植在季利根心中。
就算在战斗中也不穿太空衣这传言,似乎是真的。目光追着鲜红的制服,季利根自言自语着:“简直就像是夏亚……”他碰触别在斗篷上,垂在胸前的阶级章。用形状记忆纤维织成的斗斗篷,就算在无重力下也不会随便漂起来。虽然已经进行气密措施,在敌舰的MS甲板下脱掉太空衣仍然不是个好主意,不过季利根命令部下更衣,改穿公国军斗篷。他认为穿着联邦给的衣服,没办法与现场气氛合为一体。
在他的眼里,我们这些共和国军的人是什么样子呢。季利根整理着斗篷,目光追着在空中流动的伏朗托,然后看到白色的MS机体,让他皱起眉头。在舰首侧悬架上的独角巨人,与红色彗星所支配的甲板完全不搭调。“那就是‘钢弹’……?”似乎是看到了同样的场景,开曼低喃着,季利根压下脸上不快的表情背向“独角兽”。
“是啊。头上的角合起来,就变那样了。不知道有什么意义。”
没有回头看呛声的季利根,开曼从扶手伸长脖子注视着“独角兽”。开曼队分配去对“拟造木马”进行攻击,所以没有目击到那架“钢弹”如同怪物般的战斗力。当时的恐怖化为冷汗在额头浮出,季利根紧握着放在扶手上的拳头。
不只是机体的性能问题,那架“钢弹”有着气魄。它打垮了相信只要有爱国之志,就可以对付十人或百人的自己,显现了战场上的现实的气魄。被它吞噬的身体萎缩,一时之间只想着怎么逃离它的射线。如果不是潜入“拟造木马”的“带袖的”间谍展开行动,单方面中止战斗的话,自己可能已经不顾面子地逃回“古尔托普”了。至少,被那架“钢弹”泼了盆冷水,当初的兴奋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点是无法否定的事实。
驾驶员是什么人?看向靠在“独角兽”的驾驶舱旁边的吊舱,季利根凝神看着从这里看起来只有豆粒般大小的驾驶员,不过感受到舰尾侧的隔墙打开的声音与振动,让他回头望去。让整个甲板鸣动的巨大隔墙完全打开,两架小型的MS踏入甲板,接着两腕各有三根爪子的紫色机体异样的身影出现。自己看过那带着两架小型机,大概是从着舰甲板移动过来的MS。它是伴随红色彗星的亲卫队长机体。安杰洛上尉的“罗森·祖鲁”,有人在无线电中这么叫它。
被蹲下巨体,穿过隔墙的“罗森·祖鲁”驱赶,而移动到甲板一隅的两架小型机停下动作。全长不到“罗森·祖鲁”一半的小型机,就好像恶作剧被逮到而带回来的小孩子,不过可以把发电机与驱动系统小型化到这种程度,那技术一定是最新型的。“那是MANHUNTER的机体。”开曼在耳边低语的声音,让季利根板起面孔。狩猎人类的特殊部队ECOAS恶名,象征着联邦政府的恣意妄为,在“风之会”中也成为话题。
突然间,他感到不安。直到潜伏在SIDE6的“带袖的”舰队抵达,还有一天多。在那之前必须只靠这里的人占领着“拟造木马”。伏朗托队的人员,含运来MS的脚链乘员在内共十六名。算进潜入工作部队——葛兰雪队的人员也不到五十人。当然,外围警备也要配置人员,所以进行舰内占领的人数会更少。对舰内进行监视的工作,不得不以“古尔托普”及“德洛密”派遣来的特务队为主力。把两舰各派的三十名特务队数量合计算下去的话,可以专注在舰内占领的人数大约不到百人。
要对应已经解除武装的四百名“拟造木马”成员,这样的数字是足够了,可是其中含有ECOAS的队员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受过地狱般的训练,他们被一样有军人身分的人认定是怪物。和他们比起来,这边的战力有三分之二都是没碰过实战的共和国军人。压得住吗?季利根心想,同时也对自己的不安感到疑惑。
季利根自觉到,是因为面对“钢弹”的经验所造成的阴影吧。在战场上左右生死的是个人的气魄,“钢弹”的驾驶员亲身告诉了自己这一点,不过交错的气魄内容却与想像的不同。是更粗俗、更现实的东西。只是不想死,这么单纯而强烈的感情错综着,感觉上就跟被丢进危险的工地现场没两样。没有什么仗义的陶醉、也没有高度的战术运用可插手的余地,像是一不注意就会被卡车或是吊车碾毙,那样粗暴而无力可回天的恐怖。对于没有工作意识,只靠理念支撑至今的自己来说,光是想要不被吹袭的暴风吹飞就已经卯足全力了。
与想像中的不一样。用一句话讲白了就是这样,不过在这股异样感的背后,有着某样会一让现在的立场崩溃的事物。“没问题吗?在‘带袖的’主力还没到之前,只靠我们……”背对着开曼继续说着的声音,季利根看着采取降落姿势的ECOAS机体。“听说葛兰雪队是老练的部队。加上我们特务队的力量——”在他心不在焉地回答的同时,甲板上的气氛突然一变,目光一隅出现鲜明的色彩。
穿越对面墙上的气闸门,在维修窄道上出现的那色彩,身穿有如萌芽的鲜绿色制服、配上金边的刺绣,披着及膝的酒红色斗篷。从这里看不清楚长相,不过所散发的气息并不是一般士官可以比拟的。人影与纪录影像中看到的幼年期米妮瓦·拉欧·萨比重叠,让季利根全身僵直。“喂,那个……!”“不就是米妮瓦·萨比殿下吗?”四处传出类似的喧哗声,让甲板的气氛一下子起了骚动。
不在意所有人的注目,似乎是米妮瓦的人影对维修窄道蹬了一脚。那细致的身驱在伏朗托的亲卫队员伴随之下,摆动斗篷漂在空中。在杀气腾腾的MS甲板上亮起一盏光芒,季利根感觉到体内产生的不安消失而去,他几乎是带着感动看着那身影。穿过身着公国军军官斗篷的同志们面前,米妮瓦往收有“独角兽”的悬架方向前去。眼底看着被枪指着,无计可施地被带走的联邦军人们,体现吉翁主义的血肉就翱翔在眼界之中——
“吉翁万岁!”
心中的冲动,化为言语从口中弹出。呼喊瞬间传开,让许多唱和的声音在甲板中响起。
吉翁万岁、吉翁万岁。共和国士兵的欢呼充满了MS甲板的空间,震动着“拟造木马”的船体。季利根相信,这股波动将会渗透宇宙、传向地球圈全域,并成为宣告新时代胎动的力量。
这就是我所期望的。之前的不安以及有什么不对的异样感全部一扫而空,心中充满了何时去死都无妨的念头。吉翁万岁的唱和声短时间内没有止歇,得到了足以倚靠的尊严的男人们,欢呼声不断地震撼着甲板的空气。
※
狂热的人群欢呼,与其说是声音更像是墙壁。用个人的意志已经无法驾驭,没有达到目的之前无法停止,压倒性的高墙——
而奥黛莉若无其事地穿过那道墙,往这里接近。那身穿新吉翁的正装,全身沐浴着眼底欢呼声的姿态,并不是奥黛莉的样子。从巴纳吉看来,那更像是批着奥黛莉的皮,潜藏在奥黛莉的影子中的某个人。是某个名为米妮瓦·萨比,与自己无缘之人的模样。
被高声欢呼的共和国士兵包围着,“拟·阿卡马”的成员也呆滞地仰望着奥黛莉——也就是米妮瓦。全体乘组员逐渐被带来这块MS甲板,巴纳吉眼底看到被分为各班的一行人将双手放在头上,双膝跪在地板上的场景。将自动步枪对着被俘虏的联邦军,大叫着吉翁万岁的旧公国军制服群。在感觉到有如时光倒流回一年战争当时,好似被丢到不同历史的时间轴的错觉而起鸡皮疙瘩的同时,巴纳吉在理没甲板的无数脸孔中找寻着辛尼曼。
自从被收容到舰内之后,他还没有见到辛尼曼。他人在何处、又是用什么样的表情看着这状况?环顾四周范围都找不到他的人影,紧握着吊舱扶手的巴纳吉,突然感觉到后脑部传来冷酷的视线。
稍微转动头部,让站在背后的红色制服进入视野中。弗尔·伏朗托戴着面具的脸一动也不动,只是背对着“独角兽”的驾驶舱站着。连他是不是在看着自己,也因为防眩护镜藏住了瞳孔而无从得知,只有没来由的寒意从背上传来。有如事先讲好般地与辛尼曼取得连系,毫不费力地将“拟·阿卡马”纳入支配的寒意。那至今未曾见识过,完全不同层级的寒意,令人无条件地感觉到,要是一有抵抗的动作,不用等一旁待机的亲卫队员行动,他会一击让对手躺下。
他到底是什么人?巴纳吉在脑海中描绘出那在“帛琉”曾经见过一面,面具下的脸孔,可是仍然只有面具的印象,同时他感觉到吊舱的扶手微微地振动着。抓住同一条扶手,翩然降落在吊舱上的米妮瓦·萨比,正翻动着含风鼓起的斗篷,朝甲板的方向望去。她的右手高举的瞬间,吉翁万岁的唱和化为欢呼的叫声,有如地鸣的欢呼声呜喔喔地摇动着吊舱。
“米妮瓦殿下万岁!”“愿荣耀降于萨比家!”环顾了高呼的士兵们,等他们的兴奋告一段落之后,米妮瓦转身与背后的伏朗托正面对望。奥黛莉,巴纳吉感觉到在内心呼唤她的声音被弹开,然后摔碎在地上的空虚感,他只能安静地看着那对自己瞧都不瞧的侧脸。背对着并拢脚跟的亲卫队员,伏朗托开口说道“真是完美”并往前踏一步。
“拿更换的服装来果然有价值。这样子共和国士兵的士气也会提升吧。”
嘴角的微笑是他唯一的表情,伏朗托淡淡地说着。“准备得真是周到。”米妮瓦冷漠地回答,眼神中有注视着敌人的险恶感。
“听说过去率领新吉翁的夏亚·阿兹那布尔可是很不喜欢让人饰演象征的?”
“名为夏亚的人是如此吧,而我只是进行我觉得需要的事。米妮瓦殿下,不也是了解到这一点,才更衣的吗?”
“讲这种把人当傻子的话。阁下这种态度,才是让我从‘带袖的’离开的原因……不过多说无益。”
既然都发展成这样了。对补充了言外之意的米妮瓦点头,回答“在下惶恐”的伏朗托仍然带着微笑。目光从戴面具的脸上移开,米妮瓦的视线一瞬间与巴纳吉对上,但是巴纳吉还来不及看清她的眼神,她又看向了甲板。
“不过,这样好吗?俘虏中也有ECOAS的队员。这可不是没有实战经验的共和国军可以对付的对手。”
“ECOAS与主要干部的监视,我交给葛兰雪队了。请不用担心。”
“那让全员集中在这MS甲板上的理由是?有共和国舰的增援的话,应该可以打散分区拘留才对。”
“是依照战略上的判断。米妮瓦殿下无需操心。”
“战略……为了问出‘拉普拉斯之盒’的最终座标吗。”
接近断定的声音,让伏朗托嘴角的笑容消失。自己被收容到舰内时就关掉发电机,让拉普拉斯程式的资料不会被叫出来,这点米妮瓦应该也知道,但是这件事与把人质集中在这里有什么关系?不自觉地凝视着米妮瓦,同时发现自己下意识地用上人质这个字,使巴纳吉眼前一片昏暗。
不会吧,他被心中喊出的冲动驱使,并瞪着伏朗托看,被寒意所笼罩的面具一动也不动。“你这个人……!”当他大叫并踏出一步时,突然从背后伸来的手臂扣住他的脖子,从地板浮起的身体被拉向后方。
“我就在等这一刻。巴纳吉·林克斯……!”
让皮肤麻痹的声音在耳边出现,侧腹被枪口抵住。安杰洛·梭裴的声音,与在“帛琉”跟随伏朗托时一样地阴湿。“在这里没办法冷静地谈话,我们移动吧。”伏朗托说着,随后从视线消失。用眼神回应的米妮瓦,脸孔转过来看了一眼。翡翠色的瞳孔上出现苦衷,好像有想传达什么给自己的气息,是错觉吗?半被塞住的气管流露出喘气声,巴纳吉握起游移在空中的手。被压迫的神经渗出泪水,让离去的米妮瓦背影变得馍糊,也令他感到悔恨。
※
舰内容积最大的MS甲板,光是地板面积就有学校的操场大小。就算四百多名乘员全部聚集,也不会让人感到狭窄,不过一时之间可以环顾这么多人还是相当地异常。在服役之后,就算在停泊时也会有人值班的军舰上,不会有所有乘员全部离开负责区域的状况——除了大破而下令全员离舰,或者被敌人占据的时候。
实际上,葛兰雪队的手段真是高明。在共和国军的攻击开始同时袭击武器库,转眼之间就压制了主要区域。没有死人,也是因为他们迅速到不让人有抵抗的机会。在这四天中,他们大概详细地调查了“拟·阿卡马”的舰内构造与警备状态吧。献上“葛兰雪”这个祭品,让我方完全松懈——又或者,米妮瓦·萨比那些话也是演技?没有重点的思路突然发热,让奥特咬紧牙关地看向“独角兽”。从这里看向靠在腹部驾驶舱旁的吊舱,只能看到底面。没办法看到应该在那上面的米妮瓦表情,只能从舰长帽的帽缘看到吞下了秘密的白色机体。
旁边站着红色彗星的“新安州”,那醒目的红色装甲反射着甲板的照明灯。似乎是亲卫队长机体的紫色MS,结束了从“L1汇合点”带回两架“洛特”的工作,厚重的机体站在舰尾侧的隔墙前。那描绘出花瓣般曲线的机身,与放在下层整备甲板的四片翅膀——“刹帝利”有相仿的生物性设计感,与共和国军的“高性能萨克”在一起,就像是吉翁式MS的博览会。
被集中在脚边的乘员们,被分为一班二十人左右的团体,跪在地板上。每个团体都有两个共和国兵看管,看管奥特等主要干部的是葛兰雪队的成员。当然,全员的食指都放在冲锋枪的保险上,不与我方进行对话。看着布拉特目光毫不松懈的脸色,奥特叹了口气,视线看向舰尾侧的隔墙。
从“洛特”被赶下来的康洛伊等ECOAS一行人,前后左右都被枪口对着,并往这里接近。大概是因为手被绑在背后,所有人的步伐都不太稳定,而且还是在无重力下,要靠鞋底的磁力来步行。
“真是奇怪。”
跪在旁边的蕾亚姆小声地说道。奥特只用眼神往她看去。
“ECOAS居然会跟我们一起拘禁……将全员集中在一个地方,实在不是什么好办法。为了预防共谋,应该分散拘禁才是常理。”
最后发出好似哽住的声音,蕾亚姆低下似乎在忍痛的脸。虽然是在无重力下,不过一直把双手放在头上,血液流动也会不顺,更何况蕾亚姆贴在肩膀上的OK绷下有枪伤。“会痛吗?”奥特低声问道。“伤势没什么大不了的。”蕾亚姆讲得很快。
“只是,身体好像快裂开了,满腹的不爽。”
奥特想起了葛兰雪队踏进舰桥时,她大喊不知羞耻并冲出去的侧脸。子弹只是擦过她的肩膀,这点比起她本人来说,对奥特更算侥幸。要是乘组员里再死人的话,他没有自信可以保持身为舰长的理性。“那里,不要擅自对话。”听到监视者的声音而缩起脖子,同时奥特确认了可见范围内的乘员脸色。自开始占领即将满两个小时,目前还没有人发生错乱,不过之后会怎么样还不知道。想着差不多得问问对方今后的方针,视线越过部下们的头顶看向布拉特的脸之际,布拉特看向奥特的后方。
视线跟着回看,看到拖着皮衣衣角游在空中的辛尼曼。他穿越奥特等人的头上,漂亮地屈体着地,并告诉布拉特:“舰桥麻烦你了。”等布拉特点头,并从气闸门离开之后,辛尼曼那没有表情的目光往自己看过来。
“每个团体都要决定代表者。想去厕所的人、不舒服的人,要透过代表向监视员提出。此时,要是出了什么事故,得由代表负起责任。”
仿佛像在读字条般平淡的语气。其他的团体似乎也接到同样的说明,复数声音时远时近地起落着。“这里的代表就由奥特舰长担任没问题吧?”辛尼曼继续说着。奥特瞪着他看,不过辛尼曼视线没有与他对上。“新吉翁的舰队马上就会抵达。”他接着说。
“以后,各位就是我军的俘虏,会受到符合规定的待遇。只要不抵抗的话,各位生命安全就会受到保障。直到舰队抵达为止,在这里要遵守我们的指示——”
“背叛者。”
一行人中发出声音,辛尼曼闭上了被打断的口。感觉到监视员拿起冲锋枪的气息,奥特忍住想叫出来的冲动转头看向出声的人。在全员的注目下,跪着却挺直了上半身的美寻,用不愧于她迷你战车外号的表情瞪着辛尼曼。
“我们也不是全盘相信着你,可是巴纳吉他是。你懂吗?你背叛了最不该背叛的对象。那是——”
辛尼曼一言不发,只是拔出腰间手枪的举动,让接下来的话语消失了。制止了差点站起身的奥特,“不要动!”监视员的声音回响着。奥特再次将手放在头上,看着将枪口指向美寻的辛尼曼。要是他敢扣扳机的话,就算被打成蜂窝我也要咬破他的喉咙。认真的眼神互看了数秒之后,辛尼曼放下手枪,与拔出来之际一样无所谓地放回腰间。
“相信,本身就跟赌博一样。”
他低着头,低喃着。眼神中出现一抹情感,让奥特用目光仔细观察着他。
“赌博的结果,就要由下赌注的本人去付出代价,这是规则,就算结果有多么不合理也一样。”
再次抬头,他的目光已经恢复成消去感情的强韧士兵。“这种事……!”用手势制止声音高昂的美寻,奥特再次与辛尼曼对上眼神。“我们会遵守规则,我们会。”听到这句话,让辛尼曼粗大的眉毛动了一下。
“可是,他还没有认输吧?”
目光看向舰首侧的隔墙,奥特看着“独角兽”说道。止住差点跟着转头的身体,辛尼曼盯着自己看的眼神稍稍晃动着。“希望我们双方都不会再有牺牲者。”没有目送低声说完后,转头离去的辛尼曼,奥特注视着靠在“独角兽”旁的吊舱。似乎是要移动到别的场所,他看到米妮瓦与巴纳吉跟在伏朗托的红色制服之后漂向空中,并且往舰尾侧移去。
※
踢离吊舱,开始在空中漂移的面具男,虽然人在面前却毫无真实感。他的样子与一年战争当时的夏亚,相像到让人觉得是从纪录影像转出来的。目光下意识地被吸引住的拓也·伊礼,接下来看到米妮瓦踢离吊舱,又看到巴纳吉的白色驾驶服漂向空中。贴在巴纳吉背后的新吉翁驾驶员,恐怕是弗尔·伏朗托的亲卫队员吧。
他的手上拿着无后座力手枪,对准先行的巴纳吉。枪口的黑色洞穴,通往虚无的黑暗洞穴。只要一发就可以消去人生,让这身体化为肉块。刚才,被葛兰雪队的其中一人用枪对准时的恐怖再次鲜明地浮现,让拓也紧握着几乎要发抖的拳头。
好歹也在进入实战的船只上活了一个月。本来以为多少培养了一点胆量,然而被枪直接对准时的恐怖又是另外一回事。在亚纳海姆工专已经习惯于打架的身体,却因为恐惧而无法动弹。如果不是在无重力下的话,他早就腿软了,要是对方叫他求饶的话他可能已经趴在地上。与敌意一起转向自己的枪口,就有这样的威力。这样小小的洞口可以将自己这个人类从世间抹消,这种不合理与残酷让脑海麻痹,无法去做不想死之外的思考。
那家伙不要紧吧?拓也看向缓缓往这里漂来的一行人,他听到“巴纳吉……”的微弱声音而转头看向身旁。没有查觉自己的视线,米寇特只是看着接近头上的白色驾驶服。看着她膝上抱着的哈啰,感觉不到主人的接近而保持着沉默,也令人难受。共和国兵要求在没收及切掉电源之间二选一,而这就是选了后者的结果。
虽然说得好像看开了一样,不过米寇特还是带着对巴纳吉的爱慕。就算知道没有回报,但她还是靠着这股爱慕想活过这异常的现况。而我到底在做什么?
对现在的巴纳吉来说,我和米寇特都只是缩在甲板上的四百分之一。在周围坐着的大人们也无法依赖,得靠我自己来支持着米寇特,但是我连句可以让她放松心情的话都说不出口。光是自己要支撑自己就卯足全力,只能没有目标地抬头看着巴纳吉——而且还对巴纳吉有所期待。觉得这样的自己有够没骨气,让拓也咬住嘴唇。刹那间,“喂,拓也。”压低的声音在耳边出现,因吃惊而鼓动的心脏敲着胸膛。
“接下来,我会引起一点骚动。一打暗号,你就朝着附近的气闸门跑去。”
是琼纳·吉伯尼的声音。这整备上士在舰内算是资历最老的那一群,在被分散为三班的整备班中,是拓也他们这一团的代表。下意识想转过头去,不过一声“不要转头”的大喝,一让拓也把紧张的脸孔转回正面,一边转动眼睛探查监视员的动向,一边小声地回问:“你打算做什么?”
“他们会从我们头上经过。我去抓公主当人质,你趁这空档去舰首推进器的轮机室。”
“怎么可以……!会被杀的!”
“对吉翁的家伙们来说,那公主是希望之星。多少可以争取一点时间。而且共和国的人都是菜鸟。”
监视员的数量,是每一团两名。以三十分钟为单位换班,不过所有人都很年轻,而且又紧张。加上被接近头上的米妮瓦夺去注意力,他们俩贴近脸在讲悄悄话都没发现,连在拓也眼中看来都像新手。“你知道舰首推进器怎么切换手动操作吧?”吉伯尼继续说道,拓也反射性地点头。
“让它卯起来喷射,给ECOAS的人有反击的机会。你是配置外的人员,就算失踪也可以混过去。”
“可是……”
“要是成了新吉翁的俘虏,可不知道会受什么样的对待喔。你能忍受她被当成玩物对待吗?”
肩膀被轻轻地戳了一下,让米寇特的侧脸进入眼界。大概是查觉到自己的气息,往自己回看的脸上流露出不安的神色,让拓也立刻移开视线。
巴纳吉现在管不了那么多,吉伯尼他们也没有闲工夫。现在,可以顾到米寇特的人只有自己而已——感觉着这一个月来,不知不觉支撑着自己的对象的重量感就在身边,拓也看了吉伯尼一眼,决定实行。吉伯尼拍拍他的肩膀,从背后离开,周围的整备兵们紧绷的气息传来。看来已经与他们套好了。在找寻时机的紧张气氛中,“拓也……”米寇特用不安的眼神看向自己。
“没事的,米寇特你不要动。”
“不要乱来,我们不是军人啊。”
“巴纳吉他也不是……别担心,我至少可以保护你一个人的。”
没有去看稍微屏息的米寇特,他看向最接近的气闻,距离约三十公尺。大概是以为只要切断跟干部成员的连系,我们就什么都不能做了,这里没有像样的监视员。敌人也没有余力在舰内全体设下监视员,所以只要离开MS甲板就会有办法。没问题的,他在害怕的心中告诉自己。“那个……抱歉,厕所……”其中一名整备兵开口,让拓也肩膀为之一震。
开始了。“已经说过要透过代表来说了。”共和国兵用坚决的声音回应。“是、是,什么事啊?”吉伯尼发出装傻似的声音站起身,红色彗星一行人正从头上经过。“不要随便站起来!”咆哮的士兵眼神集中在吉伯尼身上,另外一名士兵注意力也被拉去的瞬间,整备兵一起展开行动。
迅速地行动的许多只手,压住共和国兵的嘴巴,夺走自动步枪,拽向地板上。同时吉伯尼跳起身,撞向经过头上十公尺左右高度的米妮瓦。先导的伏朗托转头,巴纳吉与亲卫队员好像傻住而让动作乱掉,不过自己没空确认。“快去!”被某人低声怒吼的声音催促,拓也忘我地踢离地板。
“拓也……!”背对低声喊叫的米寇特,他的身体往气闸飞去。“别开枪!”“米妮瓦殿被……!?”拓也感觉到那复数的声音,让一下子变得吵杂的甲板气氛刺着肌肤,他咬紧牙关,专注地看着眼前的气闸门。以为自己用浑身的力量蹬了地板,可是身体的速度却没有想像的快。在离地不远的高度游移,终于要碰到气闸前的悬架时,砰的一声枪响,让应该踢到悬架的脚踩了个空。
身体顺势转了半圈,MS甲板的场面映入反转的视线中。他看到许多个冻住无法动弹的背影,一瞬间还有喷在空中的血液颜色,让拓也的脑海一片空白。
漂在脸上充满惊愕表情的巴纳吉与米妮瓦之间,那有如阿米巴原虫般蠢动的血液。从吉伯尼的头部画出成道血线,红褐色的污迹浮在广大的空间之中。血线扯开的断点聚成球状,化为大大小小的颗粒,吉伯尼失去半个头部喷洒着浮血的巨体在空中回转。在对面,手上拿着喷出硝烟的手枪的人是——
“你这家伙……!”
突然响起的怒吼,让静止的时间出现龟裂。对想要接近这边而被监视员压住的奥特舰长看了一眼,弗尔·伏朗托把射杀吉伯尼的手枪放回枪套之中。这动作有如暗号一般,冻住的许多背影动了起来。“专属整备长……!”“吉伯尼上士被…!?”乘员们的呻吟,以及“全员,不准动!动的人将会被射杀”的共和国兵叫声响彻甲板。晚一拍发出的尖锐惨叫声,是米寇特叫出来的吗?就在他这么想之际,数名共和国兵接近眼前,并且压制了拓也漂在空中的身体。
接下来的事宛如梦境。虽然被扭住的手臂有痛觉,但是只有遥远的感觉。在一根手指都动不了的状况下,眼前的景象开始流动。因为枪击的惯性漂在空中,发出沉重的声响撞上墙壁的吉伯尼尸体、“不要离开负责区域!”“叫人拿尸袋来!”口中发出咆哮声的共和国士兵、被加派的监视员用步枪指着,跪下来的整备兵们。这些身影在视线中流过,最后只剩下米寇特的脸部特写。什么都不说地抱住自己的米寇特,让自己恢复几分正常。我似乎被放回原来的地方,拓也呆滞的脑中想着,他隔着米寇特的肩膀仰望头上的场面。
半空中吉伯尼的血仍然漂流着,巴纳吉被亲卫队员从背后架住。“也不需要杀他吧!?不需要……!”巴纳吉大叫的同时,米妮瓦握着拳头站在空中,也没有看向一旁说着“公主,有受伤吗……”接近她的士兵。“好好地对待遗体。”伏朗托说出口后,深深进一口气的她脸上的表情消失,米妮瓦要士兵们退下,并往这里降落。
隐含决然意志的眼神互相交会,让宛如梦境般的薄膜完全剥离。米寇特似乎也查觉不寻常的气氛,将身躯挪离开拓也,往头上看去。“公主,不可以!”不顾士兵的大声劝阻,米妮瓦在拓也与米寇特眼前着地。
环顾了虽然被共和国士兵拿枪对着,仍然用充满敌意的眼光看着自己的整备兵,她再次与拓也视线对上。“这是不幸的事故。”她发出来的冷静声音,让拓也不断眨着吓得呆滞的眼睛。
“同样的作法,只会导致同样的后果。请慎选行动。说完,并伸出手的米妮瓦,头上有士兵发出怒吼:“公主!不用对这样人伸出您的玉手……!”凝神注视着伸出来的手,拓也正想回握的那一刻,“你果然是……!”米寇特的叫声让拓也心头一惊。
“是杀人凶手的同伴!”
米寇特站起身顺势挥出去的手,打在米妮瓦的脸上。两人的身体就这么撞成一团。“你这家伙!”不待头上的士兵吼叫,附近脸色大变的共和国兵就杀了过来。在他们伸出手之前,拓也抱住米寇特的腰。顺着把她从米妮瓦身上拉开的力道漂在空中,两人以叠在一起的状态被整备兵人墙挡下,他屏息压住米寇特的身体。“说什么事故嘛!这哪里是……!”拓也被混着泪水呐喊,用力挣扎的米寇特打了好几拳,但是他绷紧全身,包覆着手臂中的这条生命。
“你这家伙,滚开!”“无礼也要有限度,把那女人交出来!”怒吼着,数名共和国兵的手伸了过来。“杀了吉伯尼整备长的家伙鬼扯什么!”“是你们自己的疏失吧!”整备兵们也不服输地回呛,就在吵成一团,混乱达到顶点的时候,“好了,别管了。”米妮瓦凛然声音传来。
“可是……!”
“我们做的事被打也是当然的。走吧!”
手托着脸颊,往这里偷瞄的视线另有含意。看着米尼瓦踢离地板,浮上空中之后,拓也看向发出啜泣声的米寇特。眼角看着满腹不悦离去的共和国兵背影,他将嘴巴贴近她的耳朵,“米寇特,冷静点。”他快速地低声说道。
“现在先忍耐。还有看看你右胸的口袋。”
米寇特湿透的眼睛睁大,推开拓也似地把彼此身体分开。应该没有错,原本藏在掌心,想要交给自己的某个东西。在与米寇特纠缠的一瞬间,米妮瓦把它塞到了米寇特的胸口口袋里。用眼神制止不自觉地想拿出来的米寇特,“等一下再看。”拓也说道,并稍微抬起头看着远去的米妮瓦。
还不知道该怎么看待这状况才好。不过,要慎重地处置她所托付的东西,这个念头让恐惧的身体感到注入了某些活力。拉近表情半信半疑的米寇特,拓也紧抱住她的肩膀。混有机油味的血腥味,告诉他透过自己掌心传来的温暖是多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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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为不规则形状的颗粒成群漂流的吉伯尼血液,顺着换气装置所产生的气流缓缓地流逝而去。其中好一些附着在悬架的铁条上,在宛如他的人生的MS甲板上,留下了无法抹灭的痕迹。
完全没有犹豫——回想起他一击打穿吉伯尼头骨的技术,巴纳吉瞪着前头的伏朗托背影。是面临米妮瓦的危机,反射性做出来的?是他有自信凭自己的的技术只会打中吉伯尼?八成不是。是因为伏朗托一开始就没有考虑到米妮瓦的性命,不是这样的话,他不会那么毫不犹豫地开枪。
吉伯尼的遗体,已经收容在尸袋中,正被共和国兵运往甲板外面。远眺着胀成人型的黑色袋子,巴纳吉茫然地想着生前的他是什么样的人。虽然没有机会和他慢慢聊天,不过他身为机工士的技术与直觉堪称一流。光看拓也与米寇特的反应,也可以想像到他是很懂得照顾别人的那种人。事情变成这样,他们两个人可以保持冷静吗?巴纳吉看着脚下的拓也等人。虽然扯上米妮瓦的骚动告一段落,可是米寇特还是没抬起头来。拓也靠在她身边,抱住她的肩膀。
无处可以发泄的愤怒涌上心头,有如被撕裂的痛楚传递全身。如果自己没有带辛尼曼来的话,就不会变成这样。吉伯尼不会死,也不会让那两人如此害怕。要是拿米妮瓦当人质,也许会有别的发展……?被已经无法挽回,无法复原的血腥所束缚着,巴纳吉漫不经心地漂在空中。“不要拖拖拉拉的。”低声怒吼的安杰洛从后面扭起他的手,将枪口抵在背后。
“不要再让我们多费工夫。在这里的人是活是死,全部取决于你的态度。”
这感觉就像隐隐感觉到它存在的刀子,冰冷的触感终于抵在喉咙上。安杰洛回看着下意识回头的巴纳吉,“你心里也明白吧?我们把俘虏集中在这里的理由。”他的嘴角上扬着。
“要是你拒绝协助我们的话,我们就放掉这MS甲板的空气。”
虽然已经有觉悟,但是刀尖抵住喉咙的感觉还是很痛。压着身体颤抖的巴纳吉,安杰洛在耳边说道:“可别以为这只是威胁。”
“说要做,我们就会做,如果不想让这些家伙窒息的话,就告诉我们‘盒子’的最终座标。”
充血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的安杰洛,脚底排着四百多个没有穿太空衣的人头。失去血气的身体这次真的一动也不动,巴纳吉让麻痹的身心漂在MS甲板之中。
※
对全舰下令加速防御后,已经过了五分多钟。现在还在加速中的“雷比尔将军”,正处于空气全部挤向舰尾方向,令人不快的G力之中。握住移动握把的手感受到异常的重量,利迪急忙穿过长长的走道。开到最大速度的移动握把一抵达终点,他便顺势让身体流动,接触舰桥的门板。
虽然是联邦宇宙军的最大级巨舰,不过没有连舰桥都大到没道理的程度。因为MS甲板数量多,所以当班的通讯员席比较多、活用挑高的天花板在墙上埋有多面荧幕,要说特征大概就只有这种程度。接受在门口站哨的士官敬礼后,利迪冲进了舰桥。玛瑟吉舰长回头看到漆黑的驾驶员装冲进来,一脸不知所以然。利迪没有回看舰长,他接近坐在司令席那矮胖的背影。在被拍肩的亚伯特转过身来之前,他听到通讯长说着“U007,航道净空。请出发”,以及耳熟的声音说着‘了解’透过无线电传来。
‘奈吉尔·葛瑞特,U007,出发。’
舰首弹射器作动的振动,并不会传到数百公尺远的舰桥来。不过,被射出的“杰斯塔”的喷射光,却可以从正面的窗口明确地目视到。不等跃入虚空的奈吉尔机喷射推进器,接触喷射座,戴瑞的声音就在无线中响起:‘U008,准备好出发。’“了解,航道净空……”背对着通讯长的声音,利迪抓住亚伯特的肩膀问道:“现在是怎么回事!?”
“在‘L1汇合点’的附近观测到战斗的光芒。很有可能与‘拟·阿卡马’有关。”
把对自己瞄了一眼的目光转回前方,亚伯特回答道。坐在隔壁舰长席的的玛瑟吉看着利迪,用目光问着:这是什么人?不过亚伯特没有反应,微肿的脸颊依然看着正面。
“就算用最大战速奔驰,‘雷比尔将军’也要花上半天才能到现场。所以我要三连星先行调查。”
“为什么不是我!”
突然吼出来的声音回响,感觉到舰桥主要人员目光全部往自己集中。‘华兹·史提普尼,U009,出发!’背景是无线电的声音,利迪仍然只瞪着亚伯特看。
就连加速开始了,也没有人对自己说明。就算警戒待机有轮班,亚伯特的权限应该足以介入编制才对。回瞪着无言地诉说的利迪,亚伯特低声怒吼:“不要发出那么大的叫声!”看向竖起耳朵的玛瑟吉舰长,他离开司令席,把利迪抓到舰桥的后方。
“还不一定是‘拟·阿卡马’。叫三连星前去,也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没有编进部队编制的多余战力。先等奈吉尔上尉的报告。”
“‘报丧女妖’也在编制外,要侦查的话,我也——”
“你连机体都还开不好,是能怎么样?而且,你跟三连星有办法合作吗?”
被他看过与奈吉尔之间的问题,让利迪连怎么回嘴都想不出来。身体从闷声不响的利迪身边离开,“用‘报丧女妖’进行长时间的作战相当不利。”亚伯特补上一句。
“时机要是来临,就算你不想,我都会要你出击。在那之前保存你的体力……而且,气氛很奇怪。”
目光看向位于正面窗子上的主荧幕,用低沉的声音补充着。“奇怪?”利迪复诵,并随着亚伯特的视线看去。
“有疑似‘拟·阿卡马’的船只,以及其他两艘船。信号消除了所以所属不明,可是战斗结束之后完全没有动作,只是一直贴在‘L1汇合点’旁。”
显示在荧幕上的未确认船只标示,的确是一动也不动。没有发出敌我辨认讯号的三个标示,几乎是密集在一起并配合相对速度,叠在显示着“L1汇合点”的点上。简直就像是卡进了拉格朗日点的中心,地球与月球的重力均衡点上。
“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
凝视着三个标示,亚伯特喃喃说着。来路不明的不安感散播出来,利迪也默默地跟着仰望荧幕。
※
没有人烟的舰内,静得只有轮机的声音微微地流露着。占领后只经过大约两小时,却连空气都冷得令人感到陌生。
在重力区块的一角,舰长室也不例外。在这冷清空气滞留的地方,现在有巴纳吉与米妮瓦,还有安杰洛在场,以及伏朗托的红色背影。受到葛兰雪队的带路,伏朗托所选择可以冷静谈话的地方,是与舰长室相连的接待室。虽然比照人数份的咖啡在桌上冒着热气,可是没有人去碰。虏获的人与被俘虏的人,与各自的立场无关,短暂的寂静降临,身体沉浸在低重力下的时光持续着。
这也是过去,一度与塔克萨面对面的地点。将当时所喝的,奥特引以为傲的红茶香气驱散,即溶咖啡乏味的气味在室内散开。身体沉在沙发中,巴纳吉看着伏朗托的背影。那没有坐下,只看着墙壁上的风景画一动也不动的背影,仍然漂着非人的气息。滞留在舰内的冷飕飕空气,也许就是这男人带进来的。
“安杰洛上尉说的是实话。我们拿这艘舰的乘员当人质。”
仿佛查觉到自己的视线,不动的伏朗托背影说道。是安杰洛开口对他说的、还是他感觉到安杰洛说过?无法判断是哪一种,巴纳吉无言的目光看着他。
“可是,以人质当挡箭牌强迫你不是我的本意,你是有才能的。”
徐徐地转过身来,面具的视线定住不动。防眩护镜反射照明的光闪耀着,巴纳吉紧绷起坐在沙发上的身体。
“是我们需要的才能。之后,不管你走向什么样的道路,让联邦的世界埋没了你的力量实在太可惜了。”
戴着白色手套的手伸向面具,将它拿了起来。丰厚金发流动的声音,与米妮瓦的屏息声相乘,往前踏出一步的安杰洛气息动摇着空气。巴纳吉在丹田使力,面对着面具下的容貌。
“可以协助我吗?巴纳吉·林克斯。你比你自己想像的还要有价值。”
曝露出来的蓝色瞳孔,寄宿着看穿人心的目光,直视着自己。不是讲“我们”,而是说“我”,这讲法让巴纳吉感到预料之外的重力,眼神垂向自己交握的双拳。对目光带刺看着自己的安杰洛回瞄了一眼,再看向眼前过于端正的容貌后,“……你为什么杀了吉伯尼先生?”
巴纳吉榨出这句话。
“以你的能力,就算不杀他也能制止他的行动的。”
“你应该已经了解吧?”
与戴着面具时相同,完全无法判断表情的扑克脸回问着。“杀鸡儆猴,吗?”俯看着立刻回答的巴纳吉,“没错。”伏朗托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可以看穿这一点,这就是我所说你的才能。”
“这是杀人者的才能。不是吉翁·戴昆所定义的新人类能力。”
一时忘了包围身体的威压感,巴纳吉直视他的眼睛说道。在伏朗托还没做出反应之前,“小子,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怒吼的安杰洛伸出手,抓起巴纳吉的衣领。
“上校说的是能力所伴随的责任。你以为要是放那名整备兵活着会发生什么事?做出同样事情的人会接二连三地出现,产生更多的牺牲。得到看透未来这种才能的人,有义务与责任去冷酷地面对事件。”
就算在低重力下,但是单手便可举起巴纳吉体重的臂力可不能小看。被那与说的话相反,充满个人感情的眼神压迫着,巴纳吉感到令人窒息的恐惧。
“你不过是从这责任逃走,而且还没察觉到自己在逃避的蠢材。”
“我知道……!可是,那些以为自己可以看透未来的人们末路如何?结果就像过去的独裁者、或是砸下陨石的夏亚一样,只是比谁杀的人多而已吧?想要把‘拉普拉斯之盒’交给新人类的父亲……卡帝亚斯·毕斯特,说不定也是他们的同类啊!”
力量从安杰洛的手上散去,“父亲……?”讶异的声音从他口中流出。甩开他的手,巴纳吉站起摇摇晃晃的身体,视线回到达眉头都没动一下的伏朗托身上。“所以,要是真的有那种力量的话,那更必须小心。不可以自己随便绝望,要找寻大家都可以生存的路——”
门突然之间打开,让巴纳吉吞下了说到一半的话。
受所有人注目而停下脚步只有一瞬间,打开门的辛尼曼踏进了室内。目光没有与任何人对上,从身旁经过的胡子脸飘着熟悉的体味,巴纳吉站在原地将脸孔转开。明明一直都很在意,但是他一出现在眼前就说不出话。体内有个声音叫嚣着:就算说了也没有用。让绝望这个字的语感变得鲜明,他感觉到支撑自己与伏朗托对抗的膝盖失去力量。
夏亚跟父亲,是因为不断感受到这种绝望才对地球丢下陨石,想打开动乱根源的“盒子”的吗?被掠过脑海的想法震撼,找不到反驳的话语而瘫在沙发上。背对坐在米妮瓦的斜对面,感情从眼神中消失,看着房间中一点的辛尼曼,巴纳吉再次交握起拳头。
“……总之,我没有意思协助新吉翁。要说有责任的话,那就是受托‘盒子’的我责任所在。”
“但是我们可以说:既然你要这么讲,那么人质就会没命。关于这一点,你怎么说?”
将眉间的旧伤转向自己,伏朗托立刻回答道。巴纳吉低下了头。
“因为个人的独善,即将杀死许多的人。以结果来说,你也做了跟夏亚以及你父亲一样的事不是吗?”
用一贯稳定的声音,以慢慢绞杀的绢绵般的感触,束缚了身心。这世界上要是有恶魔的话,也许就是用这种声音低喃的。被沉静到恐怖的蓝色瞳孔震慑,巴纳吉紧咬着无话可回的嘴唇,但是突然插嘴的一声“作戏就到此为止了,伏朗托上校”,让他倒抽一口气。
“你是想问我吧?问‘盒子’的位置在什么地方。”
从单人座的沙发站起身,直视伏朗托脸孔的米妮瓦说道。在那之前一直处于意识之外的脸硬是进入视界上让巴纳吉满是汗水的拳头微微痉挛。
“老实地问就好了。居然想利用那名少年让我自发性地开口,真是苟且的作法。”
就好像不让对方有反驳余地般挥动手,让及膝的斗篷顺势摆动。随之飘过来的甘甜体味,闻起来仿佛就跟在驾驶舱靠近嘴唇时间到的一样。眨眼的巴纳吉,听到米妮瓦说道“我知道‘盒子’的最终座标”的声音,虽然心里明白,但是心脏还是剧烈地跳了一下。
“因为我也在‘独角兽’的驾驶舱内,所以亲眼看到了。”
“这真是……如果您肯说出来,就可以避免无谓的牺牲了吧?”
不管呆呆站着的安杰洛,伏朗托发出感到意外的声音。看着只转动眼睛观察状况的辛尼曼,再看回伏朗托的米妮瓦,用冷漠的声音说:“我有一项条件。”
“得到‘拉普拉斯之盒’后,上校想拿来做什么?我想听听你的说法。”
“在这里说……吗?”
“没错,话先说在前,我可不想听什么复兴吉翁这种陈腐的说法。与共和国政府连系,在自治权归还前夕发起行动的男人,应该没有那么单纯。”
说完,米妮瓦的眼神露出单刀直入的光芒,有着与被称为奥黛莉的她判若两人的残酷。听着胸部的鸣动声,巴纳吉看向伏朗托。那回看着米妮瓦的脸孔,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掠过一丝像人的犹豫。“好吧。”伏朗托回答,身体转向米妮瓦,不过……
“慢着。”
马上阻止他的米妮瓦,通过红色制服的前面,走向墙面的通讯面板。进行了一些操作,并按下面板的发讯钮后,“这样子,这里的对话就会被转播到舰内。”她这么说,并转向伏朗托。
“请你说明吧,上校你的真正目的。要是有着信念的话,也让共和国军的士兵们听听吧?”
“这也会传进联邦兵的耳中,这会导致他们今后的自由受到大幅限制喔!”
“反正都是当俘虏。如果上校的目的有那种价值的话,说不定会有人自愿协助。”
感觉有如看到言语的刀刃交锋。看着仍然保持着扑克脸的米妮瓦,伏朗托低下了头。巴纳吉看着他在安杰洛与辛尼曼的注目下,将蓝色的瞳孔紧盯着虚空不动,朝着不是这里的某一处开始说话:
“至今的宇宙移民者独立运动,都着眼在先让联邦承认自治权确立上。而不用看一年战争的例子,也可以知道联邦绝对不会承认。那么,就没有必要去让他们承认,无视他们就好了,这是我的想法。”
※
‘无视……?’
‘不只是我,共和国的摩纳罕·巴哈罗国防部长也有同样想法。联邦绝不承认宇宙居民独立是为了什么?因为宇宙居民是被弃置在宇宙的人民。他们认为那些是对地球来说不需要的人们的后裔,比自己低劣的人们。比自己低劣的人们喊着要主权,要与自己并列,并单方面地作出一直住在地球才是罪恶等主张。由地球居民组成的联邦政府,生理上就不会接受这些主张,因为他们知道在接受的那一瞬间,将不只是并列而已,还有可能会主从逆转。’
突然传来的舰内广播,让每个人都反射性地抬起头看着。“什么?”“这不是红色彗星的声音吗?”互相低语的乘员们声音交叠,让动摇的涟漪在私底下扩散着。自从吉伯尼上士被射杀之后,一直处于停滞的脑袋出现微弱的电流上让奥特看向周围的监视员。
有呆呆地仰望MS甲板的空中,同伴间面面相觑的共和国兵,也有开始用无线电进行连络的葛兰雪队成员。看着他们明显带着疑惑的神情,与蕾亚姆交换讶异眼神的奥特,听着应该是伏朗托的说话声。
‘理由很明显。现在地球圈的生活,没有宇宙居民的存在无法成立。能源、食粮、经济活动,都是有七个SIDE以及月球才得以成立的。实际上只靠地球这颗行星单体,已经无法养活二十亿的地球居民。相对地,宇宙居民,就算切离地球也足以自给自足。’
会让人把断定当成事实,具有魔力的声音,果然是弗尔·伏朗托没错。听着那宛若夏亚在说话的声音,奥特心中想着:这是做什么?“对吉翁的人来说,这场转播好像也在预料之外。”别的声音传来,让他愣了一下。不知何时便来到的康洛伊,脸就在背后出现。
ECOAS的队员们,被集中在离干部集团有十公尺远的位置。似乎是趁监视员不注意,连气息都没让人感觉到偷偷摸过来的康洛伊,连把手绑在背后的束缚都没有解开。想起他们那狩猎人类部队的别名,奥特把稍微发寒的内心压下,注意监视员的目光,把头转回正面。“真乱来……”他背着对方说。“现在是好机会。”康洛伊也用压低的声音回答。
‘联邦会限制宇宙居民的权利,并且抓着各SIDE的首长任命权不放,也是因为害怕着这个事实的关系吧。要是所有的SIDE团结起来,地球就成了没有任何经济价值的乡下了。会成为披着中央政权遗骸的地方都市、被人民投以不信任感的,穿“新衣”的国王。
吉翁·戴昆他,应该拿这个事实作为武器的。只要各SIDE缔结经济协定,排斥地球的话,光这样就足以让联邦政府无法成立。可是他是优秀的思想家,而不是政治家。扭曲了吉翁理念,利用来打独立战争的萨比家也一样。就是因为没有离开必须要让联邦承认独立这个前提,所以只能用武力去加以挑战。’
淡淡地诉说的声音,不只共和国兵,连葛兰雪队的成员也深感动摇。看到监视员拼命地用无线电质问着状况,无心在监视自己一干人上,奥特悄悄地将身子往康洛伊倾去。看到被铁丝绑在后方的双手,判断要用手去拆很困难。他悄悄地问:“没有办法解开吗?”“没有道具的话没办法。”康洛伊快嘴低声回道。
‘两度的新吉翁战争,也是这样。只要不舍弃让别人承认自己存在的这个想法,与联邦的战斗就没有获胜的一天。宇宙居民,有支撑着地球圈经济这个巨大的武器。联邦会刻意放我们“带袖的”流窜,继续转动着军需产业的齿轮,也是只靠地球经济无法成立的证明。’
听着继续说话的声音,“真是偏激。”康洛伊低语着。奥特越过肩膀看向他的脸。
“葛兰雪队的那些家伙,不就是支持萨比家的人吗?居然被这样斩钉截铁地否定掉……他们的表情看起来也是第一次听到。”
用无线电对话的监视员,记得叫做特姆拉。奥特也看到拿着冲锋枪,用不知道如何问起才好的表情仰望天顶的亚雷克,“身为联邦的人,这真是令人听了心寒的内容。”他诚实地回答。用经济战争掐住联邦脖子这想法,是之前的吉翁主义斗争所没有的,虽然仍然是说来容易的做法,不过也确实是比用武力拼命来得现实的计划。
“可是,没有热情。”
一直默默地听着的蕾亚姆,突然开口。奥特与康洛伊一起看向她。
“在述说着自己一行人的未来,可是却冷漠得像是不关己事。就好像观察昆虫巢穴的研究者一样……这叫做弗尔·伏朗托的男人是什么来历?虽然人称夏亚再世,可是他从何处来、又要往何处走去?”
并不是真的在发问,蕾亚姆用宛如看着亡灵般的目光看向虚空。感觉到冰冷的恶寒传播开来,奥特将意识专注在的确是过于冷静的声音。不顾舰内的动摇,不像是人类说出的冷淡声音从MS甲板的挑高天花板降下。再世夏亚的声音。毫不犹豫杀害部下的声音——
‘强化月球与七个SIDE间的联系,确立排除中央的甜甜圈型经济圈。也就是建设SIDE共荣圈。只要不诉求主权独立,那么联邦就不会对宇宙居民们的交流有太多注意。在企业主导之下,各SIDE间累积乍看之下没有问题的条约或协定。最后创建实现共同外交与安全保障的联合体……’
※
‘当然,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就算以并列的联合体为目标,也不能少了带头创设的存在。’
‘此时登场的就是吉翁共和国……摩纳罕·巴哈罗是吗?’
(插图239)
对森冷的男人声音,感觉得到体温的女性声音回答着。拓也知道那是米妮瓦的声音,被剧烈跳动的心脏压迫而抬起头。
‘我不清楚摩纳罕部长有没有领导资质。可是,SIDE共荣圈是他的提案,能成为共荣圈基础的也只有吉翁共和国。也许有不少人对吉翁这个名字反感,不过我与摩纳罕部长都不在乎名义。重要的是,让宇宙居民有足以抗衡联邦的联合体。对地球的压榨体制感到不满的企业家与资产家们,只要趋势出现就会自愿协助吧。’
半意识着继续说的声音,他握住手掌中因汗湿透的纸片。只潦草地写着简短句子的纸片,是在刚才的骚动中,塞进米寇特口袋的东西。看着用无法冷静的样子看着天花板,与同伴讲悄悄话的监视员,“怎么办?”拓也低语。旁边的米寇特将脸靠近,“我觉得可以相信她。”她低声回答。
“毕竟太不自然了,还特地降落下来。”
“说不定是什么陷阱呢?”
“对我们做这种事,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吧?我懂的。”
奇怪地确信的话语,让拓也偷看米寇特的侧脸。寄宿着吐露出感情之后的冷静,米寇特目光看向远处的空中一点。
“女人的谎话,与男人不同,会刺痛皮肤。她是认真的。”
被那认真到恐怖的表情压倒,让拓也的目光回到正面。再三确认只有自己与米寇特知道的纸片触感,反刍写在上面的话语后,他眼神降在散在地板上的小小污点。
吉伯尼的血。附在地板上那小指头大小的血痕,是促使自己保持觉悟以及冷静,抹不去的痕迹。就算要做,也必须慎重地行动。首先要找到协力者。环顾了也许是因为吉伯尼死去的反动,而意志消沉的整备兵们的表情,拓也作出找他们不行的结论,并看向其他团体。同样坐在地板上,仔细听着广播的各部门成员们。这其中看起来可靠的——
有了。看上隔壁团体中的一人,拓也用手肘对米寇特顶了一下。追寻他的视线,看到同一个人的米寇特眼睛微微张大,“要怎么办?”她小声地回答。“不是多长的距离。我去去就回来。现在正容易混过监视者的眼线。”回答着,拓也的眼睛看向周围。与集中了伤病兵的隔壁集团距离,大概五公尺。对忘了监视的监视员再看了一眼后,他在脚上凝聚不至于让身体浮起来的力量。
没有注意到拓也盯着他看的眼神,贾尔·张沉默的脸孔看向空中。伸直了腰盘腿坐着的模样,让拓也想起坐禅的曾祖父的模样。
‘问题是,共和国的自治权归还期限迫在眼前,要是共和国回到原本的SIDE3,不允许有超过地方自治权限度的活动的话,那么迎向SIDE共荣圈的潮流也不会产生了。要怎么拖延这个解体期限,就成了我们的课题。此时我们接到毕斯特财团要让渡“拉普拉斯之盒”的邀请……’
※
“我不认为卡帝亚斯·毕斯特知道我们的计划。在这时机提出让渡‘盒子’,是因为厌恶共和国解体让联邦体制僵直下来吧。联邦期待在共和国解体的同时断绝吉翁思想,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实。”
就如同新人类神话的破坏装置,“独角兽”所展现的。诉说着弦外之音的伏朗托眼神突然往自己看来,让巴纳吉回神,并别开目光。
辛尼曼、以及安杰洛,都失去了言语。连米妮瓦都没有隐瞒她被压制的脸色。比起SIDE共荣圈云云的,更恐怖的是他像机械般毫无窒碍说着的声音,巴纳吉将别开的眼神慎重地移回伏朗托身上。他用真面目说话,所以更令人感到不对劲。这股仿佛自己不是置身于人世,超然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对我们来说可说是天佑。据说可以颠覆联邦政府的‘拉普拉斯之盒’……要是可以得到它,那么就能让联邦认可共和国的存续。要是要求吉翁复兴的话,可能会让联邦自暴自弃地引发全面战争,但是像让共和国的解体期限往后延这种程度的要求他们可能就会接受。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我要辛尼曼前往交易地点‘工业七号’。”
接下来所发生的,就不用再问了。没有表现出长篇大论后的疲劳,伏朗托从头到尾以不变的神情讲完了话。接待室恢复宁静没有多久,“原来如此,我了解了。”米妮瓦开口,眯起的眼睛再度看着伏朗托。
“上校你用‘盒子’想得到的,是时间。延缓共和国的解体,为成立SIDE共荣圈争取时间。”
“您说的没错。”
立刻回答的伏朗托,无言地用目光催促:现在轮到你了。米妮瓦没多回应,往坐在沙发上的辛尼曼看去。
“辛尼曼,你知道这些事吗?”
“不,虽然我知道‘带袖的’的出资者,是共和国的摩纳罕·巴哈罗。”
与辛尼曼往伏朗托瞪去的眼光一起,米妮瓦也用逼问的眼光看向他。伏朗托直立的身体一动也不动,“如同我所说明的,这与旧的吉翁复兴活动结构不同。我担心像辛尼曼上尉这样一心对公国军奉献的军人会有拒绝反应,所以在时机来临之前对他们保密。请多见谅。”
“不用道歉,全部听完,就觉得是无聊的计划。”
用坚决的口气回答,米妮瓦将通讯面板上的发讯钮切到关闭。伏朗托保持沉默承受着她的视线。
“没错吧?建构把联邦排除在外的SIDE共荣圈……与其要求不想改变的人们改变,不如无视他们。这与梦想着人类革新的吉翁·戴昆差太远了。太过现实,一点都不可爱。”
面无表情的伏朗托背后,安杰洛的眼神渗着愤怒的神色。足以动摇空气的杀气在室内奔驰,让巴纳吉驾驶服下的皮肤起鸡皮疙瘩。
“跟想把地球变为无法住人的星球,将人类一个不留地全部拉上宇宙的夏亚的疯狂……连热情都差太远了,自栩为再世夏亚的人,这样子行吗?”
踏出一步的米妮瓦,抬头看着伏朗托。翡翠色的瞳孔带着一丝热度,让巴纳吉感觉到在两人之间所作用的未知引力。
“SIDE共荣圈实现的话,地球会被孤立。与宇宙的经济差距会拉大,如字面一般地主从逆转。这样的话,地球就重现了西元年代。为了靠自己就能撑起经济,地球居民将会加速地球的再开发吧。在贫困之中成长的新世代,也许会有人企图对宇宙居民报复。就像吉翁引起一年战争一样。”
伏朗托一言不发。面对化为红色的墙壁站着的高大身躯,米妮瓦用明确地渗着感情的声音继续说道:
“没有调和也没有革新,只是让强者与弱者立场对调而持续下去的未来……你真的觉得这样好吗?决定要再次站在人们面前的男人,觉得这种事——”
“不是好或坏的问题,而是这就是人世常理。”
出口打断的声音,让米妮瓦的身体看起来稍微晃动了一下。伏朗托把手伸向放在桌上的面具说道:
“我说过,现在的我规定自己只不过是容器。容器不会去思考,只会依照注入的人们总体意识行动。”
放出银色光泽的面具,再次包覆他的脸。看着那没有对话也没有共鸣,变回彼岸般遥远的面具脸,米妮瓦的脸慢慢地垂下来,眼神带着些许动摇。“……是吗。”她的语气中带着沉重的绝望,让巴纳吉心中感到隐隐作痛。
“我所知道的夏亚·阿兹那布尔,真的死了。”
流泄出的这句话,让辛尼曼的眉头抖动。背对无言的伏朗托,米妮瓦坐上沙发。闭上眼睛,发出不知是否为失望的叹息声,披着斗篷的背部深深地理入沙发中。
“‘工业七号’,殖民卫星建造者‘墨瓦腊泥加’。”
说出口,张开闭上的眼睛,先前的忧郁已经从脸上消失。没有看向紧握拳头的巴纳吉,米妮瓦冷静地接着说:
“那里就是拉普拉斯程式所显示的最终座标。”
与因为惊讶而让身体动摇的辛尼曼和安杰洛不同,“喔——”伏朗托的视线往自己看了过来。注视着别开脸的巴纳吉,防眩护镜的目光瞬间发出确认的视线,然后伏朗托的面具再次面向米妮瓦。
“非常感谢您。与舰队会合之后,我们就立刻改变航路前往‘工业七号’。”
“随便你吧。”
低声说道,米妮瓦从沙发站起身来。没有回顾低着头的巴纳吉,被皮制的靴子所包覆的脚前往房间门口。感觉那一步一步都踏在胸口上,有如在测试强度一样的巴纳吉,用力握住拳头保持沉默。
“您要去哪?”
“你听辛尼曼说过吧,我好几次被那位少年拯救性命。”
在门口前止步,回顾的米妮瓦视线第一次看向自己。巴纳吉稍稍抬起头来。
“背叛了恩人的感觉实在很差。之后让我自由行动吧。”
来不及回望翡翠色的瞳孔,转过头去的米妮瓦就离开了房间。看着房间的门关上,伏朗托的视线移向安杰洛:“警备切记万全。”说完之后,他便从风景画前离开。“是。”端正姿势,往自己看了一眼的安杰洛碰触刚关上的门把。含有监视意味的背影离开房间后,伏朗托吐出些许叹息,坐在巴纳吉正对面的沙发上。
“我想确认一下啊,巴纳吉小弟。”
虽然声音与刚才一样地安稳,但是内容却有不予妥协的强硬。是因为米妮瓦已经说出来了,那么就没有必要玩弄协力什么的文字游戏了吧。巴纳吉无言地回看着那副面具。
“开始的地点就是终点,耍的花样真是古典。你的父亲似乎幽默感十足。”
“不是这样!”
不自觉地叫出口的声音回响着,让桌上的咖啡起了涟漪。巴纳吉猛然从沙发上起身,让与字面相符的铁面具离开视线外。
“终点可以是任何地方。在抵达之前看到了什么、感觉到什么……那才是最重要的。就算只知道答案抵达终点,‘盒子’也不会开启。如果不是走过同样的路,共担同样的辛劳的人……”
最后的那句话,随着看向辛尼曼的视线从口中流露。对上的眼神微微动摇,辛尼曼什么都不说地把脸转向别的方向。伏朗托的目光没有从呆站的巴纳吉身上移开,“只有知道旅途辛劳之人,才能找出家中的青鸟。”他像在歌唱般地说道。
“这也很古典。”
扭曲的嘴角上方,看起来好像整个面具都在发出嘲讽。巴纳吉已经不想多说什么,别开了脸孔。
※
对每个人来说都在预料之外的舰内广播结束,MS甲板恢复冷静又过了一个多小时。靠近右舷的隔墙附近监视的士兵开始骚动,让季利根嘴巴移开营养果冻的软管。
“怎么了?”
“是刚才引起骚动的团体其中一人。说是发生腹痛。军医正在看诊。”
跑进邻接甲板的简报室的士兵,上气不接下气地报告着。“腹痛?”回问着,季利根看向映着甲板景象的荧幕。
在一面墙上备有多目的荧幕的简报室,现在成了共和国军的休息室兼临时指挥所。时间是午夜十二点,占领到现在即将经过四小时。虽然因为刚才的广播让大家绷紧了神经,不过监视的人与被监视的人一定都开始累了。目睹一名俘虏被射杀的现场,也给大家带来超乎想像的压力。自己也觉得坐着不动的时间很难受的季利根,对部下说“我去看看,接下来就交给你们”,然后前往MS甲板。
在无重力下,不论是站着还是躺着都是一样的。一边看着一个个特务队员的脸,确认有没有散漫的人在打瞌睡,季利根往闹出问题的团体接近。在一群穿着连身衣,像是整备兵的人群中,抱着肚子挣扎的乘组员,年轻得还足以称为少年。
穿着白衣的军医长,用听诊器检查。“怎么样?”季利根质问着。军医长拿开听诊器:
“我想是心因性的症状,可是他的痛苦不太寻常。我想使用医务室。”
“我们也有带看护兵来。只是腹痛的话,我们可以处理。”
不能排除他们还有什么企图。直视着军医长那似乎是阿拉伯血统的浅黑色脸孔,季利根以拒绝商量的语气说道。在少年身旁的女乘组员,用僵硬的语气插嘴:“他有慢性病。”
“好像是什么很难讲的病名,之前有听说要是肚子痛起来就要注意……”
“这种人为什么会当上航宙舰的乘组员?”
“我们不是乘组员,是在‘工业七号’被战争卷入,没办法回家的民众。”
有这种事?回看着仍然可说是少女的女乘组员,以及她手上抱着的球型吉祥物机器人,季利根目光转回军医长身上。军医长要开口的刹那,“别说那么多了,快带去医务室。”别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让周围的空气再起波澜。
“只知道训练的共和国士兵,对超出预想的状况只能全部回绝吗?”
在隔壁伤病兵团体穿着睡衣的光头男子,露出讪笑站了起来。被戳到痛处的胸口发热,季利根转向男子的方向,并把手放在腰部的手枪上。“喂,不要随便站起来!”怒吼的监视员士官长,拿着步枪接近男子。
“你们也考虑一下被外行人监视的俘虏心情。要是自己没办法下判断,就去问问‘带袖的’他们怎么样啊?要披着那帅气的斗篷去问喔。”
“混帐……!”
脸色大变的士官长,用步枪的枪托打向男子的腹部。来不及制止、也没想制止,季利根看着男子因为反作用力而浮在空中。身体弯曲,男子面容扭曲地压住被殴打的腹部,他的睡衣胸口露出绷带。季利根这才想起“伤病兵”这个忘掉的名词,而心脏猛然跳了一拍。紧接着,大叫“怎么做这种事……!”的军医长往男子的位置赶来。
借周围的组员之力让男子躺在地板上,打开睡衣的前襟。“不好,伤口裂开了。”听到军医长的声音,让士官长倒退了一步。怎么办?他仿佛这么说着的表情看着自己。“我马上带他们去医务室,没问题吧?”军医长继续说道,被他锐利的视线盯着看的季利根,吞下差点说出口的“慢着”,环顾了周围状况。
在等待指示的士官长脚边,伤病兵们用不满的眼神看向自己。查觉骚动的其他团体组员也开始注意这边,监视他们的士兵们脸色明显带着疑惑。要是这时候拒绝,那有可能会发生暴动。指挥官不能让别人看到自己犹豫,想起这句先人教诲的季利根,对军医长点头表示同意。军医长马上抱起男子,“那孩子也得一起来,你们也帮忙啊!”咆哮的军医长踹了地板一脚浮起。没有空去叫没值勤的士兵,季利根只好抱起压着腹部的少年。
“上尉……”
“我与他们同行,你用无线电连络,叫两三个没有值勤的人过来医务室。”
“是,那么与‘带袖的’的连络呢?”
毫无尊严地质问的士官长,让他感觉到胸口的热度再度燃起。“你也听到刚才的广播了吧。”说着,季利根瞪着年长的士官长。
“我们是‘风之会’的前卫。在这里的‘带袖的’士兵,连SIDE共荣圈的构想都不知道。没有必要一一请教他们的指示。”
跟只是游击队出身的葛兰雪队不同,“风之会”的同志是受过摩纳罕阁下薰陶的精锐。虽然有经验上的差距,不过我们的立场肯定更接近最高处。在隐隐作痛的尊严写上这句话,季利根踹离地板,朝最接近的气闸门前去。“好痛……”陪伴呻吟的少年,抱着吉祥物机械人的少女也跟在后面。
追着担起光头男肩膀的军医长背影,搭上通往重力区域的电梯。将少年的身体抱在身旁,季利根拔起腰间的手枪。开始下降的电梯中发生重力,他把逐渐变重的少年放在地上。
久未感受到的重力,似乎让他因紧张与兴奋而冲脑的血液下降。一个人与他们同行是不是太冲动了?面对连要持续拿着枪都很困难的重力,季利根在内心念着。总是这样,自己老是想着不能够太优柔寡断,所以会不小心做出浅薄的决定。大概是小时候因为身体病弱,老是跟不上同学而被嘲弄的反动吧。他心想着,将意识差点游离的脑袋轻轻摇了两下。‘哈啰!’听到这句在现场不该会冒出的话,愣住的季利根转过头看去。
看起来像耳朵的圆盘拍打着,少女手中的吉祥物机械人漂在空中。电源没关掉吗?季利根心想,同时看到少女的眼神透过自己看向背后,但是当他把手枪往后指去时已经太迟了。
用眼睛看不清的速度动着的手从上方抓住手枪,另一只手抓住衣领。光头男的脸孔迫在眼前,“你……!”季利根发出哽住的声音,但是在两腿间爆发的冲击让他无法呼吸。
嘎!听到了自己的呻吟声后,男人的手肘打在后脑上,让自己膝盖的力量消失。视野急速变暗,季利根的头撞在电梯门上。大概是到达目的层了,让人无力的电子音在远方响起。
“我是毕斯特财团的贾尔·张。以后给我记着。”
加上男人的声音,电梯的门开启。想拿起腰部无线电的手挥空,季利根就倒在走道上。“哈啰,欢迎回来!”少女叫着。‘突击!’吉祥物机械人回应,并开始往前弹跳,男人们一起跑出去的脚步声从头上经过。弹跳的吉祥物机械人撞上自己的后脑,将自己当踏板的一击,也已经算不上是最后一击。季利根的意识落入黑沉沉的深渊,在黑暗之中,他听到叫着胆小鬼季利根的同学们吵杂声。
※
虽然是比月球的重力来微弱的拟似重力,不过对于习惯无重力的身体来说就好像在肩上放了沉重的哑铃一样。才冲进画着缓缓弧度的通道,就正面撞上地板的拓也,自觉到变为铅块的身体,慎重地跑过走道。跟在每次走到十字路口都要停下脚步,确认是否有人之后再开始前进的贾尔身后,他与哈桑、米寇特一起前往医务室。
有可能的话也带着哈桑医生,前往医务室——在口袋中揉成一团的纸片留言,是支撑行动的一切根据。贾尔用完全不被重力变化影响的动作贴上墙壁,并且双手拿着从共和国兵夺来的手枪,他催促拓也站在医务室的门前。要打开门的瞬间,突然产生的痛楚,让他弯下腰来扶着腹部。
“怎么了?”
“一直装痛,现在真的痛起来了……”
本来期待她抚抚自己的背,不过米寇特只给了一句“傻瓜”。为了痛楚之外的理由皱起眉头,拓也敲敲医务室的们。确认没有反应,他与贾尔彼此颔首之后打开了门。环顾漂着些许消毒药水味的医务室,踏进室内的瞬间,“是谁!?”的叫声冲击着头部。
站在连接的加护病房门口,男人拿着手枪与自己四目相对。绣着新吉翁徽章的驾驶服,是“带袖的”的亲卫队员没错。拓也当场呆住,果然是陷阱吗?正当他想着时,“是急诊病患,你没听说吗?”哈桑边说着边踏进室内,用医师特有的强烈眼神看着亲卫队员。如果是刚才的共和国兵,早已经被眼神压抑住,不过亲卫队员丝毫没有放松警戒,朝着自己的枪口也没有移动。“慢着,我确认一下。”亲卫队员回应道,手伸向腰间的无线电。而拓也与哈桑用斜眼交换目光。
虽然有着不输军人的战技,不过贾尔身上有伤。面对看起来会毫不犹豫开枪的亲卫队员,似乎没机会进行奇袭。连转头看看门口贾尔状况的空隙都没有,拓也与眼神毫不松懈的亲卫队员对望着。突然,他的背后出现黑影。匡的一声,沉重的声音响彻房间。
后脑挨上一记的亲卫队员腿软,被低重力拉扯着往前倒。贾尔立刻冲出来,骑在趴下去的亲卫队员身上,不过拓也没去看他的动作。拓也只是看着站在加护病房门口的人影,呆呆地眨着眼睛。哈桑以及跟在贾尔身后进来的米寇特也是一样的反应。
米妮瓦·萨比。口中低喃着她的名字同时,她手上抱的灭火器掉在地上。米妮瓦斗篷飘扬着往这里跑来。她的双手同时抱住拓也与米寇特。从压在身上的胸口,可以听到她快速的心跳声。
“谢谢你们,肯相信我……!”
双手用力地抱紧之后,她的身体离开。微带湿气的翡翠色瞳孔,与那飘着冷酷气氛的米妮瓦·萨比不同。那看起来是巴纳吉称之为奥黛莉,在“工业七号”见过面的少女瞳孔。与米寇特交换疑惑的眼神,当拓也抓着头说“啊,不会……”时,贾尔的质问声插进来:“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看着拉出钢丝枪的钢丝,将亲卫队员双手绑在后面的贾尔,米妮瓦突然用严肃的神情看再次看向自己。
“拓也,你刚才应该与吉伯尼上士有什么计划吧?请你实行它。”
脑海中浮现说要手动喷射舰首推进器,吉伯尼那最后的表情,拓也咽了一口唾液代替回答。米妮瓦视线移向哈桑。“哈桑医生,你回去MS甲板,为ECOAS的各位松绑。”她用冷静的声音说着。
“只要将钳子交给其中一人,之后他们应该就会自己处理。”
“太危险了。共和国的人就算了,可是‘带袖的’马上就会发现这里的异状。要是他们放掉甲板的空气……”
贾尔说道。放掉空气让他们窒息——理解到全员集中在MS甲板的理由,拓也用毫无血色的表情与米寇特相视。“所以,我们动作必须要快。”坚决地回答,米妮瓦用绝不回头的眼神看着贾尔。
“贾尔先生请你去救出巴纳吉。根据我偷听无线电的结果,他好像被移动到下面的监禁室了。”
“了解了……您自己呢?”
看起来已经习惯对人下达指示的脸孔,第一次有难以启齿的感觉。“我会与另外一名同伴一起行动。”用略为低沉的声音说着,米妮瓦突然转过头去。追向那被空气吹胀的斗篷,拓也们也穿越了加护病房的门口。
隔间的帘子拉开,看着低头看向床上的米妮瓦表情,让人深刻体会到同伴这句话的重量。“她是……”听到米寇特低叫出来的声音,看着米妮瓦那不与其他人对上眼的脸庞,拓也将视线移向躺在床上的新吉翁女驾驶员。
记得她叫玛莉妲·库鲁斯。美丽的睡脸让拓也看呆了,令人不敢相信她就是那架四片翅膀MS的驾驶员。“哈桑医生。”坚决的声音,让拓也抬起头来。
“请一让她醒来。为了让她可以战斗,止痛剂的量请斟酌。”
只看着玛莉妲说话的米妮瓦,不只是拓也与米寇特,连贾尔都倒抽一口气看着她的侧脸。“可是……”没有回头看向疑惑的哈桑,“我会负起一切的责任。”强硬的米妮瓦,拾起继续沉睡的玛莉妲之手,当场半跪了下来。
“玛莉妲,是我,米妮瓦·萨比。”
将包裹在双手中的手掌贴在额头上,她有如祈祷般地低下头来。从她的肩膀渗出苦闷的气息,拓也感觉到背后的哈桑回到医务室。
“我知道这样很过分。可是,希望你能醒醒。我们必须与我们自己的怨念所生出的魔物对决。我需要你的力量。为了不让辛尼曼犯下更多错误,与我一起战斗……!”
挤出来的声音震动了穿着斗篷的背影上让空气共振。静止的玛莉妲眉毛微微地颤抖,被米妮瓦包覆的指尖动了一下。
※
“知道了。你带几名葛兰雪队的人过去。不要被共和国的士兵知道……嗯,拜托了。”
红色制服结束与安杰洛之间的通讯,面对着通讯面板的高大身材往自己看过来。他的态度,以及被面具覆盖的脸孔,仍然可疑得令人不想直视。“跟着米妮瓦殿下的戒护人员,似乎失去联络了。”连这声音都仿佛在演戏,辛尼曼用懒得惊讶的目光看向伏朗托。
“最后有联络的似乎是医务室,你有线索吗?”
“没有。”
虽然玛莉妲的脸从脑海中闪过,不过现在的他没有头脑去推论玛莉妲与目前状况的关系。自从巴纳吉被带离这间接待室,与伏朗托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就奇妙地松散,他有自觉被某种倦怠感给囚禁了。就算想着不能过度放松,但还是感到一股都无所谓了,会怎么样就怎么样吧的倦怠感。辛尼曼承认自己累了,不是背叛的不安,或是良心的痛楚所诱发的心境。在这里做这些事已经让他累了。从占领开始后的数小时、追着“盒子”的这一个月、战后的十六年,一切的一切——
“SIDE共荣圈的事,至今一直瞒着你,我感到很抱歉。”
在正面的沙发坐下的伏朗托,用不知道是否察觉自己心境的声音说道。辛尼曼抬起疲倦的目光。
“可是,我没有想要违背以米妮瓦殿下为领导者的约定。虽然我说了不在意吉翁之名,不过能当上SIDE共荣圈盟主国的是吉翁共和国。在我们铺好轨道之后,就让米妮瓦殿下当君主。这是我或摩纳罕部长都无法担任的大位。”
寄身于“带袖的”之时的条件,前提是要把米妮瓦视为公主这也是事实,不过到了现在这种状况他也开始觉得无所谓了。为了有驱动旧公国军派人脉的向心力而需要米妮瓦,可是她没有其他价值。对SIDE共荣圈来说有没有都一样,但如果需要的话,有职位让她可以派上用场。对这么说着的伏朗托,辛尼曼也没有力气去厌恶他了,他从戴面具的脸上移开视
线,“没兴趣,是吗。”这句话趁虚而入。
“这样也好。就是因为船长你是这样,我才放葛兰雪队自由行动。”
“……什么意思?”
“既然接受托孤,自然想保护米妮瓦殿下,也有对部下的责任感。可是那些也只不过是责任感,心里其实对吉翁复兴没有兴趣。对联邦虽然有怨恨,但是自己也知道这不是报了仇就可以洗刷的怨恨。”
被防眩护镜罩住的眼睛发出不像反射的光芒,伏朗托将身体靠在沙发椅背上。
“所以,虽然只是一时,你寄身于联邦的船舰。但是随着时间经过……不,从踏上这条船的瞬间,你就发觉恨意无法消去。所以,你做了该做的事。”
伸去拿桌上咖啡的手,正颤抖着。不让喝着冷咖啡的辛尼曼视线逃脱,伏朗托用带着微笑的嘴角继续说着。
“信奉主义者很容易屈服。因为他们总是习惯将自己正当化。可是,对于人类以及世界没有抱持多大期待,像船长你这样的人种,正因为不定形所以更不容易屈服。只要对内心深层互相理解之后,将是最可靠的同伴。”
戴着白色手套的手在膝盖上握住,伏朗托从头到尾用不变的冷淡语气说完了话。没有插入异议的余地,听到这段连自己都无法说明的白我剖析,最先浮出的是笑意。可是他没有胆量一笑置之,辛尼曼像是不关己事般地眺望着荒芜的内心,“好像在说……你白己也是同类一样。”他用空虚的声音回答。仍然露着淡淡的微笑,伏朗托回以无言。
“那么上校你的内心深处又是如何?”
“你觉得呢?”
“这个……我对这种文字游戏不太擅长。只是,之前我有听过这种传闻。第二次新吉翁战争之际,夏亚总帅要实行地球寒冷化作战,其实只是顺便的。他的真意,是要与一年战争以来的宿敌,阿姆罗·雷一决高下。”
已经没有必要陪他装模作样了。心里清楚一说出口,关系就没办法再复原,辛尼曼慎选用语。“喔?”只做简短回应,伏朗托仍然维持不动的表情。
“我了解他的心情。有想打倒的敌人,可以发泄恨意的对手,才会有充实感。在追着对方不放的那段期间,才可以忘记绝望。可是,阿姆罗死了。夏亚总帅的起义也化为乌有,地球圈仍然没变。就算夏亚总帅还活着,这次他要追逐什么呢?已经没有和他竞争的对象了。吉翁·戴昆的理想也变得不值得相信。对人对世界都绝望的悲哀男人,寄宿在他心底深处的是——”
“这跟船长你不是一样吗?”
马上打断辛尼曼,伏朗托站起身来。面具下的嘴角稍微僵直着,虽然觉得也许看得到那一丝丝情感,不过他并不想去确认从转过身去,看着墙上风景画的高大身驱移开视线,辛尼曼吐了口气。结果,他感受到说出来的话回到自己身上的重量感,“怨恨不会消失……”他低喃着。
对联邦的怨恨,对不愿改变的全世界的怨恨。对什么都做不到的自己的怨恨——当妻儿在恐怖与绝望的深渊承受痛苦时,没能在现场的怨恨。想要压溃涌出的情感,却又做不到,“的确,怨恨没那么简单消去。”辛尼曼说着,他无意识地看着无力的手掌。
“可是……有时候,我还是会累。不是感到空虚。单纯只是感到疲倦。对放弃了一切,只是蜷曲黑暗之中的自己……”
所以,自己不小心伸出了手虽然知道就算到手了自己也应付不了、但还是被那无可取代的光芒所吸引。玛莉姐、米妮瓦、巴纳吉,在眼皮里看着这些名字的光芒残渣,辛尼曼无法彻底自嘲的脸颊扭曲着。“身为人的话,那是当然的。”伏朗托的背影说着。
“如果,夏亚·阿兹那布尔现在还活着的话……那他或许己经不是是人类了吧?”
丢出的一句话插在胸口,让冰冷的空气散布开来,辛尼曼不自觉地抬起头。
漂着非人气息的红色背影,看起来就像是浮在装饰着风景画的墙串前面。已经不是人类——这不是譬喻。这男人是“什么东西”?身在眼前却不在此处,让人不觉得他呼吸着同样的空气,这背影的主人,到底是从这个世界的什么地方诞生的?几乎被恐怖所驾驭般地自问着,却得到不一定是这个世界,这样的自答,辛尼曼感觉到全身起鸡皮疙瘩。不可能,这没有可能。他想笑,可是僵化的脸颊动弹不得,紧握快要发抖的拳头那一瞬间,就好像吸收了拳头的震动般,桌上的咖啡杯开始抖动作响。
听到答答答的陶器共振声,让伏朗托讶异地转头。之后,剧列的冲击音从地板砰的一声传来,所有咖啡杯一起飞在空中。弹起来的桌子挡住伏朗托的身影,连沙发都飘在空中。辛尼曼来不及采取护身姿势就摔到了地上。
※
这不是做好觉悟就能够撑过去的冲击,点火的巨响震耳欲聋,对成为惯性的俘虏的身体施加负担,拓也摔在轮机室的地板上。同样摔在地板上的米寇特发出惨叫,从她手上掉下来的哈啰在狭窄的室内四处反弹。现在不是可以扶起米寇特的时候,拓也想办法转动贴在地板上的头,往亮着无数动作灯的控制板看去。
舰首推进器的控制板填满整面墙,动作监视荧幕上闪烁着喷射中的信号。设置在舰首附近的舰首推进器,是在舰艇转向或是减速时使用的喷射装置。原本是由舰桥操舵进行自动控制的,不过也可以像这样从整备用轮机室手动控制。
超越安全范围的全速喷射持续十秒后,改变喷嘴的角度再喷射一次。以超过1G的加速度抬起舰首的“拟·阿卡马”,接下来被改变喷射角度的舰首推进器推出去,由于不均等的惯性而陷入旋转状态。舰内变得有如回转的洗衣槽,ECOAS是否能乘着混乱得到反击的机会——之后的事情无法预料,拓也想把手伸向贴在地板上的米寇特,但是被突然响起的警报给吓呆了。
是撞击警报的声音。全航宙船共通的尖锐音效压过振动音回响着,“不妙……!”拓也不自觉地说出口。“怎么了!?”米寇特问着,但是没有时间回答,拓也爬向控制板,将脸靠近动作监视荧幕的操作面板。确认舰首推进器照设定开始改变喷嘴的角度后,将荧幕切换到外围影像。在银色的星光纵向流动的画面中,浮在虚空的墨绿色船体映在荧幕上,看到它太过接近上让拓也张大了嘴巴。
“是吉翁的船,要撞上了!”
让人联想到高跟鞋的独特形状,是共和国军的姆赛改级巡洋舰没有错。虽然知道它在附近,但没想到居然就在几乎接舷的近距离。“停不下来吗!?”米寇特大叫,拓也忘我地看向控制板的瞬间。舰首推进器开始第二度喷射,拓也被抛向天花板。
背部被强烈撞击之后,被反作用力撞飞弹向地板。‘危险!危险!’大叫的哈啰从后脑掠过,被弹飞到空中的米寇特往控制板的方向流去。拓也弯身抓住她肩膀的衣服,用全身的力量拉回米寇特,接着用双手抱住她的头,准备迎接下一次冲击,闭紧双眼。
地板、天花板与墙壁在无计可施地漂在空中的两人周围,令人眼花撩乱地旋转着。说不定接下来船就会从头撞上吉翁舰,连这个轮机室一起被抛入宇宙。但就算这样我也不放手,绝对不能放。这么告诉自己,拓也用全身抱住手臂中的体温。米寇特的手绕到拓也背后,将缩起的头压在他的胸口。传递而来的热度与体内的热度英鸣的刹那,强到与刚才无法比较的振动与巨响压迫了五感,几乎让骨头散掉的冲击穿透轮机室。
※
“拟·阿卡马”的右舷侧,与位在旁边的姆赛改级巡洋舰“德洛密”撞上了。突然抬起舰首,并大幅纵向回转接近“德洛密”的“拟·阿卡马”被改变喷射角的舰首推进器推出,在船体斜倾的状态下接触了“德洛密”。
对用小艇移动兵员之后,就与“拟·阿卡马”保持接舷距离的“德洛密”来说,事态可说是青天霹雳舰长连“令回避运动都来不及,逼近眼前的向暟船将就掩盖了舰桥的窗户,冲突的巨响与震动撼动了“德洛密”的船体。“拟·阿卡马”右舷侧的结构体撞上“德洛密”的上甲板,压溃它的主炮之后停止了动作。
对双方来说算幸运的是,由于两边都配合着“L1汇合点”的相对速度,所以相对来说是静止的。结果没有让双方一起粉碎,远远看来就只是海上船只擦撞时的景象,不过在里面的人们感受到的冲击可不是开玩笑的。被足足一倍以上质量的突击登陆舰撞击,“德洛密”如同字面意义地受到被撞飞的冲击。
三座主炮之一被碾溃,爆出诱爆与知路的火花,承受了狠撞的能量让船体大幅倾斜,往“L1汇合点”的方向流去。支撑船体的龙骨发生龟裂,“德洛密”陷入漂流状态。而在它上方,运动能量被抵销的“拟·阿卡马”外衣看起来是静止的,然而舰内陷人的混乱不亚于“德洛密”。
没有固定住的一切物体全部弹飞。从舰首直达舰尾的冲击让所有设备轧轧作响。重力区的圆筒机构一时之间停止,原本以离心力牵住的物品在空中舞动。而无重力区域的隔墙与通路发出可怕的声音,没有碎掉的萤光板在舰内全域闪动着。被冲击警报的声音唤同意识,又被随后而来的冲击卷人的季利根,来不及理解状况就弹在通路之间。上前往医务室的安杰洛背部也撞在天花板上,人在舰桥的布拉特等人从椅子上摔下来。MS甲板也不例外·四百多个人被抛在空中的空间,化为充满惨叫与怒吼的混乱烧杯。
由于脚底的勾子与甲板凹槽接合着,所以没有连MS都飞出去,不过对于鞋底只有磁力的人类就不一样了。受命坐在地板上的俘虏无一例外被抛到空中,四肢拍动着寻找支撑物,监视的共和国军也无计可施地在广大的甲板内浮游着。就算下令不要动,但是在这状况下没有人有办法静止。在这监视者与俘虏的关系崩溃,每个人都只能拼命确保自己安全的状况下,最早开始行动的是ECOAS的队员们。
自从哈桑从医务室回来之后,他交过来的钳子传到每一个队员手上,而且正切断了最后一个人的束缚。与其他人一起被抛往空中的瞬间,康洛伊看着乱舞的无数人影,蹬了附近的人背部游在空中。踢着许多漂在空中的乘组员肩膀或背部,利用反作用力让身体前进,并朝向拿着冲锋枪的亚雷克突进。比起只是动摇的共和国军,葛兰雪队的兵还有警戒周围的理性,却不是精通无重力状态下体术的康洛伊对手。
他绕到亚雷克的背后,利用粗壮的手臂扣着亚雷克的颈部。由于颈动脉的血液被阻断,让亚雷克的身体一下子就瘫痪了。康洛伊从他腰间夺取了钢丝枪,朝着发现异状的共和国兵射击。
射出的钢丝卷住士兵的身体与他正想举起的自动步枪,并夺去双手的自由。让昏迷的亚雷克与自己的身体贴在一起,康洛伊靠着两人份的质量,拉扯钢丝将那名士兵的身体拉过来。被牵引的士兵滑过空中,接近眼前的同时,手肘以反击的要诀打向他的后颈。监视的士兵有九十人左右,而ECOAS的队员有二十九人。在离达成分配量只剩一人的康洛伊脚边,加瑞帝等其他队员也踢着隔墙以及乘组员的背部,各自袭向猎物。
“得到武器的人,掩护舰长他们前往舰桥!轮机长往轮机室去!”
随着粗犷的咆哮声,抛出的冲锋枪飞在空中。顺着接下枪的动力流动身体,脚在地板上着地的奥特,大叫一声“跟我来!”并前往气闸。数人一起袭击监视员,并抢下武器的蕾亚姆等人跟在后头。利用舰首推进器点火所造成的船体动摇,好让ECOAS进行反击。哈桑告知的舰艇夺还计划,接下来才是成败关键。开始零星响起的枪声让他内心发寒的同时,奥特穿过气闸离开了MS甲板。当他想就这样抓住墙上的移动握把时,喊道“慢着!”的声音一让他僵住了。
站在走道那头的共和国兵,慌慌张张地举起自动步枪。因为看到他年轻的脸孔,让奥特的枪击一瞬间犹豫了。可以不用杀他吧?感觉到对手也是人的身体没有根据地叫着,就在没有扣下扳机那致命的一瞬间,开枪的闪光与巨响在走道上响起。
奥特反射性地闭起,又马上睁开的眼睛,所看到的是眉间被射穿,流出血液的共和国兵。将从奥特肩上突出的步枪枪管放下,蕾亚姆叫着“快点!”并且先一步蹬了地板。看到撞上墙壁回转的共和国兵尸体,以及发出硝烟的蕾亚姆枪口,奥特带着惭愧的心情,抓住移动握把。
“后面交给我!你们快去!”被大叫的加瑞帝驱赶,他以最大速度让移动握把移动。承担着部下生命的舰长,居然这么地没有觉悟。看着先行一步的蕾亚姆背影,奥特简短地说:“抱歉。”蕾亚姆的脸稍微转动,像是在生气般回答:“这样就好。”
“你这样子就好。”
她好像说了什么重要的话,但是蕾亚姆将短暂交会的目光转回正面,不给自己回问的时间。用掌心确认握住的冲锋枪触感,奥特的眼神也回到前进的通路上。枪击的声音还在持续着,为了不要再有牺牲,现在最重要的是夺回舰桥。牺牲这个词指的是什么依然不明,只有这思维控制着未整理的头脑。
※
船体的动摇停下来后不久,远处传来的像是枪响的破裂音,现在已经与空调音一起成了震动鼓膜的背景音效。在没有通讯面板的拘留室也无法确认状况,巴纳吉把脸贴在门板的监视窗上头。透过铁窗环顾走道的状况时,从视线外连续传来两三次闷哼的声音,之后,熟悉的光头在铁窗的另一端出现。
还来不及退后,锁定解除的声音就响起,贴着防止自残用垫子的门猛然打开。仰望那被逆光照着的高大身躯,“幸好您没事,巴纳吉少爷。”被这么说着的贾尔抓住手臂,巴纳吉被一口气拉出了拘留室。
“我来开路,请快点前去‘独角兽’。”
贾尔拉起揍昏的监视兵,丢进拘留室中,用两手重新拿起手枪。“有话之后再说,快点。”没有时间询问这样说着的贾尔,巴纳吉憋着气跑过走道。在“独角兽”的驾驶舱叫出座标资料后,就好像没有利用价值地被丢到位于重力区的拘留室。骚乱似乎是在无重力区发生的,通往电梯的通路没有其他人影。
“请先将舰内的敌机无力化。要是MS在内部乱来就麻烦了。”
搭上的电梯开始动作后,贾尔终于开口。发生什么事,又开始了什么事——这些一定不需多问。压着跳动的心脏,“人质呢?”巴纳吉只问这个。“ECOAS应该在营救中。”贾尔回答的声音,被渐渐开始变得鲜明的枪声消去,随后告知抵达无重力区的电子音响起。
门打开,贾尔左右挥动着与视线一体化的枪口,并先一步漂出通路。“走吧!不要离开我的身边。”追着他低声说着的背影,巴纳吉握住墙上的移动握把。枪声随着前进变大,飘散的硝烟味刺激着鼻子。放开抵达终点的移动握把,正想踢离墙壁漂向通到MS甲板的气闸的巴纳吉,被贾尔推倒撞在地板上。同时飞来的子弹从头上掠过,着弹的火花在墙上闪动。
扣下还击的扳机,马上翻身的贾尔退到十字路的背后。不知何处飞来的子弹打在墙上,飞散的粉尘落在他的光头上。“贾尔先生!”大叫着,巴纳吉抬起趴下的头,刺眼的的枪火让他眯起眼睛。“请快走!”大叫的贾尔从墙壁后方伸出手枪,张开打到就算幸运的牵制弹幕。
“‘盒子’,令尊的意志,不能让伏朗托那样的男人给利用!”
拼命的眼神交错着,身体在思考之前行动了。巴纳吉踹离地板,向弯过十字路口后的气闸飞去。子弹擦过化为箭矢在通道上流动的身体,当!地一声,钢铁的碰撞音从气闸门上弹出。咬紧牙关穿过门口,用几乎撞上的流势抓住维修窄道的扶手,MS甲板的空间出现在一口气变宽的视线中。
在联邦与吉翁的MS混合并排的空间中,相对的隔墙上的维修窄道闪着枪火,应战的枪声响彻,让挑高的空间化为战场。残留在半空中的乘组员挥舞着手脚,先碰到维修窄道的人射出钢丝枪,ECOAS的队员为了援护拉回来的乘组员而张开弹幕。而共和国与葛兰雪队的吉翁那一方,在妨碍乘组员救出的同时,也想办法要搭上自己的MS,数人接近“高性能萨克”又被击退,就这么一进一退地重复着。
葛兰雪队的“吉拉·祖鲁”也有人逐渐接近,驾驶舱周围散着牵制的子弹,不用想也知道,在狭窄的舰内让MS乱来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巴纳吉从扶手的后方环顾甲板,看着站在靠近舰首侧隔墙的“独角兽”。距离约三十公尺多,自己没有自信可以在枪弹交错之下平安穿越。只能沿着维修窄道前去搭乘吗?在他心里这么想的同时,眼前的扶手喷出着弹的火花,接着震耳欲聋的枪声从下方涌出。护着立刻趴下的巴纳吉,用冲锋枪扫射的康洛伊从旁边冲了过来。
“我援护你!快去,巴纳吉!”
没等回应就从扶手探出身子,交换弹荚的冲锋枪发出咆哮。划过空中的枪弹群吸进对面的维修窄道上,让往这里狙击的火线一时停止。不是能不能办到的问题,我必须要办到。巴纳吉吸了一口气留在肺部,从维修窄道冲了出来。
坚硬的触感咻地从头上划过。在起动之前破坏所有MS的驾驶舱,并准备对抗外面敌军的侵入。将除此之外的思考全部赶出脑海,巴纳吉伸长的身体冲向“独角兽”。白色的机体逐渐变大,开着的驾驶舱门充满视野,就在他伸长的手碰到舱门盖,承受惯性的身体贴在装甲上的那一刻,极大的电力通过的振动音响起,传来的热波袭在巴纳吉的背上。
‘到此为止了,巴纳吉小弟。’
烧灼着皮肤的热波,混着冷漠的声音。爬在驾驶舱门上,巴纳吉看向背后。透过震动着空气的光剑光刃,他看到“新安州”看着自己的单眼。
‘你最好不要乱来。既然知道了“盒子”的所在地,我们还有将你连“独角兽”一起烧毁的选项。’
从袖口的盖子产生的光剑,配合红色巨人身体的震动微微抖动。光是这样就让热波鸣动,被辐射热烧灼的空气化为风在甲板中吹袭着。什么时候……巴纳吉没有余裕去多想这些。可以溶断钢达琉姆合金的粒子束,就像是被封成剑形的熔矿炉一样。被四五公尺距离外闪闪发光的灼热源烤着脸颊,巴纳吉回瞪着“新安州”的单眼。吸着烧灼肺部的热波,紧握住拳头,他背对光剑俯有着舱门盖下的驾驶舱。
也许下一瞬间就会连骨头都不剩地消失,但是没关系。只有这个人我绝对不想屈服。被不明来由的固执驱使,巴纳吉想移动到驾驶舱去。‘你想做什么?’伏朗托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更加接近的光剑热波吹动着头发。
‘否定了我们,你又想怎么使用“拉普拉斯之盒”呢?是要相信人的善意,交给联邦吗?’
被问到保留至今的问题,心脏强烈地跳动让身体动弹不得。转动僵硬的颈部,巴纳吉再次看向背后,透过光剑热量所造成的空气曲射,红色巨人的单眼看起来就好像在晃动着。
‘人心是脆弱的。这舰艇的乘组员,只要回到各自的场所就会忘了“盒子”的事。要是联邦得到“盒子”的话,只是让至今的扭曲世界继续外去。这不是违反希望改变的你父亲意志吗?’
指出的光剑一动也不动,在“新安州”的背后,紫色的MS,安杰洛的“罗森·祖鲁”粗大的身驱蠢蠢欲动。也许是被开始行动的“新安州”压倒,让康洛伊他们的抵抗变弱了。看到各自闪着单眼,葛兰雪队的“吉拉·祖鲁”也从悬架上踏出一步的巴纳吉,将动弹不得的身体贴在“独角兽”的装甲上。
(插图275)
‘能够使用“盒子”,达成宛如弃民的宇宙居民宿愿的,只有我们而已。就是因为知道这一点,你的父亲也想将“盒子”托付给我们。你又能做什么?你要怎么使用“盒子”的力量?’
在扭动的热空气中摇晃的“新安州”单眼,像是在嘲讽般地扭曲着。巴纳吉看到它身后闪现的枪火,幻视到卷入战斗中那些认识的人身影。
被开始动的“吉拉·祖鲁”压制,却还没有放弃拯救留在空中那些乘组员的康洛伊。贾尔跑过枪弹交错的走道,奥特与蕾亚姆他们在舰桥附近展开枪战。还有拓也与米寇特,当然还有“她”——认识到他们在各自的场所战斗、奔走的身影,他们在对什么抵抗?巴纳吉想着。不是为了联邦,这艘船早就在联邦的军令范围外了。
夺回母舰,取回主导权,要活下去只能这么做——可是,不只是这样。人是会变的,也可以改变。可以在变化之中取得协调与进化,一点一点地前进。这艘船上的人们,每一个都碰触了这可能性,站在世界一隅的分界线上,用各自的做法面对变化的可能性。对否定那可能性,并且给与绝望的事物,他们感到愤怒。受到人类本能驱使去抵抗不合理的事物,大家都在与同样的敌人战斗着。
这是关键。从决定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相信“她”的那一刻开始,就存在于心中的话语。巴纳吉再次拥抱着这句话语,抬头看向“新安州”的单眼。也许会被背叛,也许是自己的误会。但是,人类心中那名为可能性的神,是只能靠相信,不断地相信而生的。被绝望所囚禁,将放弃当成领悟般地诉说的那一刻起,人类就只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地面对着世界。父亲就是知道这一点吧。所以他想解开“拉普拉斯之盒”的封印,对名为安定的僵局投下一丝波澜。在革新的热潮冷却,宇宙世纪彻底沉入放弃的念头之前。他相信,这世界还有改善的余地。
所谓的向宇宙展示人类的温柔与力量——一定就只是这种程度的小事。不去相信的话,什么都不会开始。相信“她”、相信这艘舰差点得手的可能性,还有相信那想把“盒子”托付给真正的新人类,实行这壮大而愚蠢的计划,那男人的善意——
“……为了,大家。”
不自觉地开口,巴纳吉透过“新安州”直视着戴面具的脸孔。
“我会为了大家而使用。不分联邦与吉翁,也不分宇宙及地球。为了大家,使用‘拉普拉斯之盒’——”
靠近的光剑让热波之壁压上来,使得接下来的话语蒸散。‘你说的“大家”是指什么?’发出的疑问穿透内心,巴纳吉感到这个问题比热波还要强烈地烧灼着皮肤。
‘单一的人类,是无法成为一切意志的代言者的,除非成为容器。’
透过单眼俯视的面具眼神,压迫着贴在“独角兽”机体上的身体。巴纳吉拼着一口气也不移开自己的视线。
‘这可不是能够轻易做到的。要成为容器,就是放空自己。唯有被宇宙的深渊所吞噬,穿越疯狂迈向下一个境界之人,才能达到这个境地。’
从红色装甲渗出来的声音,钻入毛孔之中。感觉他说的“容器”简直就是在指“神”,让巴纳吉咽下口水。
‘你的确有才能可是还太年轻。如果你真的想成为容器的话,那就跟我来吧。’
光剑放下,劝诱的目光在“新安州”的单眼闪动。热波远去,让巴纳吉感觉到冷冽的空气包围他的身体。
‘你现在所相信的希望、可能性,总有一天会背叛的。被绝望缠身的新人类,只会自灭或是闭塞。我己经看过好多例子了。
现在还来得及,跟我来吧。你应该也懂。你已无法回到你所说的“大家”之中了。’
胸口突然一阵刺痛。那是收在心底的恐惧,心底的话被说中的痛楚。被冰冷的空气夺去体温,巴纳吉抬头看着“新安州”。这也是事实——这个人第一次诉说了自己。也许是在我这个别人之中,投影了他自己吧。
只有以绝望为血肉之人,才能体认人世间常理,得到革新世界的力量。现在这一瞬间的高昂只是一时的,毫无防备地相信可能性所得到的只有自灭或闭塞……被绝望逼死,或是什么都作不到,将自己封印在内心之中?这些话语膨胀着,找不到论调否定这些话的巴纳片身体颤抖着。只是抬头看着红色的巨人目光,感到被那光芒吸走的错觉之时,第三者的声音响彻脑海。
——巴纳吉。继续说着“就算这样”吧。
化为鲜烈的风吹拂的“声音”贯穿脑髓,穿透脚底的地板·它化为物理的热量烧灼MS甲板的地板,灼热的铁板颜色在“新安州”的脚边扩散。赤热的光芒在下一瞬间从内侧弹飞,热风与爆炸声的奔流屹立在甲板的一隅。
‘感应炮……!?’
在受到冲击的“新安州”里面,伏朗托有如呻吟般叫着。有如火山喷出来的火柱直达天花板,巴纳吉看到灼热的奔流中跳出圆筒状的小型物体,用自己的推力滑在空中。躲开“新安州”横扫的光剑,闪着喷射光控制动作,全长不到三公尺的物体滑入红色巨人的怀中。装备在筒尖的炮口对准“新安州”的驾驶舱,让红色机体挥起光剑的动作停住了。
通过飘着爆炸烟的地板破洞,同样形状的物体——感应炮陆续地从地板下冒出来。用精神感应装置远隔操作的自动炮台群,从留在牢中的乘组员间穿过,自由自在地穿越甲板的空间,一瞬间就包围了两架“吉拉·祖鲁”。在被封住行动的“吉拉·祖鲁”背后,看似动摇的“罗森·祖鲁”慌乱地左右移动单眼。没有等感应炮躲开那像是赶苍蝇般挥舞的勾爪,瞄准它的驾驶舱,巴纳吉踢离了“独角兽”的装甲前往驾驶舱。
通过舱门,坐在线性座椅上的身体,感受到振动甲板地面的机械驱动音。要来了,预感到的巴纳吉,透过舱门口看向舰尾侧的隔墙。隔墙前的地板滑开,连往地板下舰内工厂的升降梯浮上来。在附近的“罗森·祖鲁”往后退的时候,被升降梯载着的巨人现身,它压倒性的质量动摇了MS甲板的空气。
让装备在两肩的四枚巨大荚舱,毫无缝隙地盖在中间的巨人抖动着,跪下的粗壮腿部慢慢地站起。同时四片荚舱有如花朵般打开,末端粗壮的四肢,与胸口刻着新吉翁徽章的厚重机体显露出来。隐藏住的鸡冠状头部也暴露在照明灯光下,巴纳吉用全身去呼唤“声音”的主人。
“玛莉妲小姐……!”
单眼像是在回应似闪烁着,“刹帝利”的巨体从上升完毕的升降梯踏出一步。
自从在“帛琉”被回收以来,就保管在舰内工厂,有四片翅膀的巨人,虽然机体各处留有战斗的伤痕,不过它的动作没有负伤的迟钝。光是出现就让MS甲板变窄的威压感也没有改变,只有一般机体大小的“吉拉·祖鲁”就不用提,连有同等质量的“罗森·祖鲁”都宛如被压制般地摇晃,对前进的“刹帝利”做出让路的举动。
浮在空中的感应炮敏捷地移动,将炮口再次对准想动的MS们。用巨体划破飘摇的烟雾,走到甲板中央的“刹帝利”,在那里突然停下脚步。在所有人注目之下,深绿色的机体流出“她”的声音,让巴纳吉感觉到吞下去的气堵在喉咙里。
‘敬告新吉翁,以及吉翁共和国的所有将士,我是米妮瓦·拉欧·萨比。’
※
‘立刻解除武装,从这艘船上退去。弗尔·伏朗托所述说的展望,并没有良善的未来,与吉翁的理想相差过远。身为继承萨比家血脉的一员,我不允许以怨报怨。我们已经活在一年战争,以及过去的新吉翁战争所造就的空虚结果之中。’
穿过气闸,走到维修窄道上的同时,那架MS的巨体,就算不想看到也会映入眼中。季利根呆呆地站着,鞋底没有贴上地板,使他身体呆滞地漂动着。
四片翅膀的巨大MS,机体四处都有龟裂,右手连施有装饰的袖口整个熔溃了。荚舱也有一片前端被烧掉,不过全身漂出来的威压感非同小可,与空中展开的十多座感应炮在一起,感觉它完全压住了甲板的气氛。“米妮瓦·萨比她……为什么?”呻吟着,季利根凝视着四片翅膀,那看起来与视线同高的头部。这架机械中有米妮瓦在。沐浴了吉翁万岁的欢呼声,应该毅然地现身的萨比家公主,搭乘着新吉翁的机体彻底否定了我方的行动——
站在旁边的特务队下上,放下手上的自动步枪摇摇晃晃地倒退。其他还有数名士兵放下武器,露出动摇的神色吓得呆立不动。季利根看到他们这样,“喂,你这家伙!在搞什么啊!?”他抓起下士的衣领。“米妮瓦殿下她……”下士只是这样说着,没有看向自己。“那又怎么样!”咆哮着,季利根用力地摇动勘下士。
“那样的米妮瓦是假货,不然就是被联邦威胁才说那种话的。都做到这一步了还能收手吗?我们,‘风之会’是为了解救祖国……!”
吼着颤抖的声音,他对自己说着。现在也没办法回共和国军了。我还没有足以在军法会议上自豪的英勇事迹。难道我要作证说:本来以为占领了联邦的船舰,结果被偷袭昏倒,这段期间中状况逆转,所以我悄悄地逃回来了吗?
不管伏朗托的展望是什么,这些都不是问题。重要的是拯救祖国。对想要把吉翁之名从这世上根绝的联邦,国民应该齐心说不,而我们就是前卫。他在心中再三地重复着,季利根瞪着四片翅膀的MS不放。它的单眼仿佛察觉到自己的视线般地回望,‘共和国军的士兵们,我能理解你们的愤慨。’米妮瓦的声音响起。
‘身为一个不诚国家前卫的难处,以及被贬低得见不得人的悔恨,对吃过逃亡生活刻苦的我非常能够理解。可是,这就是过去吉翁的行为所造成的结果。就算将过去正当化,也不会得到自尊。如果你们无法原谅那号称和平国家的虚伪,那么就想想如何让虚妄成为事实。承受了战争痛苦的吉翁共和国,是做得到的。就算失去国家之名,仍然留着的对和平的思念才是吉翁真正的遗产。而你们,从守护这笔遗产的困难战斗中逃避。身为吉翁的武人,你们应该为此感到羞耻。’
“米妮瓦殿下……那是米妮瓦殿下……”
下士发出有如发烧时的呻吟,拨开季利根的手逐渐离去。“喂……!”对他发出叫声也没有反应,目送着下士头也不回地穿过气闸的季利根,连要追逐他的气力都没有,呆站在现场。让和平国家的虚妄成为事实?从困难的战斗中逃避?她到底在讲什么?想当这是亡国主义者的戏言弃之不顾,却又无法舍弃。到底是什么地方错了?正在他无意识地思考的瞬间,眼前的照明突然暗了下来。‘季利根队长,现在先撤退吧。’透过扩音器传来的声音,让季利根迟钝地抬起头来。
‘我们的战力减到剩三分之一了。剩下来的人也擅自跑回小艇上。我们也该离开了。’
开曼中尉所驾驶的“高性能萨克”,伸出左边的机械臂。看着贴在它身后的感应炮,视线移向对甲板内的一举一动监视的四片翅膀,季利根领悟到没有胜算而低下头:“可是,我们就这样……”与握着使不上力的拳头,哽咽的季利根相反,‘我们回到母舰,重整态势吧。’开曼的声音继续说着。
‘“古尔托普”与“德洛密”仍然健在。只要趁机能恢复前,从外侧打击“拟造木马”就好了。之后再与接近中的“带袖的”舰队会合。’
这句话,就有如在黑暗之中垂下的一根蜘蛛丝。“是……是啊。没错。”反射性地回应的季利根,有如依附般地跳进开曼机的机械手之中。这家伙,听到米妮瓦的话什么感觉都没有吗?脑海掠过这个念头,不过认为当场决定好的事不应该反悔的念头比较强,他被开曼机带着前往自机“高性能萨克特装型”。也许是对要离开的人没有兴趣,贴着开曼机的感应炮没有任何反应,漏斗型的机体只是浮在空中。
‘葛兰雪队的人也快收起枪枝。我们一度与联邦的人携手合作。我不认为你们一开始就想这么做:如果没有一丝企图相信可能性的心情,应该是不会搭上这艘舰的。’
※
“无法彻底相信这可能性,这点我也一样。就算知道会变成这种局面,我却没有话语可以阻止你们。可是,有人仍然相信,想要相信这样的我们。我希望大家知道,回应他们的诚意,才是给予我的最后的‘光明’。”
“光”这个词刺着紧绷的皮肤,让玛莉妲没入精神感应装置的神经稍微往外界注意着。
已经习惯的“刹帝利”驾驶舱,以及在辅助席诉说着的米妮瓦·萨比。虽然没有比这还奇怪的组合,不过她的话语舒缓了仿佛睡姿不良而酸痛的内心。感觉到温暖的活力注入了隐隐作痛的身体,传遍全身。跟以前的公主好像有点不一样了,玛莉妲想着,并且在意识的一角想着自己做了什么。
感觉到在被米妮瓦引导,回到这“刹帝利”的驾驶舱之前,好像做了很长的梦。被持续爆发的憎恨所驱使,与巴纳吉的“独角兽钢弹”无尽地互砍的恶梦——可是,那结局却很温暖。从“光芒”之中,伸出的一对双手将自己拉离黑暗。那是梦?还是真正的记忆?又或者,现在也是梦境的延续……?
“我想,对联邦的怨恨与不信任,没有那么简单消除。可是,真正该憎恨的,是利用这恨意的某些人。高唱吉翁的复兴、宇宙居民的解放,自己却不相信一切、也没有爱。是嘲讽人类的可能性,否定进化与调和的某些存在。”
单眼亮起,显示着起动的高性能萨克型MS,与僚机一起穿过舰尾方向的闸门,并没有敌意。查觉到他们是要从着舰甲板离开的玛莉妲,将瞄准着他们的感应炮叫回来,在自机的周围展开。透过荧幕看着眼前的“新安州”,还有透过装甲放出锐利杀气的紫色MS,她再次确认瞄准它们驾驶舱的感应炮控制。只要控制出力射击,就不会给舰带来太大伤害。就算艾邦与库瓦尼的“吉拉·祖鲁”想抵抗,也可以在那之前解决掉“新安州”与紫色的机体。
各自的紧张与疑虑化为波动,让感知野骚动的战场感觉。不是梦,这是现实。在逐渐清晰的脑中再次确认的同时,玛莉姐一倾听着米妮瓦的话。果然与以前的公主发声法不同。就算意志同样地强韧,不过自己知道的米妮瓦声音没有那么温柔……
“对现在绝望的人,没有资格谈论未来。因为未来不过是今天的结果。只要停留在黑暗之中,那么期望的未来就不会来临。如果不自己走向‘光芒’的话,我们——”
‘玛莉妲·库鲁斯。’
熟悉的声音在驾驶舱内响起,感觉到拿着携带无线电的米妮瓦震动了一下。这一瞬间脑中的开关被切换,感觉到一秒前的思考散掉的玛莉如,睁开的双眼像人偶一样静止着。
‘打开驾驶舱,解开感应炮的控制。’
这声音,并不是从恶梦中拉出自己的那双手的主人——就算是同一个肉体发出来的声音,但这是MASTER的声音。理解到这是MASTER命令的身体自动动仵,玛莉妲的双手离开了球型操纵器。“玛莉妲,不可以!”米妮瓦从辅助席上站起来大叫着,透过驾驶服抓住自己的手腕仿佛会令人灼伤的热意从那里传来,让内心充满与肉体痛苦不一样的痛楚,可是对已经进入待机状态的身心只是无关的事项玛莉如拨开米妮瓦的手臂,拉下了驾驶舱门的开启拉杆。
正面的荧幕面板滑动开启,突然吹进来的外头空气化为风打在脸上。“辛尼曼!你还在……!”不管握住无线电的米妮瓦,玛莉妲还在等待下一个指示。自己很清楚,MASTER就在这个MS甲板上。虽然保持沉默,不过那快要拙碎的心传达而来。既然这么痛苦,为什么……这不是自己能问的。自己没有权限踏入MASTER的内心。期望MASTER所期望的,若面对MASTER的敌人便与其战斗。如果这就是给予自己的一切,那么现在只能分享他的痛苦——
“玛莉妲,振作点。这不是辛尼曼的真心话。”
从辅助席站起,绕到她正面的米妮瓦说着。从舱门射进来的照明被遮住,玛莉姐微微转动瞳孔。
“你应该明白吧?辛尼曼在痛苦着。这次轮到你去帮他了。能够拯救他的,就只有你而已了。”
将手放在玛莉妲肩上,米妮瓦跨过操控台探出半个身子。照明的逆光帮她加了边。阴暗的地下室照进的光,背负着那道光芒出现的辛尼曼(MASTER)身影与她重叠,“光芒……”玛莉妲不自觉地低语。拯救我的“光芒”,从恶梦中将我拉出的那对手臂——父亲的手。米妮瓦的表情变得明亮,“没错,你要成为辛尼曼的‘光芒’——”就在她的嘴唇蠕动的刹那,照亮驾驶舱的光芒突然暗下,巨大的压迫感撞击“刹帝利”。
钢铁发出震耳欲聋的撞击音,被弹飞的米妮瓦身体飞出舱门外。一下子想伸出手抓却没抓住,再次握起球型操纵杆的玛莉妲,重整撞击隔墙的机体姿势,意识凝向压迫感的来源。
匹敌“刹帝利”的巨体傲然耸立着,紫色的MS闪动单眼瞪着自己。是因为知道感应炮解除了,所以才撞过来的吧。玛莉妲看到那装备了锐利爪子的手腕蠢动,追向被抛出机外的米妮瓦,连忙对待机状态的感应炮送出攻击命令。任风漂动的感应炮一起动作,包围紫色机体。要在那爪子挟住米妮瓦之前,就只射穿驾驶舱也没什么困难,但是……
‘慢着。’
无线电突然发出的声音,让感应炮群的动作停止。‘住手,这是命令。’发出的声音,也许已经连自己在阻止什么都无法理解了。只能服从命令的同时,玛莉妲感觉到共有的激痛之源终于达到临界点,在现实的视线中找寻MASTER的身影。
抱着即将被扭碎的心,坐视米妮瓦被虐待的MASTER——辛尼曼。这次轮到我来帮你、轮到我成为“光芒”。在心中反覆说着,玛莉妲试图将力道传进握着球型操纵杆的手。进行抵抗的身体轧轧作响,动弹不得的指尖像是得了疟疾一样抖动,无法成声的惨叫充满在“刹帝利”的驾驶舱内。
※
抓住被抛在空中的米妮瓦,挟住她的三根勾爪,简直有如捕获猎物的猛禽之爪。不自觉地让机体向前跨出一步,却被一旁刺出来的光剑给挡住去路上让巴纳吉紧握住操纵杆的拳头用力到发白。
拿起光剑制住一独角兽一的动作,“新安州”默默地看着部下的行动。巴纳吉看到炮口转向别的方向,只是漂流在空中的感应炮,他对“刹帝利”大叫:“玛莉妲小姐,让他住手啊!”但是却没有反应。在跪在甲板上,蜷曲着身子的四片翅膀面前,抓到米妮瓦的“罗森·祖鲁”代替它看向自己。被勾爪挟住的米妮瓦,就如同用一根手指就可以压溃的小虫。锐利的勾爪尖端刺着腹部与背部,压着那连太空衣都没穿上的躯体。
‘你说为了大家是吧?巴纳吉·林克斯’
阴险的声音,从紫色机体上传来。安杰洛上尉,想叫出来的声音冻结,巴纳吉握住操纵悍的手僵住了。
‘你这连被夺取的痛苦都不懂的家伙,是在开什么玩笑。你的大家,是不是也包括我啊?’
将抓住的米妮瓦拉到前方,“罗森·祖鲁”的巨体往这里走近一步。它脚跟下的倒勾卡进地板的凹槽,让钢铁的脚步声摇动摇空气,让曝露在震动下的米妮瓦身体后仰。小小的惨叫声透过她手上握住的无线电机传来,让巴纳吉全身汗毛倒竖。就算看起来只是细微的上下振动,对被勾爪挟着的米妮瓦都是十足的拷问。刺进身体的爪子刺破了斗篷与衣服,可能还压碎了肋骨。两架“吉拉·祖鲁”也产生动摇而踏出一步,‘住手,安杰洛上尉!’‘这样太过分了!’库瓦尼与艾邦的声音响起,‘住口!’安杰洛大喝一声,瞪着“独角兽”看的单眼一动也不动。“罗森·祖鲁”再往前踏一步,米妮瓦痛苦的呻吟刺激着巴纳吉的耳朵。
‘回答我,巴纳吉·林克斯。在这状况下,你还敢说要为了人家这种梦话吗?最重要的事物在眼前被糟蹋,你还能够讲那种场面话吗?’
米妮瓦的痛苦传递而来。感觉到远超过自己的身体被撕开的痛苦,巴纳吉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新安州”。他期待那冷静的声音可以制止安杰洛,让这种痛苦终止,不过“新安州”只是用光剑指着自己,并保持沉默。一切都由你来决定,回答吧,巴纳吉小弟。没有弄脏自己的手,面具底下的声音在沉默之中传达而来,刺进脑海,让面临恐慌的头脑产生冰冷的某种东西。
虽然冷到冻结身心,却又是可以烧尽自己与周围的猛烈火球——这就是憎恶吗。让马哈地·贾维发狂、缠着辛尼曼不放,那感情的固体吗?心脏噗通噗通地跳动,嗄噜噜……“独角兽”低沉地吼着。精神感应框体渗出光芒,感觉到染满攻击色彩的光芒渗入驾驶舱,巴纳吉放弃了思考。
怎么样都无所谓了。跟这些家伙讲也没有用。如果这股恶意与敌意能够撕裂敌人,那么就算身体被烧尽——
‘住……手……巴纳吉。’
从痛苦的深渊榨出的声音,化为箭矢贯穿了胸口的炉心。无意识踩住脚踏板的脚颤抖着,巴纳吉抬起回神的脸孔。
‘这是,从我们之中,所产生的……必须战斗的,并不是……你。’
被夺去自由的身体微微撑起,她用两手压住刺着胸目的勾爪。精神感应框体的光变弱,巴纳吉感觉到“独角兽”的吼声远去,并凝视着那展现意志,随风飘扬的斗篷。‘辛尼曼……’米妮瓦痛苦地吐出气息,并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这就是……我们……造成的结果……在这里的红色彗星……不是夏亚。只是从我们的怨念所生的……幻觉。’
横在眼前的光剑微微晃动,告诉自己“新安州”动摇着。‘米妮瓦公主!如果您以为我只是威胁——’打断安杰洛的咆哮,‘给我…醒醒……!’硬挤出来的声音穿透了无线电。
‘玛莉妲就在这里,你却……还无法摆脱亡灵吗。负起……责任。辛尼曼……!’
痛苦的声音在甲板内膨胀,给密闭的空间带来压力。有如被这股压力所挤压出来一般,巴纳吉看到维修窄道的一角,有人影晃动着站起身来。
抬头望着处于胶着状态的巨人们,无防备地站立的人影。虽然看起来只有豆粒般大小,不过很明显正在迷惑的身躯染在全景式荧幕上,巴纳吉没有搭声地看着辛尼曼形状的影子。
※
抓着米妮瓦不动的“罗森·祖鲁”,用带着胆怯神色的单眼左右环顾着。是在找寻自己的身影吧,不过脑充血的状态下能找到的也变得找不到。相对地,米妮瓦就很冷静,恐怕也确实掌握了自己的所在地。就算没有映入眼廉,她一定也能在意识之中找出这躲在维修窄道死角,旁观事情经过的卑鄙男人,并投以斥责的眼神。
怨念所生的幻觉。反刍着留在耳边的话语,辛尼曼透过维修窄道的扶手看向“新安州”。的确就像她说的,不管弗尔·伏朗托的真面目是什么,那里都已经没有夏亚·阿兹那布尔的灵魂了。就像当事人所说的,那里只有注入宇宙居民的意志——注入怨念的容器。这是一开始就知道的事。虽然知道,仍然帮助他、加入了“带袖的”。自己不得不这么做。不管他是夏亚还是魔物,只要军队组织能够再次编成,是什么都不要紧。
不是梦想着吉翁复兴。也不是为了让部下有饭吃。只是想要藉其他事物来减轻痛苦。活下去的痛苦、不断被怨叹缠身的痛苦。每天想起比自己生命还要重要的事物被活生生地当成便器,挣扎死去的痛苦。为了忘记那毁灭世界都无法抵销的痛苦,就只能继续走下去。只是这么走着走着,就走到了现在这一步。
这有什么不对?其他我还能够做什么?辛尼曼手伸进怀中,从没伸手探过的内侧口袋取出一张照片。皮肤还有光泽的自己、在一旁微笑的菲依、刚满五岁的玛莉。这是出征前拍的照片,看着这已经收起无数年的照片,他用手指抚摸着满是笑容的女儿面容。
玛莉那小小的手。每次回家,她就带着满面笑容跑过来,每次归队她就大哭困扰着菲依。现在却要我去跟粉碎了继承自己血脉那独一无二的温暖,粉碎了这世上唯一的宝石的那些家伙联手?少开玩笑了。过去不能改变的话,现在也不会改变。协调的可能性、新人类,全部都是鬼扯。我没有听到她们两个的惨叫声。那一天我也是一样地吃饭、上厕所、过着俘虏收容所中的生活。她们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不在、我什么都做不到。
这不能够原谅,不能够讲道理。就算要跟亡灵同归于尽,只有这份怨恨与后悔——
‘……爸爸。’
呢喃的声音透过无线传入耳中,让辛尼曼摸着玛莉脸孔的手指痉挛。
‘可以原谅我的任性吗……?’
声音安稳,可是却含有绝不退缩的热意,让他的视野一阵昏暗。接下来他内心的某样事物扭断,让压抑着的事物不断崩落,声音在心中回响着,辛尼曼一失足,浮起的身躯漂在无重力之中。
你在说什么?你怎么用这声音说话?在“迦楼罗”说的那些,全部都是一时错乱。那是不想再体验到失去,所以决定不要一切事物的男人,却在一时冲动下脱口而出的妄言——停在口中想说出的话说没有成声,只有沸腾的体液从眼角流出。辛尼曼不知该如何是好地看着照片中的女儿。
哪有什么原不原谅的,要乞求原谅的应该是我。我什么都没有做,也未曾想过要做什么。只是把十六年间的谎言怪罪给女儿们,自己一直躲在阴暗的地方。对这样的男人、这样的爸爸,你还肯叫我一声吗……
“……我允许。”
如果,我还有这个资格的话。紧握照片,辛尼曼用泛着泪光的眼睛看向“刹帝利”,嘴巴靠近无线电说出剩下的话。
“顺从你的心灵。这是我给你的最后命令。”
‘了解,MASTER。’
玛莉妲带有浅浅笑意的声音回应着,“刹帝利”的荚舱往上拉起,前端伸出辅助臂,喷出的光剑一闪而现,爆炸性的光与热波在甲板中膨胀。
鲜明而激烈的光芒,有如要烧尽占据在体内的黑暗。神经还未能对事态发展产生反应,眩目的“光芒”笼罩辛尼曼的全身上下。
※
一闪而过的光剑捕捉到“罗森·祖鲁”右腕,从下往上捞地切断了它。‘什么……’安杰洛呻吟的同时,抓住米妮瓦的手掌勾爪飞出,巴纳吉的身体反射性地往前探去。
“奥黛莉!”
勾爪的拘束放松,被抛在空中的米妮瓦——奥黛莉背后,感应炮放出牵制的MEGA粒子弹。虽然出力压低,但是啪滋啪滋的放电音敲击着机体,在“新安州”的脚底喷出着弹的爆炎。从失去平衡的红色巨人身旁穿过,巴纳吉让“独角兽”前进。打开驾驶舱门,在吹袭的热风中定眼看着奥黛莉的身影。
“巴纳吉!”
回看的那张脸孔叫着,被爆风吹袭斗篷的身体伸出手来。“拜托了,‘独角兽’!”巴纳吉丢下这句话,踢了一脚线性座椅从驾驶舱飞出来。他张开双手奔驰在空中,接住了逐渐接近的奥黛莉身躯。拥有确实质量的肉体收在双手中,互相拥抱的两人身体被热波所吹开后,“独角兽”跳跃的巨体从背后接近。
抱住奥黛莉的头部,尽可能地缩小身体。白色的巨体猛烈地盖过来,似乎会被压溃的压迫感让全身起鸡皮疙瘩。下一瞬间,两个人的身体被驾驶舱的四角型门口吸进去,像是落下一样掉在线性座椅上。用胸口承受着奥黛莉一支到惯性相乘的质量,巴纳吉关上舱门再次握起操纵杆。
热波被遮断,数小时前才闻到的甘甜香味驱散了光剑的臭氧味。确认着奥黛莉·伯恩的味道与胸口,忍住想要埋在眼前头发之中的冲动,巴纳吉问道:“有受伤吗?”并将意识放在周边警戒上。看到被交错的感应炮翻弄,“罗森·祖鲁”挥舞着剩下的单手的同时,奥黛莉摇摇头,视线在近距离发出强烈的光辉。
“巴纳吉。真亏你能相信我……”
“那当然。”
看着那有些许湿润的翡翠色瞳孔,巴纳吉正用好像在生气的声音回话时,“后面……!”奥黛莉大叫,巴纳吉脊椎反射地操作机体回转半圈。
自动起动的光剑从袖口喷出,挡住了“新安州”挥下来的光剑。粒子束相互干涉,闪光与爆音震动着驾驶舱,‘计划意外地全乱了。’伏朗托发出的声音传进巴纳吉的耳中。带着笑意的声音,让奥黛莉身体绷紧的气息传来。
‘这里太窄了。我们就在“拉普拉斯之盒”前决一胜负吧。’
“什么……!?”
‘接下来可是竞争了,巴纳吉小弟。’
交错的光剑突然消失,失去抗衡力量的“独角兽”光剑砍了个空。“新安州”在那一瞬间用身体撞击,弹飞“独角兽”,并喷射背部的推进器往舰尾方向飞去。它用喷射压弹飞艾邦与库瓦尼的“吉拉·祖鲁”,一口气穿越隔间的闸门。
“你这个人是在玩吗!”
要是用上光束麦格农,会在“拟·阿卡马”上开出一个纵贯的大洞。放下正想举起的光束步枪,踏下脚踏板的巴纳吉,从无线电听到别的声音,‘怎么会是在玩!’同时着弹的闪光在脚边喷出,埋在地板下的缆线喷出火花。只剩一只的手臂前端喷出牵制的光束,随着“新安州”穿越闸门的“罗森·祖鲁”,就好像留下临别礼物一般狙击门口旁的紧急用空气槽。火焰与爆风在MS甲板的空间里摇晃着,让想追击的“刹帝利”被烟雾包围。
‘下次我会杀了你。巴纳吉·林克斯。’
透过喷烟闪动的单眼,渗着刺骨的恶意。随后被急速封锁的隔间闸门遮断,“新安州”与“罗森·祖鲁”一起从甲板上消失。换气装置的气流让火焰与烟雾有如在重力下一样滞留,紧闭的铁门被漆黑的烟雾所笼罩。
伏朗托的目的很清楚。他打算这样从着舰甲板离开,与在外头待机的其他亲卫队机合流,并且与接近中的舰队接触后前往“工业七号”。然而载着奥黛莉也无法马上追击,在这样的火势与烟雾中也无法马上找到让她下机的地点,巴纳吉驾驶“独角兽”在着火的甲板不知如何是好。膝上的奥黛莉抓着驾驶服的胸口,“巴纳吉,不能把‘盒子’交给伏朗托。”她用急迫的眼神看着自己。
“SIDE共荣圈只是虚幻。要是得到强大的力量,那个男人可能真的会破坏世界。”
“我知道,不会让他得逞的。”
那脱了面具还是像面具的脸孔,将放弃的念头硬塞给人的冷酷眼神,既不是思索着人类未来的思念,也没有对他人或自己的怜悯。是从这个世界之外俯瞰这个世界,毫无一片热情的魔性之眼。玛莉妲、辛尼曼,还有奥黛莉,与他们共振的热度唤醒冷静的思考,受到他们的支撑,巴纳吉戴上放在驾驶舱内的头盔。在心中想着已经没有时间犹豫。“奥特舰长!”他发出不输空中交错着的所有无线电呼叫的声音。
“请将航道转向‘工业七号’。‘拉普拉斯之盒’就在那里!”
※
‘已经被伏朗托知道了。请尽快。要是被抢先,事情就严重了!’
巴纳吉从开放回路插进来的声音,不只蕾亚姆,连被她用枪指着的布拉特也用吓到的脸色看过来。单手拿着冲锋枪,奥特对无线电回叫:“真的吗!?”‘没有错。’回答的是米妮瓦的声音。
‘是我说出来的。他为了要逼巴纳吉开口,威胁要把大家所在的甲板空气放掉。这种男人得到“盒子”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请快点出发。’
倒抽一口气后,他看向侦测长。那背影坐上刚夺回的操控台,“‘带袖的’四架机体,以SFS脱离中。航道是暗礁宙域。”他回报状况,“想跟增援的舰队接触吗……!”蕾亚姆用焦虑的声音插话。奥特看着放弃抵抗的布拉特表情。目光交会,布拉特的眼神也默认伏朗托就是这种男人。“舰体的压制状况呢!?”奥特大叫并看向通讯操控台前的美寻。
“各部门夺回主导权。MS甲板也开始进行救火作业与搬离伤者。葛兰雪队大多投降。共和国军若干名败退中。”
倾听着各部门响个不停的无线电,美寻头也不回地答着。大概是因为米妮瓦的广播而丧失战意,虽然无血夺回舰桥,不过主要成员每个都全副武装的样子实在不算正常。正面的操控台前,还有布拉特的手下被操舵长拿枪指着的场面。
“逃跑的人就别管了。优先进行各部门的复旧作业。”奥特下令,坐在还不觉得已经夺回来的舰长席上,伸手碰触向全舰广播的麦克风。
“准备完成的同时立刻出发。航道指向‘工业七号’。设定最短的航路——”
窗外突发的闪光打断他的话,钝重的冲击穿透舰桥。与布拉特一起浮起,“怎么回事!?”蕾亚姆大叫,爆炸声打断她的话撞在舰桥外墙上。往窗外看去的奥特,听到侦测长大叫“是共和国军!”而绷紧了脸色。
“‘古尔托普’与‘德洛密’,绕到正面,米诺夫斯基粒子,战斗浓度。出击的敌机数有八架。”
那从舰首掠过,纯白的“高性能萨克”,的确是共和国军的机体没有错。在它背着“L1汇合点”飞行的空间后面,姆赛改那充满特色的舰影正绕过来。居然在这种短距离下散布米诺夫斯基粒子。还有那与先前一模一样的打带跑战术,过度遵从教科书的战术让奥特也傻眼了。“那些笨蛋,他们还没回收完同伴啊……!”布拉特骂道,蕾亚姆接着大吼:“对空战斗!MS队能出动的就出动!”看着那忘记拿枪指着布拉特的背影,奥特打算肯定她的指示之际,天外飞来的想法让他握紧了舰长席的扶手。
看着显示在侦测画面上的敌方配置状况,他自问着:能成功吗?这样做真的好吗?包含这一层意义的自问,得到的是只能做下去的自答,奥特用混身的力量大叫道:“不用管他们!”
“对空战斗限定使用机枪座。超级MEGA粒子炮,准备发射。”
将视线固定在正面,盯着射线上的“L1汇合点”。无视所有人看过来的目光,“复诵!”奥特大喝,他听到美寻走音的声音:“是…是的。”往各部门开始下达指令的声音响起时,“舰长……”蕾亚姆对他投以目光。
这样好吗?她的眼神问着。就跟自己犹豫着没有射杀共和国兵时,她说“你这样就好”时的眼神一样。回看着那眼神,奥特压下刺痛的内心,“不能在这里被削弱战力。”他撇开视线说道。
“还有时间也是。一击就要分胜负。”
跟只能去做不一样。只是因为看不到对方的脸,所以可以痛下杀手。自觉着这就是旧人类的迟钝之处,同时也回顾舰体满目疮痍的现况。奥特用舰长的眼神回看蕾亚姆。“是!”蕾亚姆也用副舰长该有的声音答覆,两人一同看向正面。
这也是试练之一——自己不会说这种为自己辩解的话。身为无知的旧人类,至少对自己所做的事要承担起责任。虽然他十分清楚,这行为不是自己承担得起的,但是奥特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逐渐定位的共和国舰队。直击的爆炸,混着超级MEGA粒子炮开始填充的律动,舰桥的照明也换成了阴郁的红色灯。
※
‘回避运动停止,全动力导向超级MEGA粒子炮。’
‘座标固定,指向舰桥指示的目标。’
‘全舰,切换预备电源。’
杀气腾腾的声音连续说着,天花板与墙上的照明亮度下降,MS甲板的空间突然变暗。四处引发的火焰颜色更添明亮,“谁都可以,有空的人来帮忙救火!”康洛伊的声音响着。
装着氧气面罩(OBA)的乘组员一个、两个地飞离维修窄道,已经有五十多人四处行动加入救火行列。其实只要关上气闸抽掉空气,火就会灭了,但是在还有伤者漂流的状况下,不能用这招。换气装备给无重力下的火焰送来氧气的同时,拿着救火器管线的康洛伊飞在空中,葛兰雪队的特姆拉将负伤的共和国兵诱导到气闸去。其中,抛下光束机枪,前去撤下着火的铁架的正是艾邦的“吉拉·祖鲁”。
在双手捧着伤者的“独角兽”另一头,库瓦尼失去单手的“吉拉·祖鲁”也在帮忙灭火作业,‘推进剂被诱爆就死定了!让MS去撤掉弹荚!’某人的声音在无线电中响着。‘共和国军的人!谁都可以,对自己的队伍报数。我们不清楚留在甲板上的人数!’流过的女性声音,是名为米寇特的民间少女吧。
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前一刻还在拿枪互相攻击的人们,现在合作了。没空去讨论调和的可能性是否可行,只是遵守本能动着身体。看着这不分吉翁与联邦的火场,辛尼曼深深叹息。累积了十几年份疲劳的这口气,飘在甲板上,被不断爆炸的声响埋没,与烟雾和蒸汽混在一起被吸入换气装置。
吉翁共和国军的攻击持续着。爆炸音混着火灾现场的喧嚣声震动维修窄道,听着在回归虚无的心底回响的声音,辛尼曼的视线移向背后。从前一刻开始,他就知道那里有人的气息,一如预料的脸孔面对面,先拔出腰问手枪的辛尼曼,将枪抛向对手。
“……可以拜托你吗?”
接过漂在空中的手枪,贾尔·张无言的眼神看向自己。对这个男人,应该不需要更多话语。同样是被无法消去的感情所依附,失去人生选项之人,他可以想像连唯一的目标都丧失的自己,有多么凄惨。觉得这是适合让他下决心的人选,辛尼曼紧握着扶手。无意识地看着烟雾滞留的甲板,等着下达决断的枪声响起。然而贾尔所给他的只是一句“我拒绝”。
将接过的手枪丢在甲板上,高大身驱踢着地板接近。不知感恩的家伙,他以为一瓶便宜酒就可以付起船费了吗?在内心咒骂着,辛尼曼瞪着那毫不动摇的光头。贾尔完全不在意地接近,在旁边落地后,将视线移向甲板的一隅。
开始散去的烟雾对面,看到的是“刹帝利”的巨体。看到目光刻意避开的墨绿色机体,辛尼曼倒抽一口气,被它单眼回看的身体无可避免地僵住了。
慢慢晃动激烈损伤的四片荚舱,机体面向这里的“刹帝利”驾驶舱口开启。从舱口中现身的驾驶,身体状况似乎还不是十分良好。被滞留在甲板的热气吹袭,使她脚步有些不稳,不过绑在后头的长发随风飞舞着。蓝色的瞳孔也恢复生气,明确地看着自己的眼神透过烟雾闪动,在三十公尺外放出疑似星光的微光。
“玛莉……”
不自觉地流露出的话语落在胸中,让有如空壳的身体点起一抹热意。眼睛没记取教训,又开始湿透,辛尼曼垂下视线低头。“米妮瓦公主也说了。”没有回看他,贾尔开口。
“负起责任,船长。她,还有巴纳吉,都还需要你。”
(插图307)
丢下这句话,贾尔背对他离开了。我没有这种资格,直击的振动打消内心这句话,并撼动着船体上让整条维修窄道轧轧作响。将差点浮起来的身体压回地板,辛尼曼受到无可收拾的感情波澜冲击,而抖动着肩膀。因为震动而散出来的水滴漂在眼前,像萤光一样点缀着身于“刹帝利”怀中的玛莉妲。
※
直击的光轮膨胀,一瞬间包围了“拟造木马”的一半船体。此时从白色船体上方飞过,利用AMBAC机动让机体高速转身的季利根,看着连他的身体都碰不到的对空机枪火线,嘴角露出微笑。
“果然没错,‘拟造木马’不能用主炮。‘古尔托普’与‘德洛密’用炮击给‘拟造木马’致命的一击!现在的它不过是连回避运动都做不出来的木偶!”
对无线电说着,“高性能萨克特装型”架起光束炮。不知是否是轮机部有问题,刚才到现在一动也不动的“拟造木马”虽然是绝佳的靶子,不过自己也因为刚才与“钢弹”的战斗,使得发电机状况不佳。季利根判断使用“古尔托普”及“德洛密”的对舰炮击才能够确实轰沉它,因此对僚机下达后退讯号,然而,‘还没有完成我方的回收工作!’这回答让季利根啧了一声。
“古尔托普”的赫奇舰长。他最应该在“拟造木马”的舰内接受实战的洗礼。如果两三发子弹掠过他身边,他那松软的脑浆也会稍微紧绷一点吧。“不用管了!”咆哮回去,季利根正面看着“古尔托普”的舰影。
“这是有必要的最低限度牺牲,是‘风之会’的同志就会懂。开始炮击!”
这是战争。在白热化的心底说着,视线回到船身各处充满焦痕的“拟造木马”船体。要是“钢弹”与那架操作感应炮的MS出来的话,我们完全没胜算。红色彗星那一队,已经脱离战线了。“牵连到同伴并非我的本意,不过这也没办法。”口中说着,将视线从还有许多认识的人留在上面的白色船体移开,季利根用愤慨的眼神看向一动也不动的“古尔托普”。
“至少要击沉‘拟造木马’。如果不造就一些援护了红色彗星的战果,‘带袖的’也不会接纳我们。”
他们不会白死。只要我们还活着,只要我们不失去自愿身为新世界的前卫之志,他们就不是白死。他在口中不断重复着。那如果立场相反的话呢?被自己坏心眼的声音质问的季利根,听到赫奇舰长说出的“没有那种必要”,使他的脸部痉挛。
‘回去吧,季利根上尉。“带袖的”舰队完全不回应我们的呼叫。作战失败了。’
“我们要回去哪里!?你卷着尾巴逃回国试试。不但会被当笑柄,最后的下场大概是终身监禁!”
胆小鬼季利根,他似乎听到坏小孩们的嘻闹声。那些家伙——懒惰的共和国国民们,不会理解我们为了义而采取的行动。连米妮瓦·萨比都不想理解。对不想理解的人,只能展示结果,只能用力量让他们认可不是吗?用几乎折断操纵杆的力气握着,季利根想把坏小孩们的声音从脑海里赶走。‘放弃吧。是军人的话,就要干脆地接受结果。’赫奇舰长回应的这句话,让季利根听到最后一丝理性断裂的声音。
不对。这种结果不是结果。SIDE共荣圈实现,“风之会”与过去的英灵一起被认可为国家的英雄,这样的未来才是正确的结果。行得正的人,不可以对背负一时的恶名感到恐惧——空白的脑海浮现摩纳罕·巴哈罗的言语,季利根踏下脚踏板。“高性能萨克特装型”的机体急速加速,背对着“L1汇合点”的“古尔托普”舰影渐渐变大。掠过沉默的主炮上方,沿着船体的倾斜前往舰桥结构体正面的季利根,在这里进行煞停让机体与舰的相对速度归零。同时举起长炮身的光束炮,将炮口对准舰桥。
“舰长,这是最后警告。炮击‘拟造木马’。不从的话,我就射击舰桥。”
透过窗子看到此景的操舵员吓得倒退几步,相对地脸色大变的赫奇往前跑。没办法,你们也跟愚昧的国民一样。感受到隶从的神经早已死光,只会嘲笑拯救祖国的热情。“上尉……!不要做傻事——”打断大叫的赫奇,“笨的是你们!”赫奇吼出满腔怒火。
“为什么没有人看看现实!为什么即将失去国家时你们还能够冷静!?小学时要我们背诵吉翁建国之志。战争时的大人每个看起来都意气风发!就连父亲他,跟从军的我断绝关系的父亲,以前也——”
轰,有如风压的压迫感从背后吹过驾驶舱,抹去了接下来的话语。
一切的声音都被抹去,白色的闪光烧灼视网膜。下一瞬间,那化为烧烫的铁块颜色,将驾驶舱以灼热的旋涡包围往。季利根看到全景式荧幕染成一片红色,所有机器燃烧起来。那一瞬间就延烧到驾驶服上,握住操纵杆的手有如火把般燃烧起来。
“呜哇!?”
不知是惨叫,还是曝露在高热下肉体烧尽的声音。但不论如何,那都成了他有意识时最后感觉到的声音。对这与英雄的末路不符,有如小孩子的惨叫感到绝望,季利根的意识被灼热的奔流所吞没。
※
“拟·阿卡马”的超级MEGA粒子炮发射而出。全长五十公尺,口径超过十八公尺,有如怪物般的炮击兵器,将射线上的“高性能萨克特装型”瞬间熔解,接下来“古尔托普”与“德洛密”也在光轴之中被吞没。
舰桥窗户有如肥皂泡泡般蒸散,在里面的赫奇舰长等人的肉体连骨头都不剩地被烧尽。主炮的电容被诱爆的“古尔托普”从船体中央折成两半,在MEGA粒子的爆风下四散而去。“德洛密”也立刻熔化,如同树叶般摇动的船体大幅倾斜,所有装甲被掀起露出铁骨架。葬送了两艘姆赛改的超级MEGA粒子炮,没有就这样抵销掉强大的能量。灼热的奔流继续前进,狂野的光岚打在“L1汇合点”上。
虽然是最大直径超过两公里的巨大构造物,可是多半不过是薄弱的太阳能发电板与铁架的组合。受到超级MEGA粒子炮直击的“L1汇合点”,就有如被瓦斯喷灯烧毁的塑胶风筝。着弹的光束立刻蒸发五区份的太阳发电板,如同雪花结晶的盘面被打出巨大的破洞。虽然中央的核心区域免于被直击,不过淋浴在大量飞散粒子下的构造物不可能会没事。千疮百孔地崩溃的核心区域喷出诱爆的火焰,倾轧着铁骨的框架,瓦解的太阳能发电板分解为无数片。在L1宙域停留百年以上,担任灯塔工作的“L1汇合点”,失去他有如装饰品的形象,急速地迈向崩坏。
接合太阳能发电板接合的框体连锁扭断,在形状崩溃的雪花结晶周围散着无数的反射光。核心区域也连锁爆炸,纵贯中央的稳定用缆绳一点一点地动了起来。一边被地球、一边被月球的重力拖引,开始在虚空中滑动的缆绳,七点二公里的粗大线条拉直,成为宣告“L1汇合点”末期的弓矢,从重力均衡点偏离了。
在其他有大量的碎片飞散、乱舞的宙域里,失去容身之处的“高性能萨克”部队飞散着。没有去在意队形已经崩溃,光是躲避碎片就用尽全力的他们,结束了炮击的“拟·阿卡马”开始移动。
分给超级MEGA粒子炮的轮机出力恢复,共计十座的主推进器一齐喷出火光。将舰底面向已经崩溃的“L1汇合点”,“拟·阿卡马”迈上前往“工业七号”的路途。推进器的喷射压才刚吹散了碎片群,全长接近四百公尺的船体一下子就远离而去。只剩下失去容身之处的七架“高性能萨克”,无线电的声音在虚空中交错着。
‘母舰被击沉了!现在该怎么办!?’
‘所以我才不想这样的……!’
‘不要多说话!在有人发现我们之前,我们只能靠机内的氧气撑下去。’
‘我不要在这种地方窒息而死!妈妈!’
‘冷……冷静!这是月球与地球的往返航路上。马上就会有哪里的船来救我们。“风之会”的教诲说……’
※
一瞬间,放出有如太阳般强烈光辉的光芒,马上埋没在群星的光辉之中。
方位在L1宙域的正中央。相隔一万公里以上的距离,是什么东西发光只能全凭想像,不过由三十分钟前探测到的米诺夫斯基粒子看来,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平静的大事。不再凝视扩大视窗,奈吉尔对接触回路呼唤:“如何?”
从“雷比尔将军”出发六个多小时。结束最终加速的喷射座进入惯性航行,让驾驶员有空分析光学观测资料。虽然感应器的分析能力同等,至少解析装置应该比“杰斯塔”来得像话,不过,‘可以确定是爆炸的光芒没错。’驾驶员的回答,是其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意思。
‘虽然确定是“L1汇合点”的方位……’
“怎么了?”
‘可是找不到“L1汇合点”。这个距离应该可以用光学感应器侦测到了啊。’
唰地一下,全身起鸡皮疙瘩。奈吉尔将背靠在线性座椅上,看向背后的虚空。戴瑞的“杰斯塔”与华兹的“杰斯塔加农”,各自搭着喷射座的两架机体似乎也查觉到这一点,转动头部,将防风镜型的眼睛看向自己。米诺夫斯基粒子开始散布之后,就没有办法得知“拟·阿卡马”的动向。在同样宙域的所属不明舰队现在依然不明,不过既然知道“L1汇合点”可能已经消灭,那么可想而知他们不会一直待在原地。“没有赶上啊……”说着,奈吉尔将视线转回正面。‘队长……’无视戴瑞透过回路传来的声音,“对‘雷比尔将军’回报。”他透过接触回路说道。
“‘L1汇合点’的状况改变了。目标很可能已经脱离该宙域。对周边的巡逻舰队报告,盼能协助发现目标——”
‘接到紧急通讯!是“雷比尔将军”传来的。’
听到喷射座驾驶员打断他的声音,让他再次感到全身汗毛倒竖。“读出来吧!”奈吉尔立刻回答,同时吞了一口唾液。
‘是。由于月面观测部队的报告,确认目标现在的位置。从“L1汇合点”出发,正往暗礁宙域移动中。立刻转进,在燃料许可范围内进行追击。本舰亦急速前往预定会合处。先行特务机即将出发,结束。’
令自己不自觉地倒抽一口气的,不是“拟·阿卡马”改变航道前往暗礁宙域的意外行动,而是特务机这不自然的说法停留在耳边。奈吉尔脑海中想起操控“雷比尔将军”的毕斯特财团首魁,亚伯特的脸,对这份简直是叫我们要领会言下之意的通讯内容皱起眉头。害怕同伴双方打起来——不,在这时候,意思是要我们回归UC计划原本的战术去应战吗?因为我们搭乘的,是开发来作独角兽型支援机的这架“杰斯塔”。
“那家伙吗……”
不成熟的眼神与表情,与那身黑色驾驶服一点都不搭调的背影浮现。‘特务机,该不会是……’打断华兹的呻吟声,“就如你们所听到的。”奈吉尔说道。
“资料从母舰传送来之后,就改变航路追击‘拟·阿卡马’。”
没有必要多说,这将是漫长的任务。‘了解。’一致回答的戴瑞与华兹的声音,透露着与“独角兽”扯上关系以来的郁闷与觉悟,奈吉尔无言地握紧操纵杆。
不管“独角兽”的驾驶员是不是新人类,不管新人类是不是存在,这些都不是问题。令他感到不爽的,是过度恐惧其存在,甚至造出“报丧女妖”这种机械,还容忍强化人存在的人类心性。不借它的力量,我们也能用实力打倒“独角兽”。心中抱着决意,奈吉尔看向暗礁宙域的方向。在群星的光辉之中,他还未能找到“拟·阿卡马”的光芒。
※
‘亚纳海姆公司的电波望远镜也确认了。从路径看来,“拟·阿卡马”前往“工业七号”的可能性很大。如果是基于拉普拉斯程式的行动,那么,将那里视为终点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亚伯特的声音在头盔里响着,内容没有自己插话反驳的余地。一切开始的地方“工业七号”。如果拿来当中继点,那也太刚好了。眼睛看着显示在全景式荧幕上的系统测试视窗的同时,利迪揶揄地回他:“那不是亚纳海姆的所有物吗?”‘殖民卫星是这样没有错。’人应该在第二通讯室的亚伯特回应着。
‘不过,殖民卫星建造者“墨瓦腊泥加”不一样。那里有从地球移建的毕斯特家房屋。移建作业是卡帝亚斯自行指挥,财团与亚纳海姆都没有干涉。领袖直属的秘密机构,有可能动了手脚。’
“把宝物埋在自己家地下吗?”
‘不是不可能,别忘了我们俩都生在有够麻烦的家族中。’
面对他擅长的嘲讽,自己的精神没有余裕可以苦笑。什么都好。只要能够打倒“独角兽”,防止“盒子”开启——可以证明自己的选择没有错的话,做什么都行。‘闸门开放,R008(罗密欧),前往弹射甲板。’听到通讯员声音的利迪,压抑高昂的心,慎重地踩下踏板。“报丧女妖”踏出巨大的脚掌,在被真空包围的“雷比尔将军”出发甲板上,传播着沉重的振动。
‘从SIDE6出发的新吉翁舰队也前往暗礁宙域了。这样前进的话,会比你先接触“拟·阿卡马”吧。不要在意其他敌人。在抵达“工业七号”之前解决掉他。我们也会马上追上。’
开放的闸门上方,设在门口的管制灯亮起绿色灯号。利迪让“报丧女妖”前进,脚部与弹射器接合。没有其他出发的僚机。搭乘在舰外待机的喷射座,先行前往目标的只有“报丧女妖”一架。当然,“雷比尔将军”到达时,会出动四个大队的MS部队,不过利迪并不想拖到那时候。胜负要在我手中决定。“报丧女妖”有这种潜力。
“就算不是强化人,我也会彻底操控它的……!”
代表对没有变化的世界持续感到烦闷的一般人操控。他心中想着的同时,‘航道净空。罗密欧008,请出发。’通讯员的声音传来,利迪在丹田凝聚力量。
“罗密欧008,‘报丧女妖’,出动!”
弹射器起动,出发的G力压在身上。感觉到平常视野急速变窄的感觉。利迪睁开眼睛凝视正面。右手有光束麦格农、左手是护盾,背包则背着超级火箭炮的黑色机体,滑过弹射甲板被射出。金色的角反射太阳光,“报丧女妖”远离了“雷比尔将军”。
在它的去处,有着无数群星散落的无底空间。前往包含巴纳吉、米妮瓦,集结一切因缘,决战的宇宙中。载着里面的人的觉悟与骨气,“报丧女妖”划过黑暗的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