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时,身旁没有其它人。
我抱着刚买的抱枕倒卧在地板上。似乎是我睡迷糊,从床上掉下来了。
总觉得之前好像做了一场噩梦。
我慢慢地伸展着到处疼痛的身体,起身打算冲个晨澡。
疼痛的身体冲了较高温的热水以后,应该也会放松舒缓才对。
我甩甩头,听着僵硬的脖子发出喀叽喀叽的声响以后,前往浴室。
「嗯?」
我打开浴室的门,视野顿时白茫茫一片,同时弥漫着潮湿闷热的空气。
在空间不再封闭后,有个人影对吹进不同温度的新空气有所反应。
「咦?」
眼前是一名少女,一头湿漉漉的黑发贴着背。
我当场僵住,而她则是缓慢地转向我。
不对,看起来缓慢是我的错觉,应该是因为头脑跟不上视觉的关系。
这种感觉……对了,就跟碰到事故瞬间的「那个」很像。也就是……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全身笼罩在刺耳的惨叫声中。
接着映入我眼帘的,是白刃反射着电灯灯光的轨迹。
飕!
我还来不及出声就重重挨了一刀,当场倒地。
在逐渐稀薄的意识里,我想起来了。从昨天起家里就多了一个死神。
——而这只不过是个开头而已。
「喂,我肚子饿了,早餐还没好吗?」
「因为刚刚被你砍的关系,我的身体到现在还不听使唤……」
我趴在走廊上,忍着久久未消的痛这么回答。
KYOU已经(擅自拿走我的T恤跟短裤)穿上衣服了。
「哼,既然你都大饱眼福了,就当作是代价。真是的……要是刚刚就是你寿命该绝之时就好了。」
这位死神小姐好像喜欢讲非常危言耸听的话呢。
「啊……」
KYOU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喃喃自语,接着右手缓缓高举过头。
手掌凭空一握,手里就无息地出现了刀。
「不好意思,对不起喔。」
「咦?」
飕!
连思考话中涵义的空档也没有,我就被那把直劈头顶的刀砍得失去意识了。
究竟过了多久呢?
「……啊!」脑袋深处依然隐隐作痛,我清醒了。
「啊,醒了吗?」
眼前是KYOU的脚,她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我倒在地上,只有视线转向KYOU。
「……KYOU小姐,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事呢?」
「你为什么要砍我的头呢?请尽可能他妈的简洁回答我。」
听了我的话,KYoU双手环胸,皱起眉头闭上眼睛烦恼起来。
难道是我在不知不觉间陷入了生命危机?比方说,我站在不小心就会吸入即死性毒气之类的位置……
「大概是出自少女的矜持吧……因为我想去一下厕所。」
「咦?这就是砍我头的理由?」
「嗯。」
「搞屁啊」
愤怒超越疼痛了,我奋力站起来逼近KYOU。
「为什么你去厕所会需要砍我?还是什么?死神流的如厕前问候吗,混帐!」
「你很啰唆耶,我不是事先跟你道歉了吗!而且,你要想想我一个女生要在这么小的屋子去厕所,当然会在意很多事啊,你要将心比心!」
KYOU稍微红着脸这么说道,但我管不了这么多。
「擅自住下来的人是你好吗——!为什么要让步的人是我啊!」
「既然我好心守护你的性命,你就不要拘泥小事啦!心胸狭窄的男人!」
「哪有人被砍得痛不欲生出来的——!在我死之前,到底还要再痛不欲生几次才行啊!」
「你想要现在马上就痛不欲生吗?」
KYOU一边这么说一边凭空抓,让刀出现。
「你!想动粗吗!」
「既然讲不听,就只能直接教你的身体了吧?」
一我的身体对那个威吓行为起反应,打了一个寒颤。
不妙……这是※巴夫洛夫的狗状态。那把刀一出现,身体就会想起疼痛的记忆而萎缩。(译注:巴夫洛夫的狗指的是著名的古典制约实验。)
但、但是,这里是我家。身为主人,有些部分我不能退让。
没错!我不能就此让步!
「听好!话先说在前头!」
KYOU转动手腕确认刀柄的状态,刀锷发出铛的一声。
「想去厕所前请先告诉我一声……我会出去外面等的……」
这就是内心屈服的瞬间。
要是有哪个家伙看到白晃晃的刀子架在眼前还能泰然处之的,就给我举手啊!……古代的那些武士真是太强了……
「唉……我也要去厕所一下……」
我发出疲惫的声音这么说完,就转身背对KYOU,握住厕所门把。
飕!
「啊嗄!」
从左侧腹延伸至右侧腹的激烈冲击,接着几秒后仿佛神经烧灼般的痛楚侵袭身体。
「你、你……干……嘛?」
「我去过厕所以后,要隔三十分钟再进去啦。这是礼貌吧,礼貌!」
KYOU满脸通红地维持居合斩的姿势,瞪着我说道。
突然从背后砍人的家伙没资格谈论礼貌……
然后我的意识第三度落入黑暗。
这是早晨一段小小的插曲。
过去有个词叫做「安稳」。虽然原本就跟我沾不上边,但如今离得更远,到了伸手不及的地方去了。
在这二十四小时里,我不知道叹了多少次气。现在又吐了一口沉重的气,看向隔壁。
昨天以前还不存在的黑发少女,如今就穿着我们学校的制服坐在那里。
然后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拿着自动铅笔,将黑板上的授课内容抄在笔记上。
我又不自觉叹气了。发觉这点的黑发少女——KYOU看向我。
四目相对。
这瞬间,老师对我当头棒喝:
「喂,笹仓,现在还是上课时间。就算是未婚妻也不许卿卿我我!要是敢在我这个单身汉面前闪过头的话,到时候你的在校表现报告就好玩了。」
周围朝我投以冷嘲热讽的嘘声以及带着恶意的咂舌,让老师威胁的威力更添几分。
从我背后传来某种东西啪叽一声折断的声音。
我提心吊胆地转头一看,只见克己咬紧嘴唇,握着折断的自动铅笔。
然后将音量压在只有我听得见的程度轻声说:
「恭也……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不、不知道……」
「杀了你之后自杀。」
「……请你饶我一命。」
死神KYOU对我的二十四小时监视甚至——该说是果然吗——扩及至学校。
跟小桃那时一样,她操纵了大家的记忆,扮演着「一星期前转学过来的未婚妻」。
父亲在南极基地采集一万年前的冰,母亲在埃及担任金字塔考古员。这次她来找父母亲擅自决定的未婚夫,也就是我——设定就是这样。
专长是做家事,喜欢的字眼是慈爱,最近迷上的事是占卜。
尊敬的人是脸颊上有十字刀疤的红发幕末剑士。
听完以后,「哼!」我故意嗤之以鼻,下一瞬间我就倒在教室地板上了。
这当然是因为无铭•村正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划过我的腹部。
看我按着肚子倒下,KYOU随即装出『担心的表情』照料我。
在周围的人看来,我们是恩爱的情侣。因此我从早上就被男生欺负——要不就冷眼看待,要不就绊倒我,要不就不把讲义传过来。
而且就连昨天的「条纹内裤事件」的记忆都被贴心地改掉,结果就是……
「筵仓,原来你是条纹内裤爱好者。」
「不需要隐瞒,我们准备迎接你成为同伴。」
我被讨厌的团体盯上了……
当——当——当——当——
宣告第一节课结束的钟声响彻校内。
一喊完下课口令,黑峰就直接走了过来。
「黑谷同学,在这里过得还习惯吗?」
明明有人找她讲话,KYOU却顾着把课本和笔记收进抽屉。
「黑谷同学?」
「……咦?啊,对喔,我是黑谷嘛。」KYOU慢了一拍才回应黑峰。她似乎一瞬间没发觉有人在叫自己。
黑谷是她现在的姓氏,而KYOU似乎是写成「镜」。
我本来觉得黑色山谷还真像死神会取的名字,不过仔细想想我们班班长也是黑色山峰。果然不能以名字论断他人啊,嗯。
「呃,你是黑峰同学对吧?」
「嗯,你已经记得我的名字啦?」
「因为我想记住班长的名字应该会比较方便。」
「是啊,有问题的话欢迎来问我。不过既然未婚夫就在旁边,应该不需要问我哦?」
未婚夫——这个词使得班上的气氛骤然转变。
男生传来杀意、憎恶等负面感情。
女生传来憧憬、好奇……啊啊,这边也偏向负面感情啊……
这也难怪。有着S级美貌的黑发少女突然转学过来,男同学却连一亲芳泽的机会都没有。
原因就在于我这个未婚夫的存在,而且正在同居……
「哼……换作是我也的确会欺负这种人啊……」
我自虐地喃喃自语。
「唉?不过没想到笹仓同学原来已经有未婚妻了,真是遗憾啊。」
黑峰面向我这么说。
听到这句话,当场抖了一下、有所反应的人是镜。
「哦、哦~这、这表示黑峰同学,那、那个……本来想追恭也吗?」
「嗯——想追他的人不是我啦……」
听了黑峰的话,镜歪头不解。
「我说,恭也……今晚要不要住我家?跟同性在一起比较自在吧。」
克己忽然在我耳边呢喃着肉麻的话。
他伸手从背后搂住我,我无言地拿自动铅笔戳下去。
「好痛!你是要我忍住是吧?好啊,我忍!我忍给你看!」
「好,那你去三途川溺个水再回来吧,这么一来我对你的好感度或许就会上升。」
「真的吗?三途川要怎么去?」
「去死就行了。」我面带笑容爽朗地回答。
镜感到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和克己的互动。
「就是这么回事。」
黑峰一面这么说,一面拿手机拍下我和克己的样子。
「呃,我不太懂耶?」
「是吗?那你看看这个。」
黑峰给歪头不解的镜看手机画面。
「我想想,在这个资料夹里面……啊,有了。我播放喔。」
我感到难以言喻的不安,一面制伏试图接近的克己,一面望着两人。
只见镜的脸安静而确实地逐渐染红。
「咦……咦咦咦?这种事……虽然我听过……但但、但是……」
「还有喔。」
无视我逐渐高涨的不安,黑峰浮现了有如小孩子拿着得意画作给父母看的笑容,给镜看手机的画面。镜注视着黑峰的手机,不久双手握住手机……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全班同学、与偶然经过走廊的其它班同学一齐看向她。
镜不管那些视线,瞪大眼睛看着我。
「咦?怎样?」
她过于凌厉的眼神看得我当场畏缩。
只见镜满脸通红地站起来抓住我的手。
「给我过来一下!」
「呜哇!等等,手腕要脱臼了!」
「只要你不反抗就不会脱臼!」
这是不是摆明了只要反抗就会脱臼?
我为了确保手腕的安全,于是跟着镜跑起来。
「啊,我的手机……」
黑峰的声音从略远处传来。
然后,我被带到昨天的校舍后面。
因为昨天那起超自然现象的关系(是镜干的好事),拉起了禁止进入的警戒线。
但是,镜当成那条线不存在般直接跨过去,然后要我坐在她制造出来的树墩上面。
她调整紊乱的呼吸,脸颊依然通红地看着我。
「呼、呼……有、有件事我想问你。」
「啊,好,是什么事?」
「坐在你后面的家伙……是……什么人?你们是什么关系?」
她不知道从哪里拔出了刀,我的眼前抵着刀尖,散发黯淡光亮的刀身歪扭地映着自己的脸。镜不知道在不高兴什么,眼睛发直。
「妈啊!等一下,你突然这样想干嘛?是询问、盘问、还是拷问,给我说清楚!」
「那就拷问。」
「竟然马上回答!拜托你也思考一下再讲吧!……克己是我的死党,从国中就在一起。」
「你……你这个人……所谓的死党是指朋友吧,你跟朋友……会做那种事吗?」
「那种事是哪种?」
听到我的疑问,镜再度脸红。
她显得一脸困惑的样子,从制服口袋掏出黑峰的手机。
「这个……」她板着脸,把手机画面塞给我看。
我捏着刀尖,从鼻子前面移开以后,脸凑近手机画面。
液晶荧幕上有东西在动,似乎是重复播放着某个影片。
「啊!难道是!」
我有不好的预感,我从镜手里夺过手机,凝视着画面。
画面上是睡着的我,与凑近我的脸的克己。
克己解开我的上衣钮扣,手指抚弄着我的胸口,脸同时缓缓凑近我的脸,影片就播放着这段过程。在相当危急的时候,我醒过来,赏了克己的脸一记头锤。当时似乎真的是一发千钧。
「我要删除……」
虽然这是别人的手机,但肖像权属于我。我从黑峰的手机删除影片。
嗯?照片匣里面也有我跟克己的照片喔?还细心地取了档名整理得好好的!这些也全部删除。
「我、我问你……你喜欢男生胜过女生吗?」
「绝对没这回事。」
我一面操作手机按键,一面斩钉截铁地表示。
「真的?」
「真的。」
「真的是真的?」
「真的是真的。」
「真的……」
「停——!」
我将档案删除完毕,合上手机的同时扬声道:
「我不想陪你玩这种鹦鹉学舌式的问答。拜托第一次回答就相信我好吗?」
「就是因为没办法相信才反问你的嘛。」
这句话稍微刺伤了我。我按着胸口跟跄了一下。
「不要顺口讲出这么过分的话……不过,为什么你那么在意我跟克己的关系?」
「因为……假如你对男生感兴趣的话……我不是会很困扰吗!」
「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
镜看着地面支吾其词。因为害羞所以不好意思讲——就是这种感觉。
要比喻的话,对,就像在接受告白前,那种尽管焦躁却愈来愈期待的气氛。
这位死神小姐难道对我……
「假如你喜欢男生的话,就代表你或许对住在一起的我一点感觉也没有,这样一来在你不敌我的魅力忍不住发狂袭击我的时候,我就不能以正当防卫之名拿刀砍你、刺你、削你了,不是吗?」
尽管讲得很娇羞,内容却是不折不扣的死神发言。
「所以我放心了。」
「我不寒而栗了。」
相对于讲得笑容灿烂的镜,我绷紧了脸颊。
就在我们要从校舍后面回到教室、一经过教职员办公室前的走廊时——
路过的男生都会看我们一眼。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你看大家都看我们。」
「不,我想应该是看你。」
「咦?为什么?我有这么可爱吗?」
「女生这样自夸感觉真差……」
我半眯着眼这么说。
但是镜不以为意的样子,笑咪咪地继续说,
「像这样有人看自己,总觉得很开心呢。你想想看嘛,我们平常不都是隐形工作的吗?」
「是啊,你的确说过这种话。」
「所以,像这样有人看自己并表示感想,总觉得很开心呢!」
「哦——这样啊。啊,话说你的刀是任何人都看得见的吗?」
「视我的心情而定吧。基本上是看不见,不过想给人看的话,就有办法给人看。要不要试试看?」
镜往前伸出右手,做出抓空气般的动作。
原本空无一物的空间漾起了波纹。
「不,不用了,这种事骗我也没意义。」
我按着她的手要她放下。
这只是我的直觉,总觉得这家伙只要亮刀就一定要砍到东西,不然就不会收鞘。比方说砍我、砍我,或是砍我……
「怎么了?你好像脸色发青喔?」
「你、你多心了。」
……不能被发觉。总觉得要是破发觉了就一定会应验。
「话说,你讲过死神的工作基本上都是暗中进行的对吧?可以都告诉我吗?」
「是不太好,不过以你的情况来说,我认为你知道自己很危险会比较好。请你自爱自重一点。」
「谁教我的身体不加思索就先动起来。」
「啊……」
正要上楼梯时,镜突然小声叫了出来,抓住我的领子。
「怎、怎样?」
「别走这边,我们从这边走。」
镜这么说,指着五间教室外的楼梯。
一不要,那样不是绕远路吗?」
「好了,走这边。」
「呜哇!喂,不要拉我!我要被勒死了!」
「你再啰唆,我就砍你喔。」
「我自己会走!所以不要拉我啦!」
回到教室后,由我将镜借走(夺走?)的手机还给黑峰。
「我已经把手机里面关于我的影片都删掉了。」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为为为为为什么——!」
这声惨叫一瞬间引来教室所有人注目。
黑峰仓皇操作起手机,手指的动作快得惊人。
「啊啊!没有!昨天的影片!以前的照片!恭恭×克克爱的相片系列——!」
「这个标题感觉超差的……」
黑峰奋力指着我——
「我要求损害赔偿!」
「那么我要对擅自使用肖像权的行为要求代价。」
我始终淡淡地回应。黑峰哑口无言,颓丧地垂下肩膀。
「唉……手机可以随时欣赏,很方便的说。又要从电脑拷贝了。」
「咦?虽然我也猜想过,但以前那些档案全都保存在电脑里面吗?」
这次轮到我退缩了。
「那当然。存在硬盘里面跟烧成DVD,还放在网路上。」
「……网路上是什么意思?」
「呃,部落格。」
黑峰歪着头微笑。
「呜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你是想让我没办法在社会上立足吗——!」
「没问题啦。参观者人数非常多,而且留言也统统都是正面意见,在我们这个领域很有名喔。」
「连安慰都称不了!这个领域是哪里!是我不知道的世界吗!」
「啊,对了对了,之前举办过恭恭×克克为主题的同人志展售会。盛况空前——」
「听到是过去式就知道那个活动已经结束了吧?已经结束了,对吧?」
「嗯,圆满落幕。」
爽朗地竖起大拇指朝我眨眼的黑峰,脸上浮现着大功告成的胜利笑容。
「幕后黑手是你吗」
「喂,恭也,上课钟要响了。」
我抱头大喊时,克己来叫我回座位。我泪眼汪汪地向克己求助。
「克己,你听到了吗?你早就知道了吗?之前举办过恭恭×克克为主题的展售会……这种怪怪的活动……」
「嗯?哦,那个活动我有去座谈,所以我知道啊。哎呀,场面相当盛大啊。
「你也是敌人啊啊啊啊啊啊啊!」
克己讲得相当得意、满足,我使出全力踹飞他。
钟声几乎在同时响起。我虚脱地回到自己的位子。
「第三届时再找笹仓同学一起来。」
「咦?也就是说那个活动已经举办过两次了?」
啊啊,绝望不断袭来……我一入座,就无力地趴在桌上。
不经意一看,发现镜不知为何嘟着嘴,半眯眼看着我。
「你跟黑峰同学好像很要好嘛。」
「那样看起来像要好吗?我们可是加害者跟被害者喔。」
「哼。」
镜一副不想听的样子别过脸去。
莫名其妙。
午休时间
镜被黑峰带去参加女生的聚餐。
我去福利社买了面包之后前往屋顶。
一打开通往天空的门,就发现已经有一个人——克己在那里吃便当了。
我们并没有约好,纯粹是偶然遇到而已……应该是这样没错,但是……
「……为什么你总是有办法每次都出现在我所到之处?难道你偷偷在我身体里面装了窃听器或发信机吗?」
无论我在学生餐厅吃、在教室吃、在中庭吃,这家伙都会出现在那里。
「我对你的思慕跟距离无关,就是这么回事。」
「那么下次我碰到危险的时候,你记得来救我。」
「哦,好啊。」
我在克己旁边坐下,从纸袋拿出福利社买来的面包。
「啊,糟糕,忘了买饮料。」
克己立刻递给我一罐铝箔包咖啡。
「你喝微糖的,对吧?」
「对,谢啦。」
我从克己手上接过咖啡。这家伙非常理解我的喜好,教人不胜感激。
「说真的如果你是女的,我早就爱上你了。」
「我不在意喔。虽然稍嫌缺乏生产力。要是干脆当※蜗牛就不用挂念这种事了吧。」(译注:有肺类蜗牛是雌雄同体,有些可以自体受精。)
「你居然会向往当蜗牛,是不是太偏离人道了?」
「这是打比方啦,打比方。」
克己爽朗一笑,举起手里的纸盒装红茶含住吸管。
我也轻轻叹气,将克己给我的咖啡附的吸管插进铝箔包,含进嘴里。
淡淡的甜味与咖啡特有的酸味在嘴里扩散开来。
「对了,你听说了吗?」
克己跟咬住咖哩面包(甜味)的我说话。
因为嘴里塞了面包,所以我默默歪着头表示「听说什么」。
「听说体育老师竹山被送进医院了。」
「哦,是发生了意外吗?」
我吞下嘴里的东西后问道。
「你知道办公室旁边的楼梯吧,听说他在那里被掉落的箭矢砸伤。」
「你在说什么啊?」
我半眯着眼看向克己,同时拿起第二块咖哩面包(中辣)。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好像是一年级的在搬箭时,不小心跌倒弄翻掉下来的。」
克己大概是看我啃着面包,于是判断我没办法讲话,就继续讲下去。
「听说竹山那家伙还打算逞强上课,但怎么看都浑身是血,大家也等不及叫救护车来,就直接送去医院急救了。」
或许是因为跟老师没有特别熟的关系,克己一点感慨也没有地叙述着体育老师的不幸遭遇。
那就类似新闻主播报导今天发生的事件、事故、天气预报那样。
老实说我对竹山发生什么事也没什么兴趣。
生活没有任何改变。不过有件事我很在意。
「我问你,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一边伸手拿第三块咖哩面包(大辣)一边问克己。
「第三节上课前的下课时间。」
听了克己的话,我就这么咬着咖哩面包停住了。
说到办公室旁的楼梯,就是我跟镜当时待的地方。那时候我被镜拉到比较远的楼梯去。
这就表示镜在保护我吗?
「怎么了,恭也?」
看我咬住面包不动,克己投以讶异的表情。
「嗯……没有,没事。」
我这么说完,再度咀嚼起剩下的面包。
保护性命的死神,是吗……
老实说我还不太确定,不过总之镜说的事或许是真的。
一我一面思考这种事,一面吞下最后一小块面包,再将咖啡一饮而尽。
「谢谢招待。」
「恭也,我总是想,真亏你吃咖哩面包都吃不腻耶。」
「咦?味道都不一样喔!」
听到我爽快的回答,克己一瞬间退缩。
「哪有,都一样吧。不一样的是辣度。」
「辣度不就是味道吗?」
「话是这么说的吗?」
克己一脸无法认同的表情,喝光剩下的红茶。
我站起来手扠腰,稍微往后仰,伸着懒腰。
话说镜这时候在哪里吃饭呢?
她应该跟黑峰她们在一起才对,希望她不要乱讲话就好了。
「嗯?」
我忽然发现屋顶的铁丝网围篱外有只眼熟的动物。
是一只小虎斑猫,而且还是昨天爬到树上下不来的那只。
它蜷缩在建梁物边缘。不对,它跟昨天一样瑟缩着
「真是的。为什么小猫明明就会怕,却还是爱往高处爬啦!」
「怎么了?」
「有只我认识的猫在那里。」
克己看向我指的地方。
「在铁丝网外不是吗?怎么办?」
「救它。」
我立即回答。但克己似乎也早有预料,只见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跟着我过去。
「你要越过网子吗?」
「是啊,得好好抓住猫才行。」
我跟克己来到铁丝网旁边。它应该是发觉有人过来了吧,只见小猫虚弱地看着我们。然后——
「唬——!煞——!」
「喂,怎么办,它在威吓我们。是不是别管它比较好?」
「也好。既然对方讨厌我,我也无法对对方抱持好感。」
「喵……」
这只猫不知道是不是听得懂人话,这次它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朝我们发出柔弱小猫的叫声。
这样反而教人不爽。
「克己,总之你负责转移猫的注意力,我就趁机翻越铁丝网。」
「好,不过要用什么吸引猫的注意力?」
克己似乎想表达「我什么也没有喔」,双手手心朝上耸耸肩。
「你就拿掉皮带甩动,应该就会有反应吧?」
「……你要我拿掉皮带甩动什么?不过既然你这么希望的话,我会考虑……」
克己抓着皮带,红着脸这么说。
「要甩动的是拿掉的皮带。如果,你想甩动那个『什么』的话也无所谓,不过小心不要被猫抓伤了。」
「那也太刺激了。」
克己一边这么说一边解开皮带,从裤子抽下。
然后将皮带末端朝下,垂在小猫眼前。
「喵?」
小猫对摇晃的皮带有所反应。
每当克已摇晃皮带,小猫就伸出小小的前脚拍打铁丝网。
看来就算身体小,依然无法反抗本能,看到会动的东西就想追。
我开始慢慢地爬上铁丝网。可恶,网目太细了,不好抓。而且脚也构不深,不多用点力就无法维持姿势。
「恭也,还行吗?」
「还好,总之船到桥头自然直。」
「这样啊。倒是你看看这家伙。」
克己愉快地左右摇晃皮带,刁猫拼命追着那个动作。
然后,我总算抵达铁丝网顶端,也就是折返地点。
我想这幅光景在旁人看来应该相当不妙吧,怎么看都是自杀预备军。
赶快抓了猫就回去吧。
我整个人移动到外侧后,慎重地抓着网目爬下铁丝网。
几乎只靠手的力量往下爬,面的相当吃力阿。
「喵、喵、喵!」
在我脚下,小猫正隔着铁丝网拼命跳跃追赶克己的皮带。
还差一点脚底就抵达地面了。
在我松懈的瞬间——
突然起风了,而且还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强风。我绷紧身体,抓牢铁丝网。「喵——」
小猫的声音从不是脚下的地方传来。
是从我的腰后方……空中?
我受声音吸引转头一看,发现稍飘起来了。
不对,是被刚刚那阵风吹走了。
「唔!」
我闷哼一声时,身体已经动了。我的手不加思索就伸向飘在半空中的小猫。奋力伸长的左手抓到小猫的身体。
「恭也!」
克己的声音听起来格外遥远。
视线转回铁丝网。没问题,依这个距离,只要伸手就还一定构得到。
我微妙地挪腰找回失去的重心,同时伸出右手。
指尖碰到了铁丝网,接着手指确实伸进网目,之后就只要抓紧就好。
但——
吹起了一阵风,是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黑风。
涨满风的黑斗篷与随风飘扬的黑发,其中摇曳着一撮白浏海以及散发金光的眼眸。镜握着纳刀状态的刀柄,维持居合的姿势飞过来了。
银色轨迹划过空中。
锵!
铁丝网——也就是我抓住的部分被整圈割下来了。
「……嗄?」
我发出了连自己都觉得丢脸的愚蠢声音。
被割下的铁丝网牢牢握在我手里。
为了救猫而伸出的左手还牵动着身体。
也就是说,我就这么顺势从屋顶边缘跳出去了……
浮力只维持一秒,顶多两秒吧。我的脚力毫无招架之力地遭到重力蹂躏。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空前绝望的自由落体体验。
从腰杆到脚底,都摆脱不了悬空般的不自在感觉。
人类需要大地。人类是脚底不踏实就活不下去的生物,我这么觉得。
溺水者连稻草都抓——基于这个原理,明知道没意义,却依然用力握紧了手里的铁丝网。
耳朵感受着风声的同时,我看着逐渐远去的屋顶。眼前是看着我大喊的克己,与大功告成般带着一脸满足的笑靥、仰望着天空的镜。
等到距离已经远到两人的身影变成小指大小时——
咻磅!
我受到了伴随着猛烈水花的冲击,从绝望的自由落体中解脱了。
水取代了空气,肆无忌惮地从鼻子和嘴巴入侵。
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我还是姑且朝光亮处挣扎。
「唔啊!咳!咳!」
我剧烈咳嗽,把跑进喉咙的水吐出来,呼吸急促地张望四周。
「呼哈、呼哈……游泳池?」
救了我一命的水池,是体育课使用的游泳池。
「哥、哥哥?」
从头上——游泳池边传来耳熟的声音,于是我抬起头。
眼前是熟悉的一年级女生,穿着泳装跟体育服上衣。
应该是轮到她担任值日生吧,她的双手抱满了浮板。
「嗨……嗨,小桃,第五节是体育课吗?今天这么热,在游泳池上课应该很愉快吧。」
「哥哥……你从哪跳过来的?」
「嗯,会是从哪跳过来的呢……」
两人同时看向屋顶。
「……骗人的吧?」
「……我有时会干出惊人之举呢!」
小桃涨红了脸。
「哥、哥哥、哥哥!你怎么玩这么危险的游戏————!」
「等、等一下!我不是玩游戏!就算是我,也不会玩这么不要命的游戏!」
「那是怎样!哥哥是因为什么缘故翻越铁丝网跳无绳高空弹跳啦?」
「呃,就为了救猫……奇、奇怪?猫上哪去了?」
我回过神来才发现手里没有猫。我仓皇张望四周,发现它仰天漂在水面上。
「呜噢!天啊,猫还活着吗?」
我哗啦哗啦地划着水,朝猫所在处前进,捞起落汤鸡状态的猫。
「喵……喵……」
「啊啊,太好了,还活着。」
看来我没有白跳了。
「哥哥,总之你先上来比较好喔。」
「也对。」
我先把猫放在岸边,然后一鼓作气从水里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紧贴着皮肤也有影响,吸了水的衣服除了重还是重。
「抱歉,吓到你了。」
「就是说啊,吓了我一跳。哥哥从天而降也太离谱了。下次记得先讲一声喔。」
「不会有下次了。」
「喵——」
毛吸水后紧贴着皮肤、看起来瘦巴巴的猫轻轻叫了一声,接着就跑走了。
「哇!又是猫!唔,湿淋淋的猫看起来真恶心!不要靠近我啦!」
又一个耳熟的声音从猫跑走的方向传来。
不是『死神』,是黑眼睛的镜。她看到湿漉漉的猫而却步。
然后,克己从她背后喊着「没事吧!」,跑了过来。
「嗯,不可思议地平安无事。」
「别逞强了,你看你湿成这样……我来温暖你!」
克己张开双臂加速了。
啪咻!
「唔噗!」
在我踢过去以前,克己就已经挨了大量浮板倒下了。
我看向隔壁,只见小桃维持投球后的姿势,缓缓地吐气克制自己。
「呵呵,御柱学长还是老样子呢。」
克己虽然没出血,却抬起手背抹着嘴角站了起来。
「呵……你真是百折不挠呢,小桃。」
「虽然好像有人乐于御柱学长和哥哥配成一对,但我是不会认同的。」
「你不要这样浑身带刺嘛,我想跟恭也的小妹你好好相处。」
「只要学长不要对哥哥做出奇怪的事的话,我们可以相处得非常好喔。」
啊啊,小桃和克己发出黑色气场,保持微妙的距离互相牵制……
「我劝你最好明白一件事,就是男人只有在男人身旁才能够得到真正的精神安宁。」
「学长在说什么啊——!学长以为男女的身体构造不一样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使彼此的凹凸合一,成为完整的存在啊——!」
「冷静,小桃。你刚刚脱口说了非常不得了的话喔。」
我「啪」地抓住了快要失控的小桃的额头。
「哼,少瞧不起人了,小丫头!男人也是有凹的……唔噎!」
「你也不要乱讲话。」
我面带笑容地掐住克己的喉咙,力道控制在他发不出声音的程度。
这时镜绷着一张脸走向我们。
小猫绕着她的脚边嬉戏。
「你很受偏离常轨的人欢迎嘛。」
镜叹气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情同妹妹的堂妹跟男人绕着你打转,这一点也不寻常吧?」
「你在说什么啊——!堂兄妹是可以结婚的——!」
「不要小看男人的友情!男女恋爱是一时鬼迷心窍!没错,就像诅咒一样!」
「不过,我也想谈一次正常的恋爱呢。」
「哥哥————!」
「恭也————!」
听到我不经意冒出的话,克己和小桃泛着眼泪抓住我不放。
「啊啊,对了。镜。」
「怎样?」
「……我有话跟你说。」
我把两人抓着我衣服、裤子的手拍掉,抓起镜的手往游泳池畔的角落移动。
「御柱学长……看来我们或许会结成同盟。」
「真巧啊,我也正好想到同一件事。」
唔……总觉得渐渐招来不必要的误解。
「等一下,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镜粗声粗气地挥开我的手。接着张望周围以后,突然脸红了。
「怎、怎样啦,突然带我到这种四下无人的地方是想干嘛?」
顺便一提,虽然听不见声音,不过视野所及的范围还看得到克己和小桃。
「回、回家以后明明就多得是时间独处,你也真性急。不过,我并不讨厌你这种忠于自我的个性……」
「抱歉在你沉浸于一厢情愿的妄想时泼你冷水,不过我想说的并不是那种充满情调的事。刚刚你为什么在屋顶那么做?」
「咦?屋顶?」
镜歪着头看我。然后视线移向天空,思考了两到三秒以后,似乎想起自己刚刚的行为,左手握拳敲了右手掌心。
「你是想跟我道谢啊。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不要口头表示,拿出具体表现会比较有诚意喔。」
「才不是————————!」
我发飙了。
「你干嘛砍断我抓的铁丝网!我以为真的死定了!我还是第一次经历这么长时间的掉落!」
「你在说什么啊,你要是那样一直抓着铁丝网,才真的会没救的!」
镜嘟着嘴,不高兴地双手环胸以后继续说:
「你当时已经完全失去平衡,所以就算抓住铁丝网,脚还是会从屋顶边缘滑落,陷入吊在半空中的状态,结果就是力气用尽而摔落。话说掉落途中会撞到墙壁反弹,撞到树木反弹,重复上述过程大约四遍以后,头着地撞上混凝土喔!」
「……………………」
我不知道这些话有几分是真的,不过她讲得实在毫不迟疑,听得我都畏缩了。
镜以霸王般的视线看着我。
「『谢谢你救了我』呢?」
「谢谢你救了我。」
我乖乖鞠躬。现在这个样子在克己跟小桃看来是什么德性呢……
九死一生的午休时间也宣告结束,就某种意义来说,成为安歇时光的上课时间要开始了,
本来应该是这样……
「学校附近好像挖出历史文化财,老师去调查了,所以这堂课自习。」
黑峰从讲台上扔出无情的宣告。
虽然发了讲义当作习题,但既然是自习,大家当然会随意换位子。
当然镜跟克己就来到我旁边。
「枉费我这么期待上日本史,为什么是自习啦。」
「咦?原来你这么有心想上课?」
听到镜意外的发言,我面向她。
「因为是日本历史啊……喏,战国时代之类的不是会出现日本刀吗?」
镜浮现了陶醉的表情骋思太虚。
话说这家伙特地把死神的镰刀换成日本刀,原来她是刀剑痴?
「顺便先告诉你一声,学校课堂上是不会讲到刀的。」
「咦?为什么?不是要讲述日本文化的历史吗?难道不会教锻刀技术的演变之类的知识吗?」
不知道是不是打从心底感到意外,镜睁圆眼晴、双唇颤抖。
「记这些专门知识根本派不上用场。跟刀有关要记的部分,顶多就是秀吉的※刀狩令。」
(译注:刀狩令是指丰臣秀吉所颁布,禁止平民持有武器的政策。)
「……那只说要把日本刀做成佛像钉子的笨猴子啊……要是我能去那个时代的话,我一定拿草鞋磨他的肚子磨到他烫伤……」
镜两眼发直地握着拳头这么说。统一天下的伟人在死神面前,也不过是只笨猴子吗……
「日本刀吗……日本刀好啊。那个诡谲又不失威严的光辉,隐藏在冰冷中的炙热魂魄,充满存在感的重量……」
「哦——你很懂刀嘛。」
「我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要存钱买一把名刀。」
「新刀跟古刀,你喜欢哪一种?」
「当然是古刀。」
「呵呵,我跟你似乎很投缘喔。」
镜跟克己开始热烈地聊起刀来。内容虽然特殊了点,不过既然当事人开心的话,那也无妨嘛。
正好,我就来睡觉吧。习题等最后五分钟再找人借来抄就好了。
「黑谷同学跟克己同学居然会放着笹仓同学不管,还真是稀奇呢。」
忽然发现黑峰就在我眼前。
「对啊,感觉就好像本来以为一去不复返的安宁回来了一样。」
我仅将视线转向黑峰这么说。
「那,找我什么事?」
「嗯——因为习题也写完了没事做,于是就到处晃晃而已。」
「动作真快,讲义发下来还不到十分钟耶?」
「因为答案几乎都在课本里面嘛,如果是数学的话就没这么容易了。」
黑峰这么说着,朝我投以名列前茅的优等生笑容。
不过,在她隔壁……
「话说为什么我们学校的老师要去挖掘现场?老师有那么优秀吗?」
「不是的,好像是出土的东西要暂时放在我们学校。大学那边似乎还没有做好接收的准备。」
「那也就是说现在在学校某处放着埴轮或土偶啰?」
我整个人靠着椅背,看向走廊。
「没那么久远啦,似乎是战国时代的东西。」
「战国?」
对黑峰的话起反应的人不是我,而是镜和克己。
「黑峰同学,具体来说,到底是怎样的东西放在学校?」
镜急遽接近黑峰,这么问道。再近一点的话,就是一幅完美的少女热恋图了。看镜靠得这么近,黑峰也浮现了困扰的笑容回答:
「比方说茶器、盘子,还有铠甲之类的。」
「刀呢?」
镜跟克己的声音合音了。
「呃,我想应该有吧。听说还搬了洋枪和弓箭进来。」
原来如此,伤了体育老师竹山的箭就是这些东西。
「其它还有……」
「这些就够了。」
镜打断黑峰的话,离开座位。
同时——仿佛两人约好了一样,连克己也离开座位了。
不知道为什么,镜抓住我的手,克己抓住黑峰的手。
「镜……?」
「克己同学……?」
「我们走吧!」
「我们走!」
话一说完,我们就冲出教室了——更正,是我们遭到绑架了。
我们在黑峰带领下来到保管出土物的房间前。
似乎是租借了一间平常没用的空教室。
「不行,门上锁了。」
克己失望地握着门把懊恼。
黑峰见状,伤脑筋地笑了。
「因为都是些贵重物品,当然会锁起来。」
「简直就像是不信任学校的人一样,真可悲。」
就是因为有你这种人在好吗!我边叹气边看镜。
「……………………」
她那双黑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门看,全身散发出「岂能放弃」的氛围。
就在我要搭话而面向她的瞬间,那双眼睛虽然尚不明显,但『颜色的确逐渐产生变化』。
「过——来这边一下—————!」
「咦?呀啊啊啊啊啊!」
我拉着镜的手,奔离克己和黑峰。
前进约二十公尺后,我重新面向镜。
「喂,你突然这样是做什么啦!」
「这是我要说的话,你刚刚是想变成死神穿越墙壁吧。」
「不、不行吗?」
不知道是不是被我说中,镜稍微吞吞吐吐地别开视线。
「就是因为不行我才讲。你要是突然消失的话,那两个人会吓到吧!」
「因为我想那两个人应该没问题,反正他们很怪。」
「克己是很怪没错,但黑峰……只是有点怪而已。」
这次换我别开视线。
对不起,黑峰,因为你用那种眼光看我跟克己的关系,我无法帮你彻底平反。
「总之,你不要滥用死神的力量。」
「只要操纵记忆不就好了吗?」
「你那种『只要用钱解决不就好了吗』的压倒性优越口吻是怎样……」
看镜闹别扭,我半眯起眼嘀咕。
「我知道了啦,总之不要露出马脚就行了吧。」
镜一边叹气耸肩,一边回到两人那边。我也追着她的背影。
「没错,不许用『趁两人被刀砍昏的时候』之类的招数。」
镜原本规律的步伐一瞬间卡住,背后弥漫着不祥的气场。
「等等,回答呢?那个仿佛犹豫的沉默是怎样?你想干嘛?」
「我会妥善处理。」
「转过来看着我的眼睛讲!妥善处理是什么意思?啊,混帐,等等!」
「真啰唆,小心我从你开始封口喔?」
她扭头越过肩膀直瞪瞪地看着我恐吓着。
啊啊,的确就是这样。这家伙只重结果,无视于过程或行程。既然这么想看刀,就不能选择恳求老师,透过正当方法看吗?
在我东想西想的时候,我和镜回到了克己和黑峰那边。
「恭也……你竟然在我面前跟镜讲悄悄话……那是故意惹我嫉妒,好确认我心意的坏心眼高等技巧吗?」
「你不要讲这种话,班长已经在旁边架好手机了。」
正如我所言,在距离三步外的地方,黑峰早就架着手机摆出战斗姿势。
「啊,不用在意我喔。照平常那样就行了。」
啊啊……不小心提供了新材料给恭恭&克克的热情相片。
「那么——」
镜转了转右肩站到门前,她到底想干嘛?
只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门。
「奇怪?」
然后冷不防这么喃喃自语,脸转向右方。
受镜的话语跟行动影响,我、克己跟黑峰也看向右方。
真的只有一刹那。就在我们的注意力转移的短短时间内,事情已经进行完毕了。
「什么也没有不是吗?」
我边说边将视线转回镜,另外两个人也看向镜。
至于镜跟片刻前相比,姿势稍微改变了。
只见她左手放在左腰旁边,状似握着东西,左拳前方摆着右手,果然也状似握着东西。
那是所谓的纳刀姿势。看她右手转成反手,应该就表示她已经砍过某样东西收刀了。也就是说——
喀啦喀啦喀啦……
「门,开了喔。」
——她砍坏门锁了。
「咦?喂?奇怪了。」
看到镜打开门给大家看,克己皱眉歪头。
「会、会不会是之前卡到东西?」
我立刻帮忙圆谎。
「总之先进去里面吧。」
黑峰探头看着里面这么说,显得兴致勃勃。
四个人一起进教室后,关上门以免形迹败露。
教室的窗帘全部拉上,从明亮的走廊进到里头的我们什么也看不清楚。虽然是室内,却充满了陈旧的铁及土的气味。
「我想想喔,电灯开关应该是在这边……」
因为教室的构造都是统一的,所以我晓得大致的配置。我把手指伸向应该就在入口隔壁的电灯开关。
软绵绵。
「呀啊!」
不知道为什么,开关软软的,还发出黑峰的声音。
「笹、笹仓同学……?那、那个……你居然趁暗突然做这种事……也不想想黑谷同学也在旁边……I
我大概想象得到现在是什么状况,同时一口气冒出各种汗。
视野变亮了,真相随即大白。
正如我所料,我的指尖不偏不倚地陷进黑峰的胸部。
黑峰红着脸看我,克己维持按下电灯开关的姿势,睁圆眼睛僵住,然后……
「哦~原来恭也有勇于挑战的勇气,一有破绽就会做出这种事啊。」
镜浮现了非常灿烂的微笑。
「我是无辜的,这是意外,我是冤枉的!」
我在教室角落罚跪。镜看着我,笑咪咪地I
「谁准你擅自讲话了?『对不起』还剩八百四十七遍喔。」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还罚我讲一千遍对不起。
不远处,克己和黑峰东晃西晃地观看排放在地上的出土物。
「每一样都破破烂烂的。」
「没办法,因为一直理在土里嘛,啊,这边这个呢?」
他们好像看到状态不错的东西就打算带回去。
「对不起、对不起……镜,你不去看吗?对不起。」
「嗯——烂成那样就没兴趣了。因为全都是已经死掉的刀嘛,快,还剩八百二十一遍。」
「死掉是什么意思?对不起、对不起。」
「真正的刀是寄宿着灵魂的喔。有些刀就是要那样才称得上拥有意志的名刀。还剩八百一十三遍。」
那应该叫妖刀吧……
已经完全失去兴趣的镜倾全力凌虐我。
克己也在我旁边,双手环胸注视着我。
「恭也道歉的模样也不错呢。让人充满征服欲……我好像重新爱上你了。」
「克己,那根本不是称赞,而且太变态了……对不起。」
「好了,不要聊天。黑峰同学可还没原谅你。」
「这也没办法,毕竟我也觉得难为情。」
啊啊,黑峰同学对不起。不过也有点感谢你。
「还剩七百六十遍喔。」
镜……数得很开心嘛……
「对不起、对不起,那个,恳求赦免,对不起、对不起。」
我试着举手请求减刑。
「痛不欲生跟不断道歉,你觉得哪个好?」
「抱歉,对不起,我道歉,对不起。」
「只要能取悦命的话,不就能将功赎罪了吗?」
「抱歉,请不要过度靠近我,黑峰同学也请不要拿手机对着我,对不起。」
结果,我一直跪着道歉到钟响为止。
顺便补充一件事,我要站起来时,腿麻掉差点跌倒,被克己扶住之后,然后黑峰的部落格更新题材就此华丽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