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电话吵醒了潜眠。
放在桌上的手机小幅震动的同时,发出轻快的电子声。
我看时钟,现在才早上六点,闹钟没这么早响。真要说起来,这是来电铃声。
“嗯嗯~……电话……?”
镜似乎也被那个声音吵醒,颤了下闭着的眼皮。
“抱歉头挪开一下。”
我把镜枕在头下面的手臂抽出来,起身下床。
然后拿起手机。
荧幕显示‘伯父’的数位文字。
“……伯父?怎么在这种时间打来?”
伯父是四驱的父亲的哥哥、这栋大楼的主人,也就是小桃的父亲。
是不是管理有问题呢?
头脑还很迷糊的我按下通话键,把机体凑近左耳。
“喂?”
‘喔——恭也吗,是我是我。不好意思,这么早打给你。’
耳边传来情绪高昂的男声,是伯父没错。
“怎么了吗?”
‘喔,是关于小桃,你能不能转告她差不多该回家了呢?’
“小桃……?”
‘那个野丫头真是的,居然趁半夜背着父母溜出去……跟我年轻时一模一样。哈哈哈哈哈。’
“呃……小桃不在吗?”
‘哈哈哈,别职了别瞒了。她穿着睡衣就出门了,唯一的可能只有你那里吧。啊啊,我并没有生气喔?因为堂兄妹是可以结婚的——’
头脑还跟不上伯父说的话。
我想想……小桃不在家?来我家了?半夜的时候?
这表示她偷偷溜进房间,目击我和镜盖着同一条被子睡觉,于是正在闹别扭之类的?
可是附近除了我和镜以外就感觉不到其他人在。
我依然拿手机贴着耳朵,看了看浴室和厕所,但果然没人。
‘唉,虽然你有未婚妻,不过还是可以有其他选项。不如说,你要在情场充分累积争风吃醋的经验,成为伟大的男子汉,就像我这样。哈哈哈哈,那就拜托你传话啰。’
“天啊,等一下,伯——”
无视于我的声音,电话挂断了。 我把显示通话时间的手机从耳边拿开,握紧手机垂下手。
“恭也,怎么了?”
讲电话的气氛显然非同小可,只见镜不安地看着我。 我轻轻地咬住嘴唇,转过身去。
“……小桃她……似乎不见了。”
“咦?小桃吗?”
“伯父好像以为她来这里……”
“她没来对吧……?”
“对。”
我把手机放在桌上,再检查一遍家里。
玄关、厨房、浴室、厕所、衣橱里面,虽然应该不可能,但还是把抽屉里面也全部看过一遍。
“果然到处都找不到她。”
镜也帮忙检查床下面及阳台,但都摇头表示一无所获。
“那家伙上哪去了……伯父说过她穿着睡衣就跑出去……”
“总之得找到人才行,你心里有谱吗?”
“心里有谱吗……”
心里有谱……?
有如鹦鹉学舌般复述的话语,血液为之加速脉动从内侧拍打全身。
为什么脑海掠过那家伙的脸……?
小小的黑影——明明毫无脉络可言,为什么会……
“……恭也?”
为什么心在我内心占据的部分愈来愈大……
“没有,没事。”
我装作平静看着镜,以免被她察觉我内心萌生的不安。
太过隐微,称不上预感。
冒出这种想法或许是错误的。可是,一度产生的疑念攫住我的思考不放。
“总——总之,别放过任何线索到处找找看吧。不好意思,也麻烦你这么做。”
“咦?要分头找吗?”
“那样比较好。”
“可是现在的你……那个……”
“你想说我现在面临危险吧。可是现在先不管那件事,以找小桃为优先。
“可是……”
“拜托你!”
我想我现在的表情一定很难看。
镜虽然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我的表情就闭嘴了。
“谢谢你……”
“你别谢我啦。不过要是你面临危险,我会马上飞过去喔。”
“好,那就万事拜托了。”
我们各自换上衣服出了大楼。
明明还很早,蝉已经开始叫了。太阳也不客气地照射炎热的阳光。
“没有脚踏车会很累呢。”
只是静止不动就开始冒汗。
“我该怎么找才好?”
穿着T恤和运动短裤(两样都是我的),整装完毕的镜站在我身旁。
“这种时候,这样拜托你虽然很过意不去……不过麻烦你死神化。从天空才能广范围搜索。”
我这么说完后,镜用拳头轻轻戳我的额头。
“笨蛋,拜托你更大方一点。这是为了你使用的力量,你不要客气。”
镜才说完,眼睛马上染成金色,无声地披上翻飞的黑斗篷。
“而且这样就不会热,我反而求之不得。”
她朝我投以淘气的笑容。
“好,那就拜托你从那边找起,我负责找这边。”
“好的。总之一小时候后,我们回到这边碰面吧。”
“说的也是,那就拜托了。”
镜朝我挥手,就无声无息地飘起,直接往我拜托的东边飞走了。
我面向反方向_西边,轻轻咬了一下嘴唇以后迈开步伐。
……慢慢地走。
走不到十分钟,身体就开始稍微冒汗了。
自从伯父打来的电话挂断以后,我就一直心事重重。
仿佛喉咙深处被烂泥哽住般恶心。
最近在我周遭发生的事,一件一件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黑峰疑似失踪,联络不上。
原本那么黏镜的心不再回我家。
心向我提起的克己一事,而且还要我向镜保密。
以及突然不见的小桃。
有如木桩凿进心里的不安,那毫无疑问是由于心的那个浅笑。
形状截然不同的拼图片因为那个浅笑的关系,硬是拼凑起来。
我一心想要证据,能够断言我的想法错误的证据。
心的影子随着时间过去变得愈来愈大,各种臆测在脑中盘旋。
就所有想得到的可能性,最糟糕的情况是哪个?
最理想的状态是怎样的结果?
小桃平安无事吗……?
仿佛在准备了无数出口的迷宫内彷徨。与其说是迷路,不如说是迷惘该选择哪个出口。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来时路,想当然尔镜不在那里。
镜不知道飞到哪边了,我想应该已经到相当远的地方。
“要离多远才好呢……”
我喃喃自语,再度迈步前进,往人比较少的地方去。
跟镜分开已经过了约三十分钟。
我待在公园,小时候遇见镜的那座公园。
在木制长椅坐下,抬起手背擦拭流到下巴的汗水,同时观察周围。
毕竟是大清早,几乎没有人,顶多有时会有遛狗的人经过。
因为约好一小时后要回到家前面,这个时间差不多该回去了。
可是小桃完全不见踪影——虽然我本来就漫无目标,况且我也不认为找得到。
边走边等,这才是我真正的目的。
……为了让我心中隐微的预感成形。
假使是我想错,那就再好不过。不对,万一真是那样反而伤脑筋。
因为,那样一来就真的不知道小桃的下落了。
不过——
“早安,恭也哥。”
——我没弄错。
小女生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现身,非常自然地向我打招呼。
在还很低的太阳照耀下,她拖着远比身高长的影子浮现微笑。
“喔,早。”
我也向她道早,从长椅站起来。
然后吞咽口水,润湿喉咙以后走近心一步。
“真巧——可没这回事喔。”
“你的直觉比我想的还敏锐,说真的我很惊讶。”
心浮现与其说微笑,不如说奸笑的笑容看着我。
“你知道小桃在哪里……对吧?”
“对,在我家喔。”
总之目的达成了。我放心地吐气,重新绷紧神经看着心。
“你的目的是什么?最近的你有点奇怪。”
“奇怪?会吗?”
“你怎么还反问我……”
“恭也哥是以什么为基准说我奇怪的呢?你是拿什么跟现在的我比较呢?”
“当然是平常的你……”
“你究竟了解我多少呢?你是不是把‘自以为知道’,误以为是‘理解’了?”
心接连说重话打断我的话。
我眼前的这个少女是谁?是我所知道的心吗?
不对,就像这家伙说的,我对“心”了解多少?
因为课外实习来到这个世界的见习死神。高傲、喜欢纳豆、在镜面前小鸟依人、在我面前冷若冰霜……
但假使那都是演戏呢……?相处短短一星期能晓得多少事?
如今我所看到的心是——……
“就算你想破头也想不出答案啦。”
心浮现有如轻蔑般的浅笑耸耸肩,便转身背对我。
“来,我们走吧。”
“去哪里?”
“你是在找谁?”
心受不了地叹气,不等我回应就迈步走去。
我一时间动不了。我看着心逐渐远去的背影,怀着紊乱的思绪后悔不已。
“可恶……!”
虽然依然迷雾重重,但我只能跟过去。
一做好心理准备,我就加大步伐,缩短跟心的距离。
追上小小死神身旁时,正好是在公园出口。
心瞥了我一眼便微微一笑,指着通往车站的方向说“往这边”。
对了,心说过,车站前的超高层大楼是她本来在这个世界的家。
我配合心的步伐与她一起走在路上。
“小桃平安无事吗?”
“那当然,她有重要的任务。”
“任务?你想干什么?”
“昨晚我说过了,已经准备就绪。”
准备……?昨晚是指她半夜偷偷回家时的事吗?
但是,当时的对话是……
“克己的事跟小桃有什么关系?”
心说过那是连镜都要保密的机密事项,这家伙究竟想在这个世界做什么?
“我已经内定好职位了。”
“?”
刚刚这是在回答我的问题吗?心对着歪头不解的我继续说道。
“我的职位是还魂厅第四保安管理局,也就是所谓的公务员。”
“死神世界也有公务员吗……”
不过既然镜也是公司职员,那么就算有公务员也不奇怪吧。
“接获内定时,我接到了一项机密指令,那是这次课外实习的项目之一。虽然命姊知道以后向我提出意见……真是的,她以为她是谁呀。”
“命……你说黑峰?难道你也知道黑峰在哪里吗?”
“那个人也在我家。要是放她自由行动似乎会造成妨害,于是我就把她监禁起来了。”
听到这里,我停下脚步。
心前进几步以后停下来,转头越过肩膀看我。
“怎么了吗?”
“你居然还问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做什么?工作呀。”
心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这么回答。
“为了成为本来就应该的我,我决定走自己的路。任何人都休想阻止我,更遑论区区‘白夜’竟敢对我有意见,也太不知天高地厚。”
“白夜……又是这个词。你们所说的白夜,还有赫刃到底是什么?”
一直在意得不能自拔的单字,镜到现在都还不肯告诉我。
不如说她避而不谈这个词。
我不经意看向心,发现她不知为何横眉竖目地瞪着我。明明是小孩子,却拥有足以让我呼吸困难的压力。
“请你不要随便喊那个名字。”
她发出的氛围,要称之为愤怒也未免太杀气腾腾。
就在我为之倒抽一口气时,心将视线转回前方,迈步前进。
我再也说不出任何话,默默地追上她的背影。
我们保持沉默,走了约十五分钟后,车站前的超高层大楼映入眼帘。
小桃和黑峰就在那里吗……
那栋刚落成没多久的高耸建筑映着晨光,仿佛闪耀白光。死神一旦当上公务员,配给的住处就会跟着变豪华吗?
一来到大楼入口前方,我就停下脚步。
“心,先让我问一件事。”
“什么问题?”
“我能够见到克己,跟小桃有什么关系?”
要是就这么进入心家,事情好像就会无视于我的意识进行,让我很害怕。
总觉得无论如何,最好现在就先弄清楚心到底想做什么。
虽然不知道心是否看穿我的意图,但她思考了 一下以后开口:
“你知道市子吗?”
“那是指在恐山招魂替死者传话的巫女吗?”
“对。那是将转生前,还拥有生前记忆的灵魂召唤到现世的系统,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
“……原来市子是死神吗……?”
“对。”
原来是这样吗……不对,虽然那种职业的确很像她说的那么回事……
“那么,那跟这次的事有什么关系?”
心没回答我任何疑问,总觉得不要在一无所知的状态下继续前进比较好。
但是眼前的少女仿佛无视于我的想法,迳自按下大楼自动锁的解除键,打开左右开启的大玻璃门后,不等我便直接进去里面。
可恶,居然使出强硬手段,我不得不追上去。
入口门厅以大理石花纹的墙壁为基调、充满高级感,空调开得很强,冰凉的空气冷却了皮肤渗出的汗。
“最近在死神世界正在讨论‘开发人类可能性’的方法。”
心大概察觉我已经跟过来,头也不回地开始叙述。
“意思是,有些人要是活着,想必能为今后的人类带来利益,像这样的人有没有办法留在现世呢?简单说,就是替有价值的灵魂延长寿命的方法。”
心的小手指一按下电梯的“▲”键,三道门的正中间那道便立刻打开。
感觉可以载十人的电梯,就我们两人搭乘。心踮起脚尽力伸长手,按下三十楼的键。
偏偏是最顶楼吗……死神的公务员还真是风光……
电梯没什么振动地上升,顺畅得宛若滑溜直上,教人感到有些不舒服。
“……你刚才说延长寿命对吧,可是现世灵魂的数量不是有限吗?”
“对,寿命是绝对的。”
心仰望门上方的楼层显示器低声说了 ,但她的眼神像是看着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
“因此,目前正在研究透过交换,将灵魂留在现世的方法。”
“咦?”
这家伙刚刚说了什么……?交换……?灵魂……?
“……难道……是把本来活着的人类……跟死去的人类,交换……灵魂……吗?”
尽管透不过气,我还是勉强挤出话语。
全部听完以后,心微笑面向我。
看到她的表情,我的脚固然没动,内心却毫无疑问地退缩了。
这微笑是怎么回事……小孩子的微笑会潜藏这么深的黑影吗?我甚至有指尖发寒的错觉。 “真意外,恭也哥比我想的还要快理解。”
心闭上眼睛笑。有如大人夸奖小孩那样,就是那种笑容。
然后她的眼睛睁开的同时,电梯发出“咚”的小小数位声音,减慢上升速度。
“到了喔。”
有如呼应心的话般,电梯门打开。
电梯外铺满地毯。整体照明偏暗,更显庄严。
这里仿佛跟一般生活位于不同次元般,我的脚动弹不得。
不对,脚动不了不光是因为高级的关系。是身体在抗拒心准备的某种计划。
心瞥了无法动弹的我一眼以后,先一步出电梯,背对我开始说:
“就如恭也哥的想像。我在这边的工作之一,就是增加换魂实验的实例。当然这也是课外教学的一环,因此要是不成功就得不到核可。”
跟我过来——那句话包含这个意思。
她大概是认为我听到实验这个词,就不可能放着小桃不管。
我用力握紧拳头压抑内心的烦躁,跟在心后面出了电梯。
因为地毯的关系,脚步会稍微下沉。那让人恶心得受不了,更加挑起我内心盘据的不安。
我想快点逃走。一旦确认小桃平安无事,我想要马上带小桃逃走。
离电梯不到五公尺的地方有扇没有门牌的门,看来这就是心的家。
心取出一张卡片,放在门把附近。
微弱的电子哔声后,响起开锁的声音。使用IC卡的电子锁吗?这栋大楼真是有够贵气。
“来,请进。”
心一开门,就有如欢迎客人般恭敬地低头,五指并拢朝家里一摆。
小桃……还有黑峰就在这里面吗……
这时候不能转身吧。我再看了心一次以后,丹田使力,坚定决心踏进玄关了。
屋内开着灯,因此马上就能确认里面的情况。
该说真不愧是超高层大楼的顶楼吗?内部装潢豪华,一看就知道很高级。
我脱掉鞋子沿走廊前进,走廊直接通往起居室。
然后,起居室之宽敞压迫着我,这相当于几个我的房间?天花板也很高,窗户也大得要命。
但是——仅只如此。
我眼前只有房间,没有放置任何家具。
感觉不到一丝生活的气息,只有空虚的空间。
唯独房间角落有样东西拖着影子。
“小桃!”
只见一身睡衣的小桃背靠墙,摆出坐姿垂头。
我仓皇奔过去。
“小桃!喂,小桃!”
“没事的,她只是睡着而已。”
心一边以仿佛看不下去的口吻揶揄我的行动,一边走近。
我作势掩护小桃,重新面向心。
“为什么是小桃……?”
“刚才也说过,换魂还在实验阶段。所以方法也还不完备,并不是谁都有办法交换。目前交换对象必须相近,并适度拥有共通的记忆,否则灵魂就无法固定在肉体上。”
“于是……选了小桃?意思是克己和小桃很接近吗?”
“至少就我所见是这样。”
“……一旦交换灵魂……小桃的灵魂会怎样?”
“当然是代替御柱克己送到那个世界。这样不是正好吗?御柱克己生前不是一直追求恭也 哥吗?这样一来性别也会变成女性,克己哥想必也会很高兴的。”
“开什么玩笑!”
我对着浮现天真笑容的心怒吼。
“谁会赞同那种方法!你有什么权利玩弄人类的灵魂!”
“我是死神,是灵魂的管理者喔。”
心满不在乎地如此断言。
就算讲也讲不通,这句话足以让我领悟这点。
同时我体会到,这里的心跟我所知道的……不对,是我自以为知道的心不一样。
她是‘死神’。
“可恶……我要带小桃回去!”
“你不想见御柱克己吗?”
“要看是什么方法!你以为我听到要交换灵魂还会点头答应吗!再说这种方法克己怎么可能会想要!”
“那是恭也哥的价值观,有些人就算要牺牲某些东西也希望能见面。”
“克己不一样!那家伙是……那家伙……是……”
啊啊,混帐,想法无法顺利转化成话语。
人死明明就不可能复生!
我明知道这种事!
尽管如此,我却还是不由得求助于可能性,希望见到救了我一命、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这么走了的克己。
我恨自己居然会被心的话煽动,满心期待雀跃。
“不过这就伤脑筋了。要召唤灵魂,必须以强烈希望灵魂复活的人的呼唤声作为触媒才行。算了,毕竟这个方法还称不上完备。我决定当作参考意见整理成报告提交。反正也已经得到核可了,就实验来说,这样的结果想必足够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心的表情却一点也不困扰,反而朝我投以孩童般的笑容。
同时‘核可’这个词,让我想起另外一个在这里的人。
“黑峰在哪?她在这间屋子吧。”
“命姊吗?命姊在隔壁房间喔。”
这么说完,心指着木制拉门。
虽然放心不下小桃,但她大概不会遭到危害才对。反而是黑峰令人在意。
黑峰从我们面前销声匿迹以后,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假使这段期间,她都被心囚禁起来的话……
“啊,不过你还是别看比较好喔。”
心说话加深我的不安。
我冲向拉门,手指构住门把使出全力一拉。
还很新的木门猛烈地滑过门轨,开启房间。
里面窗帘紧闭,光线昏暗。而且充斥着很闷的空气。
锵……金属摩擦声响起。我定睛一看,发现墙边有人影。
“黑峰!”
听到我的声音,人影缓慢无力地动了一下。
那是内衣装扮的黑峰。因为很暗,看不清楚表情,但是那套内衣我有印象。
透肤的性感睡衣与情趣吊袜带……那是心之前买的内衣。
但是,比内衣更令人在意的是黑峰的身体。
她的身体反射从这边的房间照进去的光,散发黯淡的光芒。
定睛一看,那是缠绕好几圈的锁链,力道强得几乎陷进全身。
她就是被那种东西夺去行动自由的吗?而且地板上还随便摆了好几个脏盘子。
“……笹仓……同学……?”
不知道是不是听声音认出我,黑峰的微弱声音响起。
“黑峰!你要不要紧!”
我一进房间要救黑峰,黑峰就缩起身体背对我。
“真是的,恭也哥也真不绅士。命姊现在只穿内衣喔。虽然是我要她穿成这样的。”
“你……在想什么……”
“很适合吧?因为我挑得很认真呢。毕竟是女生,果然还是想每天更换内衣吧。啊,另外还有很多款式喔。”
心吃吃地笑,毫无歉疚之意。我看到这样的心,猛烈地燃起一把怒火。
“才不是!我不是问那个!那些锁链是怎么回事!”
我无法完全克制住激愤,大呼小叫瞪着小小死神。
“喔,那些锁链有点特殊。毕竟这边这个世界的锁链,只要死神化就能轻易挣脱。”
“我不是在说那个!我想说的是……”
“因为这个人想要妨碍我,而且她否定了我的名字。”
心插嘴打断我的话。
先前的微笑消失,眼神带着明显的怒意。
“区区‘白夜’竟敢否定我……否定我‘青砥’的名字。这种事不能饶恕。”
又是那个词,‘白夜’这个称呼是死神的别称吗?
我记得镜是称为‘赫刃’,然后心是‘青砥’。
“你们死神的名字到底是什么?”
“名字对我们死神而言,即是存在本身。”
“那是什么意思?”
“虽然人类有姓氏,但死神没有。虽然混进人类世界时会取名字,但都是随便取的。”
姓氏是随便取的?经她这么一说,我想起镜刚到这里时的事。
心也一样,用姓氏称呼时,往往不认为对方是称呼自己。
也就是说,是因为以往都不是用那个名字称呼的意思吗?
“名字让我们成为独立的个体。”
“没有姓氏,名字好像会混淆……”
“那倒不会,因为死神的名字在同一时间绝对不会有第二人。”
“不会有……第二人?”
“对,绝对不会同名。人类似乎是在出生以后倾注心愿命名的,死神则是与名字一同诞生。而名字各有各的意义、各有各的使命,步上各自的道路。”
说到这里,心用力咬紧牙齿瞪我——不对,是瞪我身后的黑峰。
黑峰大概是发觉心的视线,抬起身体挺直背脊。
从黑暗中隐约浮现的白皙身体感觉得出锐利的坚强意志。
“心,你的目标并非现在的镜所望。”
“少啰唆!你哪懂镜姊姊!你哪懂我!我……我是青砥!继承了应该跟随赫刃的从者名字的死神!”
心压抑不住愤怒,气得肩膀颤抖。
“你应该也已经发觉了吧?”
对着激动的心,黑峰始终平静,但眼神哀伤地以劝导的语气说着……
“还魂厅第四保安管理局——断罪之镰的名单中,已经没有镜了。”
是吗?原来还魂厅第四保安管理局这个机关的通称就是断罪之镰吗?
这表示就像镜所担心的那样,心是强制收割人类灵魂的特殊死神。
不过,没有镜是什么意思?意思是镜原本的命运也是要成为断罪之镰吗?
不对,现在想这件事也没意义。
我发出迫使心产生紧张感的声音说:
“心,镜说过,她希望你成为懂得温柔或痛楚的死神。”
“恭也哥……”
心咬着嘴唇低头后转身背对我,颤抖的肩膀也安静下来。
“既然你是……那个,镜的从者的话,尊重现在的镜的意志不是比较好吗?”
镜的话透过我,不知道听在她心里是怎样呢?
我默默地观察心一段时间。
“……镜姊姊她……”
心发出比平常更低沉的声调开始说了:
“镜姊姊她……变了一个人……”
心的背透露的气息,让身体自然绷紧。
“她彻底忘了‘KYOU’这个名字的意义。很奇怪对吧,明明是死神却违抗名字……不过那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我的本能感觉到哪里不妙。
我是不是有很大的误解?
“‘白伤’为镜姊姊刻下死神失格的烙印。”
追根究柢说起来,心的目的是什么?让克已的灵魂跟小桃交换?可是那件事她很干脆地就 作罢了。
也就是说,换魂实验对心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那么她真正的目的是?
“那个可恶的‘白伤’,害镜姊姊断送了‘KYOU’的前途。”
心至今的行动、言行、对我的视线。
我命在旦夕——‘脚步声’逼近的理由是?
“听我说,恭也哥……我认为我既然继承了‘青砥’之名,就有必要让‘赫刃’恢复原本的样子。”
到这时,我重新体认到自己的立场有多危险。
心转了一圈脖子,浮现了甚至教人感觉到不吉利的微笑看我。
小小死神仿佛失去生气的眼神映着我的身影,让人联想到尖锐冰块的视线束缚我的心。
“体内寄宿着镜姊姊灵魂碎片的人类——笹仓恭也。”
震慑住我的黑眼珠瞬间变成金色,黑斗篷无声地出现覆盖心的身体。
然后她扬起右手,死神镰刀·卡里古拉在那只手中具现化。
“只要你死掉,镜姊姊的灵魂就会解放,回到镜姊姊身上,你不这么认为吗?”
指着我的电锯跟以前看到时比起来,刀刃部分稍微泛红。
这就是能够物理性干涉人类的特殊死神镰刀——断罪之镰吗?
刀刃的形状固然不同,但那把凶器散发的冰冷气息,正是我遇到镜之前对‘死神’的印象。
前来收割灵魂的死亡使者,教人畏惧的脚步声。
“心!不行!”
黑峰凛然的声音,将快要被心发出的气氛吞没的我拉回现实。
但是,心对黑峰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她挂着令人战栗的浅笑看着我。
“命姊立了大功,因为她失手放过了寿命已尽的人类灵魂。”
心所说的人类灵魂,大概是那个公车劫持犯。可是,立了大功是怎么回事?
我忽然想起安冈说的公车劫持犯的事。
对了 ,公车劫持犯是在医院被杀的。
死因据说是被锐器砍杀,意思也就是身上有被砍的外伤。但是死神镰刀不能伤人,这点镜的刀已经让我充分了解。
但是……
“托她的福,我才能够染红卡里古拉。”
小小死神在面前满意地微笑,我按住左脸颊。
不久前在保健室,被她的电锯划到受伤的部位。
对……心的电锯……可以伤人……我知道那件事。
“果然是你……吗?是你把公车劫持犯……用那把死神镰刀杀掉的吗?”
我讨厌自已说出这种话,但是总觉得,要是她肯否定我的话就还有希望。
听到我含着怯意的声音,心吃吃地笑。
“其实,我本来是打算用恭也哥染红的。你想想嘛,这样还能解放镜姊姊的灵魂,不是一举两得吗?可是无法如愿。因为,镜姊姊总是在恭也哥身边保护恭也哥。所以,我就心怀感激 地利用命姊的失误了。”
这么说的同时,心轻轻地摇晃电锯,红色小刀刃便发出有如悲鸣的“咕啦啦啦”声开始旋转。
给小孩子拿实在很不搭调的大型凶器。但是心单手拿着那把电锯,仿佛感觉不到重量地摆出架式。
然后,将高速旋转的尖端对着我。
“啊,为了命姊的名誉,有件事先跟你说清楚,收割失败的理由是你喔。因为当时恭也哥你在那个地方,导致命姊的心动摇了。这个人好像也多少在意御柱克己。”
心一脸有如以朋友为豪般的表情说道。
“不过我真的吓了一跳,命姊居然说要重新收割那个劫持公车的男人。要是她那么做,就不能染红我的卡里古拉。所以,我就像这样把她关起来了。”
没有恶意的纯真笑容——不对,她大概真的不认为自己有错。
心愉悦地摇晃发出尖锐声响的电锯,正眼盯着我看。
“好了,恭也哥。”
然后,有如早上打招呼般一派轻松地说了。
“为了镜姊姊,请你去死。”
她始终面带笑容,但是那张笑容有些病态。
“不行,心!不可以伤害笹仓同学!”
黑峰再度从我背后伸出援手。只见心消去脸上的笑意,朝黑峰投以扫兴的视线。
“断罪之镰是调整灵魂循环的最终执行者!多余的行为会破坏均衡,最重要的是,那股力量,绝对不可以用在寿命未尽的人类身上!”
“你在说什么?镜姊姊恢复成‘赫刃’对死神界来说是需要的吧?况且,恭也哥本来就是寿命已尽、‘接近死亡’的存在。就连世界也希望他死,所以没有问题。”
心嗤之以鼻地反驳黑峰的话以后,视线又转回我身上。
“抵抗只会平白痛更久,我并没有很想折磨你。”
她所定义的温柔究竟是依照哪种基准?她的话让人完全不能松一口气。
心这家伙……是认真的吗……?应该是认真的吧……那可不是能够开玩笑的眼神。
不如说,就算她现在表示“刚才的话都是骗人的”,我也只会当成是引诱我大意的圈套。
心在木地板上缓缓地滑动脚步,无声地朝我靠近了一步。
“笹仓同学!快逃!”
黑峰扯得锁链发出铿锵的声响,这么大叫。
这一喊应该是担心我的安全,却让我一瞬间分心。
而那对我来说虽然是一下下,却是注意力从心身上转开的瞬间。
心无声地滑过地板——不对,是腾空飞行逼近我。
小小的金色眼睛染上狂喜。
“——唔!”
冲着我而来的杀意让我呼吸困难。
我故意屈膝,利用重力整个人摔向地板翻滚。
心手里的电锯留下红色轨迹,扫过刚刚我脖子的位置。
然后心顺势转身,将电锯高举在头上,朝我的头顶笔直挥下。
“可恶啊!”
凶刃逼近。我往地板重重一拍,利用反作用力往左滚。
嘎叭叭叭叭叭叭叭叭!
木地板在我耳边一边喷出碎木屑一边裂开。
空气的振动剌激鼓膜,全身的骨头为之颤抖。
“请你不要避开啦。手被砍到会很痛喔?”
心一脸不满地对我放话。
那模样,简直就像恶作剧失败的小孩子在闹脾气。
“你……是认真的吗?”
“那当然,我从刚才不是就那样说了吗?”
心若无其事地拔起深深没入地板的电锯,对着我的额头。
“恭也哥一死,恭也哥体内的镜姊姊的灵魂就会解放,肯定是那样没错。”
“你说肯定……居然没有确切证据吗?”
开什么玩笑!这家伙凭臆测就要我的命吗?
“心!就算是断罪之镰,也不能夺取不在名单上的人命!要是那么做,你的立场也难保!”
黑峰拚了命大喊。
心依然将电锯对着我,就这么看黑峰,接着皱起眉头。
然后心大概是有了什么想法,咬紧牙齿瞥了我一眼,让电锯的刀刃停止旋转。
……刚刚的话说服她了……?
我依然绷紧神经,观察心的样子。
只见小小死神大叹一口气,走向黑峰。
然后下一瞬间——
铿!
用电锯的导板部分殴打黑峰的头。
黑峰不吭一声,直接倒地。
“啰唆!没有镜姊姊的断罪之镰才不是我的归属。”
“呜……唔……要是……做了这种事……镜对你……”
“会生气吧。不过没问题,她马上就会感谢我了。只要恢复成本来的‘赫刃’,镜姐姐就会夸奖我做的事。”
心眉飞色舞地看着什么呢?
世界上最无法沟通的对象,就是深信自己代表正义的人——现在这个情况就正是这样吧。
但是——
“你……错……了……”
侧头部流血的黑峰依然倒在地上,抬起脸面向心断断续续地说了。
“镜她……不会夸奖那种事……因为现在的镜和笹仓同学……相遇了……因为,她已经知 道对自己而言,什么是重要的……”
心发出类似惨叫的呐喊,同时电锯的刀刃又开始旋转。
“你要是再开口我就先杀你!反正‘白夜’是死神之耻!就算变成下一个命,也不会有人困扰?”
红色的刀刃抵着黑峰的鼻尖,她却紧盯着心不放。
刀刃旋转刮起的风,吹得黑峰的头发随之摇曳。
有一瞬间,黑峰看了我。
好像有话要告诉我一样,然后嘴巴稍微动了一下。
虽然没出声,但她对我挤出话语。
趁·现·在!
黑峰……为了让我逃走,故意激怒心,要她的注意力在自己身上……
“心,我再说一次。镜她……不希望这种事。”
黑峰就像在开导心一样,宁静但明确而坚定地说了。
心看黑峰的眼神改变。眼皮稍微垂下,金色眼眸冰冷至极。
充满某种绝望的虚脱。
“……我明白了 ,你可以不用说话了。”
她低声这么说完,扬起电锯。
握住握把的手虽然没使力,但那并不代表她没有杀意。
这显示她对黑峰的命没有兴趣……对,就好像小孩子毫无恶意、只是漠不关心地夺走虫子的性命那样,非常自然的行为。
……在这种状态,黑峰要我逃走……?
明知道眼前有人将要受害,却要我逃走……?
哈!太天真了……!
别小看凭着脊髓反射救人、伤透死神脑筋的好事者!
“喂!小不点!”
我大喊的同时一口气站起来,跑向心。
然后抢在心转头前一瞬间,手心往上挥向锯柄的部份要拍掉她手上的电锯——
挥空……
“……咦?”
原本我脑子的剧本是电锯从心手里弹开,刺进天空板那带。
但是我的手竟然穿过电锯,变成只是抬起手丢人现眼而已。
心冰冷的眼神注视我。
“呼——”她仿佛看不过去般叹气,将电锯对着我斜砍而下。
“要死了、了了了、了!”
我仓皇往后翻滚,避开红色刀刃。但右肩窜过一阵辣痛,像是被细细的东西用力刮过。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是电锯的刀刃似乎划到了。衣服破掉,底下的皮肤留下细细的擦伤。
“你真笨。死神镰刀是人类碰不到的东西,有可能物理干涉的只有这个红色刀刃而已。”
啊啊,原来是这样吗……说的也是。
假使能够轻易摸到的话,我现在早就用镜的刀乱砍一通了。
仔细想想这样的确说得通。
对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的我,心不发一语地挥下电锯。
“呜哇!”
我在地上翻滚避开那一击。
电锯的刀刃深深剌进了刚刚我待的位置。
但心不减手臂力道,挥电锯劈开地板。
然后,顺势利用离心力再度扬起电锯高举头上,瞄准我的头挥下。
面对出乎意料的连续攻击,我再度翻滚。
电锯跟刚才一样乡开地板没有命中我,但心三度劈开地板,朝我头上猛力一斩。
排除地板阻碍的大回旋攻击,只能持续翻滚躲避了。
我停留过的地方接连裂开,刻上讨厌的条纹花样。
不过这种情况不妙,绝对不妙。
照这种持续闪避连续攻击的情节发展,最后肯定会——
“你逃不了了。”
——被逼到墙边。
我有如跟古今中外的俗套致敬一样,背对墙壁无路可逃。
因为屁股坐在地上,没办法灵活动作。我现在是穷途鼠,眼前则是猫——这猫的牙齿也未免太过凶暴了。
高举头上的电锯微幅撼动空气发出声响,心的金色眼睛紧盯着我不放。
空气好沉重。仿佛就连呼吸这样自然的行动都必须集中注意力,不然就会停住。
不过我记得这种时候,走投无路的一方都会说些老掉牙的台词……
然后救兵就会趁这段时间——……在我冒出这个念头时,心不发一语挥下电锯!
排除一切多余、只求结果……这才是真正有意杀人者的行动吗!
漫画跟电视剧都是骗人的!尽管冒出这个念头,我的眼睛还是看着逼近的电锯。
人类陷入绝境的瞬间,求生的强烈欲望促使感觉更加敏锐。就是事故瞬间的“那个”啦。
在我眼里,逼近的电销有如慢动作播放。
相对地声音消失了。仿佛耳朵深处绷住般的闭塞感挥之不去,本来明明那么聒耳的金属切割声一点也听不见。
这大概是因为,只有眼睛捕捉到迫近眼前的‘死’的关系。旋转的红色小刀刃看起来也……虽然称不上停住,但呈现糊焦状态看得出形状。
比心臓跳动一次还要短的思考时间。
我瞬间领悟到,世界明明运行得如此缓慢,这击却无法避开。
然后下一瞬间,黑暗轻拂我的脸颊。
同时声音回到世界。
叽喀喀喀喀,金属咬住某种硬物的声响剌激耳朵。
我向眼前的黑暗道歉。
拂过脸颊的黑暗是黑斗篷,我的死神拿刀代替盾牌,挡下心的电锯。
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让两人以这种形式见面。 唯一一撮白浏海随电锯刮起的风摇曳。
金色的眼眸悲伤地凝视对峙的死神。
但是,心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挡下她电锯的镜。
只见镜咬住嘴唇闭上眼睛,使劲将电锯连同心整个人推开。
心踉跄地退后几步,再度浮现不可思议的表情面向镜。
“镜姊姊?为什么你要阻止我?”
“……把镰刀收起来,恭也是我负责的灵魂。”
“镜姊姊在说什么?镜姊姊可是跟保护人类的一般死神不一样的特殊死神喔。”
心露出有如温柔地开导小孩子错误观念般的笑容,说:
“‘白伤’不是问题。只要取回分给恭也哥的灵魂,就会恢复原本的黑发。这么以来,高层人士也会原谅镜姊姊。”
镜依然充满忧伤的金眼看向地板。
然后,镜不知道抱着什么想法,把刀收进刀鞘,慢慢地接近心。
镜的行动让心浮现喜悦的笑容,她大概是认为镜收刀是表示无意与她争。
我只是默默地看着镜的背影。
“心……”
镜有如低语般呼唤仰慕自己的年幼死神的名字。
“是。”
心眼睛闪闪发亮地回应,但是下一瞬间——
啪……
屋内响起清脆的声音。
刺耳的电锯停止转动,喀嚓的一声掉在地上。
心一脸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表情看着墙壁。
她大概想:“刚才明明还看着眼前的镜,怎么现在变成墙壁?”还不理解发生自己身上的事。
但是她一摸自己变红的左脸颊就会发觉。
对,她被镜打了一巴掌。
心抚摸发烫的脸颊,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看镜。
动手打人的镜,则是一脸仿佛眼泪随时会夺眶而出的难过表情。
比起心的脸颊,镜的掌心……胸口一定更痛吧。
“镜……姊姊……?为什么……?”
“心……在人类世界生活不开心吗?”
“……咦?”
“到学校上课、跟大家吃饭、做蠢事……不开心吗?”
“咦……?”
“我知道保护寿命是我们死神的使命,我也知道断罪之镰的使命很重要,可是现在的心误解了生命的重要性。”
“镜、镜姊姊在说什么……?我们的使命是让灵魂循环啊?”
原本呆滞的心慌忙张开双臂对镜说。
“促进灵魂进化以免灵魂染成单色,这就是我们死神的使命!”
“是呀……那样是没错。可是,你不认为那种事等待天命就行了?”
“镜……姊……姊?你……在……说什么……?要知道寿命……制定了灵魂进化的极 限……就算继续留在现世,价值也不会提升。”
“灵魂的价值是什么?我认为没有任何进化能比得上活着与他人交流。”
听到这句话,心浮现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镜。然后有如断了线的人偶,无力地垂下张开的双手。
镜伸出双手搭着心小小的双肩安慰她。
“你不会想守护一同欢笑过的人吗?要是再也见不到那些人会很伤心吧?”
看心的反应就知道,镜的话对死神来说是多么严重的对立。
远处的黑峰也一脸惊讶地看着镜。
简单说,镜这番话是否定以事故制定寿命——“能救多少就统统救起来就对了”的意思。
“伤心……?不是寂寞……而是伤心?”
心似乎不太能掌握这番话的意思,轮流呢喃着“寂寞”与“伤心”。
——我好像没有伤心这种感情,虽然见不到会觉得寂寞。
这是以前黑峰葬送克己的灵魂时说过的话。当时我体会到,我们跟死神的基本价值观不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当时的事,黑峰看了我一眼,随即垂下眼睛。
镜把手从心的肩上拿开,自豪地挺直背脊。
然后隔了一拍后——
“既然有能力,就没理由不去保护呀。”
她发出凛然的声音这么断言。
这句话是对心还有黑峰说的。不对,或许是镜对所有死神的主张。
见识到镜坚强的意志,心当场瘫坐下来。
对心来说,这等于是被憧憬的镜投下了全然不同的价值观。心果然大受冲击吧。
“可是‘KYOU’是统理断罪之镰、位居要津的特殊死神……因为镜姊姊是……KYOU……是KYOU……镜姊姊……我要在她身旁……所以,我想要匹配得上她……”
“我不会步上那个命运,自己的事由我自己决定。而我现在的选择是保护恭也。”
因为提到我名字的关系,心抬起头。然后,似乎失去生气的混浊眼神看我。
那片金色之中存在着微暗,宛如内部闷烧的炭蕴藏的热。
心喃喃自语,没有对象的低语没有任何力量。
不久小小的肩膀开始微弱地颤抖。
我本来以为是不是在哭,但马上就发觉不是,颤抖扩及全身。
“嘻嘻嘻……就是那样……啊哈哈哈……就是那样没错。”
心笑了。毫不隐藏身体深处涌上的感情,仿佛刻意要笑给众人看。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目睹那近乎发狂的模样,不知道镜是不是也感到不安,为之倒退。
小小死神依然虚脱,无声地站起来,捡起掉在地上的死神镰刀。
然后扬起嘴角,朝镜投以病态的微笑。
“为什么我一直没发觉那么简单的事情呢?镜姊姊已经不是KYOU了。”
“咦?”
“我不要像你这样的KYOU,现在马上就送你上路。这么一来,下一个KYOU就会诞生。”
这么说完,心把电锯对着镜。
“没错,下一个由我来栽培就行了。这么一来我理想的KYOU——人皆羡慕、畏惧的KYOU,配得上‘赫刃’之名的KYOU就会诞生了。所以,我不需要像你这样的失败品。”
“心……”
曾经是跟班的死神说着辛辣话语,镜浮现悲伤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小小死神。
“镜姊姊,请你去死。”
眼神怀着杀意的笑容,心高高扬起电锯,奋力呐喊。
“卡里古拉!”
只见电锯的小小刀刃开始剧烈旋转,跟以往“古拉拉”的叫声不同,而是划破空气、有如高频音波的“嗡——”鸣声。
旋转的速度令人联想到红光的刀刃,仿佛因为呼唤名字而引发了那股力量。
“心,拜托你住——”
心不听完镜的话,一口气缩短距离,挥下高举的电锯。
镜倒地翻滚避开那一刀,然后直接飘浮起身,稳住身形。
但是,心的手并没有停住。
就跟刚刚攻击我时一样,直接砍破地板,朝飘浮在空中的镜使出加上离心力的回旋攻击。
红色刀刃从脚边喷发,镜在空中后空翻闪避。镜似乎看穿心的攻击模式。
“心!你住手!”
“少啰唆、少啰唆、少啰唆!不许用镜姊姊的样子喊我的名字!”
见镜轻而易举地闪过紧接而来的电锯攻击,心不耐烦地大叫。
地板、墙壁、天花板多出一道道粗暴的刻痕。
对了,趁现在救黑峰。
我看向房间角落被锁链绑住的黑峰。依然是一身内衣装扮的她坐着不动,关注镜和心的动我慢慢地接近黑峰以免被心发现。
黑峰似乎发觉我的行动,对我摇摇头。意思似乎是“别管我,快逃”。
我无视于黑峰的意志来到她旁边。
近看才知道,绑住黑峰的锁链镶了“刀刃”,深深陷进皮肤多处。
而且锁链末端系在墙上,限制黑峰的移动范围。这真的是名符其实的监禁……
“呜哇,这要怎样解开?哪边有钥匙之类的吗?”
要是我贸然行事,黑峰的身体会破皮。虽然是束缚死神的锁链,但这也做得太过火了吧。
“不行,笹仓同学……你快逃。”
黑峰压低音量以免心发觉。
“等救了你以后再说。虽然现在镜好像游刃有余,但要是心拿不能动的你当人质,就不妙了吧。”
“……没问题的,我对镜来说称不上人质……”
黑峰说到一半,我托住她的脸颊制止她。
“笹仓同学……?”
黑峰似乎很惊讶地睁圆眼睛看我。
“别说蠢话,镜绝对会救你的。”
我正眼看着黑峰说。
“刚才镜也说过吧。她想要保护一同欢笑过的人,要是再也见不到那些人会很伤心,那也包含你在内。对那家伙来说,不管人类或死神应该都没有分别。”
说到这里,我赫然发觉。没错,镜那家伙想保护……
那家伙想要保护自己重视的人,无关乎理由或理论。
然而,那家伙现在在做什么?
被几天前还一起生活、情同妹妹的死神刀刃相向……
就连自己都被否定。
那家伙虽然避开了心的凶刃,但每被挥一刀,内心就不知道绞割出多少伤口。
不知道感受到多少痛楚……
“心,该住手了。凭你的身手是摸不到我的。”
“少啰唆!不许否定我的命运!我才不要不是KYOU的镜姊姊!”
心边喊边重新握好电锯的握把。
然后看这边。不对,是瞪这边。
——被发现了。
小小死神想必已经发觉我想做什么,甩着黑斗篷一 口气飞过来。
手里当然是刀刃旋转的电锯,电锯宛如凶暴的爪子般袭来。
红色刀刃的轨道,是要将我连同黑峰一并横斩的水平一直线。
如果只有我还闪得过,但是被锁链夺去自由的黑峰就——
“可恶!”
身体仿佛很理所当然地擅自动起来。
我抓住黑峰的肩膀,直接推倒她趴下。
把只穿内衣的女生抱进怀里固然奇怪,不过那是指我身体上方没有一道寒冷风压通过的情 况。
划破空气的电锯声,不偏不倚地通过了我们的脖子刚才所在的位置。
但是见识过好几次以后,我知道心的攻击不会一击就结束。
只见她小小的身体顺着离心力,甩动黑斗篷旋转一圈,这次将电锯转向,高高地劈下。
眼看刀刃逼近,身体为之紧绷。不行!这击躲不过!
铿叽——!
再度救了我的人,是拔刀的镜。
她扶着刀背部分,用双手将刀当作盾脾挡住电锯。
“唔——”
因为加诸手腕的压力与电锯传来的振动,镜表情一沉,接着瞪我这边。
“调什么情啊!”
“你——……这看起来哪里像在调情了!”
“这不是在调情吗!你为什么会抱着命!而且是内衣装扮,就连我都还没享受过这种待遇!还有那只手!在摸哪里!”
“嗯啊?手?”
“……笹、笹仓同学……胸、胸部……”
“咦?呜哇啊啊啊!对不起!抱歉!我完全没有那个意思!”
我抱住黑峰时,手似乎一个不小心跑到她的胸部,连同睡衣一把抓。
我慌张地把手拿开。
“……你要再温柔一点才行喔。”
“下、下次我会注意。”
“什么下次!你该不会瞒着我跟命……”
“不是的!刚刚那句话不是那个意思,是那个……啊,镜!前面!”
趁镜分心注意这边时,心对电锯动了手脚。
只见她扳动刀刃根部的小拉杆,被刀挡住的电锯刀刃便突然发出“啪嚓”的一声弹开。
本来是一个圆的链条,变成一条带着长刀刃的锁链攻击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锁链缠绕镜的右手,另一侧尖端插进地板。刀刃割破皮肤陷进肉里,鲜红的血沿着锁链染开。
镜松开手上的刀,当场蹲下。
“镜!”
我抱起右手被检在地板上、失去行动自由的镜。
可是,就连这些不起眼的小动作,都让陷进肉里的链条侵袭镜的痛觉,痛得她皱起脸。
这锁链的刀刃……仔细看跟束缚黑峰的东西是一样的……
“唔……心……你居然用这种东西把人绑起来吗……”
这种作法实在太过分,怒意沸腾涌上。
心冷眼睥睨我后,举起左手。只见那只手上又出现锁链。
那是电锯的替换链条。
“……一群天真的人。”
心一副受不了的口气,为电锯装上新的刀刃。
“该说是没有危机意识吗……真是让人不愉快……”
心再度让新的刀刃旋转。
“嗡————”的高频音波又在房间里面传开。
不妙……镜和黑峰……两人都无法离开原地。
心充满杀意的金色眼眸映着我们三人,她想必一刀就能将我们一次收拾掉。
“唔……啊,恭也,快逃……”
痛得额头冒汗的镜说了。
“别说傻话,我怎么可能那么做!”
抱住镜肩膀的手使力。尽管故作坚强,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忽然间,我看向镜掉在地上的刀。只要用那个……就能跟心战斗……?
战斗……?我?用刀?
砍心吗?……我吗?
不对,不许想!除了砍人以外,刀还有其他用途,可以代替盾牌抵挡电锯。
心似乎也发觉我的视线,眯起眼睛。
我趁在刀还没被踢到远处前把手伸向刀。
但是我的手却无法握住刀柄。明明就在那里,却像立体投影一样穿过去抓不着。
“唔……为什么……”
虽然试过好几次,但手心就是等不到坚硬的触感。
“恭也哥,你在做跟刚才一样的事。”
心有如嘲笑的声音让我想起来。对啊,要弹开心的电锯时不也穿透了吗?
——死神镰刀只有死神碰得到。
“真是无谓的垂死挣扎。”
心这么放话,拿电锯的右手往旁边张开。
宛如乌鸦用翅膀威吓对方的架式。
“心……!”
镜眼神哀伤,呼喊心的名字,可是心丝毫不理会的样子。
只是一直冷眼看着我们。
“永别了。”
“等、等一下!”
心要动手的瞬间,我高声大喊。
不知道是不是因此错失时机,心的肩膀抖了一下,整个人停住。
“什么事?都到了这时候还求饶吗?”
“不是啦……虽然要是能得救当然再好不过……你想想看嘛,镜和黑峰本来就跟你的目的 没关系吧。”
“你在说什么?”
心一脸狐疑地看我。
“我是说,你的目的是我的命吧。只要我死掉,或许就能够解放镜的灵魂,对吧?”
“既然这样,你就将就一下,杀我一个就好。镜和黑峰就算杀了也没意义吧?”
“你、你在说什么呀!”
这时大喊的人是镜。她在我怀里,一脸真的发怒的表情。
“怎么可以只有你牺牲!我的存在是为了保护你!可是怎么却是我被你保护!”
“有什么办法。因为我是男人,这种时候跟死神没有关系。”
“可是!就算是这样!我……!”
原本应该很生气的镜,突然浮现哀伤的神色,看我的眼神好像随时会哭出来。
我把手放在镜的头上。
“我也想保护重要的人啊!”
这么说完,我把视线转回心身上。
默默地听完我们短暂对话的小小死神浮现笑容说。
“虽然这个提议很好,但我拒绝。”
“什么!”
出乎预料的回答,让我为之动摇。
“刚才也说过,我已经不要现在的镜姊姊。迎接下一个‘KYOU’比较万无一失。所以我要请你们两位受死。”
——狂热。
对心来说‘KYOU’就这么无可比拟吗?不管怎样都无法消弭价值观的鸿沟吗?
我怀里的镜低下头,眼神充满哀伤。
心有如嘲笑般朝镜投以灰暗的浅笑,重新握紧电锯的握把。
“永别了。”
完全没有恶意的声音。仿佛放学回家跟朋友说再见般,吐出了这样轻松的道别以后,死神动了。
这刹那,镜不管链锯条会陷进手臂,使出全力用肩膀撞开我。
“唔!唔……!镜!”
冷不防被推开的我就这么摔到心的电锯轨道外。
“恭也!快逃!算我拜托你!”
趴在地上的我背后传来镜悲痛的声音。我慌忙爬起来回头一看,眼前是热泪盈眶的镜。
心的死神镰刀留下红光的轨迹逼近她。
心脏敲打身体深处。
世界再次缓慢地运行。只有思考超前,时间的流动变得黏稠缠绕全身。
仿佛眼前的影像、耳边的声音、身体的感觉全部随时都会停止般缓慢……但确实地运行。
我的嘴喊了些什么。
可是,那句话甚至传不到自己的耳朵。
只有——镜面向我的笑容……闭上眼而滴落的泪水看得一清二楚。
然后,为了掩护镜,黑峰盖住镜。可是,面对那种凶器,人体能抵挡多少力道?
超前的思考在脑子里描绘出接下来将发生的景象。
有如切豆腐般,轻易割开地板或墙壁的电锯将两人的身体切成两半——最坏的想像。
可恶!是怎样!这副身体是怎样!
明明看得见、明明感觉得到,为什么只有身体反应不过来!
动啊!既然看得见,应该动得了吧!既然是我的身体,就乖乖听话啊!
眼睛发热。
就像是要恫吓无力的自己般从眼睛深处涌出泪水,眼睛仿佛烧起来般发热。
只有左眼——很热。
“——!镜————!”
这次的呐喊传到我的耳朵了。
我奋力跺地,跳向镜和黑峰。
在慢动作播放的世界中,感觉就好像只有自己进入截然不同的时间流。
如果时间有物理概念,那么感觉就像是破坏了那个概念。
我瞬间移动到心前面,便以自然的动作朝地板伸手。
然后抓住仍然掉在那里的村正宗,挡下心的电锯。
铿叽————!
两把死神镰刀互咬,发出刺痛耳朵的鸣声。左眼紧紧眯起提防四溅的火花。
同时,原本慢动作的世界恢复正常。
“怎么会……恭也哥为什么拿得起镜姊姊的刀……?”
心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全身颤抖。
“恭也……?”
“——世仓同学……”
我后面的两人也一样。
因为,我这个人类拿起了只有死神碰得到的死神镰刀。
原因不明。我只是一心想救镜,不加思索就贸然行动了而已。
可是我手里有刀,手心是坚硬的鲨皮制刀柄的触感。
“唔~~~!.”
面对突发状况,心抽回电锯,畏惧地跳向后方。
终于摆脱火花。话虽如此,持续近距离承受火花的左眼眼皮或许已经轻微烫伤。
不管是眼皮表面或背面都阵阵剌痛。
心重新握好电锯,调整呼吸以保持平静。
“恭也哥……你到底做了什么……?”
“天、天知道。老实说我也不清楚。”
我摆动手臂,轻轻地晃动摆脱电锯振动的刀。虽然手心愈来愈麻,倒是不影响握刀。
不过话说回来,这把刀是怎么回事?几乎感觉不到重量,甚至就像是长年陪伴自己的手一样,就连刀尖都跟感觉连接在一起。
虽然没有根据,但总觉得,就算要我只用刀尖斩断一粒米都办得到。
我掩护背后被锁链拴住的两名死神,面向心。
然后缓缓地睁开左眼,要盯紧心的反应。
那瞬间,心睁大眼睛倒抽一口气了,小小的身体开始颤抖。
“这是怎么回事……那是……”
见我歪头不解,心咬紧臼齿,既像畏惧又像愤怒地大叫了:
“为什么恭也哥的眼睛是死神的眼睛?”
颤抖的指尖对着我,激动得呼吸急促起来。
她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眼睛?我的眼睛又怎样了?是引诱我大意的圈套吗?
不对,如果是故弄玄虚,心的样子也未免太夸张了。
尽管怀疑,我还是转头看后面的镜和黑峰。
“咦?为、为什么?”
“笹仓同学……!?你的眼睛……”
两人的反应都跟心一样。
“是、是怎样?我的眼睛到底怎么了?”
“恭也,你、你的左眼……变成金色了。”
“……嘎?”
听了镜的话,我发出可笑的惊呼。
左眼变成金色?金色是指死神死神化时的金眼吗?
我环视房间寻找可以照脸的东西。忽然间我想起手里的刀,于是把刀身拿到眼前。
质感滑润的铁色无法像镜子那样清楚照出我的脸。
不过,倒是模糊地映着眼睛。 那跟自己眼睛的印象不一样。
右眼明明很普通,左眼却散发金色光辉。那是跟镜、黑峰及心一样的眼睛。
“这……这……是什么啊?”
这次换我大叫了。之前就觉得只有左眼特别热,真是作梦也没想到居然变成这样。
我想,在我能碰到本来应该碰不到的镜的刀时,就已经有哪里不对劲了。
如果是多亏这只金色眼睛才能够拿起死神镰刀,那么就说得通……屁啦!
那,不然是怎样?我是死神吗?
不对!我是人类!我是笹仓恭也!
尽管自问自答让人焦急,手因此使力,刀柄的触感更加真实。
我难掩不安,看着镜向她求助。
但镜面对这个状况也同样困惑,对我摇摇头。
胸口起伏波动、脑袋深处麻痹,我到底是什么?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间,心发出叫声扑过来。
她双手握住先前都是单手操作的电锯,加诸全身体重,高高地朝我挥下。
“恭也!快躲开!”
说什么蠢话!要是我躲开,电锯不就会剖开你们的头了!
我把牙一咬,握刀的手使力。
——会用吗?刀这种东西我可没挥过喔!顶多只有用伞玩过武打游戏而已。
可是……拿起来却顺手到恶心的地步。
我挥刀击向逼近的电锯。刀碰到旋转的刀刃,火花一闪即逝。
那瞬间,手擅自动起来。
我不正面接下冲击,转动手腕化解威力推开电锯,与此同时,心也整个人失去平衡。
电锯深深地插进地板,心毫无防备的背就暴露在眼前。
左眼深处的热意猛然脉动,胸口深处又起伏波动,脑袋深处麻痹。
接着某个念头灌进头脑深处。
——杀。
那是以往心中不曾有过的感情。
无比浊黑、却也如此纯粹,没有抵抗的余地。
所有意识集中在眼前心的背。
看得见,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透过左眼在脑内创造。
这具幼小的身体将会四分五裂,喷出鲜红的血液四处飞散。
有如花朵零落、有如薄冰碎裂、有如虫子压扁。
这是当然的,因为她对我伸出爪牙。
因为她对我拔刀相向。
区区‘青砥’,居然违逆我。
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
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
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
灿烂地、灿烂地、灿烂地、灿烂地、灿烂地、灿烂地!
灿烂地、灿烂地、灿烂地、灿烂地、灿烂地、灿烂地!
灿烂地、灿烂地、灿烂地、灿烂地、灿烂地、灿烂地!
——凋落吧!
——散落吧!
——染成一片猩红!
拨开了电锯的刀尖,就这么描绘出漂亮的弧线移至我的头顶。
然后,我对准眼前的小小背影挥下。
“——不对!”
我大喊一声打断涌上的感情,用力殴打擅自动起来的右肩。
刀的轨道趋缓,心趁机扭身。
但是,刀尖切开心的侧腹部。
“啊!呜啊啊啊啊啊!”
她往地板倒下翻滚,跟我拉开距离。
心通过的地板粗暴地涂上鲜血。
她单膝跪地,按住右侧腹喘气,朝我投以畏惧的眼神。
同时我也以畏惧的眼神看自己的手。
我刚刚做了什么……我……要砍心……要砍人……?
怎么可能……
但是心的伤的确是我刚刚弄出来的。那是我亲眼目睹,毋庸置疑的事实。
然而,传进手中的触感却是这么地微不足道,不带来任何伤了人的真实感觉。
相信就算把人砍成两半,手也一定感觉不到多少冲击。
是这样吗?生命是这么地轻如鸿毛吗?
“呜……啊……”
手里的东西之恐怖,让我的身体为之发抖。
然后手却放不开,刀就好像黏在手心一样牢不可分。
“哈哈哈哈……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心突然尖锐地大笑。
只见她摇晃地站起来,按住侧腹部沾满血的手抬起来指着我。
然后,再次浮现那近乎发狂的浅笑看我。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就在那里!就在那里呀!原来在那种地方!‘赫刃’的灵魂在恭也哥体内!”
“你、你在说什么……?”
“有道理,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能够用死神链刀。原来是把自己的灵魂分给恭也哥时,连‘赫刃’的部分也给了。”
心忍不住笑意,肩膀为之颤抖。
“难怪镜姊姊会变奇怪。”
心笑了一阵子,吐出满足的叹息后,摇摇晃晃地退后,背靠墙。
我不知道那刀砍得多深,只知道从侧腹部涌出的血沿身体流下,将心的右脚染成鲜红。
“我确定了。恭也哥,除非杀了你解放‘赫刃’的灵魂,不然镜姊姊就不会回来。不对, 只要你还活着,下一个KYOU就算诞生也依然不完整。”
说到这里,心让电锯烟消云散。
同时,拘束镜和黑峰的锁链也仿佛溶入空气般消失。
心无意再斗下去——是这个意思吗?
“恭也哥,今天我就先撤退。依这个伤势,我实在不认为打得赢。然后我发誓,我一定会杀了你。”
面对心纯粹的杀意,我的喉咙哽住了。
我虽然想说些什么,却无法化为言语。
心挑起嘴角浮现浅笑后,就这么倒退没入墙壁。
“……唔,等一下!”
宛如在嘲笑我终于发出声音一样,心的身影融入墙壁消失不见了。
房间被寂静包围。
忽然间,坚硬的触感从手中消失。刀真的就是“穿透”手指,掉在地板上。
左眼感受到的火热脉动也消失了。
我环视四周,墙壁及天花板到处都刻下严重裂伤。
在远处,小桃仍昏睡不醒。
镜瘫坐不动,右手有几个锁链刀刃戳出的小伤口。黑峰的身体也有同样的伤。
然后地板——心的血迹映入眼帘……
这不是梦……是现实发生的事……
我……伤了人……
我砍了——心。
“啊……唔……鸣啊……”
握过刀的右手发抖。就算左手使劲握紧右手,握到手腕都快折断了,还是无法停止颤抖。
不久颤抖散播到全身,我当场跪下双脚。
“恭也!”
镜过来抱住我。
“镜……我、我……砍了心……那家伙流了好多血……”
“什么都别想,你救了我们,这样就够了。”
镜使劲、用力地抱紧我,要抑制我的颤抖。
“我……是什么……?是死神吗……?我体内到底有什么.……?”
刚才,我以外的某种东西一时活了过来,那样东西打算杀了心。
某种浊黑、炙热、烧得赤红的感情缠住我的意志。
“对不起……我不晓得……可是,或许是我害的。因为我救了你……”
我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变得像是在责怪镜。
“不、不是的!你救了我!所以根本就不是你的错!”
我握住她抱着我的手,这么告诉她。
“可是……因为我把我的灵魂分给你……”
镜虚弱地小声说。
“不是的,这种事是第一次听到。”
这时黑峰以沉着的声音说了。
尽管全身只穿内衣,黑峰却毫不遮掩,露出担心的表情看我们。
“以往也曾有死神用‘白伤’延长人类的寿命。可是,不曾听过死神力量因此转移到人类身上喔。”
这么说的黑峰,眼神充满忧虑。
就好像看着别的东西般的眼神。
“可是……或许‘赫刃’就是那么特别的死神也说不定……”
我想起心说过“可是‘KYOU’是统理断罪之镰、位居要津的特殊死神”这句话。
对死神来说,‘名字’就像命运。
死神与名字一同诞生,名字各有各的意义、各有各的使命,步上各自的道路。
镜背负的命运,或许比镜本人想的还要重大……
“话说回来,谢谢你们两个救了我。”
黑峰就像是要缓和场面气氛一样微笑说完后,眼睛变成金色死神化。
然后披上具现化的斗篷遮住只穿内衣的身体。
“那,我们学校见。”
这么说完,黑峰就飘上空中,穿过窗户离开了。
一大早就这么累,真是名符其实的身心俱疲。不过,幸好大家都平安无事。
“我们也回去吧?”
“嗯。”
我和镜手牵手站起来,走向还没清醒的小桃。